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钰说完室内一下子陷入死寂,像是瓷器摔落,碎声惊心但破碎过后留下一室惊诧,还有死一般的严肃。

  来珺见惯了人性知道安钰表面的宁静下肯定有汹涌波涛,真正揭开之后或许令人发指,或许平平无奇但没料到她居然暴露得如此之快,周沛瑾的话虽然刺耳,但还没“杀人诛心”,怎么那么容易,就让她破功了?

  还是道行太浅了吗?

  电话那头的周沛瑾也是懵得不清,她原以为安钰会否认,会撇清会耐下性子安抚,继续打太极但没想到就直接怼了上来高调炫耀自己的毒蝎心肠。

  不过这么一刚周沛瑾也不客气了无线电波传递来的信息不是声音是飞来的尖刀直往耳朵里怼。

  “你个畜生!你真特么是个畜生!那是一条命你知道吗!活生生的人命!你就是个杀人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到时候在法庭上,你当着法官的面再重复一遍,你再这么理直气壮地说一遍!你不仅害死了其霖的孩子,还害了她!你说,魏立和她的矛盾,是不是你挑起的,是不是你在一边煽风点火!?”

  周沛瑾一阵咆哮,手机都要跳起来,连带着安钰也是一颤,来珺观察她的面色,却见她似乎被骂醒了,刚刚的抗拒之态,转瞬又消失不见,目光左右飘动,变得犹疑起来。

  她将手机放下,双手攥到了一起,咬着唇没说话,面色惨白得可怕,吃力地隐忍。

  周沛瑾没那个耐心等她回复,步步紧逼:“其霖她就是太善良了,失去了孩子都没怪你,也没怪魏立,但你知道她有难过吗!你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吗?她一个从来不玩布偶的人,孩子死后,她买了个洋娃娃,一个人的时候,就抱着娃娃发呆,你知道她有多伤心吗!你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吗?

  “呸——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恨不得她难过,她越难过你越开心,你就是只榨取她幸福的蛆,恨不能把她所有的快乐都抢走,现在她进去了,你高兴了吗?不过你也很快就能进去了,你个杀人犯!老子告不死你!”

  来珺听周沛瑾已经失控,站起身来,准备打断二人的谈话,但却见处于哑然状态的安钰,忽然出了声,声音在颤抖:“洋娃娃……什么样的洋娃娃?”

  “什么样的!就是她孩子那样的,就是被你害死的孩子那样的,就是你半夜看见的鬼影那样的,那个鬼影会缠着你,会让你永不……”

  来珺伸手按下结束键,强行终止了通话。

  安钰呆呆坐在凳子上,双目茫然,睫毛扑闪着,好像是个打碎玻璃鱼缸的小孩,眼睁睁看着金鱼死掉,一时不知如何补救,惊慌得痛苦。

  铃声响了,周沛瑾又打了过来,来珺给她发了个短信,以自己的名义,让她先不要向警察举报。之后,她开了静音模式,把手机收了起来。

  她看向了安钰,声音和缓而厚实:“你放心,她并不知道你的情况,刚刚她提到的鬼影,只是随口一说。”

  安钰没说话,盯着地板。

  来珺蹲了下来,靠近她,伸手轻抚她的脸庞,“小钰,你还好吗?”

  房顶的吸顶灯,是大提琴的形状,边缘被白光勾勒,洒下纯净的光晕,落在来珺发梢,仿佛被融化,而落在安钰的脸庞,却像滚入了深渊,不见了踪影,整张脸黯淡无光。

  安钰忽然仰起脑袋,长发倾泻而下,雪白的脖颈上血管分明,随着心脏的频率而跳动。她长长吸了口气,吐气时,挤出了微笑:“我没事,周阿姨说得对。”

  这个微笑来得不合时宜,问题问得更是突兀,情绪的过渡并不自然,她看起来,混不在乎周沛瑾的谩骂,但这种不在乎,并不显得大度,反而显得冷血,像是孤注一掷的破罐子破摔。

  来珺凝视她的脸庞,不确定她的情绪状态,试探性地问:“你刚才给周阿姨说,是你把喻其霖的孩子流掉的?”

  安钰的嘴唇张了张,幅度不大,但双唇都战栗起来,她双手交叠,放在自己胸口,做出了忏悔之态。

  “是的,是我,那天正常运动完后,喻姐并没有出事,是我在更衣室里,我骂了她,羞辱了她,我说她不配嫁给大立,我说她生孩子就,是为了捆住大立,是我刺激了她。”

  说着,安钰情绪不稳,放于胸前的手都在抖动。

  来珺凝视进她的双眼,从中读出了悔过,和之前粉饰的镇定不同,这次的伤痛,真实干脆了许多。

  “你为什么这样做呢?”

  “……因为……我喜欢魏立,我不想让他俩结婚,我想让他们分开。”

  安钰的眼圈红了,但其中却并无泪光,瞳孔里的光芒干涩。可以看到她喉头的浮动,费了好些力气,才说出这话来。

  “那魏立喜欢你吗?”

  “不喜欢,他还是喜欢喻姐,他完全陷了进去,怎么也不肯和她离婚。”

  “但是据喻其霖交代,她是因为魏立婚后对她不满,对她态度大变,想要离婚,才发生了争执。”

  安钰面色笃定:“正因为这一点,我才想要亲口问她,她和魏立到底是怎么回事,魏立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而且我也认识到自己之前的错误,想要给她道歉,我想要亲口向她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我不应该流掉那个孩子的,让魏家绝了后。我应该向魏立道歉,但是他已经不在了;我应该向那个那个孩子道歉,但它还没出生就死了。所以现在,我只有向霖姐道歉,我想当面向她认错,是我太卑鄙、太垃圾、太罪不可恕,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伤了!”

  安钰极力保持声音平稳,克制情绪,但她还是哭了,泪珠挂在脸颊上,在灯光下一照,晶莹剔透的,像是甜的。

  来珺正想回话,却传来猛烈的敲门声,饶是隔音的琴房,都被震得回音四起。来珺皱眉看向厚重的木门,并不打算去开——咨询期间杜绝打扰,她是严格交待了侍者的,怎么这咨询到一半,还来了客人,来得还这么猛烈?

  不过不等她动作,门自己开了,安庆春急促走入,一脸煞气,迳直朝着安钰而来。他满腔浊气已经蓄势待发,但碍于来珺在场,还是走了下礼貌的程序。

  “来老师,我有事情想单独和小钰聊聊,麻烦您回避一下。”

  宋婉也出现在了门边,看样子是匆匆追下楼来,但没能拽住安庆春。

  “不好意思安先生,我们还在咨询期间,麻烦请您回避一下。”

  现在这间琴房内,就是来珺的咨询室,她的领地收到侵犯,绝对是坚守不让。

  “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我的事情也十分重要。”来珺感觉到,安庆春浑身气势太过灼热,一触即发,于是侧身站在安钰身前,将她挡在身后,怕她被烫着。

  安庆春不想跟她啰嗦,大跨步上前,直接绕过她接近了安钰,动作之快,一把钳住了她的肩。

  “你还惦记着魏立干嘛呢!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你是个人,是我安家的女儿,要做人上人,人中雄,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男人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

  安钰从他走进开始,就处于死机状态,她原以为这是安全的咨询空间,可以真实袒露内心,但安庆春的出现,像狠辣一巴掌,扇得她猝不及防,原本打开的心扉,赶紧闭了回去。

  来珺被他嚷得耳膜疼,若是身边有保镖在场,她真的会一声令下,把安庆春按倒在地,拖出去泼碗凉水醒醒。

  别墅周围确实有保镖,但不听她使唤,她只好亲自出马,试图镇住场子:“安先生,您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建议您先到隔壁去冷静一会儿,半个小时后我们再谈话行吗?”

  宋婉也冲了进来,竭力拉住他,不想让他在外人面前发疯,但安庆春已经豁出去了老脸,要是真有人敢强拉他,他真准备来一个楱一个,展示一下什么叫宝刀未老。

  “你为了一个死人,放弃深造,放弃前程,放弃朋友,放弃家人,你连自己的放弃了,沦落为一个鬼影,你这么值得吗?魏立他看得到吗?他就算看到会稀罕吗?他活着的时候都不稀罕你,你还指望他到地府里去稀罕你?你——安钰——马上把魏立给我忘了,必须得忘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记得他一天,就一天没个人样儿!”

  安钰面部已经扭曲,但在这番狂轰滥炸之下,她竟然没哭,咬着嘴唇盯着她爸,也不知在隐忍什么。

  郝岸他们闻着了声,匆匆赶来,一来就瞅见这失控场面。面对这番语言家暴,他们得保护来访者,但是在安家底盘,他们做什么都显得突兀,也容易被保安扔出去。

  来珺揽住了安钰,抚摸着她的肩膀,好歹帮她挡了点暴风骤雨。

  白木青见安庆春在气头上,而来珺挡在他面前,两个人成对峙之态,她担心安庆春气盛之下,会和来珺产生肢体碰撞,伤着她。于是心里一急,想冲上去将双方隔开,做个缓冲墙。

  但她目睹了安庆春的庞然身躯,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腿儿,知道拉是不可能拉的,只能另辟蹊径。

  她回想起来,刚刚三方本来相安无事:来珺在给安钰做咨询,安庆春和宋婉在卧室里度日如年,而她和丁冬、郝岸在会客室商讨,忽然就听到了安庆春的咆哮声,那叫一个震天动地。

  安庆春爆发得过于突然,而且提出的质疑,字字肯定,仿佛已经得知了所有真相。

  白木青大步上前,抬手打了个招呼,吸引了安庆春的注意力:“不好意思安先生,刚刚咨询谈话的内容,你是这么知道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大家的生日祝福,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小读者的陪伴下过生日,幸福度大幅上升,嘿嘿嘿\^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