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尧被人从被窝里捞出时天还没大亮, 她惺忪着眼木木地任人梳妆打扮,时不时还打个呵欠,仿佛下一瞬又能归入梦乡。
镜弦上人看不过眼了, 戳了戳她:“马上就要成家的人了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干啥啥不行, 小心你媳妇哪天厌烦了你。”
季尧闻言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有立马吱声, 随后她撑起朦胧的眼看了看镜弦上人,却是转了话题:“上人, 护国殿下的题字有了, 你还要吗?”
牧离回龙庭时向护国殿下求了一幅字, 这是镜弦上人早先吩咐的,她还记得, 只是如今护国殿下深陷舆论,她不确定镜弦上人有没有相信那些传言。
镜弦上人却丝毫不受流言影响, 眼眸大亮,急声道:“要啊, 怎么不要?快快快, 拿来给我看看!”
季尧从须弥戒中拿出一幅精裱的书法, 主体部分仅一个“道”字, 看似无奇,但凝神仔细感受, 三千大道皆蕴于其中,不断幻化, 生生不息。
落款是“辛酉年仲夏牧离书”, 下印章字为“昭宁公主玺”。
旁人可能不知晓,但作为护国殿下多年拥蹙的镜弦上人在看到“昭宁”一词时就明白了这就是护国殿下的真迹。
镜弦上人拿着墨宝简直爱不释手, 在一旁傻笑起来,但很快地,她就被其中的道意所牵引,陷入了顿悟之中。
季尧见状,挥手打出一个阵法,将镜弦上人护在其中,随后一边任人折腾梳妆,一边悄悄打盹——耳边难得清净,得趁这个机会好好补觉。
梳妆的老人是特地从山下镇子上请来的,普通人家,今年已有八十岁高龄,家庭美满、儿孙满堂,是附近有名的“十全老人”,请她上山替新娘梳妆,为的就是讨一个吉利。
老人家年事已高,但手脚格外麻利,发髻、妆面不多时就完成了。待得祁鹤开门进来催促,发现太师祖已经睡得流口水,那位老人家则一脸慈爱地坐在一旁,也没有叫醒太师祖的打算。
“呵呵,年轻人嘛,多睡睡挺好的,免得到了我这把年纪想睡都睡不了咯。”
祁鹤:“……”
这是睡不睡的问题吗?天色大亮,器宗的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太师祖带人下山去接新娘子,再磨蹭可就要耽误吉时了。原本尹长老是请镜弦上人过来帮忙盯梢的,啧,没想到这人跟太师祖一起睡了过去。
祁鹤简直恨铁不成钢。
摁住双肩将人摇醒,她再也顾不得尊老,一把拖着季尧出了门,来到迎亲队伍前,把人扔上了驴背。
毛驴今日精神头格外好,脑袋扬了老高,目中无人,它的脖子上挂了一朵红绸扎的大花,衬得整个驴都喜气洋洋。
迎亲的活是毛驴自己争取来的,原本坐骑定的不是它。
如今不少妖族为了改善生活,在各地发展租赁自己的业务。为凸显器宗财力,尹长老特意花高价租来一匹具备真龙血脉的龙马,只是那龙马刚上门就被毛驴踹飞了。尹长老不死心,只当是毛驴领地意识太强,于是在赔付高额药费的同时又租了一头拥有鲲鹏血脉的金翅雕,想着毛驴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上天吧……
当尹长老看到毛驴为了踹金翅雕瞬移飞上天的那一刻他认命了——迎亲的活最终落在了毛驴身上。
器宗迎亲声势浩大,三台境以上的弟子大都参与了进去,为显器宗财力,他们个个穿戴上品法器,宝光四溢,刺得围观的路人睁不开眼。
业王的宅子就在镇中心,离得不远,迎亲队伍一路吹锣打鼓,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此时牧家的长辈已经等在了门口。
季尧终于打起了精神,望着近在眼前的牧家,心头一片柔软——她的新娘就在里面等着她啊。但同时,她又紧张起来,还平添了莫名的庆幸,这种情绪于她来说很陌生,紧张能理解,庆幸又是从何而来?
季尧从思索中脱离,不再多想,她目光看向门口那一排人,有点慌。出发前尹长老嘱咐过,女方出嫁往往会有拦门礼,从目前业王府上高手扎堆的情况来看,这拦门礼难度可能有点大,让她务必小心应对,且不要让其他弟子参与其中,免得伤及无辜。
她灵识一扫门口排排站的一群强者,好家伙,天命境八人,道合境三人,化境一……等下,季禹那家伙怎么也混进去了?她下山的时候他不是还在千岁峰挥泪送别吗?
眼前的这些强者,大部分人身上都透着一股累积多年的煞气,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好对付。季尧惴惴不安,她下意识地揪住了驴头的一撮毛,疼得毛驴直咧嘴。在对上毛驴那不忿的眼神时,她讪讪松了手,翻身落地。
季尧垂着头,手足无措,打是不能打的,对方人多势众,她也打不过,转而采取利诱的方式,“我打不过你们,我……我给红包,大的,你们能让让吗?”
昭宁公主府的一众强者看得一头雾水,他们站在这里不过是想第一时间围观一下,看看这让殿下甘心下嫁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弄得他们在聚众欺负人似的?
嘶,就这小媳妇模样居然是求娶的一方……殿下是不是不太行???
场面一度沉默且尴尬。季尧还以为他们不乐意,只好委屈巴巴地继续加价:“每人一个化境阵法,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又要瞎了。”
“让路!”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低喝在他们识海响起,震得这些强者一个激灵。还是裴四爷第一个反应过来,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扒拉开,赶紧让出一条道——再不让殿下就要发怒了!
虽然不大适应这些人态度的突然转变,不过人家肯退让季尧还是很高兴的,她按规矩给每人发了个红包。
“夫人客气了,祝二位万万年好合、早生贵女哈!”
“一定要对阿离好啊,可不能欺负……咦,好像还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在发给季禹时季尧顿了一下,她总觉得这人山上山下来回奔波是为了多讨几个红包。
“阿姐,恭喜恭喜,再多给几个红包呗。”季禹的意图果真显露了出来,趁季尧不备,揪着她手中剩下的红包跑了。
季尧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忍住,大喜的日子不能打人。
她发完红包,接受了众人的道贺,器宗的喜轿抬过来了,紧张地等待新娘子出阁。
新娘没有兄弟,背她出来的是梁府尉,业王夫妇紧随其后。将人送进喜轿,梁府尉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快速抹了一把泪,随后立在轿旁,等着启程送亲。
业王妃作为牧离名义上的嫡母,想要挤出几滴眼泪,以表达一下送女儿出嫁的不舍之情,然而她的演技着实不大好,挤了半天也不见泪,只得用长袖遮眼嘤嘤假哭几声。
业王倒是哭得真情实感,姑母终于守得云开,与心上人修成正果,作为晚辈他是打心底里高兴,但同时还有浓浓不舍,姑母到底是嫁出去的,成了季家的人,以后与他就是两家人了。
不过业王还记得自己的慈父人设,抽噎着叮嘱:“季尧,我就这么一个血脉至亲了,你一定要对她好,阿离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你可不能负了她。唉,你脑子现在还不大清楚,千万别被外面的那些野花迷了眼,尤其是那魔教教主,她惦记你很久了,她长得漂亮,勾人的花样还多,你以后若遇上她,可得多长个心眼,不能被她诱惑了去……”
业王巴巴地还想说下去,他动了动嘴唇,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业王妃见状,知晓定是姑母看不下去暗中出手了,于是扯着人后退一步,赔笑着说:“时辰不早了,还是先启程吧,待会儿还得拜堂呢。”
季尧深深看了业王一眼,郑重道:“我既决定娶她,自是会珍之重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与她站在一道,哪怕是与天下人为敌,也会尽我之力保护她。”说完,她冲着两人躬身一拜,回到了迎亲队伍中,跨上驴背,带人返回器宗。
牧离听见了她的话,藏在喜服中的双手不由握紧了些。
归时比来时快很多。顾及山路崎岖不便抬轿,尹长老命人在山脚处临时准备了一处传送阵,以便迎亲队伍能尽快回到器宗。
季尧瞅了一眼那新建的传送阵,心想要是下山时也安排传送,她就有更多的时间补觉了,不至于在大婚当日萎靡不济。
是的,她的精神状况很不好。
先前卜算吉日时,天命宗顺道连今日天气一起卜了,说是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下山时阳光还稀疏从云间洒落,此刻却没了半点踪影,被乌云完全遮掩,晴空不复。
迈入传送阵的那一刻,季尧忽地抬眸,目光陡然变得犀利,似乎越过重重乌云,看穿了隐藏其间的庞然大物。
云上一人似心有灵犀,与之对视间勾了勾唇角,轻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