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绷得不直,白清胧却一时呼吸不过来,苏见雪挽手又拉近一分,距离近了,有风声从两人之间掠过。

  春天的风突然褪却寒冷的冬天尾巴。

  树影摇曳,落下的影子稍稍盖住白清胧眼睛,可眼皮只觉得热。

  言语忘记在嘴边,她看着苏见雪的眼睛,黑黑的,亮亮的,里面住着整个春天的风和光,凝眸欣赏美人,这种感觉仿佛在炎热的天气里含到一只冰糕。

  贪婪地想要靠近,嘴唇本能微张,白清胧胸口鼓噪得厉害,一口气接不上来却又下不去。

  “你……”她面色潮红不已。

  好在这时,苏见雪放了手,又抬手扶了把白清胧的肩:“殿下想是很喜欢这块玉,戴好,弄丢可不好。”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心里的委屈层层叠叠翻动,一点无根的酸意散开,很快涌向四肢百骸。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求不得,强求的东西也留不住,苏见雪瞥了一眼白清胧,那人脖子上额头心兀的冒出很多汗,想必方才受压所至。

  愧疚和后悔来袭,她眼里的盛意暗了一点。

  “对不起——”这句话沉沉地在苏见雪的舌尖聚集,又被一道黑影打断。

  犄角旮旯再度恢复平静,沙沙的树影声在耳边淡去,白清胧挡在风口,她摘下玉坠戴在苏见雪脖子上,碧玉的坠儿与雪白的脖颈娇映,显得净雅温润。

  “送你。”白清胧盯着苏见雪,果然美玉配美人,戴上比她预料的还要好看。

  美玉难得,但这块玉有幸得大苏苏多看几眼也算一场造化,她的东西,大苏苏喜欢什么不必问,直接拿走就是。

  最终借花献佛,白清胧轻笑一声,此刻呼吸顺畅了一些,凤眸弯下来讲明玉坠的来历:“太师夫人送的,说是凉乌山神鸟口中衔着的宝贝,戴上百虫不侵,盛夏清爽。”

  轻声,温柔,手搭在苏见雪两肩,她的眼眸仿佛亮着一盏小夜灯。

  一块玉坠这么多功效,白清胧面上一晃,但太师夫人九十多岁的老太太了,总不能骗她吧。

  细心帮苏见雪捻好头发,正要开口商量玉芝名帖的事。

  “好,这块玉我收下。”苏见雪略低着头,眉眼看不清,嘴角扬起,“我答应你。”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飘然落地。

  事实上,答应是比承诺更有份量的回应。

  白清胧愣了下,眼睛骤然睁大,瞧着苏见雪的神态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着急:“不行,我怎么能糟蹋你呢。”

  绝对不可以。

  嫁过人的苏见雪,以后要怎么跟丈夫交代,而她那时回到现代,她就连对峙的人都没有。

  “大苏苏……我配不上……”语气明明纠结,无序的纠结相互打架。

  白清胧慌乱向苏见雪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开始玩笑,她没有深入为苏见雪考虑,想着相互作为幌子彼此遮掩,无论如何,女儿家名节重要,大苏苏会有更坚实的肩膀。

  咬唇,不能,让美玉蒙上一痕污渍。

  可是苏见雪拥住她。

  清瘦的腰线贴在双臂内侧,慌乱一瞬间有了倚靠,后脖颈被人一抚,苏见雪的怀抱缓缓流淌着安然情绪。

  “嗯,我陪你。”美人轻轻说。

  一半承诺,一半坚定。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白清胧的心脏陡然被捉住,那里压得死死的,欢喜却一点点破土生根,竭力呼吸。

  “你写我的名字。”这次,头顶那道清冽的声音更清楚。

  白清胧感激地闭起眼,下一刻她抬起头与苏见雪对视。

  “见雪。”

  这是白清胧第一次这么叫苏见雪,亲昵,又有些沙哑。

  心被压住,声也不高,她笑得勉强:“我选杨永婧了。”

  是我选的。

  然而我的选择不由得自己。

  别过眼,有意躲避苏见雪的眼神,白清胧叹了口气,把欢喜和纠结藏在心底,若无其事哈哈:“别担心我,杨妹妹温顺知礼,你知道的,我在朝堂没有母族能够倚仗,到时候……借助左相的势力帮你回国。”

  一场婚姻摆在权力的天平上,情感从来不是筹码,只是交易。

  “你回国后,记得常给我写信……”她声音渐弱,难过莫名涌上,也不知道下一句话要表达什么。

  一切在心中拟定好的话突然就乱了,碎碎末末,不句不章。

  想到离别,“写信”一下子变成了扎人的刺,眼泪“啪”地掉落,白清胧一愣赶紧低头擦了擦眼角,只觉得这具身体莫名其妙地感伤。

  “我、我着了风,今儿出来穿的少了,才不是舍不得你。”她的辩白软弱无力。

  苏见雪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定,嘴唇抿成薄线。

  白清胧狠狠唾弃自己。

  奇了怪了,怎么在女主面前就这么脆弱了,怪像白莲花的。

  想当年父母锱铢必较地分完家产,房子一分为二,车子估价清算,连平常不管不顾的猫猫狗狗都争来夺去,唯独情分可怜地没有人要。

  事已至此,负责起诉离婚的律师问白清胧选择跟谁,她冷静说出一个称呼后离开,全程吝啬到一滴泪意都没有。

  站在风里太久的人,期盼是奢侈。

  她不哭,心早死了。

  然而能够承受万吨悲伤和抛弃的人,往往却承受不了哪怕一分真心实意的靠近。

  经历过无数绝望的黑夜,苦人之苦,苏见雪全程不发一语,等到白清胧缓了缓放下袖口抬头,苏见雪给她拭掉残余的泪痕,她的话不多,不能周全,但每一个字都认真而温实。

  美人弯了一下嘴角。

  “你不想娶杨永婧就不娶,我嫁给你。”

  胸口两寸向左,有个地方“嗡”地塌陷,白清胧脑子发昏,扶上苏见雪的手肘,声音有点颠,问:\"那他呢?\"

  他怎么办。

  你要怎么解释我的存在。

  耳侧温热的气息扑来,陌生的痒意滋地扩散,白清胧突然被美人揪住耳朵,薄薄耳珠不轻不重受夹,她不自觉一哆嗦,偏头,嘴唇恰巧抵住苏见雪的手腕。

  第一反应想撤开,可是脖子不听使唤,美人的体香就这么传过来。

  以为“他”说的是“她”,落选的杨永婧那人还记挂在心,苏见雪眯眼,嗓音冷下来:“她?五殿下担忧的未免太过。”

  女子的心,就只有那么大,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白清胧自知没有资格,面上一苦,随后很快敛去酸楚,眼睛仍有一丝余红,低头忧虑:“其实,我怕如果不娶杨永婧,就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你。”

  娶她,护你是重要的原因。

  难得坦诚,又不得不坦诚。

  原书中对五皇女的记载不多,五皇女每次出场都以被绿被辱的结果收场,没有过硬的母族支撑,白清胧担心女皇对她的荣宠再盛,风光也是一时,始终不过空中楼台、镜花水月,风一吹就散了。

  白清胧端正神色,抬眸,几缕忧色落在眼波中。

  “?澕?家所以苏公主——”

  剩下的话被苏见雪用手堵住。

  美人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似是不满:“叫我什么?苏公主?说了,我嫁给你,娶还不是不娶?”

  “……”

  “娶不娶?”

  一个嘴唇好烫,一个手心也不冷。

  四下寂寂无声,树底新虫的吵嚷消失不见,苏见雪用眼角瞥了眼地上的玉芝名帖,将它捡起翻开,空白的正妃一栏赫然落进眼里。

  白清胧见到她执笔要写,手指卷起握住她的手轻扯下,笔跌进草里,心跳余波未歇,责怪也少了分硬气:“你胡闹,除开那些还有一个更棘手的原因,是陛下属意我迎娶杨永婧,我们拿什么违抗圣——”

  哪知苏见雪扑哧,展颜一笑:“我们?”

  “……”

  白清胧斗不过她,无奈撇开嘴角表示重点并不在“我们”,而是刀都悬在头顶了,皇命难违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叭。

  不得不听,她打定主意暂时与皇命虚与委蛇,再徐徐图之。

  “你听我说。”白清胧转身捡起笔。

  她一会好好赔笑与苏见雪细说,玉芝名帖填一下杨永婧的名字而已,真正举行大婚至少两年后,到时候她都功成身退,不知道在哪吃着冰淇淋吹空调和闺蜜峡谷双排呢。

  站起,笑容还挂在脸上,抓笔的白清胧一怔,刚刚捡起的笔“啪”地一声再次掉落——

  “好了。”美人抬起头,嘴角往上深深扬起。

  玉芝名帖的所有名栏已然有主入驻,那笔字运锋秀美,墨色浓匀,且都填了同一个名。

  南夏嫡公主,苏见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