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针筒扎下的瞬间高蔚来猛然从床上坐起,他急忙摸探床边,确认是自己的卧床打开灯一看确认是自己的卧室——不是在委员会大楼,不是在会议室不是在移动病床上。

  确认一切都是梦境后他深喘着气,一阵庆幸。

  还好还好一切都是梦,都只是一场梦……

  猛然间他的思绪再度一紧,冰寒感猛然来袭——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为什么已经连续两天,脑子里情不自禁地……出现这样的画面了?

  ……

  入侵计划进行得惊心动魄,但好在顺利完成。

  程谚顺利催眠了高蔚来和宁栾,来珺、白木青和尤若颜顺利入侵。完成想法的创设后又顺利退出。最后程谚将神世中的经历,都压缩到高蔚来和宁栾的潜意识深处,不会自主回忆起但能潜移默化地起作用。

  晚餐后,高蔚来和宁栾酒足饭饱未曾察觉到异常离开时还和来珺、程谚微笑道别约定日后有机会再聚。

  这次移意难度太大耗费了太多的能量和精力送走客人后来珺精力憔悴,都没了说话的力气。许诺伊她们都知道轻重缓急,见状后,都礼貌道别,留给来珺喘息的机会。

  白木青见来珺疲惫,很想关心,但现在情况微妙,她又太敢靠近,最后只有伸出指尖,碰了碰她的肩,温声细语:“珺子,你先去洗吧,洗了之后好好休息一下。”

  来珺撑着桌子站起身,摸到卧室里,没有说话,也没有洗漱,意识场实在是没了电量,续航不足,倒头就睡了过去。

  卧室门口,白木青像是偷窥的狗子,注视阴影中她的身影,直到听到均匀的呼吸声,确认她无事,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摸摸了衣摆的珊瑚绒布料,终于有真实的感觉,以及一阵由内而发的幸福。

  ……

  大脑入侵,思想创设,看起来波澜不惊,很快就起了效果。

  之后的两天,来珺请假没有上班,但尤若颜从总所发来“喜报”,说咨询部那边有了动向——高蔚来本来负责两个咨询个案,但都做了推迟处理,不知是否因为暂停了新意技术。

  而且研究部也将提前放假,他们本来还在研究神经世界模型,准备在年前出结果,但是进度忽然打断,接到通知要开一个研究大会,有方向性的问题需要商议。

  许诺伊得知这消息,高兴得差点冲到大街上奔走相告,见一个人就抓住了好好唠唠,分享她“奸计”得逞的喜悦。

  2月7日晚上,尤若颜买了美酒和鲜花,许诺伊和程谚买了彩带和气球,准备到白木青家里大肆庆祝一番。在高蔚来脑子里,他们几个如履薄冰,一个个差点凉掉,这好不容易尝到了阶段性胜利的果实,可不得敞开了乐呵一下?

  不过庆祝还有一层原因——庆祝来珺的苏醒。

  来珺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一下子昏睡了两天。许诺伊每次打电话问,白木青说话大气都不敢喘,说人还睡着。第二天的下午,来珺终于醒转,一醒来就听到了特大好消息:高蔚来对新意技术的态度,疑似产生了动摇,准备谨慎处理。

  双喜临门,白木青喜不自胜,但才经历完神世中的猛烈,面对醒转的来珺,她仍旧有些慌张,两个人在房间里,光线暧暗,对视了片晌,谁也没有先说话。

  一时间,呼吸的声音浮显,在房间中荡漾开来,互相交织,萦绕在两人身边。

  来珺终于走了过去,握住白木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里好生打量,比挑金选玉时还珍重。

  “还疼吗?”

  “没事,反正我这俩指头就是瘸的,他砍了之后不影响。”

  来珺眸光上抬,“但是还是很疼的。”

  神世中的伤筋动骨和现世一样,哪有不疼的道理?而且还会延续到现世中来,加重她的残疾。

  这么近距离的对视,尤其是在这一敏感时期,白木青浑身发紧,咽了口唾沫,问得小心翼翼:“在里面,高蔚来给你说了很多事情吧?”

  来珺唇瓣发白,一抿,“确实……很多。”

  虽然是模拟世界,但高蔚来并不知道在模拟世界中,所以他出示的证据,一定是现实中的真实资料,人证、物证、供述、笔录……货真价实到足以指控白木青和她团队。

  白木青心里发颤,但还是主动开了口,“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是柏情对吗?”

  “对。”

  “我们之前是情侣?”

  “对。”

  来珺从怀里取出白蘑菇,她捏住绳头,蘑菇吊在了两人眼前,长线坠着它晃啊晃,上面的小黑点清晰得发亮。

  白木青见了后,略微纠结了一阵,还是实话实说:“这个白蘑菇,我在里面装了监控,对不起,我必须要掌握你在总所里的所有行动……”

  她说着,见来珺直勾勾凝视她,心里越发发虚,到后面都没了音,不敢继续往下。紧张之下,她反握住来珺的手,似乎是怕她离开,恨不能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可是目光的凝视,渐渐变成了焦距的丧失,来珺目视前方,看向了她,又似乎看穿了她,目无定所。

  “珺子,你……在听我说话吗?”白木青略微凑近,轻声唤她。

  来珺没有反应,目光并没有跟着她移动,仍旧是呆滞地向前,又四处涣散,整个面部都显得木讷,没有任何神情的变化。

  “珺子,你别吓我!”白木青握住她的双肩,轻轻摇晃,试图摇回她的神志,“能听见我说话吗?”

  来珺呆立在原位,从目光到肢体,仿佛一个黑洞,吸收了所有外界刺激,但并未给出任何形式的回应。她的双眼依旧可以看,双耳依旧可以听,但只是物理上功能的发挥,传到神经中枢后,便陷入了死寂,传不出任何的信号。

  这副表情,这副姿态,白木青见过,见过不止一次,一次是沪安的小芩,一次是珞玉的单敏浩。

  十分钟后,赴宴的客人们同时上了门,把手里的喜庆家伙一放,欢欢喜喜地打招呼:“诶——快把珺子叫出来啊!”

  白木青还站在门边,既没帮着提东西,也没有邀请入座,浑像是拒绝待客,不愿交谈。

  “怎么了?珺子不是醒了吗?”

  尤若颜说着,看向卧室,却见房门仍旧紧闭,落下一地的黑影。

  几个人察觉到不对,脸上都染上了焦虑,再一次发问:“小情,到底怎么了?”

  白木青的面色,第一次如此凝固,两片嘴唇仿佛胶了住,使了好大的气力,才勉强开合。

  “她……失智了。”

  ……

  因为一夜惊魂,高蔚来第二天状态不佳,领带端整,但神色走样,眼尾染了层倦色,不过到了总所后,发现还有更令他惊魂的存在——

  白木青坐在了他的办公室里,双脚一只前伸,一只折起,双手靠在沙发背上,姿态开阔,把办公室坐成了自己家。

  高蔚来料到她会来,所以也不算是不速之客,理应得到个招呼,“柏老师,好久不见。”

  办公桌边的茶花开得艳丽,清晨来后,高蔚来都会驻足欣赏一番,松松土,浇浇水,但今儿实在没那个心情,见一次白木青,就已经足够败兴。

  白木青不消他邀请,自个就来到了办公桌边,与他相对而坐。今天特意来这圣洁之地,她依然穿得简朴,大衣都洗败了色,不及她的脸色好看。

  “高所长,我想请问一下,您在珺子的大脑中做了什么?”

  高蔚来拉开公文包,一件件取出资料,眼皮没抬,“这事你不是最清楚吗?”

  白木青一声嗤笑,提起衣襟抖了抖,脖子勒得太紧,不够她发挥,“刚刚进门前,保安已经检查过,没有监视、监听设备。咱们不是出家人,也别打诳语,不要浪费这个正面沟通的好机会,有什么事儿今天说明白。”

  高蔚来没应声,他挂念着工作日程,给实验部那边打了个内部电话,聊了几句,才悠悠挂了听筒。

  “我说了,这件事你应该最清楚。难道不是吗,将一切都掌控在握的柏老师?”

  白木青咬着牙,牙关都从皮下凸了出来,“不,我没有掌控在握,至少没有掌控到你的态度,你当真是一点都没变!”

  高蔚来笑了起来,强撑着精神,把疲惫赶了出去,“我应该变什么呢?难不成你们在我大脑里创建一个想法,我就该瞬息万变,变得你们想要的样子我都有?”

  白木青无言了半晌,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了几分劝诫,“高所长,我知道你现在所作所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的女儿,但是你真的觉得你要建造的世界,是她愿意看到的吗?”

  高蔚来摇了摇头,唇边挂笑,“来珺这丫头可真是,趁着我睡着那会儿,还偷看了梦境,不愧是在你身边待了半年,什么邪门歪道都学会了……”

  说着,他抬头,回归正题:“我相信她愿意看到,而且大部分人都愿意看到,别把我想得太狭隘,和满足个人所求相比,我更看重整个社会的发展。”

  “你确定吗?即使在被绑在床上灌入思想,即使没了选择自由,即使成了千篇一律的‘正确人’?”

  “那不是你们设计的情节吗?来珺的演技真是不错,拿起针头时的那一笑,真能冻人心魄呀!”

  “我们没有设计,”白木青斩钉截铁,“确实是催眠了你和宁栾,但是进入你的大脑后,一切都是让神经世界自由发展,我们只是随机做出反应而已。高所长您才思过人,博古通今,对世事的洞察细致入微,想必您的神经世界,最能体现世界本身的发展规律。可是就算是您,一个坚定的‘新意’拥护者,发展到最后都惨遭洗脑,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高蔚来听得津津有味,眸中放出了光彩,“这难道也是入侵计划中的一部分吗?创设想法后,再由你到我办公室倾情解说,以防我不相信,觉得是你们瞎编乱造的?”

  白木青呼出口气,刚刚硬憋出来的温言细语,瞬间一扫而光,化为了最赤.裸的敌意。

  “所以,你并不打算解除来访者大脑中的死结,对吗?”

  “为什么要解除呢?这本是感天动理的好事,你可以去问问他们自己,问问他们的家人,看想不想解除。”

  “那珺子呢?你必须解开她大脑里的死结,这本来就是你犯的规,你没有信守承诺!”

  “柏老师,你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你先破坏了当年的承诺呢?”

  “你说的是这个承诺吗?”白木青站起来,顶起满身的肃杀,食指相下,直戳桌面,“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从这个位置上滚下来,跪在受害者身前,忏悔你的罪过!”

  “四年了,”高蔚来双手交叠,坐得端正有礼,“你的承诺倒是一个也没能兑现。”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