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在灵船上休息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在水上的船里一样,晕船的人什么感受,闵冬就是什么感受。
除此之外,再加上心事重重,闵冬就更加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半个小时,终于无可奈何的妥协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轻叹一口气,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安静的适应了一会儿周围的黑暗与宁静。
目光便移到被晚风吹得轻轻飞舞的窗棂处的纱幔,那纱幔下面还放了一盆巴掌大小的兰花。
兰花玲珑雅致的影子被窗外射进来的银色月光静静的铺陈在窗边,只是偶尔会随着夜风轻轻舞动一下,又复归平静。
闵冬安静的坐在榻上,身上披着浓稠的阴影,黑亮淡漠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了半天那盆兰花,然后才缓慢的收回视线。
起身找到外袍随意披上肩头,便神色沉静冷淡的往外面去透透气。
这艘灵船挺大的。
闵冬只是睡不着想出来吹吹夜风,没想到这么巧,就碰上了皇叔。
还碰上他正在指使傀儡去杀苏远朝。
“三日,杀了他。”
闵冬听到声音,目光挪过去,看到站在月光下的两个人影。
一个略微消瘦,身形单薄的,闵冬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皇叔。
另外一个,身形高大挺拔,行动木讷又灵活,十分矛盾,他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全身裹着一层黑色的斗篷。
脸上也带着一个黑色的玄铁面具,他背对着闵冬,闵冬只能通过一些角度看到他的半边脸,但也全是铁。
这是个傀儡。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因为闵冬从那个人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但是他又能听懂皇叔的话点头回应他,而且他点头时,脑袋明显十分机械。
除此种种之外,还有他的手,那两只铁青得不见半点血色的手,宽大,有力,充满了爆发力。
闵冬以前从来没有在皇叔身边看到过这个傀儡。
从气息上,还有体格上,他都能感受到这个傀儡的强大。
除了强大,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促使闵冬忍不住想看清这个傀儡的脸。
哪怕是一双眼睛也好。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挪了几步,凝神去看。
终于看清了那个傀儡的全部正面。
但是,当看到他脸部的瞬间,闵冬却呆住了。
那个傀儡没有脸。
不,应该说,那张厚重的黑色玄铁面具就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的脸,或者说面具。
那张铁面具是跟那傀儡的脸融合在一起的。
如果闵冬没猜错的话,在成为傀儡之前,这个人就经历过无比残酷的一件事。
用烧红的面具直接粘合到人脸上,直接将人脸和面具融为一体。
闵冬看着那张在月光下仍旧泛着冷冽光芒的铁面具,不知为何心里蓦然升腾起一股寒气。
心脏里莫名一痛,他再忍不住终于移开了眼睛,手指紧紧扣着旁边的木栏杆,另外一只手捂着心口皱眉大喘气。
那个傀儡……
皇叔究竟是怎么炼制的。
他一直都知道皇叔心狠手辣,但是从来没有亲自见过他做这样狠毒的事。
炼制傀儡有两种选项,一种活人傀,一种死人傀。
活人傀就是用活人炼制,只要将他的意识收去,将他身体施加药物,变得坚不可摧,然后再用炼制者的一滴鲜血为引,画咒结枷,将他的身体和神识全部收回炼制者。
如此,便是活人傀。
活人傀的意识会散,但是如果心智非比一般的坚定,会留下意识也说不定,但就算有意识,他也将无法反抗自己的主人,只能做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活人傀违背良知,所以一般的人都不会用活人炼制傀儡,除了那种穷凶恶极,没有道德没有良知的傀儡师外。
而死人傀,顾名思义,就是用死人尸体炼制的。
这种傀儡比活人傀容易炼制,因为他只有一具躯体,只要将躯体炼化就能驱策,不用再费心管控傀儡的意识。
而无论是活人傀还是死人傀,根据闵冬所知,都根本不用这么残忍的方法,还要用酷刑去为傀儡粘上一张完全缝合的,没有五官的玄铁面具。
所以闵冬推测,皇叔定然十分仇恨这个傀儡。
而这个傀儡也定然是活人傀,他是被活活炼制成傀儡的,在成为傀儡之前还曾经受到过非比一般的折磨。
闵冬越是深想,心里越是沉重。
无意见识到皇叔的背后一面,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就像,他也接受不了洛长颜的转变一样。
现在最好的选择的就是悄悄离开,装作没有撞见过皇叔和这个傀儡的事。
闵冬想明白,就悄悄提步退后。
隐匿到皇叔他们那个方向看不到的角落后,就转身。
结果刚一转身就撞到一个人。
“哎?殿下,您半夜不睡觉来这儿做什么?”
是王建。
他一出声,闵冬就知道要遭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身后皇叔笑吟吟的温和声音。
“闵冬?你怎么来这儿了?”
说这话的时间,苏志人已经走到了闵冬身边。
王建看到苏志,眼底没有意外,恭敬抱手行了礼:“陛下!”
苏志淡淡颔首,让他不必多礼。
目光再移回闵冬身上时,自然而然的柔和了几分。
他再次开口,这次却不是问,而是冷静的陈述。
“你都听到了,对吧闵冬?”
闵冬看看前面的王建,又看看身侧的苏志,前后夹击追问,看来躲不过去了。
于是闵冬轻轻敛眉,无奈点头道:“嗯,我听到了。”
苏志闻言,眼底笑意更深,脸上却浮现一抹愧疚的神色。
他一副不得已的的表情,歉意说道:“闵冬,对不起,皇叔骗了你。皇位,朕还是要夺回来的,远朝尚且年幼,他掌控不了明国的局势。”
闵冬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能沉默。
苏志又期盼的抬起眼对他说:“如今闵冬你既然也已经听到了,皇叔也不瞒着你了,你会帮皇叔的,对吧闵冬?”
他话是询问,是征求,却莫名给闵冬一种洛长颜的错觉感。
洛长颜也常常会这样征求他的意见。
“好不好?”“行不行?”“可不可以?”
……
但是最终的解释权,决断权,永远不在被问话,被征求的那个人手上,而是在这个发问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