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钰依旧凝视着琴键像是没听见来珺的危险提问,过了半晌,她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像是在感叹:这么好的一个美人,话中怎么就总是长刺儿呢?

  “我弹这首曲子只是因为它的调子悠扬婉转倒没有了解过它背后的意思,谢谢来老师科普了。”

  来珺淡淡一笑心里给安钰打了个差评,但表明上和谐的“医患关系”还是得做好。她不想让气氛显得审讯味十足于是绕着钢琴走动起来,当做漫不经心的闲谈。

  “我们说回鬼影的问题吧。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地看见什么一些东西,要么是基因的影响,要么是外在经历的变故。这两天我有了解到你半年前经历了一场命案?”

  通过之前和郝岸的谈话,安钰已经知道,咨询2组了解到了一些东西所以听了这话并不吃惊,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如果方便的话能描述一下这件事以及你的感受吗?”

  安钰睫毛垂下快速打好了腹稿:“八个月前我的好朋友魏立和他的妻子喻其霖在青山宫举办结婚周年庆典,邀请了我到场,可是当天晚上,大立死在了他的房间里,他的妻子被捕。我听说之后,非常震惊,也非常悲痛,为好友的死亡默哀了许久。”

  这段描述平稳而流畅,就像是新闻联播的慢速版,只不过报道者是当事人——当事人虽说十分悲痛,但看样子恢复得挺好,悲痛被理性压得死死的,连皱眉都成了表演。

  “喻其霖被捕之后,你经常往看守所和监狱跑,想和她见面?”

  “对,”安钰加重了语气,“她死的是丈夫,可我死的是多年的好友啊,我想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来珺抿了抿嘴,很想不留情面地反驳一句:你心里面,难道真没点那个数?

  “你和喻其霖熟悉吗?”

  “熟悉呀,我和大立是死党,经常约着玩,和喻姐肯定也熟。”

  “你喜欢她吗?”

  “喜欢,喻姐人很好,漂亮又温柔,谁会不喜欢呢?”说着,安钰唇角一扬,扬出了个友好笑容,好像在说一个邻家大姐姐,还是个经常给自己送甜点的大姐姐。微笑中都带上了甜蜜和亲近。

  来珺目视了她这朵微笑,笑得饱满温柔,但却十分突兀——刚刚还说喻其霖因犯罪被捕,这会儿谈论起来,又赞不绝口,倒像是为了夸而夸,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是吗?我怎么听说,魏立的一些朋友对喻其霖印象不好,觉得她拜金虚荣,故作清高?”

  “唉,”安钰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外界的说法,只要大立喜欢就好,你说是吧?”

  来珺:“那你觉得魏立如何?”

  安钰哽了片刻,面部肌肉都僵了不少,再笑起来时,直接从敷衍感变成了塑料感。

  “大立吧,有才华,有家世,有样貌,形似少年,神姿端远?1?,形容的就是他这种青葱的少年感吧,站在人群中都能一眼被注意到。”

  来珺见过魏立的照片,知道她的形容属实,魏立就算不是富二代,就凭他那个长相,也能够赢在人生的起跑线上,比如让倾慕者过目不忘,因为他的美貌发现他的才华,最后沦陷于他的钱财。

  来珺慢悠悠地踱了一圈,步子一转,又面朝向了安钰。

  “那你羡慕喻其霖吗?能嫁给魏立这么抢手的‘三好男青年’?”

  安钰忽然笑了出来,因为太急,呛了口气,“羡慕!羡慕!能够嫁入豪门,魏立又对她那么好,赢得了背景,赢得了地位,赢得了安稳,她的孩子肯定能带着光环出生,后半辈子是衣食无忧了。”

  “可是她的孩子没能顺利出生,当时流产的时候,你应该在吧?”

  安钰笑不出来了,整个人的气质像是褪了层皮,宁静优雅淡了不少,从柔润变得锐利。

  “我在,及时送了医院,但是还是没能保住孩子。”

  来珺见这么一连串提问下来,她言语清晰,并未出现神志混乱,便稍稍放了心,同时将火力值调高,接着开炮。

  “其实,我今天刚见完了周阿姨,也就是喻其霖的母亲,她说喻其霖服刑后,你经常到他们小区去,但她跟你说话,你没答应,直接转头就走,所以她劳烦我来问问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只是当时大立才出了事,霖姐又牵涉其中,我想看看她老人家,但又不知道怎么和她交谈。”安钰抱歉地一笑,笑出了对中老年人的关爱。

  “也就是你并不反感和她说话?”

  “不反感。”

  “那好,”来珺拿出了杀手锏,“其实她对喻其霖流产一事,一直存有疑问,现在就是个好机会,你们要不然通个电话,把误会解开?”

  安钰面色一顿,没想到还是被带进了沟里,这下要是急刹车的话,可真是自打自脸。

  但安钰冒着打脸的尴尬,也要强行刹车,不想往坑里冲,“抱歉,我的意思是,对周阿姨本人并没什么意见,但是和她说话就免了吧,出了青山宫一案,几家人都不痛快,这伤疤不揭最好。”

  来珺不动声色,目光沉邃,她不管安钰到底对喻其霖做了什么,但此刻对于她,心里同情居多——这道疤不揭,周沛瑾安不了心,安庆春罢不了休,她脑中的鬼影也除不掉。

  其实这么算起来,安钰也算是个可怜人,案发后,家属们虽然悲痛欲绝,但至少精神如常,还能正常生活,但她已经处于疯癫的边缘,直到现在,还义无反顾地勇往直疯,来珺拉都拉不回来,都有点佩服她了:真是个狠人,就算要杀死自己原本的人格,也要把“对魏立的爱意”守护到底。

  不过她现在不承认对魏立的感情,更是要命,来珺想要她承认,而且必须得承认,不然后续的情绪疏导工作无法开展。

  “小钰,你一直想见喻其霖是吧?”

  “是。”

  “其实外界认为,你们二人间的关系不太乐观,包括你现在和周阿姨之间,可能还存在误会。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见面会是一场冲突,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对于喻其霖来说,并不利于她安心改造,对于你来说,并不利于你稳定情绪,摆脱鬼影的纠缠,但是如果你可以和周阿姨交流一番,把误会解开,证明你和喻其霖之间可以和平共处,我也许可以想办法,安排你们见面。”

  安钰起先眉头一展,眸中透着惊喜,但随即便皱起了眉头,神色颓然:“但她不见我,即使她妈妈同意,你同意,监狱同意,她拒绝见面,还是没办法。”

  这话倒是没毛病,安钰对于会见,也做了不少努力,之前三天两头往监狱跑,软磨硬泡、百般保证之下,终于取得了和喻其霖见面的资格,万里长征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里,但败在了最后一步——喻其霖直接丑拒了,对狱警说:这人,不想见。

  面对这种情况,来珺也没办法,安钰不是公职人员,和喻其霖又非亲非故,好不容易能沾点关系,还是传说中正房和小三的诡异关系,喻其霖若不想见,别说在会客室会见,就是书信往来都不行。

  但是来珺自视为意识大师,万事在握的气场不能崩,而且她有谢局这个坚实的后门,于是心中不慌,把节奏拿捏得非常到位。

  “如果你能和周阿姨解开误会,我有办法让你们见面。”

  她一脸笃定之色,向安钰传递了一个信息:只要她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说完,来珺胜券在握,等着安钰同意。

  之前咨询时,安钰一直若即若离,来珺作为意识师,一向高贵冷艳,受人尊重,傲娇惯了,但在安钰这里,价值有些受挫。因为安钰从来不拿意识师当回事儿,甚至还有效地防备、精准地还击,将来珺的各种手段,挡在了坚实的心墙外面。

  但这次见面,安钰痛改前非,变得热情又健谈,一会儿主动来个钢琴演奏,一会儿又奉承歌声动听。

  来珺心里有数,安钰不是突然“慧眼识珠”,发现了她的魅力,而是之前在郝岸那里得知,他们可以联系上喻其霖,于是动了歪脑筋,想讨好他们,通过他们和喻其霖见面。

  这小心思藏的,可真是目的明确。

  既然如此,来珺就满足她的心思,不过得作为条件交换——既然她不肯承认对魏立的真实情感,那就诱导她说出口来。

  安钰确实被来珺强大的气场感染,思量了片刻,瞅了瞅她手中的手机,最终点了头。

  “可以,既然周阿姨对我误会这么深,那就早点解开吧,免得她把我当什么坏人了。”

  来珺不可察觉地一笑,侧过身子,拨通了周沛瑾的电话。

  “喂周阿姨,我是来珺,珞玉意识研究所的意识师,今天刚拜访过您。嗯对,是我。是这样,我现在和安钰在一起,她同意了和您通话,您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趁这机会,把误会都解开。不过有一点,因为工作的原因,我需要旁听你们的通话,您看可以吗?”

  过了几秒钟,来珺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到钢琴顶盖上,示意安钰可以和周阿姨愉快畅谈、尽情发挥。

  安钰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有通话界面,计时数字缓缓变动,将沉默都揉进了计时之中,每一秒都透着尴尬。

  安钰和周沛瑾,两人一个千里迢迢去对方小区,有千言万语要说,一个辗转反侧了多个夜晚,有千万个问题要问。此刻来珺专门给她俩开了个电话热线,倾情赞助,□□量免话费免人工操作,但她俩却相对无言,嘴巴像被封印一般。

  来珺这个赞助人也不慌,抱着双臂,坐于阴影之中,等着聆听一场电话大戏。

  “你好,你是安钰吗?”周沛瑾的声音显得生硬,毕竟看不见人,情绪再为澎湃,也无从瞄准发泄目标。

  “你好,是我,周……阿姨。”安钰这声问好更是生硬,三个字像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抠了出来。

  “你之前来了好几次,我问你事情,你怎么转头就走呀?”

  “真是不好意思,之前不知道怎么和您交谈,毕竟当时出了不太好的事儿。”

  安钰说着,忽然回过神来,转头寻找来珺的身影,却见她坐在角落里,面色不明,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那你当时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问您,喻姐为什么要那样做? 不过见到您之后,转念一想,您和喻叔叔肯定也在悲痛之中,那个时候再打扰您,实在是雪上加霜了,所以就没问,急匆匆地走了。”

  这话说得周到婉转,却像是放进油锅的鞭炮,一下子将周沛瑾那边点着了,她像是听见“猫哭耗子”,被这假慈悲恶心得不轻,连语气都带上了寒意。

  “你问我其霖的事儿!你难道不比我更了解魏立?”

  安钰维持着温和的面色,语调往下落,让话听起来不那么刺耳:“周阿姨,我和魏立确实是好朋友,也知道他对喻姐好得没话说,所以很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好得没话说? 既然好得没说话,为什么其霖流产之后,他要帮着你说话? 流掉的是他的孩子,他却心疼你。他若是对其霖好得没话说,对你怕不是好得什么话都敢说!”

  安钰握紧了手指,面部肌肉不自然地紧绷,“魏立他说什么了?”

  周沛瑾拉长了声音,现场还原魏立的伟大发言:

  ——其实安钰她也是好心,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只是想见见你,带着你运动运动,安钰为了你能去,还特意把俱乐部布置了一番,给健身教练提了醒,但没想到你身子那么虚,以后我们要多注意注意!

  周沛瑾的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得尖锐,调子往上扬起,直戳人心,生怕仅凭内容表达,不能活灵活现魏立那股子“护外”的劲儿。

  来珺离得几米远,都被这话刺得不适,她还没缓过来,就听周沛瑾又一串问题袭来。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流掉了那个孩子!”

  安钰一把抓起了手机,她面上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唇线抿出了冰冷的排斥,透着一股狠厉的恣意,直接对着收音口喊话。

  “对是我!就是我故意把它流掉的,我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就是不想让它生下来!它怀上了就是个孽障!流掉正好,倒是省了之后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太平广记》,原文形容的是一个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