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慎言这一睡足足睡了一月有余。

  仿佛是要把欠缺了的所有休息全部补回来似的,她醒来的时候,正是玉清峰上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大雪纷飞,像棉絮芦花一样的纷扬大雪洒落而下,飞舞银白,铺满了整片天际。

  天地昏暗,北风呼啸,凛洌的仿佛吹响号角,肆无忌惮的进攻了这片大地。

  虽然人是刚醒,但经过了月余的修养调理,她身体上的各种酷刑伤疤已经淡化了很多,头发也长出了不少,虽然还都大多只是一些毛寸而已。

  左眼连带着额头上的魔咒印记都被包扎缠绕上了,她微颤颤睁开右眼,血丝遍布的眼底空洞而迷茫,黑色眼仁大了不少,缓缓转动着,足足过了好久才慢慢逐渐的有了焦距。

  她打量着眼前视野之中模糊又陌生的一切,而后才慢慢将视线随着头转动的方向,望向了坐在床前的女子身上。

  她一身白衣,就坐在那里含笑看着她,苍白着的脸色掩不住眼底的欢喜。

  就这么看着她……

  明明是个陌生的人,但很奇怪的,却又偏生带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莫名其妙的陌生,也是莫名其妙的熟悉。

  “嗬嗬!我……”

  她的声音很沙哑,沙哑到含糊的根本吐不清几分音调,但韩锦衣似乎知道她在说什么。

  纤细修长的苍白指尖伸出去,轻轻触碰着眼前人迷茫的眼角,那是一抹说不出的温暖。

  微怔的瞬间,只能听到眼前人唇角勾起,在笑。

  告诉她;“我叫韩锦衣。”

  “而你,叫白慎言——”

  ……

  白慎言刚被带回太始门的时候是被柯蓝安置在了禁闭室,设下封印看守,但后来韩锦衣醒来后就将她带到了自己的玉清峰上。

  实际上对于这个决定柯蓝是拒绝的。

  “不行师姐,太危险了,若是她的魔咒暴走了怎么办?”

  白慎言脑海中被下的魔咒虽已封印,但还并没有清除,它现在就像是个导火索,如果一旦引爆,对于此时的韩锦衣来说,那绝对是会要了命的存在。

  所以她一点也不同意。

  但韩锦衣神色淡淡,微叹而不容置疑;“没关系的,不要担心,她不会伤害我的。”

  对此柯蓝沉默。

  她还是不知道自家师姐和这小疯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想想当初如果不是这小疯子,只怕还不等他们赶到,韩锦衣就已经死了。

  但尽管如此……

  她还是不信。

  不过可惜,在韩锦衣的坚持下,她到底还是没能阻止得了。

  知道韩锦衣不会改主意,也不会多说什么,最后柯蓝索性住嘴也不说了,算了,她再多派些人驻守便是。

  白慎言醒来的消息,柯蓝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加快速度处理完了手上的事,她匆匆忙忙前往玉清峰。

  然后她看到了什么呢?

  她看到白慎言正在吃饭,当然,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她现在的样。

  怎么形容呢。

  背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不说,一个小桌子摆在她面前,是韩锦衣常用的哪个。

  上面摆了很多食物,是真的很多,多到柯蓝觉得自己都能吃撑的那种,虽然大部分都是白粥,素菜之类的,但刚醒过来,月余未曾进食一下,吃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

  好吧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韩锦衣竟然在喂她吃饭。

  来,再看一遍,她家师姐竟然在喂这人吃饭?!

  轻轻舀了一勺白粥,然后细心的在碗沿刮了刮,最后这才递到了白慎言唇边。

  白慎言动作僵硬不自然的猛地张开大嘴吃下,甚至因为动作过大而发出了“啊呜”的一声。

  就像,嗯,小孩子儿刚学着吃饭的时候一样。

  她甚至连咀嚼吃饭的动作都很不连贯,慢的可以,不过好在那白粥温热软糯,倒也不用怎么嚼。

  她吃的慢,韩锦衣喂的也慢。

  时不时拿起旁边放着的手帕去擦擦她留下的口水和白粥,那动作熟练的啊,那神态温柔的啊。

  柯蓝站在门外看,她总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心酸的感觉了,她家师姐一贯少言清冷,都还从来没这么对过她呢。

  呃!

  不对,她才不会受伤呢。

  呸!不吉利。

  但心酸还是有的,这么温柔的师姐啊。

  韩锦衣听见声音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对她使了个眼色过去,让她等会。

  谁知道柯蓝刚也点头以示回应时,白慎言就先暴起了。

  随着韩锦衣的目光慢半拍看过去,僵硬极不连贯的动作在看到柯蓝时猛地一顿。

  继而那布满血丝的黑色眼仁一缩,竟是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整个人瞬间就朝着柯蓝冲过去了。

  太过突然的动作让韩锦衣都没反应过来,高举着的碗被打翻,“砰”的掉在地上,碗里还剩了一少半的白粥,立马撒了她一身。

  但白慎言就跟那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一样,嘴里发出沙哑不断的“嗬嗬”声,抬手屈起就朝着柯蓝抓过去了。

  柯蓝距离远,反应时间也多,在白慎言扑来的时候就立马反应过来了,躲了两下然后就和不依不饶,模样凶狠的白慎言打起来了。

  噼里啪啦的。

  她就纳闷啊,她是真的纳闷啊,你就说自我认知都没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个小孩似的连吃饭的动作都不连贯了,可这打起架来怎么还这么狠呢?!

  莫非已经连杀人都成了身体本能?

  柯蓝沉着脸,这小疯子到底是谁啊?不仅能扛过魔教的酷刑碾压,修为还高,这也就是她,这要是换了太始门任何一个人都绝对扛不住她打的。

  这算什么事?怎么还就朝着她打?

  柯蓝感觉自己都老郁闷了。

  “白慎言,快住手,别打了。”

  “白慎言……”

  柯蓝都要打出火来了,但谁知一听到韩锦衣的声音,这疯子还真住手了,虽然是不情不愿的吧。

  她刚聚集而起的灵力在手上晃了晃,打是打不下去了,可散开?

  那感觉就跟一拳全力打在棉花上似的,特别揪心。

  而让她更揪心的,还是面前的这个小疯子白慎言,见两人分开,韩锦衣推着木椅过来了,胸前满是打翻了的白粥痕迹,黏糊糊的湿了一片,格外明显。

  但她不在意。

  过来拉了拉弓着身子,还恶狠狠死死瞪着柯蓝的白慎言,柯蓝都能看出来,这要不是韩锦衣叫停,这疯子动起手来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绝对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可韩锦衣一过来,她就这么一拉,霎时间仿佛机器的开关键一样,白慎言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她转头朝着韩锦衣张开嘴,“嗬嗬嗬”的不知道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音调上下起伏,甚至连动作都变得一如既往不连贯僵硬了下来。

  就完全不像刚才她疯了似的扑过来,恨不得招招凌厉的想至她于死地似的。

  龇牙咧嘴,简直就气哼哼的不行,一会指指目瞪口呆的柯蓝,然后又指指自己的胸口,嗷呜嗷呜的。

  柯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韩锦衣却是连连点头,就像哄小孩子似的放轻了声音。

  “你是说她踢你了是不是?”

  白慎言咔咔点头。

  “嗯,可疼了,那是她不对,一会让她跟你道歉好不好?她是我师妹,也不是故意的,咱们不跟她是一般见识好不好?”

  “……”柯蓝都木了。

  这自我认识没了,之前的事不记得,可这之后的事,记得还真清楚。

  最后干脆翻了个白眼过去,啧!真记仇。

  记仇的小疯子。

  韩锦衣无奈的看了一脸无语的自家师妹,转头继续安抚气呼呼的白慎言;“听话,你要乖乖的听话啊,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咱们是乖孩子。”

  韩锦衣就哄啊,就哄啊,等她终于把这人哄好了,右手攥着木椅把手,左手拉着白慎言往床边去的时候,柯蓝连忙上去推她。

  未了,瞅瞅那极其听话的乖孩子白慎言一枚,她实在没忍住,低头凑到韩锦衣耳边;“师姐,你在哪学的哄孩子技能,怎的这么熟练?”

  韩锦衣笑;“无它,唯熟而已。”

  “……”柯蓝无语。

  不过眼见白慎言这么听话,她倒是稍稍放下了一点心,当然,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她还是想劝韩锦衣,尤其是亲身体验过白慎言的疯颠和厉害,她是真怕有个什么万一白慎言暴走,只怕那时韩锦衣就是首当其冲。

  不过望着自家师姐眼底带笑,尤其对着白慎言轻声细语的温柔模样,她简直牙疼的抽了下唇角。

  得,还是别吱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白慎言睡不着,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就是那段难捱酷刑所带给她的所有肌肉记忆。

  那是更倾向于本能上的应激反应。

  情绪起伏不定,大喊大叫的发出连声怒吼,低落焦虑,呼吸急促到上不来气,甚至还出现了暴力倾向的反应。

  好几个负责看守的弟子都没能摁住她,韩锦衣就在旁边房间里,听见声音立马过来了。

  也万幸是她过来了,白慎言才刚暴起就被镇压,不至于出现什么流血丧命事件。

  可明明已经不记得了一切,但她似乎却唯一还记得。

  不能伤害韩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