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上午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少年垂着头,狼狈的跪坐在原地,他的衣襟上还沾着午时所买的糖人儿香气,街头巷陌里,那气息甜的发腻,虚幻的像梦一样。
尽职尽责的大丫鬟已悄然而至,因身份地位的差距,香燕不能站着俯视他,便也跪在他身侧,轻声提醒道:“少爷,该回房了。”
那素来活泼柔软的团子好久都没有出声,久到香燕内心都要起疑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一直都跟着我吗?”
香燕顿了一下,如实回答:“没错。”
不过,仅限于在邵府内。
府外,就不是她能插手的事了,所以许词出府,她从来不出手阻拦,只是会上报给陈映兰而已。
摇摇晃晃地从地上拖起身子,两条腿又疼又麻,几乎要疼的失去知觉。
许词却只是神色淡淡,他语气中带着些从所未有的冷意:“不论先前,不管以后,今晚别跟着我,我不出府。”
他一步一趔趄地走出了这灯火通明的厅堂,香燕仍跪在原地,脊背挺直。
今晚她不会跟来了。
初夏的江城,晚上其实是有些凉意的,临海城市,空气含水量高,走在树下的许词,他抬手抹了一把脖子,一手的湿润。
陈庭樾的房间很偏,在整个邵府的最西北角,距离偏门近,不是个好位置,许词却很喜欢,因为翻墙方便。
这段路不长,但许词走了很久。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
他的年龄太小。
风吹过,竹林晃动,落在地上的影子斑驳错落,朦胧的月光下,芝兰玉树的少年眉眼温柔,提着灯盏在门口静静地等着他。
他扶着一言不发的许词进自己的房间,给他沏茶,知他没吃晚饭,便又为他添副碗筷。
等待着陈庭樾向他发问的许词低着头,闷声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一句索问。
许词率先忍不住,他抬头问陈庭樾:“你为什么都不问我发生什么了?”
陈庭樾一脸平静,他好看的眸子里像是盛着月光,望向许词的时候温柔缱绻:“可是你不开心。”
“我不知道继续追问你,你是会更痛苦,还是会更难过。”
有风穿堂,推开了屋子里的窗户,房间内烛火随风摇曳,明灭不定,陈庭樾的脸庞在一片阴影中更显得棱角分明,身影修长。
他伸出手,将绝望迷茫的孩子拉入怀中,似是在轻声诱哄:“但是我永远会倾听你的心事,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泪水忽然就像关了闸的洪水,一瞬间就泄了出来,许词揪着陈庭樾的衣服,将脸埋在他怀里无声的大哭。
他已然长大,虽还是个孩子。
但要允许他哭,允许他成长。
剧烈的呼吸间,是少年人身上清浅的草木香,和着朦胧的月色,比酒还要醉人,将许词浑身上下都包裹住,纠缠不休,旖旎放肆。
陈庭樾几近痴迷这种拥抱的感觉,他紧紧地搂住怀里的许词,心底不知名的欲望升起,沸腾鼓动,催促着他,让他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自从他在南海坠船被救起后,灵魂深处便生出这样一种渴望。
你要找到他,你要得到他。
保护、占有、蹂躏、圈禁……
要动用一切的手段,不惜任何代价,将这个人困在自己的身边。
苏醒后的陈庭樾一度迷茫,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中邪了似的想法,直到他再见到许词。
他在那一刻明白。
他找到他了。
整个人被对方紧实的胸膛挤压地喘不过气来,许词感觉自己像濒死的鱼,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想要抽出臂膀,却遭到了对方极力的反对。
许词想不明白,那明明是双温书提笔的手,手劲儿却能这么大,几乎要将他的腰掐断。
他漂亮的眸子氤氲着水光,眼尾泛红,从喉咙间溢出的几句话都被蹂躏的稀碎:“你……你轻一点,我疼。”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庭樾的脸色不变,松开回带的手臂却在微微打着颤,他在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欲望。
少年长兄深吸了口气,脸上又重新浮现出温暖和煦的微笑,如清风明月,徐徐送来,叫人觉得心头舒适,“今天夫人将你留在了厅堂内,可是当着面说了些你不爱听的话?”
许词垂着头,眉眼间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沉:“她把宋二小姐许给我了,等我年满十五,就完婚。”
说着说着,他颇为自嘲的笑了笑:“而且我不被允许再去学堂了,她也不想让我再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兴趣。”
这大刀阔斧的整改,让许词有些心悸,所以他这几年来过的无法无天的日子,是最后的快乐时光吗?
所以陈映兰不管不顾,只放任着他快活这几年,时间一到,他就又被锁进她规划好的笼子里了。
也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从未逃离过那个笼子。
许词被迫面临着成长。
陈映兰在他身后,以爱为名,拿着铁链、拖着牢笼,只要他成长的速度慢下来半拍,就会被彻底折断双翼。
夜色如纱,朦朦胧胧地盖住世间万物,陈庭樾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面前出声的那个位置,他眼皮掀开,露出冰冷凌厉的神色。
他手臂青筋暴起,拳头攥地也愈来愈紧。
订婚吗?
来跟他抢许词,有这个本事吗?
心底的暴戾与焦躁冲出理智的枷锁,一拥而上,全都涌入大脑中。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少年此时便如同隐忍蛰伏的野兽,一旦被人触及逆鳞,就撕破伪装,露出雪白锋利的獠牙。
谁都不能跟他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