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才下了雨雨后初晴,霁华漫天,办公室的窗帘总是束起方便日辉散漫而入无遮无拦。

  本来该是闲聊说笑的最佳时光,但是季贤的话却让屋内的光线都暗淡了几分。

  来珺的眼睑一掀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圈,确认他神色端正不是在玩笑。

  “怎么说?”

  “我知道有一些来访者,最开始确实有思想意识方面的问题但精神状态还是好的,不过经过总研所的治疗,问题是得到了解决,但人却变得不太正常。”

  来珺:“你是亲眼目睹过,还是现场经历过?”

  “没有我听说过。”

  来珺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越发严肃:“季老师我希望你能给出实际的证据来。”

  “我有两个朋友,比我大一届他们被分配到了沪安意研所其中一个在三年前接手过一个来访者那个来访者有个奇怪的癖好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癖好给戒了但她家里人总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性格很不一样,就连左右手的用手习惯,都发生了了改变。于是她爸妈找到了我朋友,希望好好检查一下。

  “我朋友移入后,发现来访者的神经世界一切正常,一切都按部就班,像是事先预定排练好的。在世界的最深处,她发现了一个类似于门的东西,只不过是开在地下,像是地窖的入口,紧紧关闭。朋友在几次移意中,试图把门给打开,但来访者却变得越来越痴呆,就和如今的单敏浩一样,别说左右手了,连拿筷子都成问题。

  “我那朋友最后一问,才知道来访者之前去过上安。因为听说总研所专家云集,对问题少年的意识引导非常在行,便特意前去预约,还在上安住了一个月。经过一个月的咨询,那女孩算是戒掉了陋习,但也变得不像自己了。”

  来珺细细回味他的陈述,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确实和单敏浩的情况类似……你方便告诉我,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吗?”

  “她叫许若伊,不过现在已经不在意研所工作了。”

  “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

  “对。”

  “可是你们知道后,也没有进行更多的调查?”

  季贤叹了口气,叹出了无力感,“因为我们不能确定,来访者‘痴呆’的原因是什么。而且这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两年我们都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直到……”

  “直到单敏浩上了热搜第一。”

  季贤把头一点,表示回答正确。

  他这一番陈述完,便不再说话,睁着俩眼珠子等候回应——帅哥不愧是帅哥,连瞳孔都透着帅气,不过即使是个大帅哥,还是得听候来珺的定夺。

  “你刚才跟我说的,都是你听闻来的,不是亲身经历。这样吧,麻烦你去问一下许老师,方不方便和我联系?”

  ……

  王利园万万没有想到,她本来让季贤出马,是去打打圆场,圆回来珺的大胆想法。没想到季贤出马,不仅没有圆场,还把场子给打开了,任凭来珺这匹野马自由驰骋,骋到了沪安那边的草场。

  不过来珺也不算太野,她深知兹事体大,在和许若伊联系后,立刻告知了咨询小组,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事态发展不容乐观。

  郝岸一听,表情管理直接失控,没破皮的胡须都颤抖起来,“珺子,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女人,非常生猛,但是也不用生猛到去调查总研所吧?”

  丁冬本来还有所顾忌,但见郝岸先怂,她立马收起怯意,开始唱反调,“怎么?怕了?谁有问题就查谁呀,别说是总研所,就是帝国皇家意研所,该查也得查。”

  白木青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向猛士表达由衷的敬意。

  “按理说我们只是个咨询小组,没有针对同行的调查权,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反映给管理司,让他们的监察组负责?”

  白木青支着下巴,“可是监察组会问我们要证据,那么大一个总研所,总得有点实质性的举报依据,才好下手查吧。”

  来珺飞给了她一个眼神,淡淡一笑,“你懂得还挺多。”

  白木青接过她赞扬的眼神,马上投桃报李,嘴唇一嘟,飞了个香吻,“不然怎么是你的阿青呢?”

  郝岸赶紧发挥“暂时性眼瞎”的技能,无视她俩的互动,“那许老师那边,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没有,意识的东西本来就不好取证,而且那个癖好特殊的来访者,也不是从总研所出来后,立刻陷入痴呆,而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才出现症状,很难排除,是不是中间经历过其他什么事件。”

  郝岸把手一摊,这下怂得大义凛然,“对呀,都没有证据的事,许老师当年也没有深入调查,我们精神个什么劲?”

  来珺也朝他飞了个眼神,不过不包括任何爱意,而是办大事专用的正经。

  “你忘了,现在单敏浩在我们手上。我们也许能从他身上,查清失智的诱因。”

  ……

  前三个月,来珺一直满怀期待,希望亲自接手单敏浩,移入其大脑,查明其异样。三个月后,定期咨询开始,来珺只觉得任务艰巨,每次移入都是一次致命的挑战,指不定就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用白木青的话说就是:我们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但不是挑战之后人就没了的工作。

  不过相比于移意,对于单敏浩情况的解释,更是难上加难。因为太过艰难,来珺果断把这活扔给了郝岸,让他迎难而上。

  孙西问:“小浩到底是什么情况,少管所一点责任也没有?”

  郝岸答:“司法机关和咱们所,都深入调查过了,确实没有发现违规现象,不过您放心,小浩的情况我们会跟进,您每周带他过来做咨询,我们会尽最大可能查清病因,进行治疗矫正。”

  孙西又问:“可是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现在有什么头绪吗?”

  郝岸又答:“暂时没有头绪,不过当务之急,是使他的神智恢复正常,也许正常之后,他自己就能讲出原委。”

  答完,郝岸笑得“言不由衷”,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孙西:少管所没有问题,但疑似咱们意研所内部有问题,意识师正忙着从你儿子身上取证呢,传说中的狠起来连自己都查。

  ……

  几经波折,来珺和白木青二位,又回到了那间服装店——娉婷衣店,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来珺和白木青兜兜转转,终于故地重游。

  原来的店员接待了她们,热情依旧。

  “这位美女,你可以试一下雪纺长袖连衣裙,穿上之后特别仙。”说着,店员看到了后面那位。

  “女士,你比较适合阔腿西装裤,乌贼棕色,黑皮带一扎,显得干净飒爽。”

  白木青:“胡说,我明明适合淡黄的小长裙!”

  来珺今天心情不错,见自己的“爱妃”喜欢,转手就给她买下淡黄小长裙,让她提着开心一下,就当是入职以来的员工慰问品。

  她俩一路挑过去,到了试衣区,木门上的方镜,再一次映照出二人的身体轮廓。

  经过上一次意外,来珺警惕而视,没有贸然靠近。白木青贴于她的身侧,朝镜中打量了片刻,忽然在她耳边低语:“你有没有发现,这镜子里面的身影好奇怪啊?”

  “怎么奇怪了?”来珺越发警惕。

  “我们两个的身影,太过于般配了!”

  镜子里,来珺狠狠翻了个白眼,恨不能把整个眼球翻出去,让白木青和“白眼鬼”般配去。

  来珺看向店员,落回了黑瞳孔,“这扇门后面,似乎没有地板,下面是空的?”

  店员一愣,连忙点头,“啊对,后面是空的。”

  “那为什么不做好防范措施?”

  店员被问,一时间嗫嚅起来,窘迫中掺杂着委屈,“其实之前里面是有地板的,可以正常使用。可是后来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地板塌陷了,我们补了几次,但是余震断断续续,地表还总是开裂,很少有客人来,所以一直没来得及贴警示通知。”

  白木青听她说着,伸手拉开了木门,往里望去,下面果然还是一片混沌,各种光影碎片翻涌,才窥到一鳞半爪,就又消失不见。

  这间试衣间给来珺留下过心理阴影,但此刻白木青蹲在前方,她安全感爆棚,也凑了上去,一同观察。

  两人就撑住门框,保持俯视的姿态,店员瞧她俩这架势,似乎还看上瘾了。

  “这下面是什么?”

  “不知道,”店员抱着衣服,一脸茫然,“每天都在修葺店面,没时间关心下面呢。”

  白木青抬手就把衣袋扔了下去,跌进混沌之后,如铁入熔浆,起伏了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来珺瞥了她一眼,面色不明:“你咋不把小黄裙扔下去?”

  “不了,”白木青连忙抱紧裙子,“这是你给我买的,回家供着都来不及呢,哪敢扔?”

  她抬头,刚想询问店员,还有没有东西可扔,却发现对面悬挂的衣物上,花纹开始扭曲变形,原本平行的红蓝线,给拧成了双色大大卷。

  这是余震的迹象,白木青立刻牵起来珺,带着她走出店门。

  来珺抬头一看,粉色的招牌上痕迹斑斑,东落一块西缺一片,明明娉婷两字意蕴无限,却偏偏掉得只剩“女女”二字,意蕴越发深不可测。

  刚刚情况紧急,白木青牵上了来珺的手,但此刻余震未来,一切安好,她却不想放开,就当是忘记了这回事,只想手牵手,往街头走一走。

  经过上一次余震,地上的裂纹蔓延向道路两边,房屋已经不人不鬼,不是少了顶楼,就是坍了底座,水泥砖块齐齐外露,但还有店铺坚守一隅,在这落日街头,早早开了夜灯,霓虹闪出了店名的轮廓。

  所以街头破败,但又没完全破败,若是心平气静,挑目望去,甚至能欣赏这幅晚霞下的苍凉。

  平日里,两人忙得无暇谈情,只能在日日相处中自由发展。但此刻在这落日街头,难得闲适,给了感情流淌的缝隙。

  来珺的手掌温软,但指尖却生凉,像是没完全捂热的玉笛,因为经常拿笔,中指外侧骨节上有处小茧,摸起来触感不一。白木青心里描摹她手掌的模样,指尖也跟着游走,在手掌间一一抚过。

  来珺察觉到后,并未抬手抽出,而是栖身于她掌间,任她抚弄。

  她甚至想她再得寸进尺一些,不要如此“遵纪守法”。

  白木青虽然爱撩,但每次都点到为止,保有本质上的克制,连现在牵个手都小心翼翼。来珺本是禁欲的性子,都被克制得有些苦恼,欲速而不能——她其实很想主动靠近,加深关系,但碍于对方脑子里还残存着个前女友,若她主动,总感觉是上赶着当小三……

  所以她无声地把主动权交给了白木青,希望她能主动出击,在来珺看来,这也意味着,她在试着放下旧的女友,接受新的关系。

  如今两人十指相扣,脚步同向,来珺忍不住心神波动,偷偷观察:她有比昨天“放下”一点吗?

  应该是有的,只是进步得比较慢。不过没关系,她也不急,来日方长,好好的女友候选人,还能想不开跑了不成?

  夕阳的尾巴,扫过白木青的面颊,红晕描摹,让眉眼深浓。她转过头,和来珺的目光触了上。

  “你在偷看我吗?”

  来珺默认,移开了目光,投向前方的残垣。

  “心里在想什么,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呗。”

  “我在想,你之前有这么牵过其他人吗?”

  白木青没说话了,也不知一颗心,开得怎么样。

  “有没有啊?”来珺五指用力,精准一捏。

  “有。”

  “当时开心吗?”

  白木青偏过了头,也不知是不是在偷笑,“挺开心的。”

  来珺耷拉下了唇角,忽然觉得现在的十指相扣,一点也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