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逼近怀表声音也突显而出,一嗒一嗒宛如炸.弹的倒计时,只等着最后秒针跑到终点宣布结果已出。

  歌名不长在座的考生奋笔疾书,不少都已经完成答卷在原位等候检查。来珺本来想趁保安检查的空挡偷瞄身边人的答案,但无奈运气过于惨淡就坐在总考官面前,连眨眼的幅度都被对方洞察得一清二楚。

  紧急之中,来珺保持不动,克制住笔尖的颤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任何一丝可能的理由:自己忘了……没有注意听……实在是想不起来……

  可若是全场三十二个人有三十一个都写出了答案,就她一个交白卷,还各种理由推脱会不会更加欲盖弥彰?

  来珺的脑细胞一阵绝望,陷入了绝境。绝望之中她脖子一横眸光一抬准备豁出去了当场质疑这个方法的科学性——我就是不能一心二用刚刚拜读高先生的大作去了就没听见音乐怎么了?还要手刃忠实读者吗?

  怀表秒针奔向了50,最后10秒,钱馆长的双目锁定了眼前之人,一动未动。

  死寂中,从后方扑来一阵呵斥和碰撞声,刺破了满场的凝肃。在场众人也顾不得什么考规,纷纷转头去看,只见有个身影溜到了书架后面,身形忙乱,看样子打算藏起来,但被两个保安发现,连拖带拽往回拉,那人还在挣扎,双脚蹬地,死命违抗,两个保安肩宽体厚,居然费了好一番时间,才控制住她。

  趁着这功夫,来珺赶紧瞟了眼个歌名,后排那人的答卷上,写着斗大的几个字:《天主的馈赠》。

  她飞速记下名字,心里的警报解除,终于正式变身为吃瓜群众,观看眼前这出好戏。

  被抓的那个人是张莉,是最后一排的“考生”,挺会运用座位优势,在交卷前开溜。没想到她看起来文静,力气倒是不俗,和保安挣扎了一阵,一头长发扯得像仙人掌的刺,四仰八叉。保安一怒之下,将她扔在钱馆长面前,远离她这根仙人掌。

  一分钟已到,全场也结束了答题,目光统一集中在考场的最前端,等着事态爆发。

  保安正了正被扯歪的领口,一脸不悦:“这人一直写不出答案,快交卷了,就偷溜到了书架后面,幸好子腾发现了,不然指不定藏到哪儿去!”

  那叫子腾的保安正了正被扯歪的假发,一甩额前的假刘海,表示兄弟所言极是。

  钱馆长走向这位考0分的考生,居高临下,面上神采奕奕,仿佛见到了一只大裸的肥鹅,往锅里一烫就能端上餐桌。

  “你可真是个贴心的人儿,都不劳我们挨个检查,自己就把自己给供出来了。”

  张莉止不住地颤抖,刚刚那股子挣扎时的熊劲儿,消失得一干二净,在虎视眈眈和砍刀面前,能做的也只有瑟瑟发抖,垂死辩驳。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钱馆长见她这惊惶的样儿,心疼地啧了啧,开口安抚:“没事,写不出的又不是你一个……”

  说着,他便向来珺一瞅,来珺换了个坐姿,举起手中的纸片,上面已经写了答案,满分答案。

  钱馆长见状,不由竖起大拇指,对她表示了肯定,接着挥手示意,四个保安快速检查,在座位间扫视起来,最后确认在场三十二人,只有一人写不出歌名,就是这位叫张莉的奸人。

  得知结果后,钱馆长的神色更为丰富,啧啧感叹,“哎哟,真是不幸,看样子只有你一个人交了白卷,哦不,你连白卷都不交,直接抗考逃跑了!”

  张莉抬起脸盘子,声带发紧,挤出的字音歪歪扭扭,直接变了调,“我忘了,我忘了这歌叫什么名字……”

  钱馆长咧嘴一笑,“那你哼两句给我们听听。”

  “我忘了旋律了……”

  “哈哈哈,”钱馆长仰着脖子笑起来,经过层层书壁和穹顶的反射,自带混响效果,“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忘了自己侵略者的身份了?”

  在笑声中,众人纷纷凝视张莉,眼神五味杂全:有惊惧,有疑惑,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厌弃——这人的演技可真是好,之前的内部查找,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还冤枉了好人!

  本来之前听说要砍手,众人对马文一阵同情,但现在面对要被砍手的张莉,大家的心理变得非常微妙,同情减半,怨怼上升——这得亏又筛查了一遍,不然他们错害良民,就都成罪人了!

  来珺的心情更是跌宕,最开始时,心都攥了起来,但插曲一出,就转为了放松,不过放松了没多久,又倏地紧张起来,比刚才被钱馆长逼视时,还要惶恐不安。

  ——不对呀,除了她之外,宴会现场应该是没有人会离开,三四楼的钥匙都在她手上,她上下楼时也注意查看过,楼道间并没有人,这个张莉应该是没有离开过,一直在房间里!

  那她为什么不知道歌名呢?

  而且还那么兴师动众地逃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来珺心中忽然一抽,猛然反应了过来:白木青……这人是阿青!

  确认身份后,钱馆长不再废话,示意保安取过砍刀,手起刀落,一切只在一瞬之间。

  大厅里响起一波惊叫,好几人吓得转过了身去,不忍直视。

  张莉的一根手指已经掉落,落出了骨节截断面,骨白混合着血肉,凹槽处如同一张小口,不断往外喷吐着血水,还垂挂着将断未断的皮肉。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叫,也没有哭,只是抱住了右手,身体因为疼痛而不住发抖,嘴里急速地吸气,牙关打颤。伤口处的血散喷在她的胸口,整个人狼狈至极,但却坚守着最后的体面。

  地上的断指和鲜血历历,映入眼帘,来珺神经受激,瞳孔急速放大,有个声音顺着脊背上蹿,直顶到大脑皮层

  ——就这样吧,直接撕破了干吧,毁了这座记忆大楼,毁了高蔚来的大脑,毁了他所有的意识!

  张莉疼得眼里泛起了水光,目光逐一扫过在座众人,中途顺畅地瞟向了来珺,藉着身体抽动的掩饰,对着她摇了摇头,眸光恳切,意味深长。

  来珺咬紧了牙,克制呼吸的大开大合,终于得以压制自己的怨怒——她不能动,现在绝对不能动!

  钱馆长一直以为入侵者只有一位,白木青自爆,就是为了护她周全,若她现在站出来,除了能解一时之忿外,别无好处。

  做好了心理建设,来珺的呼吸归于平稳,她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直视眼前的淋漓,把这番血仇记在脑中,刻在胸腔里,之后尽数奉还。

  两个保安上前,像架马文一般,又来架张莉,但张莉却挣扎地站起身来,身子还在发抖,偏偏倒倒地往保安室走,随着她的步子,血滴了一地。

  来珺注视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在现实中,她不能动的小指和无名指,以及每次移意前,郝岸对她的叮嘱:珺子,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啊,千万不能受伤,意识场就是大脑的指挥棒,回来之后如果指挥棒都折了,那轻则大脑功能失调,重则成僵尸人,动也动不了啊!

  她问过白木青手指“残疾”的原因,但她却从未正面回答过她。

  钱馆长让人扫收拾了现场的污秽,又掏出手帕,拭了拭身上的血渍,把众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去。

  “首先声明,我就地惩罚入侵者,绝对不是意在惊吓诸位,而是要印证诚信的形象——本馆绝不只是说说而已,说到就会做到,甚至会做得更好,包括提到的安保系统一样,会尽快进行修复升级,不过本馆实力雄厚,完全可以在升级的同时,保持馆门的开放,诸位要是想来,随时可以来,本馆大门常打开,欢迎诸位光临。”

  说完,四扇大门平移推开,如同八片幕布,逐渐放入了阳光,将石壁纯白的大厅,照得熠熠生辉。纯白容易惹尘沾灰,但无论是墙面还是地表,都擦拭得纤尘不染,但正因为纤尘不染,让其上的血迹越发醒目,越发格格不入。

  就如总研所一般,大厅内自带圣洁之光,地板上站着圣洁之人,连灵魂的杂质都洗了光,单余一身纯净。

  在寒冬腊月,被关了整整一宿,阳光是能让人柳暗花明的东西,此刻照在众人面庞上,瞬间荡涤了所有疲惫,眼里只剩下了外面的太平和煦,和馆内的祥和安宁。

  钱馆长再次背起手,朝众人深深鞠躬,“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配合,你们现在可以自由离开,如果家离得较远,可以告知一声,我们专车送您回家。”

  终于能够离开,众人却开始手足无措,带着馆里的赠品,陆续走出了大门,还时不时回头望,看这姓钱的糟老头子,会不会让他们留步,再来一次变态的筛查。

  但是来珺没走,她抱着赠书,在书架之间来回穿梭。

  她当然不能走,阿青还在这群人手上,她得找机会救她。

  按照正常流程,现在应该是审问环节,图书馆会想要查清她的真实身份、入侵的方式、以及目标何在。而白木青肯定会尽可能拖延时间,为她营造更多的机会,对五楼的机密下手。

  如果说之前来珺对于高蔚来,还只是职业道德上的对立,那见到断指的那一瞬间起,就掺杂上了私人的仇恨,公怨和私恨相加,汇聚在胸膛,给了她越发强大的行动力,势必要一举端掉整个“死结案”的贼窝。

  她没在显眼处晃悠,但钱馆长却注意到了她,主动上前搭话。

  “这位女士,您还在找书吗?”

  “对,昨天来就是为了找一本史学书,结果进来就被关住了,若是空着脑袋回去,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经历了才将的一场震慑,还能如此气定神闲,钱馆长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越发热情:“女士贵姓?”

  “秦。”

  “秦女士,您要找什么书,告知我就是,我保证十分钟内给你定位到。”钱馆长能当上一馆之长,当然不可能只靠外表,还靠出色的大脑,对所有图书的位置如数家珍。

  “那劳烦馆长,帮我找一下《中世纪教会史》。”

  钱馆长对她比了个“请”,接着有模有样,在书架间穿梭起来。穿梭完一定距离后,倏地定格不动,弯下腰去,从众多图书中掏出了一本,看似随机淘书,实则一抓一准。

  来珺接过,见果然不错,终于露出了些许好脸色。也因为心情好转,肯赏脸给对方提个建议,“钱馆长,这次给了入侵者可趁之机,有她图谋不轨的罪,不过你们安保系统也确实应该加强,之前听你说三四楼还用钥匙开门,这次升级,可以考虑一下更加智能的方式,要本人来才能打开。”

  钱馆长虽然一副谦虚恭敬的模样,一口一个“亲爱的读者朋友”,但实质上面子比什么都金贵,一听被外行提了意见,在客气之余加上了“狡辩”。

  “感谢您的建议,我们会好生考虑,不过我们这里,确实采用了仅限本人打开的智能技术,但是有的图书室和档案室,需要我和其他人员管理照看,所以配有钥匙。”

  来珺颔首,注意力移到了书脊上,不愿再多废话。

  见秦女士收了笑脸,钱馆长识趣地不再打扰,迈着一双O型长腿,潇洒离去。

  来珺坐于阅读区翻阅,读着读着,魂儿就飞了出去,还中途一分为二,一半飞到保安室,想查看审讯的情况,一半飞到五楼,想把里面的隐秘一锅端了。

  她仔细分析钱馆长的话:一楼二楼看管松和,钥匙在保安那里,方便每天整理打扫;而三楼四楼的钥匙在他那儿,这个她已经证实;那么使用智能技术的,就只能是五楼,需要高蔚来本人来,才能打开。

  智能技术无非是三点:面部识别、指纹开锁、声音开锁。

  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来珺来说,都不算难事。在移意前,她们做足了大量功课,包括识记高蔚来的面部、十指指纹、声线特征,就是为了应付智能解锁的情况。

  在原位坐了五分钟后,四下都无人出没,来珺怕坐电梯遇到管理员,所以仍是顺着老路回到五楼。

  她抬头望向头顶的监控,摄像头漆黑一片,有程谚的外部催眠控场,这监控系统应该没那么快复工。

  来珺低下头,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她已经从一名少妇,变成了个中年男子,挺括的胸肩,笔直的双腿,职装傍身,脸上浅淡的皱纹,没增添他的衰老,倒提升了整体的专业。

  她不消“顾影自怜”,都知道自己变得标致,手往脸上一摸,入手的全是高蔚来专有的面部轮廓质感。

  来珺伸出手指,朝屏幕中心按去,但锁盘毫无动静,比之前的密码开锁还要敷衍。疑惑之中,来珺拧起了眉头,又在屏幕上挪动试探,但都没得到锁芯的认可,仍旧是毫无反应。

  来珺有些气馁,感到一阵惶惑——钥匙不行,密码不行,指纹不行,难不成这门是一次性的,每次来都得卸掉才能进,离开前再重新安一扇?

  她目光上移,在门身上寻找摄像孔。一般若是人脸识别开锁,都会有采集面部信息的摄像头,像是枪式摄像头,或者至少得有个摄像孔,但她第一次上来时,就观察了一遍,门身上完整一片,没有任何孔头的容身之地。

  无奈之下,来珺只好重回到屏幕门锁上,再一次琢磨它的构造:最上端是数字符号按键,中间是把手,下面是电子锁感应区。这门锁看起来五脏俱全,什么都不缺,但又什么都不凑效,混似摆烂界的极品。

  她正烦闷,却听“吧嗒”一声,锁舌整体缩回,门开了条缝。她心里一动,凑近了去看,见按键最上方有一个小亮点,是针孔的玻璃圈——原来摄像头在门锁屏幕上,得蹲下身与其平视,才能识别面孔。

  这门可真是解气,就算是所长大人来,也得屈尊降贵,低下身子端正地直视,方得入内。

  来珺贴住门,确认里面毫无动静,接着握紧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