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照片的这一晚不管对于陈鑫和来说,还是对于整个咨询2组来说,都是个不眠夜。

  陈鑫和不眠是因为靠简单的催眠已经不能让他得到充分的休息,要随时随地谨防梦女的出现;咨询2组的不眠是因为照片诡异他们聚在一起连夜讨论,推出的真相过于沉重足以让人睡意全无。

  不眠夜后的第二天,陈鑫和的父母赶来了过来。他们听说儿子住院了顿时心急如焚,生意不做了,朋友不见了,连饭都吃了,当即坐着高铁就赶来了庐元在高铁上还一直跟陈鑫和视频,好像一眼没看住他,他人就会没了。

  对于这夫妻俩的到来来珺表示很是欢迎,毕竟她已经磨刀霍霍等着掀开这最后的遮羞布。

  当天上午陈氏夫妇便到了医院直奔陈鑫和的床头。

  陈鑫和半卧在床上气色这个东西已经不存在。他眼下的黑眼圈持续加重将整个眼睛包裹起来眼圈与眼珠快要融为一体看着像是熊猫成了精。

  张月鑫摩挲着他的肩头,入掌的全是他的消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拍抚他的手背,一下又一下,落掌无声,却饱含着沉重的心疼。

  陈和站在一边,直直凝视着床上的儿子,他背对着门,背脊微弯,连带着背影都显得颓唐。

  父母二人都沉默不语,倒是陈鑫和开口说了话,“哎呀,有来老师守着我呢,我不会出事的,你们要是店里忙,就先回去吧,我过几天也回去了!”

  其实他现在连走路都困难,要是能回去,也是被轮椅给推回去,让担架给抬回去。

  他这一番安慰完,张月鑫和陈和还是没吭声,半晌,张月鑫低头碰了碰鼻子,抬头时挤出了个笑容:“好的,肯定会没事的 ,你马上就能好起来了,我和你爸在家等着你!”

  说着,她从包里取出个小竹篓,里面一层红色纸盒,是小红头,余温还在,香味四溢。

  她将竹篓放在床头柜上,拍了拍陈鑫和的手背:“你以前最爱吃的!”

  来珺在一边看着,不动声色,她注意到陈鑫和正竭力克制自己,没将那竹篓扔出去,不过身体还是有了反应,肩头瑟瑟往后躲,掩饰不住的恐惧。

  好在放下食物后,张月鑫和陈和便准备离开,走出了这个单人病房。

  来珺也跟着出了去,但夫妻俩没下楼,在病房前犹豫了一阵,看样子有话要讲。

  来珺一脸平静,将他俩带到了隔壁的空病房,将门一关,营造出私密的谈话环境。

  可是到房内后,他俩又没了话,沉默了半晌,并没有要“袒露心声”的意思。

  见他俩迟迟不开口,来珺不禁催促了一把:“二位之前,应该是还有所隐瞒,这次来,难道还不准备向我坦白吗?”

  张月鑫正准备回话,陈和攥了攥她的手,示意她先沉住气,紧接着,他抬起眼皮,对着来珺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并不好看,带着生硬的勉强。

  “来老师,之前我告诉过你,庐元市是鑫和的噩梦所在地,结果你怎么还把他带到这儿来了?这次我看他的状态,比之前更差了,这可不是个好苗头啊!”

  来珺听到这么个追责,便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下,同时示意他二人落座,打算展开一场深入谈话,耗时良多,怕站着腿酸。

  “陈先生,你之前确实恳请我帮忙,让陈鑫和忘掉这里。这里对于他来说,也确实是个噩梦,”说着,来珺抬起了眸子,目光泠泠,在他们面上一拂,“你们二位的儿子,就是在这里去世的吧?”

  陈和和张月鑫的面色陡然一僵,才刚刚落了座,座位上却好像有钢钉,从髋骨一路贯刺进去,刺得他们心脏骤然一停。

  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

  来珺没花时间等下去,兀自继续陈述:“你们告诉我,陈鑫和因免疫系统缺陷,常年疾病缠身,但在看了庐元这儿的苟神医后,他的病渐渐痊愈,身体恢复了正常。我原本对此表示怀疑,但陈鑫和他本人的身体状况,就是最好的证据——他在弗济医院的体检报告,表明他身体健硕,这可不就是被神医治好了吗?但是我现在知道了,除了是被治好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来珺看向陈和,语气坚定又平缓,“现在的陈鑫和,和当年的陈鑫和,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一个疾病缠身,一个完好无恙。”

  陈和深呼了几口气,已经从刚才的僵直状态恢复了过来,舌头能动弹了。

  “来老师,您可能对事儿有点误会,鑫和他怎么可能是在这里去世的,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反正现在都来了,劳烦你们二位跟我到公安局去一趟,做个亲子鉴定吧。”

  这下,陈和沉默了,不敢再目视来珺,目光在屋内游荡了起来。张月鑫胸口憋得慌,趁着这个间隙,终于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会觉得,鑫和不是我们亲生的?”

  “我不是怀疑陈鑫和不是你们亲生的,而是现在这个不是你们亲生的,他的名字,应该不叫‘陈鑫和’吧。”

  说着,来珺从信封里取出了照片,拿到了他俩面前。

  陈和和张月鑫盯着这张陈旧的纸片,面色变得错综复杂,眼神里浮着层厚重的隐痛。

  照片里,展示了小鑫和的正脸,光线清晰,面部完整,能够看出分明的个人特征。

  来珺在大鑫和的头脑中,经历过他的童年回忆,也亲眼目睹过幼时的他。

  三四岁时,他脸部小巧,一双梯形眉毛堪称全脸标志,一认一个准。但照片里王兰依抱着的那孩子,面色蜡黄,眉毛稀疏,鼻头较小,虽然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昨天来珺怕自己认错了,还让白木青确认了一遍。白木青看见照片的第一眼,就说:王表姑抱着的这娃是谁呀?瘦不拉几的。

  通过这照片,来珺她们便可以确认,两种可能性中,正确的是第二种:陈鑫和有问题,梦女另有其人。

  在守灵期间,陈和夫妇把小鑫和关在房间里,将他的嘴封住,不让王兰依抱孩子,是因为孩子被调了包,他们怕亲戚认出来,所以才借口说孩子病了,下不了床,不让他露面。而小鑫和的哭声堪称菜市场扬声器,一嚎能把警察都招来,所以不得不把他的嘴封住,保持安静。

  而为什么孩子会被掉包,来珺猜想,那个亲生儿子体弱多病,也许在庐元治疗期间,就已经不幸夭折,陈和夫妇为了掩人耳目,便偷偷抱了一个回去,对外宣称苟神医妙手回春,把孩子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在来庐元之前,陈和告诉来珺,苟医生跟他们说:孩子可以治,只是他们家里,可能会死一个人。

  现在想来,这话也解释得通,孩子确实可以治,家里也确实会死一个人,只是死的那个人,就是孩子本身。

  想到这里,来珺捏着照片的手,隐隐用力,将照片的下角捏出了皱褶,更添了它的旧损。

  张月鑫直直盯着画面中的孩子,因为太过出神,眼珠有些聚拢,往中间对到了一起。

  “这……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从哪里得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记录下了事实。我相信这张照片,你们那儿也有一张,只是把它扔了,或者藏了起来,对吧?”

  “不是……这张照片……你想用它来说明什么呢?”

  来珺收起了照片,依旧是步步紧逼,“之前陈鑫和给我看过家里的老照片,也就是他七岁之前的照片,我发现其中唯独少了他的表姑。但按理说,他表姑那么喜欢他,老爱带着他玩,怎么会连一张照片也没有?这张照片就可以说明问题——因为她喜欢抱着小鑫和拍照,照片里完整展示了他的脸部特征,你们怕被发现,便将出现小鑫和正脸的照片都去掉了,从而也就去掉了表姑的所有照片。”

  陈和张了张嘴,再一次辩解:“但我们如果怕孩子被认出,应该不让他见亲戚才对。可是每年过年,我们都带着他回老家见亲戚,其中就包括他表姑,我们家里有很多他俩的合照,只是他上次照片拿得不全,你没有看到而已!”

  “对,你们确实带他回老家了,”来珺从始至终,态度都不温不热,“只是那是七岁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孩子的五官已经长开,就算再有不同,也不会太引人怀疑。刚好,陈鑫和昨天告诉我,除了在葬礼之外,他对表姑的记忆是七八岁之后才有的,你们要现在过去和他对质吗?”

  说到了这一步,张月鑫的身子开始发抖,她攥着陈和的手,像攥着根麻绳,死死拧着,好像稍微松开,就要掉入深渊,摔得不成人形。

  她身子抖,带动着嘴唇也抖得紧,说出的话都漏着风,“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救鑫和呢!孩子是被调了包,但是他没有错啊,他现在情况越来越危急,你不要见死不救啊!”

  居然被这么倒打一耙,来珺不禁皱起眉头,目光冰凉,逼视着他俩。

  “鑫和为什么会这样,你们心里没点数吗?你们的母亲,真的是自然死亡的吗?”

  还是发现了孩子掉包的事,被人为灭了口?

  陈和和张月鑫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一下子身子更为僵硬,脸色比之前差了不少。他们转头一看,透过房门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有人把守,随时注意着这里面的动向。

  张月鑫和陈和对视了须臾,凑近了耳语了几句,最后终于下了决定,语气中,居然透出了视死如归的态度。

  “我们告诉您全部的真相,之后就请您一定要治好鑫和,解开他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