封雪峰这片人造的冰雪倒是千年不化, 百年过去了,竟与当年没有半分区别。
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大概就是, 林中时有时无的喧嚣突然消失, 变得分外安静了吧。
“这里的妖兽们呢?”
孟易觉倚靠在窗前, 似是无意之间提起了这个话题。
“请您放心,这里思齐宗没动过一点手脚, 妖兽们……可能是在您走后各自寻找自己新的归宿去了吧。”
笑死了, 怎么可能, 也没见着梁旅落百年不在它们就不在这边住了, 最大的可能还是思齐宗看着这封雪峰上的大能都死光了,终于出手整治了这一窝子妖兽。
但人家不承认, 也没办法。
一声讽刺的轻笑传进男人的耳中,却没让他感觉有半分难为情。
反正他也不是思齐宗的人, 就算思齐宗真做了那些龌龊事儿,与他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此行代表的是天玄联盟, 而非仅仅是思齐宗。
“阁下愿意回来, 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身前的桌子上摆着两杯热茶, 孟易觉仅仅尝了一口,便不再端起那青瓷做的茶杯了。
苦得要命,大概即使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八面玲珑的男人也没有想过她吃不了苦吧。
毕竟能修炼到摘星层的, 又有哪个人没有经历过万重苦楚呢?偏偏孟易觉还真就没有。
即使男人彬彬有礼,孟易觉却还是显得心不在焉。
她将两只胳膊都搭在窗沿上,眼望着窗外银白色的雪景。
是因为窗户开着的缘故吗, 即使有灵力阵法在运作,她还是觉得室内冰凉一片。
“你们的情报网还真是灵, 我一回来就被你们知道了。难道说我对你们有什么用只得你们这样天天夜夜地观察着我回来没有?”
这话中暗含讥嘲的箭矢,但男人不过微微一笑便化解了这份尴尬。
“阁下对于我们整个修仙界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孟易觉又一次眯起了眼睛。
那天,在麦田之中,这个男人站在付询的旁边,季星成端起他那把剑挡在她与这个男人之间,这个男人也是如同现在这样,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自信,但又不会过了头,让人感觉到厌恶。
他代替付询开口:
“朝伏尊上,好久不见。”
季星成没有回答,只是暗暗绷紧了手臂的肌肉,孟易觉在他的身后,自然不会错过他身体的僵硬。
看来季星成和眼前这个男人打过不止一次照面,而且还……没有从其中得到过什么好处。
“不过此行,天玄联盟所寻之人,是你身后的珏瑷尊上,能否请阁下相让呢?”
季星成用行动回答了他。
一时之间,黄昏中的气氛变得极为凝涩,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这种一触即发的气氛最后还是被孟易觉打破了。
她的手探出来,搭到季星成即将出鞘的剑柄上,淡淡的话语从男人高大的身形之后飘出来,却比那些杀气还要有魄力。
“找我干什么?”
对方施了一礼,出口的声音如玉般清脆:
“自然是以天玄联盟的身份,迎接百年之前替六界斩杀魔尊的英雄回归。”
“说正经的。”
“天玄联盟有事相求。”
对方不玩虚的,直接就将自己的目的大落落地说了出来,这倒给孟易觉整不会了。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跟那人走。
这不是很显然吗?连摘星层都派出来了,剑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自己选择的机会。
回到现在。
很出乎意料的,天玄联盟竟然有了几分人情味,回到思齐宗以后不是立刻就让她做这做那,反而是让她先在自己熟悉的封雪峰内休息个一两天,再谈别的事。
但虽说是回到了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但实际感受却与那时完全不一样了。
孟易觉从未觉得封雪峰如此冰冷过。
“我对你们,还有什么用?如果你们想用我这身修为的话,那大抵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剑祖,也没法完全操纵一个摘星层。
“不,我们是想与您商谈,好好地商量一下,在听完我们的话之后,我们相信您是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的。”
“你哪来的自信,认为像我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会接受你们的建议?”
孟易觉终于将头转了过来:
“还有,为什么一直和我用敬语,这位……尊上?”
对面的摘星笑了笑:
“无非是习惯罢了,我封号药鬼,阁下唤我药鬼即可。”
“你不是思齐宗的人吧。”
“阁下好眼力。”
“修剑道的傻子可没你这么会讲话。”
他们之中唯一会讲点话的人就是步思帷,现在步思帷还不知道去哪儿了。
“哈哈哈哈哈哈。”
这耿直的话语自然是让药鬼不自禁笑出了声来。
“我乃纱维谷中人,此次前来,实乃代表天玄联盟,请珏瑷尊上助我等……”
“灭了魔尊。”
一提到魔尊二字,原本还愉悦笑着的药鬼立刻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但孟易觉却显得对这事儿兴致缺缺,甚至头又扭了回去,望着窗外的雪景,和那片要落不落的枯叶。
“魔尊?梁旅落还活着?”
“不,”
男人摇头道:
“梁旅落已去,神魂俱灭,这是毫无疑问的,当下的魔尊是另一位,比之梁旅落还要更有手段,她几乎可以说是整合了整个魔界之力,为其他五界带来了……”
可惜还没等他说完,便被没礼貌的后辈给打断了:
“为什么是我?”
“想要兵的话,不是还有很多吗,偏偏要找一个随时可能叛变的?你们不要季星成却想要和他亲近的我?挺好笑的。”
孟易觉反正是不信他们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的。
什么给其他五界带来了灾难什么的,当初梁旅落对着人间界出手的时候,天玄联盟可没有说过一个字,当下,就她一路走来,没看见半点民不聊生的样子,结果这位药鬼尊上还要给她大肆渲染那位魔尊有多么残暴?
她几乎都快要开始同情那位素未谋面的魔尊大人了。
“那不一样,”
男人微微一笑:
“您是特殊的,只有您……”
烦躁。
这是孟易觉心里唯一的感觉。
无论是对药鬼闪烁其词的暧昧说法,还是对找遍了整个思齐宗都没能看见步思帷的结果,抑或是对……“特殊”?她好像很久之前也曾经听程沉说过这个词?
她讨厌这个词,非常讨厌,所以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药鬼:
“我不是什么‘特殊’的,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要搞错了,药鬼尊上。”
“不,”
药鬼又一次对孟易觉的说法进行了否定。
他的唇角带着神秘莫测的笑意:
“您在那位魔尊心里……可是特殊的。”
孟易觉皱起了眉毛,这句话给她带来了不好的感觉,她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总之……她的心安定不下来。
不过还好,药鬼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延伸,而是巧妙地将话语拐了个弯:
“更何况,您可是诛杀上任魔尊的英雄,珏瑷尊上,您怎么能说您是普通的呢?”
“你说到这个我就觉得很奇怪了。”
孟易觉挑了挑眉:
“我是怎么变成‘尊上’的?我记得我死……离开的时候应该还没有到摘星层才对?”
这几日她在思齐宗境内乱晃,不曾想竟然只要是个人便认识她,都颤抖着身体、脑袋垂得低低地喊她“尊上”。
“尊上之名,当然是因为您的杰出功绩,所以才破格给您加上的。”
是这样吗?
她才不信天玄联盟会有这么好心,他们不倒打一耙就算了,竟然还会把自己包装成“英雄”?想想都觉得奇怪。
孟易觉狐疑地看了药鬼两眼,只是对方的笑容太过完美,她竟一点也找不到破绽,也只好就此作罢。
“另外,插句题外话。”
“什么?”
“其实,”
说到这里,那人的面具终于有了半分的缝隙,露出来几点悲伤来:
“吞海殿下曾经于我有恩,它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既为吞海殿下的死而感到悲伤,亦为您的归来而感到欣慰。”
他抬起头,笑容真诚了几分:
“欢迎回来,孟易觉小姐。”
“……谢谢。”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那孟易觉自然也不能再摆冷脸了,眼见着两人之间的氛围就要缓和起来了,谁知道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竟突然响起,直接把原本还能够继续进行的谈话给打了粉碎。
孟易觉听到这爆炸声只觉得奇怪,要知道她在思齐宗将近二十年都没见过有人敢这么明晃晃地上门踢馆,且思齐宗弟子大多“安分守己”,这样能打破整个宗门宁静的爆炸声,她几乎是闻所未闻,所以自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但一旁的药鬼,在听到这声爆炸声后,却是脸色骤然一变,也不管什么礼数了,猛地便站了起来。
这边孟易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抬起头皱眉看着他。
“珏瑷尊上,”
郑重其事的声音从他嘴中发出:
“请你千万要记住了,当下这位魔尊,无论你以前到底有多熟悉她,都不要被她的表象所迷惑,她早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她了!千万要记住!她已经疯了!她是于这个世界有害的,你千万不要……不要相信她……!”
他说的很急,孟易觉都怕他被自己呛到,但即使如此,孟易觉还是要问上一句:
“为什么?”
“……剑祖大人能窥探到世界的秘密,这个世界,正在走向衰亡,而原因,大抵就与这位魔尊有关……珏瑷尊上,请一定要记住了!你是特殊的!只有你才能……”
虽然这个借口看起来破洞百出,但配合上对方不似作假的焦急神情,倒又让人觉得含了几分真在里头,不过可惜,接下来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让药鬼再讲不下去话了。
他急急地唤着孟易觉向着屋外赶去,孟易觉虽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跟着他走。
——
此时在思齐宗山门前,剑祖正与许久未见的后辈叙旧。
说是叙旧,但其实也不过是剑祖单方面在输出自己的情感罢了。
毕竟对方比梁旅落还要难以沟通,明明长了张靡丽的脸,却偏偏要做着冰块一般的表情。
她抬手,与先前两次毫无二致的巨大灵力波动再次显现。
“还回来。”
魔尊低声说道,不是对着剑祖,也不是对着世界,就好像是在……对着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