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确有要事。对于郑德民的审讯已经有了结果,他承认是他偷偷改换修筑堤坝的材料,将差价中饱私囊。
“不过,这件事还有可疑之处——他声称自己根本不懂修筑堤坝的事,连改换材料都是别人的主意,那试问他是如何当上河道总督的?这个所谓的‘别人’又是谁?
“如果儿臣没记错的话,此人是由二皇兄所举荐的。”
“……”听了这番话,楚文帝的面色很凝重,“那郑德民可有直接供出其他人?”
“不曾。郑德民大约是怕自己的家人遭受报复,所以对幕后之人三缄其口。”
楚文帝肃然说道:“既然此事并无证人和证据,你还是不要对你的皇兄妄加揣测了,德儿他当时也许是识人不明,并非故意为之。”
楚连墨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楚文帝果然还是向着他的嫡子的。
“说到证人,这件事儿臣确实并无证人,但另一件事却有。
“父皇还记得儿臣当年遇刺之事吗?其实两个刺客中有一个活了下来,那人叫影东,这段时间一直在儿臣府上当侍卫,现在他就在殿外,父皇可随时传召。他亲口跟儿臣说过,派他刺杀儿臣的是大皇兄!”
“你说什么?”楚文帝霎时间更是脸色铁青,“你当初说两个刺客都死了,是在欺骗朕?!”
楚连墨霎时间心底更是涌起一阵浓重的悲哀——楚文帝听到这件事,第一时间关心的并不是凶手是不是楚子乾,而是他在欺君。
还好,他早已经想好说辞了。
“父皇,此事儿臣朕并不是故意要欺瞒,只是事关大皇兄,儿臣不想伤了和他之间的兄弟感情,也不想令父皇为难,这才斗胆瞒下。
“儿臣原本想着,大皇兄讨厌儿臣想杀掉儿臣都没关系,只要他是个好太子就行,但儿臣想不到他此番竟会做出危害百姓的性命!还望父皇彻查郑德民官位的来历,彻查堤坝毁坏一事!”
“够了!”楚文帝衣袖一挥,“朕刚才已经说过了,堤坝一事没有足够的证据和太子有所关联,你让朕如何彻查?至于那个影东,他这段时间既然一直在为你做事,只怕早已经被你收买了!”
“……父皇既要如此想,”楚连墨凄然一笑,“就请父皇治儿臣蓄意诬陷之罪吧。”
“……”楚文帝沉默地凝视着他。
半晌后,楚文帝终于开口道:“兴许是那影东信口开河,你处置他便是。朕也不信你是蓄意诬陷兄长之人,你退下吧,朕乏了,要休息了。”
“儿臣告退。”
楚连墨怀着复杂的心情退出了楚文帝的寝殿。
他看了一眼一旁甚至没有机会入内拜见的影东,默默上了马车。
回到瑞王府后,齐萧筠在门口等他。
“连墨,怎样了?”齐萧筠一见楚连墨下马车,就急切地迎上来。
“阿筠,你莫非一直站在这里吗?”楚连墨拉过他的手,柔声道,“瞧瞧,手冻得那么凉,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呢?快回屋去。”
“那你呢?”齐萧筠一个反问,“你一直在马车上,怎么手也这般凉?”
“……因为我心凉。”
楚连墨苦笑着将齐萧筠拥入怀中,将借由他的体温给自己一点暖意。
“父皇果然是向着楚子乾和楚威德的。他说我在诬陷他们。”
“什么?!”齐萧筠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不曾。”楚连墨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父皇已经对楚子乾起疑了。他若真的认为我在刻意诬陷,那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他不去彻查此事,那就是他不敢查。”
“……他……真就那么偏袒太子?”齐萧筠有些难以置信,一个君王会明明怀疑儿子在做危害社稷危害百姓的事,却放着不管。
“说实话,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我才不让江应南去父皇面前直接指认楚子乾,父皇看在我也是他儿子的份儿上才饶过我一命,这不代表他会饶过江应南!
“还有那个账本,如果真的被送到了父皇手上,你猜父皇是会改立太子,还是会当场毁掉它?”
“……”齐萧筠霎时间更是冷汗涔涔。楚国竟有一个这般是非不明的君王?
而这个君王偏偏还是楚连墨的生身父亲。难怪他会觉得心凉。
“所以本王要让账本派上更重要的用场。”楚连墨放开了齐萧筠,再次牵起他的手,往卧室的方向走去,“好了,先休息吧,明日再说这些。阿筠,这几天你辛苦了,连神情都憔悴了不少。”
齐萧筠冲着楚连墨嫣然一笑,“我哪儿有你辛苦?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只愿能多少为你分担一些。”
楚连墨也朝他幸福地一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天,楚连墨把账本拿给了江震雄。
江震雄看过后神情十分凝重。
原本,对于要不要起兵帮楚连墨篡位这件事,江震雄心里尚有几分迟疑。
毕竟于公,这是大逆不道对君王不忠之事;于私,这件事若不一举成功,就会害得江家满门被斩。
但当看完了账本,知晓了楚子乾如此自私自利枉顾百姓的为人后,江震雄彻底下定了决心。
“我楚国今后决不能有这样的君主!瑞王殿下,何时动手,你只管吩咐一声,江某必誓死为您效忠!”
“多谢江大人深明大义!”楚连墨朝着江震雄深深一揖,“至于合适动手,本王还需寻找最佳时机。”
实际上不到万不得已,楚连墨也不想真的走到大动兵戈这一步。
何况,光凭江震雄手上的兵力,他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就在楚连墨的犹豫之间,楚国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齐国皇帝齐德帝竟御驾亲征,率领大军突袭了楚国的边境地带!
由于是偷袭,楚军毫无防备,措手不及,被打了个落花流水,齐军已经尽数占领了那个边境小城,然后还继续在往京城的方向进军。
当这个消息传到朝堂上的时候,楚文帝和众皇子都有点懵。
“那老头子是不是太久没受到教训了!”楚威德率先愤恨地嚷起来,“父皇,请让儿臣带兵前去,再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你还去?”楚连墨冷冷开口,“正因为你上次那种赶尽杀绝的行事作风,齐国才会对我们面服心不服,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楚威德没好气地打断他:“我这次直接把齐国皇帝宰了,看谁还能对我们报复!”
“呵,你莫忘了人家还有个大儿子。这样冤冤相报下去,楚国和齐国间就永无宁日了!父皇,”楚连墨懒得再理会楚威德,看向楚文帝,“这次就由儿臣带兵前去平定战乱吧。”
“……”楚文帝闻言沉思了片刻。
事实上,正如楚连墨所猜,他早已对楚威德和楚子乾起了疑,最近对他们两兄弟本就已经烦透了,前两日还把他俩叫去狠狠骂了一顿,警告他们不许再做出有损楚国利益之事。
他现在真正信任的人只有楚连墨。
是不想动摇国本轻易改换太子,才给了楚子乾最后一个机会。
于是楚文帝终究对楚连墨点了头,“瑞王,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了。”
“是!儿臣定不辱命!”楚连墨郑重承诺。
楚威德则面色铁青。但他知道父皇最近因为郑德民的事已经对他深有不满,所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当楚连墨回到瑞王府,把消息带给齐萧筠的时候,齐萧筠一时间也懵了。
他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了床上,呆了半晌,才脸色惨白地开口:
“你说……父皇正在亲自率兵攻打楚国军队?你要去……和他作战?”
“阿筠,你别担心!”楚连墨理解齐萧筠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复杂,心疼地将他拥在怀中,“本王之所以要去,就是为了最和平地解决这件事!本王绝不会伤害到你父皇一根头发!”
“……连墨,你不要去好吗!”齐萧筠难得任性地干预了一次楚连墨的决定,扑在他怀中哽咽起来,“我的确不想让你伤到父皇,但我同样也不想让父皇伤到你啊!我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要残杀起来,你让我情何以堪?!”
“阿筠,你听清楚本王刚才的话了吗?”
楚连墨满脸爱怜地一手捧着齐萧筠的脸,另一手轻轻替他拭去泪痕,“本王想最和平地解决这件事。本王不会让任何人受伤。”
“战场上刀剑无眼!是你不想受伤就不受伤的吗!我不管,我不让你去!”齐萧筠再次死死抱住了楚连墨,破天荒地有几分胡搅蛮缠的架势。
他越是一反常态,楚连墨就越知道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有多大,心中就越是疼惜。
但楚连墨也必须保持理智的一面。不能让两个人都淹没在情感之中。
“阿筠你听我说,我不去楚威德就会去,你知道他去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如果你父皇一枪把楚威德刺死我倒是感激他能为民除害了,但如果反过来呢?你能重获新生是受上天眷顾,你父皇能否有这么好的运气?”
“……”齐萧筠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抱着楚连墨一直呜咽。他一生中流过的眼泪,只怕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流的多。
“阿筠,本王不仅要去,”楚连墨忍住心中刀割般的疼痛,说道,“还想邀请你一起去。”
“……你要干什么?!”齐萧筠猛地从楚连墨怀中离开,冲着他怒吼起来,“让我也对父皇兵戈相向?!”
“不,恰相反。”楚连墨没有因为齐萧筠的误解对其产生什么情绪,因为他觉得此刻的齐萧筠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值得原谅的,“你是我们两国最大的和平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