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凌咳嗽一声。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吧，这里可是在妖族，就算秦无拘对他有好感，也该知晓分寸的。
不过既然是未来的盟友，这点合理的小要求还是能满足的，毕竟和谁谈不是谈呢。
于是步凌便收拾了包袱，麻溜的去了隔壁屋子与魔族谈判的阵营。
这边原来坐着的是小羽毛的几位亲信，步凌认识的就有左护法路信，还有协助负责的许知知。
其他的虽然不大熟悉，但是光看面相，这都是头脑精明的妖族。
路信对步凌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有问必答，将流程和注意事项与步凌交代得很清楚。
许知知也对步凌展现出笑容，询问他的伤势，表达善意。
只不过看着许知知这份笑容，步凌总是会回想起秘境的那回事。
他心有余悸，压低声音：“……你现在是阮玉宸还是许知知本妖？”
许知知捂着嘴笑道：“哎呀，祭司大人现在可忙着呢，哪有闲工夫用我的身体呢？”
好好，原来阮玉宸还真没有骗他，这两妖分明是同谋！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就这么信任他？”步凌不免疑惑。
将身体借给他人，无异于将性命托付给了对方。
左右这里也没有旁妖，许知知便道：“狐族在妖族中地位不算高，我幼年时，修炼天赋低劣，家中长辈便将资源让给了我的兄长，替我早早的谈了一桩不喜欢的婚事……”
“我叛逆的出逃了，可却不小心跑到了祸妖的地盘，险些丧命，是祭司大人路过，救了我。”
“祭司大人教我术法，遵循我的意愿，让我拜入合欢派……知知能有现在的实力，全靠祭司大人的扶持。祭司的任何命令，知知都愿意听从。”
恩情难偿，狐族在这方面倒也忠诚。
路信在一旁默默当了个聋子，直到开场时，才跟在步凌身后一起出门。
谈判的地方是妖皇殿的一座宽大的院子。因为谈判要持续个两三天，这是用来招待让使者团住下的。
双方使者互相碰了面，坐在席间。
“殿下，好久不见。”
步凌拿出待客的热情，微笑说道。
秦无拘微微颔首，黑色的眼眸在步凌的周身打转，像是要把他从上往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一遍。
路信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在他的印象中，已经把步凌当成陛下的妖后。这个魔族摄政王的居心昭然若揭，简直是狼子野心！
“……你瞧着恢复的不错，那只孔雀倒也是费了点心思。”秦无拘好半晌才吐出了这几个字。
“是啊，能跑能跳。多谢你那时的帮忙。”步凌感激的说道：“对了，你的那把神器还在我殿里落着……”
“送给你了。”秦无拘说道。
步凌：“……啊？”
不是，大哥，这可是神器！
“也算是给你留个保障吧，毕竟那只孔雀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秦无拘说道：“等你把修为提升到大乘期，拉弓的反噬便会更小。修为再上一个台阶，便不会损耗自身心力了。”
路信这时候插话了：“这里是妖族境内，阁下的担心未免多余，步凌大人不会再遇到危险。”
秦无拘冷笑一声：“世事无绝对。那只孔雀的实力是很强，但上次还不是在人族栽了跟头？若非小雀儿舍命保他，他还不一定活着呢。”
路信眉头拧得很紧，立即出言反驳：“你……”
“ Stop!”
步凌赶紧拦在他们俩的面前，比了个交叉的手势。
“那个，往事不提，我们还是先谈谈合作吧。”
双方虽对对方不服气，却还是卖了步凌这个面子。
“这茶水都有些凉了，你们就是这样招待来宾的？”秦无拘喝了口茶水，有些挑剔的说道。
步凌刚想起身给他重泡一杯。
路信却抢了个先，将秦无拘那一杯茶拿了过来，指尖隔着杯子，用灵力加热至沸腾。
“这天气冷，殿下之前与我费口舌那么久，当然喝不了热茶。”路信重重的将茶杯放在他面前。
秦无拘冷笑：“那只孔雀自己就是有心计的，没想到连下属也有样学样，这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
“咳咳。”步凌敲了敲桌子，打断他们的谈话。
“殿下，我们还是先谈谈关于贸易这边的条约吧，我们这边初步拟定了一个方案。”
秦无拘接过他推来的方案，略微打量，便知道是互利互惠的买卖。
魔族现在缺粮食，也缺足够的耕地。虽然现在已经在组织开荒，但是魔域光照不足的问题还在严重影响着产量。
妖族这边因为人口少，倒是有大片肥沃的土地，加上气候温暖，很适宜种植。
“你们和人族那边也在谈？关税与他们减免几何？”在正事方面，秦无拘还是容不得马虎。
步凌简单给他比了个手势：“与你们和人族的待遇是一样的，不然到时候容易落人话柄。”
秦无拘这时却很斤斤计较：“可是我们先与你们结盟的，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关税再减免3%。他们人族地域辽阔，四季皆宜。倒也不必与我们这种苦寒之地抢这等利益。”
念在这位是个大客户，且关系不差。步凌思考片刻，便爽快的答应了。
而后续类似种族通婚，闹事处理等方面，双方也在耐心地敲定细节。双方都带了颇精此道的人才，在大方面没问题后，一些细节便由需要去磨合。
这种时候是比较费嘴皮子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
除去中午那次官方的正式设宴，这几天的用膳都由御厨烹饪，再由仆从送至使者的院落。
天色渐暗，秦无拘对步凌挽留：“不如一同用餐？”
路信眼神微眯，手不自觉搭在腰间的配刀处。
步凌摇了摇头：“今晚有约，实在抱歉。”
秦无拘眼神挂着落寞，语气似乎有几分可怜：“是么。孤在这里停留的时间短，对于妖族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你总得抽一点时间，陪孤四处逛逛吧？”
路信皮笑肉不笑：“摄政王殿下，何必舍近求远。您想了解妖族什么情况，我都能为您一一道来。若是殿下想游历妖域……”
“可孤嫌弃你。”
秦无拘打断他的絮絮叨叨，视线转向了步凌那儿：“难道那只孔雀的妒忌心就这般强？连小雀儿想去哪里都要干涉？”
这种以退为进的说话技巧十分高超。
步凌对他这种明晃晃的挑拨离间行为感到有些无奈。
“行啊，殿下。等明日下午谈完，我愿陪您去街道逛逛。”
秦无拘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言为定。”
—
晚饭，步凌自然是和小羽毛一起在殿内用的。
“今夜的饭菜不合口味？”见步凌时不时皱眉，段疏羽询问道。
“不是，我就是在想，妖族的百姓们还不知道我是人族。可若是我明天和秦无拘去街上逛，这消息可就瞒不住了。”步凌夹了块肉，大口的用力嚼着。
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身份没啥问题，但就怕有心人刻意引导。还是等人族和妖族关系融洽后，再公布更为妥当。
等等，他为什么在意这点？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为妖族的安定考虑？
步凌的面色变得古怪，然后逐渐染上了可疑的红晕。
段疏羽勾唇：“凌儿之前是怎么伪装成麻雀的？”
一提这个，步凌就开始叹息：“那是一件低等级的法器……是上次在人族涅槃时，不小心被心火烧毁了。”
怪他当时一直装备着没有卸下。等级为一级时赠送的道具，因为是免费的，且道具品阶太低，系统商城都没有售卖。
所以，他现在既不能变成麻雀，也伪装不了妖族的气息。
段疏羽：“这好办。凌儿现在修为高深，完全可以修习化形术。不仅可以改变自身的形象，更是能变换气息。”
步凌眼睛一亮，当场拜师：“小羽毛，求教~”
伪装麻雀久了，不小心丢掉了这个壳子，还感觉怪不习惯的。
步凌果然是聪慧的。
段疏羽只给他展示了几遍，步凌就记住了法诀。
为了让步凌更好地理解贯通，段疏羽运用化形术，变成了一只麻雀。
他的意思很明确：看到没？依葫芦画瓢，照着变就是了。
灰扑扑的，小巧，可爱。
原先他变成的麻雀是长这样的吗？
步凌看着桌上的这只麻雀，也跟着运用法诀。
不过嘛，他将咒语的微微调了一下。片刻后，一只貌美的蓝孔雀就出现在了麻雀的附近。
嘿嘿，总当自己多没意思呀，这下谁还分得清他和小漂亮？
蓝孔雀娇柔造作的移动爪子，缓缓靠近了麻雀。
步凌微微俯身，原来小漂亮的视线比麻雀高这么多，看麻雀的感觉，仿佛就是在看一只小土豆。
化身麻雀的段疏羽盯着步凌那幻化的光秃秃的尾羽，感到了一丝冒犯。
而会出现这种失误，不仅是步凌操作生疏，更是因为孔雀的尾羽一般都是折叠的，步凌很难窥孔雀开屏后的美丽，在印象中便无形的将它简化。
偏偏步凌看不见自己幻化的尾巴，还以为弄得不错，刻意在麻雀面前显摆，时不时扇扇翅膀，故意去吹麻雀头上的呆毛。
这还真是……仿佛差生向考了满分的优等生炫耀自己及格。
但段疏羽还是相当配合，没有去揭他的短。
于是，这整夜步凌的心情都是极好的。
—
第二日出门的间隙，步凌恰巧遇见了在花园内等候的柳玉宣和郑慧心。
他们两人是特意结伴来拜访的。
“步凌大人，这是峨眉派送的赔礼。之前的事多有误会，还望海涵。”郑慧心递出了一个储物镯。
“这也太客气了。不过你们宗门不是已经道过歉吗？怎么还特地让你私下寻我？”步凌没有去接。
郑慧心抿了抿唇：“宗主已经查清了事件的起因后果。但之前的误会让您和妖皇陛下深陷险境，内心实在过意不去……”
虽然五大宗都已和解，但是他们峨眉派当时对妖族出手最狠，甚至追杀了妖族的皇和他的伴侣。
谈判期间，若说心里没点疙瘩都不大可能。
峨眉选择派郑慧心出面，也是想借着他们之间认识，不会过于记恨吧。
步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这才接过她的储物镯子，内视其赔礼。
灵药，功法，灵器……峨眉派这次恐怕是大出血吧，不过诚意倒是挺足了。
“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收了就代表此事就此揭过，以后他和小漂亮都不会刻意刁难峨眉派。
郑慧心明显松了一口气：“多谢步凌大人。”
“彗心不用这么拘束，你们和我正常说话便好，毕竟我们还是朋友。”步凌微笑着说道。
郑慧心心里的紧张之意稍稍舒缓：“妖族很好，我已向我长老申请成为首批的交换生，入莲心宗学习。”
步凌点了点头：“欢迎加入。莲心宗是我们妖族的大宗，华宗主对于女子的修行颇有研究，你一定会不虚此行。对了，柳兄也是愿意留在妖族？”
柳玉宣刚才便处于沉默，直到步凌主动点他名，才出声道：“我想去凤凰前辈所在的宗门，向他学习剑法！”
那日司徒言突袭如月宗，与他们宗主任山海过招的那几招剑式，至今让他念念不忘。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必须学习这世间有名的剑修的剑法，集百家之长，终能创出属于自己的剑道！
步凌托了托下巴。
这股勤奋好学的精神，纯粹的练剑之心，倒是很符合他对剑修的刻板印象。
“那你就是要入我所在的风灵宗？我先提前告诉你，我们风灵宗并不算顶尖，可能给不了你在如月宗那般资源。”步凌直言道。
在他们没有参加挑战赛前，宗门都快要掉出妖族十大宗门之位了。
柳玉宣却目光坚定，“只要能拜入凤凰前辈门下，我别无他求。”
步凌想起了师尊讨厌麻烦的毛病，“你练剑勤奋吗？”
谈起自己熟悉的领域，柳玉宣赶紧自我表现：“每天挥剑一千次。如月宗的师长夸我勤奋好学，于剑道天资还算聪慧。”
勤奋啊……这是剑修的优点，换成在师尊面前就是缺点了。
步凌笑了笑：“那你可能不太符合我师尊的要求。”
柳玉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我师尊一个妖孤寡惯了，喜欢安静，最烦弟子无故打搅他。找他无需太勤奋。”步凌提点道：“若你执意要拜他为师，且备上两坛人族的美酒佳酿，我可以代为引荐。”
柳玉宣面露喜色：“那便有劳步凌兄弟了。”
不客气。
步凌其实心有遗憾的。
师尊他身为妖族顶尖的剑修，可自己身为他的弟子，却不善用剑，无法将他的绝学发扬光大。
柳玉宣则不同，他于剑道的天赋出众，且尊师重道。
师尊若能收下他，想必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无聊的。
“对了，你回人族之后，顺带帮我与御兽门的姜若水长老捎个口信。就说弟子步凌感恩他的教诲，若宗门遇到难处，尽可来妖族找我。”步凌说道。
柳玉宣自然同意。
等下午与魔族那边谈完判，步凌便陪着秦无拘，信步走在妖族的大街上。
两人气质不俗，加上秦无拘那显眼的狼耳和狼尾，不少妖都猜出了他的来历。
“那便是魔族的摄政王吧，长得可真是壮实。外表也和咱们差不多呢。”
“去去去，就你这个穷矮挫的样子，还敢碰瓷那些大人物。”
“他身边的那位应该是我们妖族的吧？长得倒是不错，不过没有种族特征，也不知道是哪位。”
“嘘，我听说是那个雀妖步凌。”
“什么，就是和陛下一起打破妖族封印的那位？”
“对，据说妖皇陛下与这只雀妖关系匪浅……”
步凌一路上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感觉厚实的脸皮都有些撑不住。
他在路过的小贩摊子里随意挑了两个面具：“殿下如果还想逛街，不如先遮遮吧。”
步凌不怕有人在背后说他闲话，但这么当面议论，未免不太礼貌。
“这么多妖都见着你买，怕也是来不及了。”
步凌手一僵。也对，还不如都弄个化形术来的踏实。
在他收手前，秦无拘却接过了他的面具：“既然是你送的，孤当然愿意收着。这也逛了一圈了，不如先去酒楼吃个饭。”
也行，反正步凌不想待在这里被当猴看了。
“小二，安排一间靠街的高档包厢。”步凌进门后便说道。
“好勒，客官这边请。”小二笑得谄媚。
待入座后，步凌拿起菜单，礼貌性的让秦无拘先看。
“孤不挑食。你看着自己喜爱的点吧。”秦无拘说道。
步凌便没和他客套，仔细的看了一眼单子：“来两盘你们这里的招牌菜，不要太辣，再上一份红烧肉。”
小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客官可要酒水？咱们这里的酒刚到货，香得很，不少客人都特意来喝呢。”
步凌笑笑着道：“酒就不必了，来一壶顶好的茶便行。”
待小二离去，秦无拘这才说道：“孤记得，你酒量不错。”
步凌将窗外开出一道缝隙，对着街外繁华的街景。
“这里是在宫外，染上一身酒气回去不太好。若殿下想喝，我让小花从酒窖里给你送几坛，就当是临别的赠礼了。”
秦无拘却懂几分他的意思：“小雀儿，你在与孤避嫌。”
既然被察觉，步凌索性就坦坦荡荡承认了，他摊手道：“这不是没办法么。您是来妖族合作的，谈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可是要在这里长久生活的……妖言可畏。”
秦无拘唇角勾起笑容：“若是这里呆不下去，你可以随孤一起回魔域。”
步凌果断拒绝了他的建议：“殿下莫要说笑。您知道的，我没法接受您的感情。”
秦无拘却不见恼意：“修士的寿命长久，未来如何皆有变数。若你不喜欢那只孔雀了，随时可以来魔域寻孤。”
步凌怔了怔。
“爱情难得，殿下还是及时行乐……我没殿下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值得殿下为我等待。”
“哪怕你稍微敷衍敷衍孤都不愿意？”秦无拘眼神黯淡。
他伸出了手掌，可在即将触碰到步凌的脸颊时，又悻悻的收了回去。
“小雀儿，你太聪慧了。你的性情比你的容貌还要合孤的胃口。有时候，孤真的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你抢回去……”
步凌笑了笑：“殿下此举极为不妥，容易挑起两族纷争，弊大于利。”
秦无拘将碗中的茶水当成了酒，一饮而尽：“美好的事物都与孤无缘。那只孔雀……还真是走运。”
这一餐饭，双方吃的并不算愉快。
不过在离别的时候，秦无拘却是珍重的看向步凌。
“孤的承诺不会撤回，若你想离开妖族，魔域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步凌叹息了一口气：“……谢谢。”
对方要的，他给不了。
只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秦无拘能放下执念，觅得良人，获得真正的幸福。
三日的谈判转瞬即逝，人族和魔族的使团签订了初代的协定，带回去后便会尽早与妖族通商合作。
段疏羽站在城楼上，眺望着两处使者的离去。
“祭司，您真的打算卸下祭司一职吗？”
阮玉宸站在他的身侧：“此间事已了，无论是封印还是谈判，都进行的顺利。陛下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他也是时候该坦白真相，为杀害族人的行径赎罪。
“左杀门早已存有反心，企图对吾和凌儿出手。祭司之前在秘境的举动，实则是提前察觉了危机，替吾等铲除祸患。”段疏羽说道。
阮玉宸唇角勾起笑容：“陛下何必为我掩饰这一切？”
段疏羽：“这是事实，吾并未会说谎。祭司对妖族尽心尽力，所做的功劳足以偿还。”
“谋算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左右寿数不长，陛下不必挽留了。”阮玉宸能够感知自己生命的流逝。
无论是他瞎掉的这双眼，还是亏空的身体……这便是窥视未来的代价。
不过，他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