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青握紧了双手站在原地没动,她目视房中的那抹背影,淡青外衣墨黑长发坐得略微松弛,送了平日那份端庄。

  是来珺。

  来珺沉默而坐一动不动白木青也没动,目光专注而绵长落在她的背影之上。

  半晌,来珺看了眼时间紧接着便站了起来,转身面朝窗户而站,目光之间像是有磁性,一下子便和白木青的目光相触,对接到了一起。

  白木青心里一颤呼吸不由加快,她感觉来珺的目光如同一束聚光灯,在打量她观察她,甚至是……审视她。

  但她的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这就是一场普通的见面她在房里她在房外她在等她挥手寒暄等她开门入内。

  白木青抬起了手朝里面挥了挥露出了笑容:“珺子,我来啦!”

  来珺颔首,示意她进来。

  白木青走向了门边,拧动把手,不出她所料,门打不开来。一种无力感,从她的脚尖爬起,直冲脑门——那种感觉就好像,整扇门被焊死在了墙中,就算把手给敲断,也毫无用处。

  头颅发重,白木青用额抵住房门,停顿了片刻,不久,她撑起了身子,又回到了窗户后。

  既然门打不开,那她就从窗户下手,总有一处能成为突破口。

  白木青抬起手,敲了敲玻璃,接着手指一横,指向房门。

  “珺子,门从里面锁上了,你开一下咯!”

  来珺没动,面色不急不躁,并不准备动身。

  白木青笑了起来,贴近了窗户,鼻尖相触:“我明白了,你是想考验我是吗?名字叫‘如何打开未来女朋友的心房’?”

  来珺没回话,轻轻一眨眼,不置可否。

  白木青就当她默认了,在玻璃窗上呵出一团雾气,接着用食指,一笔一画写出了一行字:

  Miss Bai accepts the challenge

  来珺淡淡一笑,重新坐回餐桌椅上,指尖若有若无敲打桌面:她倒要看看,这位白女士要怎么“接受挑战”?

  门外,白木青退到了酒店走廊里,沿着过道踱步了半晌,脑瓜子灵机一动,直奔一楼服务台,找柜台员求助去。

  “咳咳,你们这个酒店,设计得有点迷惑呀。”

  柜台员一听,立马关切起来:“怎么了女士,是有什么问题吗?”

  白木青的胳膊往柜台上一靠,一脚斜放,站出了“找茬人”专用姿势。

  “我今天好不容易和女朋友约个会,她连房卡都给我准备好了,结果我把门刷开后一看,里面居然还有一道门。多一道门就不说了吧,我当你们是开一送一,但这门打不开是什么意思?看把我女朋友给急得,那小脸白生生的,在里面都说不出话了!”

  柜台员一听,也是吓了一跳,马上叫保安和保洁员上去查看,发现还真有扇门,还真的没有钥匙可以打开,是一道“死门”。

  这下可把柜台员给急得,那小脸白生生的,都快说不出话了!

  为了表示对白女士的歉意,她马上打电话叫了最近的拆家公司,就在对面,没两分钟就来把门卸了,问题解决得非常彻底。

  拆掉门后,十几个酒店员工分列两旁,统一赔礼道歉,白木青就在这浩大的队伍中,大步前行,迈入了243房间,把大门一关,来了个180度优美转身。

  这下成功“登堂入室”,白木青露出了诡计得逞的笑容,还撩了把长发,头发丝里都透着春风得意。

  来珺见了她这副样儿,仍旧没说话。

  白木青的得瑟,她见了不少,早就知道她是个自信心旺盛的人,稍微给点阳光就开始灿烂。这下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她设下的难题,还不得好好灿烂一下,把得瑟的姿势给摆够?

  得瑟是一样的得瑟,但来珺的心境却发生了变化——以往见她得瑟,来珺只会自责,认为自己作为一个老板,没有给员工应有的毒打,导致她膨胀过了头;但现在见她得瑟,会觉得这位未来的女朋友,还真有点小聪明,甚至想要为她鼓掌,把她的脑袋瓜切开,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

  来珺再次站起了身,走向了那张醒目的双人大床。白木青跟了上去,一时间,两个人站在床边,但都没有动作,像是卡住了一般。

  来珺并没有卡,而是想等白木青先来,给她一个自由发挥的机会。

  但白木青却是真的卡了壳,本来前一秒还在轻松谈笑,这一到床边,就开始束手束脚,胆量都被床给封印了住,完全施展不开。

  来珺不禁再一次打量起她来。其实从一开始 ,她就喜欢观察她,最开始是刻意为之,但现在成了无心之举,目光总会落到她的身上,品味她的每一丝表情,每一点动作,甚至是身上流露的每一缕气息。

  今天更是如此,刻意为之与无心之举相结合,融为了更深层次的细节捕捉,她甚至能在大脑之中剪辑一个视频,还原白女士今日的神色变化,1080p,帧帧高清。

  一番深入观察下来,她觉得白木青这人,好奇怪。

  按照常理,她就是又皮又浪的浪荡货,做什么都洋洋洒洒,就算之前在围楼中,面对潜在凶手的凝视,她都没个拘束畏缩的样子。

  但有时候,又会出现与本性不符的“畏手畏脚”,比如两个人相对时,要谈论感情时,要亲密接触时,她就像是个即将表白的暗恋者,不知道结果如何,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拘谨。

  但是不应该啊,她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再加上皮成仙的惯性,理应得心应手、顺畅自如才对。

  也正因为预想的如此,来珺每次都给她留了发挥的空间,让她施展一下恋爱中的小技巧,给感情升升温。

  但是没有,一次都没有,每次一到关键时刻,白木青就开始拘谨、矜持,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得近乎生疏。

  这一次,面对矜持的白小姐,来珺眯起了眼,不禁兽性大发,抬手就抓住了她的衣领,往床上一仰。

  下一秒,两人便躺在了床上,来珺仰面而躺,白木青俯身向下,衣领还在来珺手里,但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喷吐的鼻息都能互相交缠。

  人就在眼前,来珺只需微微睁开条眼缝,便能装进她的模样,也正因如此,她双眼显得迷离,多几分惺忪醉态。

  白木青凝视她的双眸,看迷了过去,浅淡香味环绕鼻尖,似乎舒缓了她的神经,激荡了她的心绪,压下了那股作祟的拘谨。

  她的睫毛缓缓合拢,低头吻了上去。

  这一次,认真,轻柔,坚定。

  但是来珺却将就放在衣领上的双手,手腕一用力,阻止了她的贴近。

  感受到这般变化,白木青双眼一睁,睫毛几乎扫过她的鼻梁,与她目光相触。

  来珺的指尖绕过她的领口,声音又低又柔。

  “阿青,其实今天我让你进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你说。”

  “嗯……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感觉到,有个人一直在折磨我。”

  白木青眼睫一合,又重新分开,露出的眸色深邃。

  “那个人……是怎么折磨你的?”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白木青一时没有接话。

  “但是我一直在寻找这种感觉的源头。”

  “怎么寻找的?”

  “我……寻找类似的感觉,比如我之前让你扇我,就是想激发出类似的感觉。”

  白木青蹙起了眉,嗓音压到了极致,几不可闻,“那你有让别人扇过你吗?”

  “有,”来珺没有隐瞒,“但是在她们下手之前,我都躲开了。”

  白木青忍不住笑了,眸光一亮。

  “但那个人扇我时,我好像从来不躲。”

  白木青的眼睫下垂,遮住了眸光。

  空气沉默了半晌,四周没有一丝声响。

  白木青终于动了动唇:“这种感觉,你是从多久开始有的。”

  “来到珞玉之后。”

  “到现在还有吗?”

  “这两三个月,好些了。”

  她的大脑中,虽然还是会涌现异样感觉,但是至少不会四处找人,进行“行为艺术表演”,而这一变化产生的时间,刚好和白木青出现的节点对上,让人想忽视都难。

  她隐约有些相信,白木青这副“辣口良药”,可以帮助她找到源头,治疗好她,让她从一个行为艺术大师,变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正常人。

  这也是她的心愿。

  白木青察觉到她的用意,轻声询问:“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想要你催眠我,进入到我的记忆深处,寻找感觉的源头,看清楚折磨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现在?在你的神经世界里,对你进行催眠?”

  “对!”来珺不假思索。

  在现实世界中进行催眠,就是让意识场安睡,从而和受术者的潜意识进行沟通,进入到受术者的内心世界。

  而在神经世界进行催眠,意识师会身临其境,直观沉浸入受术者的大脑深处,看到他童年的旧居,听到他抗拒的歌谣,目睹他的痛苦与喜悦,洞察最隐秘的挣扎与执着。

  能够接受神经世界催眠,需要有一个要求,即受术者十分信任意识师,放心将自己暴露于对方的观察之下。

  白木青也知道这一点,忍不住问,“珺子,你……这么信任我的吗?”

  “当然,”来珺神色平静,“不然也不会找你谈恋爱。”

  白木青很是自惭形秽,脸都羞红了,“可是我之前,拒绝了你进入我的大脑……”

  之前得知她一直忘不掉前女友,来珺想通过移意来解决,结果惨遭丑拒,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我没忘,对于这一点我确实介意,也怀疑过你的真心,但是这次在围楼里,我感觉你随时随地都在护着我,连自己的命都轻视了。所以我想暂且相信,你对我是真爱,不会伤害我,更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

  听她这么一说,白木青很是感动,激动得眼里都冒出了亮光,想要说几句来表明情意,来珺又补充了一句。

  “更为关键的是,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也不怕你来看。”

  白木青一时语塞,本来酝酿好的情话,一下子没了着落——她咋感觉来珺是在明讽暗嘲,她和前女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糟心事,怕被人瞧去?

  还真不愧是珺子啊,刚赏了个甜枣,就给个巴掌,一方面表明了心意,一方面又提点:你自己反思一下,为什么不让我进入你的大脑,是不是因为你脏脏?

  怀着略显脏乱的心情,白木青接受了任务,就着现在的姿势,对来珺进行催眠,没一会儿,来珺就在她身下安然睡去。

  白木青小心翼翼下了床,为她盖上被子,关了房灯。

  走出酒店之后,街上的景色便开始异彩纷呈,从玉湖边上的意研所门牌,过渡到竹叶青葱的校园,再到二十年前的居民楼小巷,挂满了才熏好的腊肉、灌好的香肠,墙头还有几串干辣椒,在阳光下干而不亮,红得发艳。

  白木青一路走,一路看,一路专注,不曾分神。她四处环游,色彩旋转,画面变更,场景不一而足,丰富得宛如一部最浩瀚的纪录片。

  最后,她进入到二十岁左右的记忆区域,那里是一座大学城,街道横平竖直,行道树排得端正,公交车走走停停,避开了行人的来往。

  白木青乘公交行进了一段,到了终点之后,又继续向前。快接近神世边缘,光线逐渐消退,线条渐次模糊,宛如从一座星球,飞入到黑洞之中。

  她没有犹豫,迳直向前,身影隐没入黑暗之中。她摸出只手电,投出道光束,只见四周一片虚无,脚下没有任何实物托承,因此不管走出多少步,都没有脚步回响。

  不知深入了多久,她隐约看到一道门扇的轮廓,走近后伸手去摸,找不到任何把手、锁芯抑或是识别屏幕,整个门仿佛一块铁墙,与黑暗融为一体,不能分离。

  白木青十指分开,手掌贴在门扇之上,感受到它的冰凉和厚重,低头去看,下方有道门缝,宽度不大,只够指甲盖大。她伏下身去,试图通过缝隙往里观察,但徒劳无功。手电关闭之后,终于见到门缝之中,爬出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注:

  神世:神经世界,简称神世。之后都会这么简称哈,可以就理解成大脑的内部世界,与现实世界,也就是现世相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