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天地为臣>第82章 暗流·众矢之的

  “唐墨白?”沈孟枝低声重复了一遍。

  话音未落,车帘一动,听夏探进来一个脑袋:“到客栈了……咦,江……你醒了?”

  他脑中闪过几个称呼,都觉得不合适。先前为了隐瞒摄政王的身份,他屈当了三天楚晋的儿子,结果喊习惯了,差点改不过口。有了爹自然就有娘,可楚晋又不让他这么喊,听夏脸色一阵憋屈。

  “叫师兄。”楚晋瞥了他一眼,“父子的身份太过招摇,这段时间就先装作同门师兄弟,你记得改口。”

  这称呼格外新鲜,听夏试探道:“师兄?”

  沈孟枝眉眼一瞬间轻柔许多,嗯了一声。听夏眼睛一亮,背后像是突然冒出一根支楞起来的狗尾巴,叫着师兄就要扑过来一顿蹭。

  温柔漂亮的师兄就在眼前,可他连衣角还没碰着,就被人拽住了。楚晋一把揪住他,似笑非笑道:“老实点。”

  听夏冲他不爽地翻了个白眼:“现在这也是我师兄!蹭蹭怎么了?!”

  楚晋道:“我不介意灭个同门师弟。”

  “……”

  “同门师弟”立刻老实了许多。

  沈孟枝失笑,安慰般摸了摸他的脑袋:“乖。”

  “你刚刚说唐墨白,”安慰完被欺压的“小师弟”,他又循着之前的话题问,“他是这术平城的郡守?”

  楚晋道:“是。你认识他?”

  “听说过。”

  “听说过他也很正常。他出身寒门,一朝考取功名,此后官运顺遂平步青云,大秦立后,被封为一郡太守。”楚晋随手翻了翻这记载着唐墨白官路生平的书册,“我记得他是彭城人士,曾在燕秦之战立功,尤其好武。”

  听夏问:“这家伙很有名吗?”

  “可以这么说,在习武之人眼里更是如此。”楚晋道,“唐墨白武举出身,崇尚武艺,上任这术平城郡守后,每一年都会在城内大摆擂台,遍邀天下之士,选出武艺高强之人,为己所用。”

  “以我们目前的身份,想要接近他,这是最快的办法。”

  沈孟枝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通过他追查这次失踪之事?我们三人籍籍无名,直接接触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在擂台上引起唐墨白的注意。”

  听夏“哦”了一声,随口问:“那咱们谁上擂台?”

  他问完,便看见眼前原本面对面沉思的两人齐齐转过头来,视线十足默契地定在了他身上。

  听夏:“…………”

  “我?”他一个激灵,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的脑袋瞬间清醒,“你要我去比武?!”

  沈孟枝本来也在犹豫,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心软。他扭头轻声问楚晋:“让听夏去会不会太勉强?”

  听夏立刻配合地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你们当真忍心看我一个小孩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欺负吗?!”

  楚晋没理他,对身边人道:“别听他的,他今年已经十五了。”

  “虽然愚笨了一点,看上去不太聪明,在私塾里也总是挨训,”他好整以暇地扫了炸毛的听夏一眼,故意停顿了一下,“……但在习武上格外有天赋。”

  沈孟枝想到之前听夏拳打恶人脚踢衙役、轻松潜入别人家里打探情报的样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能成为摄政王的贴身侍卫,实力便已经不容小觑。

  听夏扁着嘴:“你怎么能这样使唤我……”

  “唐墨白与我交过手,熟悉我的招式。如果我出手,无异于在他面前自曝身份。”楚晋神色平静,“至于江枕,他不会去。”

  关乎这个人,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手上传来的力道变大,沈孟枝垂眸,看见垂落在身旁的五指被人攥紧了。他似乎能猜到楚晋的顾虑,也能共情对方的心情,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一句不要担心。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几日腹部旧伤处若有若无的痒意,几乎是瞬间,化作了清晰的痛感。

  沈孟枝神色一滞,耳畔交谈的声音一霎那消弭殆尽,伴随着短暂的耳鸣。

  后面两人又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见。轻微弓起的脊背倚靠在马车车壁上,勉强减缓了疼痛,听力也渐渐回来了,他听见楚晋在叫自己:“……江枕?”

  沈孟枝勉力回过神:“……嗯?”

  他看了眼车内,听夏已经出去了,只剩下他和楚晋两个人。

  “听夏有时候的确不怎么听话,但他知道事情的轻重,该做什么,他心里也清楚。”楚晋道,“你不用担心他,以他现在的实力,很少有人能与他平手,真打不过的时候也能跑掉。”

  “你看起来,”沈孟枝望着他无意识轻蹙的眉,“明明也很担心。”

  楚晋挑眉,那种旁人难以察觉的虑色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有吗?”

  某人嘴硬起来,程度也丝毫不输自己。沈孟枝笑了笑,又问:“你对听夏,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

  别人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与友同游、放野策马的时候,悠哉游哉,理应是自由自在的快活少年郎。同样的年纪,听夏却早已步入人心纷争之中,一身令人羡煞的武艺,不知道是暗地里吃了多少苦才换来的。

  楚晋凝眉望了沈孟枝许久,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平淡,似乎不为所动。

  “这是他的路。”他说,“磨难、生死、危险……他需要经历这些。”

  “所以我把他带在身边,我希望他能早点长大。”楚晋发自真心地笑了一声,“比起我……他已经幸福很多了。”

  沈孟枝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也会很幸福。”

  楚晋看着他:“我现在就很幸福。”

  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似乎能感染旁人一般,沈孟枝与他对视片刻,眸中不由自主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窗外响起听夏大声的叫嚷:“喂!老板娘说没房了,就剩两间单房,行不行?”

  楚晋眼底传来无声的问询,沈孟枝扬声,冲外面回道:“可以——”

  一间房都挤过了,这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你要和我挤一间么?”楚晋压低声音问。

  沈孟枝不觉有他,点了点头。

  楚晋笑意更深了。他凑近对方耳边,含着几分逗弄的心思,轻声道:“可是,师兄,单房内的浴桶,也只有一个。”

  沈孟枝:“…………”

  在阿囡家中,农舍的浴房往往单设一间,每次都要自己打水冲洗,习惯了之后,他都快忘了正常客栈内的雅间是设有浴桶的。

  沈孟枝抬手,把看好戏的摄政王推远了点,自暴自弃道:“……下车。”

  ……那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

  在客栈休息片刻后才到下午,名义上已经因刺杀而死的楚大忙人哪怕不在其位也不能闲着,要整理近日朝中大小事宜,沈孟枝找了个借口,便出来了。

  对方其实并不放心,但他说自己只是去买一点补眠的药材,很快回来,摄政王才勉强松口放人走。

  楚晋某些时候的直觉的确准得惊人。沈孟枝想,自己的确骗了他。

  药铺的伙计边打哈欠边清点着店里的存货,算盘声脆响,他走过去,问:“党参二两、石斛三钱,还有吗?”

  伙计打算盘的手一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没了,”他说,“跟我去库房取吧。”

  沈孟枝跟着他到了所谓的“库房”,在看上去严丝合缝的墙壁后,翻出一扇门来。

  那人让开一条路:“进去吧。”

  沈孟枝抬脚,迈了进去。

  甬道很长,也很黑,他扶着墙面,能摸到缝隙中残余的潮湿水汽。越来越浓重,一直到眼前亮起一点火光。

  沈孟枝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人:“齐钰?”

  阴影中打着盹的人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确认对方无虞,才不满道:“你怎么才来。”

  除了眼底的青黑,他看起来也与平常无异。沈孟枝稍稍宽心,道:“路上有事耽搁了。”

  自从御史府百日宴那日被江水冲到烛照山下后,楚晋没醒的那段时间,他与齐钰书信联络了几次,大概说了下他现今的处境。

  在得知他要来术平城后,齐钰便写信,要他来城南药铺见。

  “这间药铺是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沈孟枝回想起先前店内伙计训练有素的样子,“这些人的面孔,我似乎没有见过。”

  齐钰道:“是我爹留下的。”

  齐玦身为燕陵御史,家业庞大,又身居高位,会在各地安插几个暗桩也是常态。沈孟枝看着齐钰无意识磨着桌角的手,犹豫着问:“齐伯父……找到了吗?”

  齐钰顿了顿:“没有。”

  “那个老狐狸,一句话也没给我留。”他咬牙,眼眶有一瞬间变红,“我上哪找他去啊?!”

  齐御史殚精竭虑,在这天下布满暗桩,每一道都留下了心腹和黄金百两。难免有人猜测他此番的用意,各种阴谋之论满天飞,可只有齐钰知道,齐玦只是想给他留条后路。

  无论金枝玉叶的齐大公子到了哪里,都可以继承这百两黄金和心腹手下,然后依然做他的富家公子哥。

  “谁要他帮我铺路了?”齐钰喃喃道,“我不要他的钱。”

  沈孟枝抬手,轻轻压上了他颤抖的肩膀,温声道:“齐伯父高瞻远瞩,不会有事的。等时机到了,他一定会来找你。”

  齐钰沉默半晌,汹涌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拂开了他的手。

  他站起来,忽然开口:“我见到宋思凡了。”

  沈孟枝垂眸看着自己被拂开的手,脸上没什么情绪,转而若无其事地收回。听见宋思凡的名字,他才抬起眼:“宋家还好吗?”

  “不好。”齐钰的语气泛起一丝波澜,“宋家名门世家,文流之首,被梁王当作了打通文人一脉的垫脚石。宋家一跪,天下文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样的道理,宋家更加清楚。”他顿了顿,“宋伯父高风亮节,坚决不从,梁王就把宋家押下了大牢……长子宋长风,斩首示众。”

  沈孟枝倏然攥紧了手。

  他声音陡然一高:“宋思凡呢?”

  齐钰道:“我偷偷去了牢里,宋伯父为了宋家的名节不走,让我带宋思凡一个人离开,我只好先救他出来。他不想跟我走,要随他兄长以身殉节,我就送了他两个耳光,把他打醒了。”

  “……”沈孟枝问,“人在哪里?”

  齐钰随手指了个方向:“还在晕着。”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我找你来,是因为最近萧琢那边不太安分,可能是听说楚晋死了,大秦又乱起来了的缘故。”

  沈孟枝道:“最近那些关于我的消息,是不是也跟他们有关?”

  那夜从楚晋口中得知“沈孟枝没死”的消息,他心跳都有一瞬的停滞,后来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候才察觉到其中异常。

  这些年他从未暴露过身份,“沈孟枝”这三个字也一直深埋地底,绝对不可能走漏丝毫的风声,那这传闻又是从何而来?

  齐钰点点头:“是萧琢故意放出的消息。他想借你混淆视听,转移梁王或者其他人的注意力,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暗中继续自己的计划。”

  他犹豫了一下,提醒道:“你这些日子,千万要小心。恨你的人太多,梁王可能也在到处找你,还有楚晋……”

  见沈孟枝看了过来,齐钰冷哼一声,嘀咕了一句:“他最好是能护住你。”

  “不用担心我。”沈孟枝道,“现在要解决的是萧琢。我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如今只有把他也拖下水,才不算太亏。”

  “那就不能没有《春日宴》。”齐钰蹙眉,“你说李晟府上的那幅是假的,那真的在谁手里?”

  沈孟枝摇头:“我不知道。”

  “天下那么多人,落在谁的手里都有可能。”他捏了捏眉心,“除非找到周羲和,问个究竟。”

  话音未落,沈孟枝指尖忽然一顿。

  周羲和……?

  记忆中似乎也有人说起过这几个字。

  那天是大雪,除夕后,在褐山书院,他问起楚晋手中的东西,对方拂过他额发上的雪,笑着回了一句。

  ——“不久后是当朝御史大夫公子的百日宴,我想起之前在这儿还有幅周羲和的真迹,做贺礼正好,便顺路来取了。”

  会这么巧吗?

  沈孟枝眸光闪动,有片刻出神。

  随后,他定了定心神,将脑中不知真假的猜测全部清空,对齐钰道:“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找到《春日宴》,”沈孟枝神色冷漠如霜雪,缓声道,“用他自掘的坟墓……扳倒萧琢。”

  作者有话说:

  听夏是喜欢枝枝的可爱狗勾()枝很讨小动物喜欢,言官也喜欢温柔的枝枝,并趁摄政王不在的时候狂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