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点儿空间, 哪里藏得住李国海。楚烨眼神飘了几圈没看见人影，反而空气中弥漫着硫黄与血腥的腐烂怪味。
周苏郁沉默不语。
楚烨心底升出一股怪异的感觉，警惕瞄了眼楚鸣鹤微笑的脸庞, “人呢？”
楚鸣鹤在一滩不明物体旁驻足, 用锃亮的皮鞋指了指, “在这。”
楚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滩肉泥中凸起被削断的碎骨，衣服碎片零星缠绕在一起，一只完好的眼球咕噜噜滚出来，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场面的惊悚。
楚鸣鹤摁下鼻根，在他看来楚烨的讶异惊愕像没见过世面般可笑，“好吧, 我复原他总行吧。”
周苏郁不响, 忽然说：“喂……”
楚鸣鹤二话不说打了个响指，那滩肉泥奇迹般聚拢, 破碎筋骨和肌肉组织交缠复生，骨头像拼图般归位, 逐渐凑成一副完好如初的人形。
如果普通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会吓得屁滚尿流, 人体组织被残忍刨开, 然后一片片组织，一块块肋骨, 一寸寸皮肤如缝制般复原, 也许楚鸣鹤还不能很好掌控基因复生术的力道, 李国海的双膝向后扭转一百八十度看起来有些变形。
楚烨喃喃自语道：“基因复生术…？”
楚鸣鹤放松地拍拍手, “我继承了兽灵之祖其中一部分的灵力, 魁雯本来就是高级宇宙的超维生物, 在他们的世界里时间非线性, 自然能让尸体回到最开始没有大幅度损坏的时候。”
楚烨双目微怔, 猝然一把攥住楚鸣鹤的衣领，脸部肌肉因为恐惧和愤怒发抖，“你到底是楚鸣鹤还是魁雯？！”
楚鸣鹤嘴角勾起一抹戏谑微笑，漫不经心地拨开楚烨发白的手指，他根本没有用多少力气，楚烨却仿佛吃了重重一击，踉跄后退然后跌坐在地，胸腔里咳出一口血痰。
楚鸣鹤闪身到狼狈不堪的楚烨面前，友善伸出手，微笑着，“没控制住，真不好意思。”
楚烨瞪了眼，奋然打开他的手，整理衣襟自己站起来，一声不响盯着他。
空气变成一锅沸水，只要一滴油星就能沸腾爆炸，场面岌岌可危。
沉默半晌，楚鸣鹤哂笑一声，把手收回来插进口袋里，耸耸肩，然后凑近楚烨耳边低声开口，“我变成这样，不是你们最大的功劳吗。”
楚烨打断，“我们当时并未想到后遗症的副效果。”
他现在后悔了。
最初和张清麟商量好只是用楚鸣鹤作为傀儡政权的棋子，楚鸣鹤虽然名义上是阿尔法继任大总统，但人体手术时在脑髓植入了精神操控芯片，楚鸣鹤虽然有自主意识，却不能逃开他们的整体掌控。
可此时此刻——
只见楚鸣鹤似乎读懂楚烨想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的光，伸手五指插进后脑勺发梢，缓缓拉出一条白色银丝，接着扯出一枚硬币大小的芯片。
“我早就取出来了。大哥，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就不再是任你和张清麟摆布的傻白甜了。”
双指闪电般捏碎芯片，“嘭”一声芯片烧成阵阵白烟。
灯光忽然失灵，光线闪烁变的一阵黑一阵白，楚鸣鹤就这么峻然伫立着，刀削过的脸部轮廓犹如深渊里爬出来的厉鬼，身后影子长出兽灵之祖的刚硬触须，就像克苏鲁神话中的类人怪物，让人不禁害怕他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楚烨吞吃入腹。
楚鸣鹤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陈述，“我爸爸被刺杀后，妈精神失常整夜痛苦失眠，那时候我还在你们安排的秘密手术室，外面世界腥风血雨我什么都不知道。”喉结上下滚动，仿佛一块黑铁哽在喉咙下不去。
“后来啊，妈被你送到外星疗养院，全封闭武装不允许探望，三年了，我还是没能见她一面。”
楚烨被威逼得连连后退，侧手打翻了水晶烛台，清脆的破碎声就像楚鸣鹤心脏的哀鸣。
“不、不是的……”楚烨唇舌打结，解释却过于苍白，他并非蛇蝎心肠，对楚鸣鹤仍然有感情。
“皇室组织分崩离析，你作为外族人却通过操控我来成为实权掌控者。这一通算盘真是打得漂亮，不惜忍辱负重和张清麟潜伏在我家这么久，谁也看不出来。”
楚鸣鹤悠悠道，明暗光线交织看不清表情，似乎无悲也无喜，“我已经没家了，而现在，你连我最在乎的人都要夺走。”
说着眼角一瞟周苏郁。
楚烨说，“鸣鹤，你听我说一句，你现在虽然力量强大，但精神也容易被魁雯吞噬，我们静下来好好谈谈。”
楚鸣鹤居高临下俯视着，“楚烨，你要不要脸啊。”
周苏郁呆住了。
这三年他没陪伴在楚鸣鹤身边的日子悉数浮上水面，他的矛盾、痛苦、难堪、狼狈，全部具象化地展现眼前。
仿佛有一瞬间，周苏郁进入楚鸣鹤的身体，将三年分分秒秒经历了一遍。
被强制消除的契约，忽然浮现出轮廓。
心脏骤然猛缩一下，周苏郁的肺腑仿佛挨了一记重拳，单手及时撑住桌子才能勉强站立。
他剧烈喘息着，撑着眼皮望向楚鸣鹤。
他看到的不是楚鸣鹤，而是兽灵之祖。
他仿佛预见什么，“不要！”
楚鸣鹤右手悬在半空，指尖迸发一丝白光，他动作稍顿，往后一看——
周苏郁用尽全身力气从后背抱紧他，紧接着颤抖的声音从心底传上来，带着无助，“你的力量不受控制了，接下来这一击会要了全船人是命。”
楚鸣鹤淡声道：“周苏郁，松手。”
听到这句话他难过至极，周苏郁无声吸口气，闭了闭眼，咬牙说：“楚鸣鹤，你不要这么幼稚。你难道要拉全船人陪葬吗。”
楚烨看周苏郁竟然帮他拦楚鸣鹤，士气大涨，音量拔高便说，“是啊你好好想想，他们大多都没有异能，也没有基因复生的特效药，我确实对不起你该千刀万剐，可你也想想无辜的人。”
时间停止流动，半晌楚鸣鹤冷声道：“不。”
周苏郁怒极，呵斥道：“楚鸣鹤！”
他看不懂楚鸣鹤怎么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现在杀了楚烨对谁都没有好处，“你真是疯了！”
话音未落，半空刮起一阵旋风，周苏郁竟进化成兽形，阿加雷斯雪豹爆发一声低啸，转眼扑向楚鸣鹤，一兽一人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因为冲击力太大，船身猛地向右侧倾斜，仿佛撞到巨大的冰川。
阿加雷斯雪豹闪身将楚鸣鹤裹在怀里，用并不坚实反而略显单薄的后背挡住了锋利墙角，船身来回荡了几下，几秒后平稳下来，阿加雷斯雪豹这才张开嘴痛呼一口气。
楚鸣鹤靠在雪豹怀里，倒是毫发无损。
雪豹负重的喘息贴近脸颊，他这才理智回笼。
犹如经历一场荒唐的闹剧，楚鸣鹤静了静定下心神，逼着涣散的瞳孔聚焦到雪豹身上。
楚鸣鹤伸手抚摸蓬松柔软的毛，雪豹身上像挂了一张软乎乎的毛毯，皮毛光泽细腻，五指伸入轻柔地按着，这时他内心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呜—呜。”
雪豹低哑嘶鸣几声，语气似乎很委屈。
楚鸣鹤拍了拍他背，揉按脊椎骨，就像以前在床上耳鬓厮磨般，“我刚才失了智，一时分不清哪个是魁雯哪个是我自己。还好你及时打醒我，不然将会犯下怎么的大罪，我都不敢想。”
雪豹用舌头舔了下楚鸣鹤的掌心，楚鸣鹤顺势将雪豹的下喙圈住，鼻尖靠紧鼻尖，用精神领域帮雪豹神经放松。
楚鸣鹤闭眼低声闷闷说，“没事了，没事了，我的错。”
语气虔诚，仿佛苦修信徒向神像祷告。
雪豹不轻不重地咬了他肩膀一口。
雪豹兽态维持不到十分钟，因为周苏郁身体素质欠佳，进化一次耗尽八成气力。
周苏郁躺倒在楚鸣鹤怀里，卸尽全身力气垂下头，一只温暖的大手将他脸按在肩窝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响彻在彼此之间。
可短暂的温存不到几秒——
变回人形的第一件事，周苏郁扬起手就朝楚鸣鹤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
实在猝不及防，楚鸣鹤瞬间表情凝固，眼神在与他对视的时候变得委屈。
周苏郁用拇指抹掉嘴角的血迹，瞳孔亮得惊人，“别装了，我用手背打的根本不疼。”
“你为什么……”
周苏郁鬓发被冷汗浸湿，嘴唇苍白颤抖，“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老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一两句甜言蜜语随便哄哄就好？”
楚鸣鹤仿佛被罚站的小朋友，咬着下唇说，“学长，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楚鸣鹤声音又深又磁，和三五年前刚遇见的青涩少年截然相反。周苏郁头皮仿佛有电流窜过，心脏发麻，他强迫自己抵抗美□□惑，用力将楚鸣鹤从地上拽起来，“我都说了你不要在精神领域和魁雯交流太多，它一高级宇宙外形生物能对我们低级生物安什么好心？它目前只是借你的身体当容器让灵魂存续，可它真能安分一辈子吗？”
楚鸣鹤沉默好久，久到周苏郁以为他进入另一个时空，就在此时忽然攥住他的手腕，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看来你有解决办法，学长来指教我吧。”
生气了。
周苏郁无奈按下眉头，“你之前做的叫做灵魂融合手术对吧，还有一种灵魂萃取分离的办法，我老家有个认识的神医，可以帮你无痛分离。”
“哦。”
“帮你做手术的那个医生呢？”
“他是我导师，被暗杀了。”
“……”
这时，一直沉默的楚烨从李国海的皮带扣里取出一张电磁卡，扶着腰，不疾不徐走到壁画前。
他眼里布满疲惫，念咒般嘴里低声说着，“终于找到了，我就等着这一天…”
圣母玛利亚手里的捧花咔嚓响了下，一扇隐藏在墙缝里的门豁然打开，是一面荒废已久的书柜，楚烨依次取下五本书，“哒”又一声——
楚烨仿佛回光返照，看到门里面，眼里焕发年轻人的光彩。
“啊，永生，我毕生追求终于要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