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周苏郁的大声质问, 楚烨根本不为所动，没听见似的，沉默注视即将沉没的游轮。
海风骤然猛烈起来, 楚烨如同漆黑雕塑凝在黑暗中, 一动不动。
简耀咬牙, “他想干什么？！”
“楚鸣鹤”二话不说，一手一个提起简耀和周苏郁的衣领，躬身聚力向上一跃，横越数百米的垂直距离，稳稳落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降落成功！”
随后将吓到差点尿裤子的箭耀扔下地, 周苏郁早已习惯时不时的惊吓, 面无波澜地从臂弯中挣脱出来。
楚烨空茫的实现终于缓缓聚焦，瞳孔中只见“楚鸣鹤”玩世不羁的身影, 从桅杆俯冲直下，收起羽翼, 稳立他面前。
“楚鸣鹤”五指松了松后颈骨, 嘲弄地看着他, 手指指向地面点了下，“这里决斗？”
简耀听见这两个不妙的字, 浑身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社会主义好青年义愤填膺说, “至少先把剩余被困的人救出来, 你们私人恩怨再怎么说也不该殃及无辜。”
船头甲板人群尽力疏散, 此时一大半宾客坐上救生艇逃走, 可无奈人数庞大, 底部船舱进水严重, 还有好多人没跑出来。
呼救声逐渐微弱，船体结构发出崩塌的轰隆闷响，没跑出来的人一点点被水淹没，小女孩趴在舷窗前，漆黑大眼睛陷入平静的绝望，这是个任谁都不忍心看到的景象。
周苏郁听觉异常灵敏，渺渺虚空中，此时听到——
“妈妈，水越灌越多，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别怕宝贝，妈妈在这里不会死的。”
女人的声音温柔而悲伤，说着哽咽起来，双手遮住小女孩惊慌的大眼睛，“我们闭上眼睛，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
疼痛如刀片一样剐刮心脏，周苏郁血液被低温凝固，浑身寒凉，这种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仿佛做了一个十五年的梦，变成十二岁的少年，回到了极寒星球尼比鲁的“天使”基地，只不过当年是烈焰冲天，如今是冷水漫灌，不变的是无数无辜灾民的绝望呼喊。
和蚩尤审判的决斗中，他浑身浴血屹立缥缈峰山巅，超S级也是那时候突然开了窍，五感变得异常灵敏，他能清晰感受到方圆百里的村庄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有人从山坡上滚下来，有人被巨石压成肉泥，有人被大火烧成枯炭，有人因为害怕跳入冰湖，结果溺亡冻成冰块。
这是个经年不散的噩梦。
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冰凉的泪水从脸颊啪嗒滑落，周苏郁抬起手，迷蒙地看着落到手背上的泪水。
刹那间透明液体变成血红，他用力去抹，颜色却越变越红，最后长出一张深渊巨口，恶狠狠地说：“这都是你的罪孽，你该死！”
“周苏郁，你是天煞孤星，全部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
“他们都因为你而死！”
“你怎么有脸活到现在？”
周苏郁无悲无喜闭上眼睛，等待那末日审判降临。
就在这时——
“你在想什么？这种时候还在走神？！”
这又急又怒的一声令周苏郁猝然睁眼，转头看见楚鸣鹤近在咫尺的脸。
“我……”
楚鸣鹤迟疑了一下，周苏郁的脸看起来非常惨白，眼神布满迷雾，干涩嘴唇微张欲言又止，似乎被惊吓到的兔子，瑟缩地蜷起手指。
看到这副样子，楚鸣鹤通过精神领域感受到他异常情绪波动，这是很明显的战后创伤反应。
“但是你现在能救他们。”楚鸣鹤沉稳按住他的背，令人心安的温度透过衣服钻入皮肤，“这里我来解决，你不用担心。”
楚鸣鹤声音又磁又稳，不再轻佻嚣张，周苏郁立刻辨别出来与之前不同，脑子嗡一声，激动抓住他的手，“楚鸣鹤？你回来了？！”
“我一直都在。”
楚鸣鹤捻着周苏郁柔软发丝，深情直达黢黑眼底，摸了一下他的脸，“魁雯说对付不了你，暂时把身体主动权让给我。”
“……我谢谢它。”
楚鸣鹤远远眺望一眼奔腾的海面，面色些许担忧，“等到全部人撤离，我就展开精神领域。你和简耀速战速决，把被困的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仿佛回到三年前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心胸一股悸动，这次不再因为契约绑定，而是周苏郁自发地无条件相信他。
周苏郁点头，朝简耀招手，“刻不容缓，跟我去舱底！”
简耀眼神立刻聚集了光亮，比了个ok手势，朝天上吹了声口哨。
一阵飓风从海面翻涌而上，只见一道闪电破浪而来，正是简耀的灵兽冰焰龙。
A级冰焰龙攻防力全方位提升，进化成S级：身形仿佛子弹流星，枝状龙角包裹赤色烈焰，龙翼却镶满钻石一样的冰凌，口吐能量波同时包含冰火两系，S级异能“冰焰地狱”能瞬间将对手冻成冰块，融化过程中迸发熊熊烈焰，化得骨灰也不剩。
“天啊，是S级灵兽！”
“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简耀助跑加以一个大跨步跃上龙脊，向周苏郁伸手，“上来！”
周苏郁抓住他的手，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回头看了眼。
楚鸣鹤站在即将皲裂的甲板上，猎猎海风将衬衫吹得鼓起，他却如一棵峭壁孤松挺拔而立，从未低下头颅。
背对巨轮圆月，清冷月光衬得面容温润如玉，岁月的痕迹从没有显现，好像一瞬之间，楚鸣鹤变回了从前那个少年。
感受到周苏郁的眼神，楚鸣鹤略微转身回头，然后扬起嘴角，笑容温柔至极。
“没关系。”
“有我在。”
周苏郁读出了沉默的口型。
心里有什么东西缓缓落地。
虽然在风暴中心，虽然末日将至，但周苏郁却前所未有地身心松弛下来，突然有了无所畏惧的底气。
他知道，一切都是那个人带给自己的。
周苏郁无声一笑，略长黑发被风吹的乱舞，皮肤更是雪白发亮，有种凌乱嚣张的美。
他向楚鸣鹤敬了个军礼，顺从、郑重、许下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重大承诺。
楚鸣鹤没有正对他，不知道有没有看清。
周苏郁翻身而上抓住龙角，冰焰龙扬起脖子向着天空长长嘶鸣一声，肌肉绷紧蓄势待发，冰翼遽然展开，身体腾飞数百丈，然后向底舱俯冲而下。
-
“啪、啪、啪、啪。”
楚烨将一切尽收眼底，拍着手，仰天长笑，声音尖锐，“好一出一往情深。”
他们位置一上一下，楚烨居高临下俯视着面沉如水的楚鸣鹤，心中涌起一团经年发酵的嫉妒和愤懑。
“凭什么好事都给你占了？美人、财富、地位，说到周苏郁，那可是我在基地时就发掘到他的才能，却万万没想到，他愿意为你一个本来没有异能的人付出一切。”
楚鸣鹤音色冰冷，没有斟酌很快回答，“得到这一切，就要和兽灵之祖出卖灵魂。楚烨，你怎么比我还天真。”
楚烨被激怒，恶魔之翼上的羽毛猝然变成黑箭，齐刷刷朝楚鸣鹤飞来，被冲昏了头脑，势要将楚鸣鹤射成马蜂窝！
楚鸣鹤举起手，精神波力护盾唰地展开，纵横数百米，挡在面前像堵盾牌。
利剑被无情折断弹开，楚鸣鹤轻巧收回手，冷月勾出下颌一道锋利弧光。
“非要这样吗。”
非要撕破脸皮，最后一点体面都抛弃。
看得出楚烨并没下死手，他意识到稍有失态，轻哼一声退后几步，眼睛却变成血红。
面对精神领域S级的弟弟，楚烨似乎并没有多害怕谨慎。
反而步态轻盈地向楚鸣鹤走过去，羽翼窜起隐隐约约地黑色光芒。
身形骤然消失，然后在楚鸣鹤面前不足一个拳头处闪现。
羽翼向上拱起状似蝎子的倒钩，尖端凝聚黑色极光，化作无数光球直冲而来！
黑色极光仿佛有毒的雾气，照射过的眼睛隐隐作痛，皮肤干燥瘙痒。
楚鸣鹤闪身避开光球攻击，单手撑地越过船舷，一个箭步急停，展开精神护盾。
楚烨嘶声道：“跑得挺快，不过你没有后路了。”
踉跄退后，撞到护栏。
楚鸣鹤背后是苍茫大海，海面竟浮起成千上万个漩涡，时而闪起雷电，时而扬起风浪，受到“不死者”异能影响，天气变化多端得厉害。
“不死者”超S级招式：暗黑无界。将自己身体作为爆炸媒介，引爆黑色极光，范围横跨方圆数百里，被极光笼罩的一切生命物质全部归零。
魁雯拥有所有灵兽异能的具体讯息，它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在意识之海说，“现在太晚了，楚烨要发动暗黑无界，招式只要发出就没有收回余地，而且他现在对你怨气特别大，恐怕凶多吉少。”
魁雯很少与楚鸣鹤站在统一战线，此话一出，楚鸣鹤就深知大事不妙。
魁雯说，“我有一个办法。”
“请说。”
“你的S级异能‘精神领域’还有进步空间，进化到超S级后可以拥有操控S级以上灵兽的能力。”
S级以上的灵兽……
黎明吞噬者，夜不能寐，这里不恰好就有两只吗！
“怎么进化。”
楚鸣鹤眼神坚毅起来，听魁雯沉声说，“你听我的，闭上眼睛。”
“接下来，你会做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你会进入一个地狱魔窟，打败所有魔兽，取到兽灵之核，就能获取史上最强的能力。”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楚鸣鹤伸手和魁雯的触须一虚握，指尖相交处射出一道白光。
楚鸣鹤的身形慢慢被白光吞噬，然后一点点隐没在虚空里。
意识之海，寂静无比，只剩下魁雯。
因为意识之海的时间脱离了三维世界的控制，永恒相定，所以意识短暂的抽离不会影响什么，等到楚鸣鹤回归，只不过一瞬间的事。
终于等到这一刻。
兽灵之祖伸展庞大触须，几百条触须暗流涌动，下颚弧度微张，露出尖锐獠牙，笑得瘆人。
它用一条触须支着下颌，深深凝视着楚鸣鹤消失的地方。
许久，用风能吹散的声音说，“祝你好运。”
“如果回不来，你的一切都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