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回到器宗时, 宁蒙率全宗门到殿前迎接,一如季尧初到那日。
“恭迎师尊!”宁蒙躬身,他面色平静, 依照太上长老的吩咐在此迎接。
季尧下意识地回望喜轿,随后虚虚抬手, 对宁蒙说:“准备拜堂吧。”
“谨遵师命。”宁蒙再度拜了拜, 挥手让后方弟子让出一条道。
季尧下了驴背, 折身走向喜轿——她要去接她的新娘了。
距离喜轿不过几步之遥,她却走得很慢, 一步一顿, 神色郑重, 嫁衣明艳似火。待来到喜轿之外,有人递上牵红, 季尧却没接,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眉心处多了几分踟蹰,她闭了闭眼, 复又睁开。
只听她轻声说:“我昨夜做了个梦, 梦到我们也曾拜过天地, 在一处山谷中, 你一袭嫁衣艳丽无双,可好看了。但也只有我看到过, 没有亲眷,没有宾客, 我们以地为媒、以天为证, 完成了我们的誓约。”
“我之前听到过一种说法,灵识越强大越难做梦, 若结梦,或为预兆、或为前世之境,既然与眼下情境已大不相同,我想那应当是我们的前世吧。”
她这看似没由头的话让得轿中端坐的牧离身躯一颤,喜帕遮挡的眼眸里满是惊骇,她看不见季尧此时的表情,但从这番话中听出了试探,也正是由于看不见,她的心头情绪早已翻涌,是恐惧、是担忧,也是难以置信。
季尧,怕是恢复了部分记忆。
喉咙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掐住,窒息感席卷全身,她蔻色的唇瓣不得不微启,无声地艰难呼吸着,才得以缓口气。沉默半晌后,她涩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嘶哑,与平日里故作的轻快大有不同:“不是前世。”
季尧唇角牵起一抹苦涩,她听懂了牧离未完的话语:不是前世,而是今生。
看来真的如了宁蒙所说。
昨天入夜后有两位不速之客悄悄来到了她的院子里。
顾犀月说,牧离就是如今臭名昭彰的护国殿下,表面上是正道领袖,背地里却尽行邪道之事。大约是瞧着季尧人傻钱不多,竟冒充妙龄少女骗婚,殊不知季尧这一嫁就成了别人的填房。再者护国殿下已经死过一次老婆了,万一是克妻的命格,那季尧就凶多吉少了。
为了佐证所言非虚,顾犀月还当面拿出几本厚厚的史书,从中翻找出一些只言片语以证明护国殿下是有过发妻的,又拿出几枚刻了护国殿下影像的阵法石,力求给季尧更加直观的视觉效果。
宁蒙见她说了半天这重点都不对,于是将她扒拉开,补充了前朝末代往事,他并未直接点名季尧的身份,只让她心中有个底。
任宁蒙与顾犀月如何说,季尧全程不发一言,只在最后闷声说了句“我晓得了”,便结束了这场夜谈。
后来她艰难入梦,梦中大婚情景便如她今日所述……
“我晓得了。”季尧垂着眸,重复了昨夜的话,旋即掀开喜轿门帘,朝牧离伸出手,平静道:“拜堂吧。”
牧离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悲喜,心中更没底,浑身僵硬得如同冰封一般,冷意席卷。
季尧见她半晌没有动静,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不解之色:“害羞了?”
牧离一怔,听她这调侃,心绪再度起伏不定,所以季尧是想起了还是没想起?若是恢复了记忆,即使是一少部分,也不会再与她成亲……难不成是自己多想了?
牧离试探着伸出了手,方一碰触到季尧,那人便扣住了她的手腕,随后与她五指交握,掌心相抵。
牧离心底依旧惴惴,却听季尧低笑一声:“果真是紧张了,瞧你这手抖的。”
牧离沉默着,她确是多年不曾如此慌张了,但此刻却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真是自己的想多了……
“若叫旁人瞧见护国殿下如此模样,怕是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季尧的下一句,再度让她从云端跌入地狱。
有那么一瞬间,牧离差点控制不住体内灵力,被掩盖多时的骇人威压倾泻而出,嫁衣无风自动,但很快地,又归于了平静。
太平静了。
牧离如同一尊木偶被季尧牵引着走向大殿,她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盼着季尧不要松开她的手。
季尧的话被灵识隔绝,并没有传出去,唯独牧离听见了,旁人只瞧见她叭叭说了一通话,却没瞧出两人的异样。
她依旧是器宗老祖,牧离也还是那个嫩草。
鸿鸣殿被布置成了喜堂模样,入眼皆是喜庆的红,唯独大殿正前方一个硕大的鎏金喜字格外耀眼。
修道之人并不怎么讲究凡俗,是以数日前业王妃提议免去拜高堂这一环节也并没有招来多少非议,且她当时振振有辞:“季尧尚且失忆,父母亲族尽忘,若高堂只拜王爷与我二人,对她的父母来说是不敬的,不若等她寻得亲人再双双敬茶叩拜也不迟。
先前季尧还觉这安排不妥,但今日却明了业王妃的心思,也是,业王妃为了避免对长辈大不敬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
尹长老是今日的证婚人,见两人携手走来,顿感欣慰,他看了看时辰,恰逢吉时,该拜堂了。
季尧牵着牧离走到堂前站定。
“一拜天。”
季尧转身面朝殿外,看着那黑云密布的天心头微沉,不由将手心的柔荑握紧了些,随后躬身拜了下去。
牧离早就如同惊弓之鸟,季尧的一举一动都让她心慌,察觉到手上忽地一紧,她一愣神,无端地又猜测起季尧的用意来,一时间竟忘了拜。
座下的众人心头一跳,尤其是宗外来客,纷纷猜测会不会是新娘突然顿悟开始嫌弃器宗老祖年纪大了?
“封兄,眼下是何情况?”九玄宗宗主传音问。
升龙阁阁主略略思索,回道:“听闻新娘乃业王之女,今日大婚却不见娘家人到场,可见牧家对这门婚事不甚满意。”
任旸点头称是,并且暗自琢磨起自家女儿嫁给器宗老祖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季尧也被牧离的举动惊住了,她艰难保持躬身姿势焦急地偏头看了看,但看不见牧离的神情,心道难不成真打算临时反悔了?
牧离灭她家国她都没说不娶,这人怎么好意思悔婚?!
“……一拜天!”尹长老重咳一声,再次重复地喊了句。
牧离顿时回过神来,察觉到季尧的姿势,急忙跟着拜了下去。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唯独任宗主心生遗憾。
“二拜地。”
两人依言再次拜下,待起身后,季尧悄悄揉了揉老腰——方才第一下拜得太久有些发酸。
“妻妻对拜。”
二人侧身面对,季尧依旧牵着她,没有松开,只是这一次她神色严肃了些,没有继续拜下,她眉心微微拧起,问道:“你当真要嫁我?”
牧离毫不迟疑地点头:“要嫁你,也只嫁你。”
季尧听罢,心满意足,但表面不显,只嘟囔一句:“那你以后可不许再想旁人,死的活的都不行。”据顾犀月所说,护国殿下是有过发妻的,虽然死了千年,她心中还是有疙瘩。
牧离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听话地应道:“我只想你的。”顿了顿,她又问:“那你是真的愿意娶我吗?”
“愿意。”
“不怨我?”
季尧想了想,实话实话:“如果我有记忆,当是会怨的,可记忆被神魂带走了,我也只想起山谷的事,知晓曾经是心悦于你。再说,怨你有何用?我又打不过你……倒不如将你束在身边,让你给我洗衣做饭,当然了,我会努力挣钱养家的。但以后你若欺我,我就学顾渊凝娶个几房小妾气死你,再不济就将你休了,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护国殿下是个弃妇,哼哼。”
牧离听她轻哼两声,心情瞬间愉悦起来,不再多想。
尹长老见两人杵着不动净顾着说话去了,只得黑着脸重重咳嗽示意,咳得嗓子差点劈了,嘁,小两口拜堂的时候说什么悄悄话,有话回洞房说不好吗?
季尧察觉到尹长老的不满,立马端正了态度,完成了最后一拜。这一拜,牧离便成了她名正言顺的妻子,此生此世都要相守下去。
牧离亦然,在尹长老宣布“礼成”的那一刻,她喜帕遮挡的面容早已布满泪痕,是喜极而泣,千年所盼,今日终于达成,怎能不高兴?
只是……
随着一声奇异的尖啸,一股巨力砸在器宗的护山大阵上,迸发出惊天巨响,虽未突破阵防,却也震出激烈的地动,整个鸣金山脉都开始晃动起来。
只见一道金光撕开乌云,乌云散去,逐渐显露出庞然大物的本体。
宾客之中一阵骚动,七屠老人脸色难看地望着天上,缓缓吐出四个字:“神级战舰。”
“神级战舰”这四个字让在座之人打心底里升起一股凉意。
器宗也有战舰,数量在南灵境首屈一指,但最高级别也只达到大乘的水准,尚未打造出神级战舰。战舰的消耗是极大的,需要大量灵石才能驱动,也正是因为如此,战舰的作战能力不容小觑,一架大乘境的战舰就能瞬间夷平一座城市,更遑论神级战舰了。
战舰舱门缓缓开启,四道身影腾空而现,两名老者,一名青年,最后出现的是一金袍女子,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她那与器宗老祖完全相同的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言笑晏晏地俯视众生。
季尧与国师对视一眼,唇角勾起了同样的笑容,她今日难得淡定,并未因神级战舰的出现而显慌乱,显然早已察觉到了战舰的到来,并且为之做了准备。
她说了要保护牧离,自然是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