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来珺的英明引导下,众人一致决定,不用把白木青赶下车带着她一同前去只是她全程就在车上留守,不能进孙西的家门。

  三个月前初次带白木青一起时郝岸和丁冬皆不自在,就好像原本是个铁三角稳定性非常,结果硬生生插进了个长或宽铁三角成了个不规则四边形。

  但现在时过境迁,没了白木青,他们仨反倒觉得不自在,这不规则四边形少了条边,成了不完全四边形总感觉缺胳膊少了腿儿。

  下了车后,不完全四边形组合一路上到29楼,按响了孙西家的门铃。

  按理说意识咨询应该是来访者前往意研所,乖乖在咨询室坐好配合咨询但是这次由司法局促成来珺莫名其妙孙西不情不愿在后者的坚持下咨询点改为来访者家中理由是身体特殊。

  虽说已经是上.门.服.务的老手,但进了家门之后,郝岸依然不舒坦,偌大的客厅中,只有孙西一个人忙活,她布茶摆果,尽了主人之谊,但是客套中蕴含的不是热情,而是疏离,似乎想他们三个吃饱喝足后就提包走人,算是走完了流程。

  来珺往沙发中一坐,目光扫过合上的卧室房门,开门见山,“单敏浩他还在休息?”

  “对,”孙西语气还算客气,“他最近起得比较迟,不能和几位打招呼,实在不好意思。”

  “家里就你们两个人吗?”

  来珺知道单敏浩的状态,需要人照顾,在医院有护士,但是这回来后,孙西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哦,以前我爸我妈会过来帮忙,但是今天因为要来客人,他们就先回避了,不打扰我们谈话。”

  “好,那就麻烦孙女士跟我们讲一下,来访者最近的精神状况。”

  孙西终于坐了下来,“自从车祸之后,他的状态就一直不太乐观,意识模糊不清,还总是弄伤自己,所以需要人长期看护,离不得人。”

  “那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是?”郝岸边听边记录,来之前他做好了功课,但是现在还是要亲口确认一遍,排除生理性问题。

  “因为车祸有脑震荡和颅内淤血,但经过疗养,都恢复正常,伤势没有达到影响神志的程度,医院方面检查不出具体原因。”

  “有时候不一定是大脑外部、或者大脑结构的明显改变,可能是某条神经元搭错了方向,或者是神经递质传递出现问题,这些普通仪器检查不出来,需要长期的观察和推断验证。”

  孙西快速皱了下眉头,面上的客气减了几分,阴翳多了几层。她面相精瘦,鼻子前勾,笑起来时卧蚕环绕眼尾,尚且有些温和,但嘴角跨下之后,原本的严肃感就尽数而出,鼻尖都挂着锋芒。

  “其实在车祸之前,我就觉得他的性格和意识有了异样,但是当时以为是脱胎换骨,养成了好习惯,便没有在意,谁知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祸患。”

  来珺眸子一凝,深藏着思索,“所以你觉得,从少管所出来后,单敏浩的状态就不太对,所以才有了后面的车祸?”

  “难道不是吗?”说到敏感之处,孙西的锋芒越发锐利,带着冰冷的尖刺。

  来珺的语气本就说不上客套,孙西再一直白,气氛眼见的剑拔弩张,郝岸怕她俩硬碰硬磕着,赶紧插上话。

  “孙女士,我听说敏浩出后之后,变得懂事了许多,勤于学习、乐于助人,把网瘾给戒了,还经常帮你和邻居做家务。”

  “对,确实懂事多了,但要会是现在这么个下场的话,我宁愿他什么都不要改,原本的样子就挺好。”

  丁冬忍不住来一句:原来那个蹲点抢钱,让孕妇差点一尸两命的样子?

  孙西的话听起来有点没头没尾,来珺没慌着反问,思量了须臾,继续引导:“你能说说,他从少管所出来后,有哪些异常吗?”

  “出来后,他确实成长了不少,懂事了,孝顺了,也遵守规则了,但是却过分懂事,过分孝顺,过分遵守规则。比如说有时候上完培训班回家,作业过多,我会让他以学习为重,家务可以我来,但是他必须得洗完碗筷,才肯回屋忙自己的,懂事过于……死板。”

  郝岸点头理解,“所以那场车祸……”

  “那场车祸也是这样,我们在十字路口等候,前一波过马路的,有个的手机掉到了马路中央,也没察觉。小浩看到后,就跑上前去捡,但那时南北方向的绿灯已经亮了,车辆从起步加速,速度不低。我拚命地叫他,但他还是一直往马路中央跑,好像眼里只有那手机……”

  后面的车祸场景,孙西说不下去,只用一声狠叹来代替。

  不过不用她亲自描述,在场三人都知道状况——据报道,公交车司机反应还算到位,来了个急刹车,但是还是猝不及防,人车相撞,手机没事,单敏浩倒是“碎了屏”,血流了一地。

  对于英勇救人之举,媒体向来是高调宣扬,但单敏浩奋不顾身,却是救了个手机,赞扬的词转了调调,向迷惑的方向发展,结尾是个问句:不知这位少年,为何会做出如此冒险之举?

  事实证明,“英勇救手机”的比起“英勇救人”,吸引了更高的关注度,广大网友比孙西还着急,想搞清楚单敏浩英勇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回想起往事,孙西眉头紧簇,愤懑的意思也不收敛,当着咨询组的面就撒了出来。

  “其实即使是车祸之后,我也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没有看到车辆,只是想帮忙捡个手机,但是手术完后,他失了神志,很明显是大脑或者精神出现了问题。我往前仔细一回想,才发现原来从少管所出来之后,人就不对劲了——助人为乐是好事,但是哪有没了命去助人为乐的理呀?少管所这不是在改造,是在洗脑呀!”

  “小浩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好说好劝根本奈何不了他,少管所里面不知使用了什么法子,才让他低头、让他服软,变成了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乖样子。你们想想看,他从小学到初中,整整八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里面短短一年,就大变了样,常规的手段肯定是做不到的,里面铁定有问题。”

  “你的担忧我可以理解,不过请问你有什么实际的证据,证明少管所使用了‘特殊手段’吗?”

  见来珺态度寡淡,还一开口就要证据,孙西越发恼火,食指一伸,时不时地指向她,叱责感十足。

  “这你应该去问问少管所,我要求他们公开所有监控录像,但是那帮人一直躲躲闪闪不答应。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怕别人看到?既然不公开,那好呀,我们法庭上见!”

  她这话径直对着来珺,再加上丰富的肢体动作,活像是要和她对簿公堂。面对凭空撒来的怨气,来珺没被激怒,眼睫一张一合,态度冷淡却中立。

  “好,我们知道你的诉求了。这次我们来,就是为了查看单敏浩的意识情况,检查是否存在精神虐待。”

  这话出来,孙西却沉默了,没有立刻回应。

  按照常理,她要以“精神虐待”的罪名起诉少管所,至少也应该请精神病院或者意研所出马,开具个检查证明,不然除了把事情闹大之外,起不到任何实质性效果。

  但是她这次没有求助意研所,而是径直和少管所正面刚,咨询2组没有询问原因,其实心里都有数。

  这次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郝岸便坦言相待,“孙女士,我们也能理解您的顾虑,担心我们会向着少管所那边。但是我在这里向您保证,意研所和少管所虽然有合作,但彼此之间是独立的机构,在意识问题的鉴定和治疗上,我们立场中立,得出的结论也是完全客观,这一点希望您放心。”

  孙西叹了口气,她这次话语里夹枪带棒,其实下意识里,就把意研所归为了少管所的同伙,觉得他们来不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而是压制问题、掩盖问题,准备给她好生一通忽悠,然后拍干净屁股走人。

  但现在看向对面的三个人,郝岸苦口婆心表示公正,丁冬眼瞅着她发火,用神色表示“大可不必”,而来珺更是清冷寡淡一张脸,完全符合“公正中立”的形象代言。

  发展了十几年,意识师创造的“丰功伟绩”,已经收获了一批善男信女,孙西原本就是“信女”中的一员,不然之前也不会火急火燎,预约了两次。

  如今咨询小组就在眼前,移意治疗唾手可得,如果再拒绝,可就真就和意识界结下了梁子。

  孙西爱子心切,终于松了口。

  “好吧,我相信你们,同时我也恳求你们,在移意后如实告知我情况,小浩他到底经受了什么!”

  ……

  友好“医患关系”达成后,孙西配合了不少,对来珺的敬意又占了上风,第二天便带着单敏浩,到了意研所咨询。

  他们这一来,可算是贵客来访,把3组的季贤都给招了来,在饭堂时,季大意识师连连恭喜来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个案拖了这么久,这回终于能来个了断。

  来珺知道季贤也对单敏浩感兴趣,当初就想跟她抢,这回见人到了家门边上,他肯定越发“饥渴难耐”,不过来珺不准备跟他透露消息,草草打过招呼,便准备移意事宜。

  观察室内,她终于迎来了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单敏浩的机会——报道和传闻都不假,他如今的状态,确实可以用“失了智”来形容,目无焦距,面色无光,索然无趣,一言不发。

  来珺伸出食指摆动,吸引他的注意力,但却毫无反应,眼珠子并未顺着指尖而动,眼神如同一盘散沙,不知穿过指头流去了何处。

  白木青也不见外,迳直坐到他身边,手撑着脑袋打量,越看越带劲:“嗯,看得出来,他这一年经历了很多。”

  单敏浩静坐于沙发中,目视前方,面色一片祥和,坐姿越发规矩。

  他的个头没变,只是经过这一年来的折腾,皮下脂肪给折腾没了,脸瘦出了颧骨相,眉目间还有少年人的青涩,只是没了朝气,青涩得死气沉沉,就是一颗未老先衰的青苹果。

  尝试无效,来珺放弃了实施刺激,示意白木青引着他躺平睡好,准备移意。

  “他妈妈是怀疑什么来着,少管所精神虐待?”

  “对,现在你也看到了,问是问不出来东西的,只有咱们亲自进去看看。”说着,来珺取下神经监测仪的引线,将电极贴固定在那颗没有反应的头颅之上。

  ……

  正午街头,女贞树枝干扶疏,长叶鲜翠,在路面投去簇簇阴影。来珺走了几步,背脊上快速起了层薄汗,盛夏当头,估计过不了多久,树上就能“结出”知了,来个沿途一路的聒噪。

  因为单敏浩无法沟通,来珺无法确认移入时的季节,是以身上还穿着灯芯绒配毛线衫,在太阳下晃一圈,可以原地焖熟,来个“油焖大美人”。

  来珺当即褪去了外套,搭在胳膊上,又翻手扯弄毛衣领子,希望能透些风进去,散散热。

  日光太强,她眼眸半虚,寻找白木青的身影,但闹市街头,商品琳琅,车水马龙,却不见她的身影。

  以往移入时,白木青都降落在她身旁,随叫随到,狗腿劲儿十足。但这次脚心都走出汗了,却没见着她的人影。

  心里正泛嘀咕,来珺路经了一家衣帽店,因为热意缠身,她没多犹豫,迳直走了进去——还是先换衣服,白木青没准也是热得不行,躲在哪个换衣间里脱秋裤呢。

  从店铺和衣服的款式来看,应该上了年头,是十多年前的流行。来珺打量了一番,随意挑了件薄衬衫,店员笑容可掬,取下后递给她,示意可以去里面试穿。

  里面有两个并排的试衣间,门上都挂有长镜,能映照出人的完整身体,来珺快速瞟了一眼,拉开门入内。

  可是踩入之后,她才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地板,虚空一片。再回脚已经来不及,她一脚踏空,猛然一倾,整个人快速向下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