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珺知道陈鑫和记起了什么本来怀着期待,但见他这个反应,那回忆肯定不太愉快于是上前一步靠近了他轻声道:“没事吧?”

  陈鑫和凝视着地上的小红头,不发一言最后索性转过身去两只手交叉在胸膛之上,做出防御性姿势。

  “没什么就是不太舒服。”

  “具体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不太舒服,有点害怕不想继续拿着它了。”

  陈鑫和皱着眉头,缺觉带来的损伤还无法弥补,眼下的黑眼圈依旧浓厚,他的气色本就不如常人,此刻全身紧绷越发是显得虚弱而病态。

  来珺轻拍了下他的肩头,算是安抚,示意他继续前进。毕竟旧地还未游遍得顺着神经世界中的路线,去看看菜市场周围的街道。

  白木青心疼这一地的小红头秉着爱护食物的精神她将小红头都捡了起来放到小竹篓里立在放在垃圾桶旁等环卫工人来给它送葬。

  来珺也不催她只是放缓了步子等她追上同时嘴里也不停,继续同陈鑫和交谈。

  “你刚刚脑子里,有闪过什么画面,或者突然想起什么吗?”

  陈鑫和摇了摇头,从来珺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出他神色凝重,已经竭尽了全力控制住身体的抖动。

  “当时我脑子里空白一片,并没有什么画面,而是一种感觉,很奇特的感觉,电流一样一闪而过,身上像是触电了一样,反应过来时,东西已经掉地上了。”

  来珺心里明了,看来小红头这种点心,曾给了他糟糕的回忆。大脑可能会忘了时间,忘了地点,甚至把相关的人和事都抛之了脑后,但却可以记住随之附着的感受,只要看到相关情景,就可能牵引而出。

  就像梦女的脸庞,会让陈鑫和夜不能寐,这个小红头,会让他瞬间惊恐——大脑为了保护自己,相关事件被压抑锢封,但感受还是残留了下来。

  可是来珺记得清楚,这个小红头,分明是陈鑫和幼时喜好的食物,张月鑫还多次给他买过,就算掉地上了,他都想弯腰捡起来往嘴里送,打都打不听,现在怎么会避之不及呢?

  他们慢慢前进了一阵,出了菜市场,进入到商业街区,白木青跟上了他们,走到了来珺身边,来了句:“这些建筑看起来挺新呀。”

  来珺看向街边的商铺,墙体上都贴着瓷砖,嵌入墙体的招牌整齐划一,有风吹雨打的痕迹,但依然可以看出时间不长,没有剥落,也没有褪色,最关键的是和记忆中的建筑大相迳庭。

  经过了规划重建,老城区摇身一变,成了新兴商业街,不仅抹去了原有的布局,连之前的气息,都翻洗得一干二净。

  不过千变万变,仔细辨认,原来的路线还是可以捕捉得到,比如出了菜市场,拐个弯有个红绿灯,过了红绿灯再往前走几百米,往左一转,就是记忆中的单元楼位置。

  二十分钟后,来珺和白木青齐心合力,东拼西凑,终于到了目的地。可是到达后,“寻路三人组”急忙刹车,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非常复杂。

  楼上的一整面,都做成了健身广告,一副肌肉美男图呼之欲出,展示出了绝美身姿,招徕健身爱好者前去报名,赢得一对一的帅哥指导服务。

  陈鑫和盯着那美男,一脸错愕:“老师,你确定我二十年前在这儿住过?”

  来珺目光中带着些许惆怅:“确定,路线吻合,只不过从住宅区变成了商业区。”

  她在陈鑫和脑子里,见过这地儿二十年的样子,当时就觉得嘈杂喧闹,住户区和街道菜市场的交界不明,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可能鸡还没叫,就有叫卖声,狗都睡了,还有车辆的喇叭大作。张月鑫当时脾气那么暴,也不知是不是这环境给刺激的,一点就着,随时会炸。

  白木青也仰头瞅着巨幅广告,补了一句:“可是他记忆里的单元楼,是珞玉市他父母住的那栋。”

  “这就是记忆交杂了,路线是对的,只是他将两栋楼搞混了,把珞玉市的住处,移花接木到了这边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三岁时确实在这里住过。可能住的时间较短,忘记了它的模样。”

  来珺原本还想着,若街区还是原来的街区,人还是老一批的住户,没准可以顺路打听打听,但现在物非人非,若要找原来的邻居,可真是大海捞针。

  陈鑫和听说这是他的旧家,一时间兴趣满满,极力找回原有的记忆,但深挖了好一阵,大脑中还是“404”三个数字,表示“查无此忆”。

  “老师,你应该在这里,看到过小时候的我,当时我在干嘛?”

  当时张月鑫抓住他,扬起巴掌便是一顿胖揍,给街坊邻居上演了一出“降龙十八掌”。来珺和白木青就在对面楼道间观戏,足足观看了十分钟,白木青甚至还拿出了小零食,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来珺不想挑拨他母子二人的关系,便换了个稍微委婉的说法:“当时你妈妈逮住你到处乱跑,便把你教育了一顿,教育得比较猛烈,你哭得很大声。”

  陈鑫和听完,一愣,又问道:“她是在哪个地方教育我的?”

  来珺盯着道路看了一阵,觉得不太好判断,便眼神示意白木青,把任务交给了她。

  白木青往前跨了几步,站在健身培训中心的大门口,用脚尖点了点地,“在这个位置,这条路的中轴线。”

  陈鑫和听完,便抬步向她走去,走着走着,神色开始恍惚,楼栋挡住了阳光,阴影将他兜头笼住,他的脸上一片灰蒙,好像覆了层灰纱。他边走,嘴里还喃呢着话语,似在自言自语。

  “其实我隐约记得,小时候我妈妈打过我,打得还不轻,是往死里揍的那种,但我就是……”

  来珺跟着在他身后,忽然一怔,看向他的背影:“就是什么?”

  陈鑫和眼神焦距忽近忽远,看向前方的白木青,但却感觉她的身影不断晃动,整条街道旋转和扭曲了起来。

  “就是很难过……但我怪想念的,我很想念她揍我,你说我是不是受虐狂……”

  离目的地还有一米多,陈鑫和双眼失了焦距,身子一软,直直向前倒了下去,太过突然,来珺站在他身后,都没反应过来。

  白木青眼疾手快,上前便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从胳肢窝下绕过去,扶在他的后背上,给了他一个缓冲。但陈鑫和毕竟有百来斤,白木青充当人形支架,时间一长,两只胳膊架不住,最后只能让他躺到了地上,把大腿给他当枕头。

  她检查他的瞳孔、脉搏、体温,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快速做出了判断:“体力不支,轻度昏迷,要送医院吗?”

  来珺依然有些怔愣,陈鑫和最后说的话,刺得她一颤,神色微变,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掏出了手机直接打了120,之后又给郝岸发了消息,通知他们下午在医院会和。

  到了最近的九江医院后,监护仪显示陈鑫和的血压、心率和体温都正常,只是有些低血糖,护士给他输了瓶葡萄糖,输完了还没醒。

  忙活好后,充当苦力的白木青擦了一脑门的汗,坐在床边,用报纸扇风。

  陈鑫和躺在床上,面容非常安详,若不是还有一双黑眼圈 ,护士见了他,都会以为这病人已经暂停了呼吸,需要推进抢救室,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心肺复苏。

  来珺凝视着他,面色十分平静,只是声音低沉了不少:“我倒是不怕他昏迷,只是浅度昏迷状态下,可能会做梦,就怕梦女又趁机找上门,再来一场恶战。”

  上次移意时,梦境汹汹来袭,突然插入到了回忆之中,梦女来袭,陈鑫和差点没醒过来。自那之后,来珺催眠时,都格外小心翼翼,而且时间不敢太长,生怕一不留神,梦女又钻出来“追杀”。

  她原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但没想到,现在就算不主动睡觉,陈鑫和还是会进入昏睡状态,给了梦女出现的机会。

  来珺能感觉到,梦女在和她较量,看看谁能抢先一步,若她先抢到,则陈鑫和捡回一条命,若梦女抢到,则他再也醒不过来。

  真是一场刺激的比赛,奖品是豪华的人命。

  陈鑫和昏睡时,她和白木青一直守护在房内,寸步不离,一直守到了下午四点,郝岸和丁冬匆匆赶回,才开始轮班。

  第一班,白木青和郝岸先上,来珺带着丁冬到了隔壁的空病房。

  丁冬把门一关,便开始汇报他们那边的情况。

  “珺子,关于那个苟神医,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医馆现在还在,而且澜参桥那边的居民,经常到那边去看病,医馆的名声不错,现在规模越开越大,治好过很多病人。但坏消息是,那位苟神医去年去世了,她原本是个老中医,以前确实和巫医沾点边,不过当地人也不介意,管你是什么医,只有能把病治好就行。

  “但是她死后,她的儿子和儿媳接手了医馆,儿子主攻中医方向,儿媳中西结合,现在的医馆就是个普通的中医馆,会开中药、做针灸、打针,完全见不到巫医的影子。我今天和郝岸装作病人,说苟医生二十年给我的表兄看过病,那副药方还挺灵,现在还能不能找到,他们说病例不会保存那么长时间,而且即使保存得有,以前用的那种黄页纸,肯定都作废了。”

  丁冬的嘴开了八倍速,将就着句号喘口气,继续道:“苟神医已经死了,我就只有问她儿子,他母亲用蛊的事。但是她儿子听了后,笑了,说她妈妈只是会信鬼神,见过的生生死死多了,有时候会烧香拜神,从前店里还有香炉和符咒,给人一种医巫结合的错觉,但他们不会什么蛊术,更不会用蛊救人。”

  来珺听完,帮忙总结了一下:“也就是说,她儿子认为,她就是个正常的中医,和巫术不沾边?”

  丁冬耸了耸肩:“是这样吧,反正现在看样子,那医馆是想往‘名门正派’发展,和巫字头撇清关系。反正现在要人人去世,有病历病历没有,就是个死无对证。”

  听她说得理直气壮,来珺立刻揪出了其中的哗点,“所以你们今天,相当于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花了这么长时间?”

  今天他们兵分两路,来珺这边早早就在医院里等上了,结果丁冬和郝岸迟迟不见人影,来珺还以为他们在和神医促膝长谈,收获颇丰。

  “谁说什么都没问出来呀?”丁冬不服气了,“虽然苟神医死了,但我得到了她的照片!”

  说着,她将手机翻了出来,展示收获结果。

  照片中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年龄稍长,头发打理得服帖,直直贴着耳鬓,黑发中夹杂着银丝,穿着件宽松的棉麻对襟扣袍子,但还是能看出体格瘦削,确实有股神医的气质。

  另一个是个年轻女人,眉细眼弯,笑得饱满,颧肌提到了最高处,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个照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从陈鑫和的表姑那儿,就是陈和在这儿的亲戚,昨天郝岸不是和陈芝打电话了解情况嘛,这表姑是陈芝的女儿,听说我们是意研所的,今天主动就打电话来,问我们是不是对神医感兴趣。我们和她聊了一会儿,她说当年她得了一种怪病,差点以为没救了,就是找苟医生治好的,所以才会向陈和推荐她。”

  来珺打量照片中的年轻女人,一时间有点奇怪,之前过滤老照片时,她基本上将陈鑫和的女性亲戚都认了一遍,如今做到了“见脸说名”,但看这位表姑时,却感到非常陌生,之前的旧照片里,应该没有出现过她。

  她正思索着,门被敲响了,郝岸过来通报消息,陈鑫和醒了过来。

  来珺将照片一拿,醒得正是时候,她正好可以问问。

  病房里,陈鑫和凝视着照片,忽略了左边的年长女人,只是扫了眼那年轻女子,愣了片刻,想了起来。

  “这个是我表姑,好像还挺喜欢我的,有时候过年见面,老爱捏我的脸蛋玩,拉着我给我买东西吃。”

  来珺心里做出了判断,看来关系不错,不算是无关紧要的人,不应该连张照片都没有。

  “你对她最久远的记忆,是停留在什么时候?”

  陈鑫和盯着她的脸庞,眯了眼睛,声音非常之轻:“好像是在奶奶的葬礼上,对,在葬礼上。”

  “之前对她没有记忆了?”

  陈鑫和摇了摇头,实在是记不清了。

  确认完毕,来珺收起了照片,示意白木青跟着她出去。

  到了走廊上,来珺微微侧过头,日光扫在她的侧颊,让她的神色亦幻亦真,整张脸越发清冷。

  “看来我们必须要去葬礼上去一趟了,你害怕吗?”

  陈奶奶的死,陈鑫和的身体恢复,表姑的出现,亲戚的吊唁,陈和的举家搬离,一切都以葬礼为分界点,那么它便可能是解开梦境的关键之点。

  白木青知道,马上要开启第二次移意,于是唇角一咧,笑了起来:“不用担心,就算是穿越到恐怖片里去打丧尸,我都OK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