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从始至终想要离开的都是江家,而不是明御。”

  离开江家老宅的路上,蒋知许的话像一颗砸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方桥心中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既无法承认,又无力反驳。

  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见江明御,又是为何而流泪?

  江家和江明御有什么不同呢,事已至此,追究这些没有任何意义,该如何发展一直都不是由他做主的。

  方桥见完江明御的当晚,兄长方贤就暂时洗脱了嫌疑回到了家,这是近几日以来方桥听过最好的消息。

  蒋知许紧急安排了保镖蹲守在方家附近以保护方家人的安全,蒋家人几次催促他把方桥带回国,他一直都没能给个准信,事态陷入了僵局。

  几日后,医院那边传来信息,要方桥过去一趟。

  连着请了五日的假,再次回到医院,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方桥一踏进科室就察觉到同事眼神的不同,他心里鼓鸣不断,强撑着和众人打招呼。

  熟悉的护士支支吾吾道:“方医生,你还是先去见一见主任吧。”

  推开办公室的门,也推开了他遮遮掩掩多年的“秘密”。

  他唯恐被人发现的事情就这么袒露在他的上级、同事面前。

  他和江明御不是什么情侣,他只是江家少爷包养的一个情人。

  主任苦口婆心,“方桥,我们都很认可你的为人和能力,但这是上头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方桥调职的申请被驳回,取而代之是一封无从申诉的辞退信。

  没有任何理由,仅仅是因为收到上头的吩咐。

  江家要他灰溜溜地滚出B市,连他的工作都没能保住。

  他拿着辞呈回到工位收拾东西,把笔记本里所有的资料和病例都归纳总结到文件夹,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学生红着眼睛跟他道别,“老师,我们不会听他们乱说的。”

  同事也义愤填膺,“太欺负人了,怎么能拿你私事做文章!”

  他笑着一一同熟悉的面孔道别,只带走了陪伴自己三年多的工作牌,上面记录着他的科室职务和姓名——儿童颌面外科主治医生方桥。

  近十年的求学和工作全凝缩在了这个工作牌里,江家一句话就能让他的所有努力毁于一旦。

  真的能甘心吗?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方桥在车里呆滞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接到了兄长的来电。

  方贤小心翼翼的口吻和话音外隐隐约约的抽气声让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方桥讷讷地问:“你们也知道了?我没有.....”

  他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扯了下来,还是在他最为重视的家人面前。

  “哥都知道,小桥,回家吧。”

  短短五个字让躲在车里不敢见人的方桥刹时泪如雨下。

  他抬起手捂住脸掩面无声大哭,哭得缺氧全身抽搐都没能停下来。

  太痛了,太不甘心了。

  他不够洒脱和坚强,自问没有亏欠过任何人,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视线朦胧里,远方有一辆车朝他的方向急驶而来,方桥下意识握住方向盘想要躲避,林少虹阴恻恻的声音却涌上耳边。

  “有我在的一天,你们方家就别想安宁。”

  “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方桥瞳孔微缩,十指握的发白,整个人像被冰冻住了,只是目视着车子越驶越近,越驶越近......

  -

  容昀是omega的消息传出来没两日,有博噱头的媒体不知从何处得到一份泛黄的十几年前的新生儿检测报道,内容俨然是容昀的信息素序列组合。

  十八年前,容父为了把情人和私生子留在容家,竟不惜伪造私生子的性别,偷龙转凤,将omega当alpha抚养。

  一时之间,本就衰落的容家更是成为圈中笑柄,气数皆衰。

  容昀东躲西藏几个月,在郊外一处废弃的仓库被张林等人找到。

  张家和容家交好,张家的许多红头文件都经容征之手,容征一落马,张家也不免受到波动,自然记恨容昀。

  omega伪装成alpha多年,在亡命的日子里,没有了改变信息素的针剂,终于显现出他真实的气息,酸酸甜甜的西柚味,清新好闻。

  容昀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柔弱,一柄锐利的短刀使得出神入化,一时之间无人能近他的身。

  omega清秀的脸蛋沾了灰,一双眼却亮得精人,死死握着短刀站在窗边。

  这把刀不单用来防身,也打算在穷途末路之际了结自己。

  可他当了太久的alpha,忘记自己是一个会受到信息素攻击的omega,等反应过来时,在场alpha汹涌的信息素已经令他胸闷气短,连刀都握不住。

  张林一脚踹在他的腹部上,“一个omega,也敢在这里叫嚣。”

  重力踩在了容昀的背脊,他愤恨地瞪着眼,手握成拳,被攥住了头发,力度大得像要扯烂他的头皮。

  “小兔崽子使阴招,你哥栽你手里,你躲了这么久,还想着能躲一辈子不成?”

  张林抓着他的脑袋往地上磕,一下又一下,他的额头出了血,西柚味混杂着铁锈味在空气里跳跃。

  他痛恨自己omega的身份。

  这么多年的信息素改造,早就让他的身体出现不可逆转的损伤,也不可避免让他产生了性别认知障碍。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omega,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在alpha的信息素压制下,他连奋力反抗都是奢求。

  他该早一点了结自己,总比落入这些渣滓的手中来得痛快。

  “容家不会管你的。”张林抹去容昀脸上的血,阴森森笑着,“今天你别想走出这里。”

  容昀的嘴里赫赫说着话,张林凑近了去听。

  他陈其不备握住张林的一根手指,竭尽全力地往后掰,张林吃痛,痛叫一声,抓住他的脑袋又是狠狠地撞向地面。

  砰砰砰——

  在鲜血模糊了眼睛时,仓库的门涌进来几个黑衣保镖。

  “小张总,是江太太让我们来的,请你把人交给我们......”

  -

  温暖的朝阳从鸟语花香的窗外照进来,从梦中惊醒的江明御喘着粗气,像犯了瘾的人颤抖着夺过一侧的瓶瓶罐罐往嘴里倒药。苦涩的药丸黏住他的喉咙,他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咳了许久,确保药片都咽下去才倒回床上。

  Alpha的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手环,看起来跟普通的心率检测手环没什么区别,但每当寻偶症发作信息素波动时,手环就会释放强烈的电流迫使他在疼痛里恢复清明,停下漫无目的的追逐。

  方桥来老宅看望江明御的那天晚上,江顺终于大发慈悲把alpha从暗室里放了出来。

  这是江明御做“乖孙”的第三日。

  江顺的目的似乎达到了,江明御不再反抗不再忤逆,乖乖地接受江家所有的安排。

  这三天alpha并没有离开老宅,但也没有过问方桥的任何消息,仿佛真的被方桥伤透了心,对之不管不顾了。

  母亲偶尔提及,他也是皱着眉头呵斥,“提他干什么?”

  每天都会有住家医生来为他检查身体打抑制剂,alpha很配合。

  他的信息素波动起伏极大,又回到了没有方桥时需要大量抑制剂和药物的日子,不同的是,江明御接受了这个现实,再也没有了抱怨。

  alpha打完新的强效抑制剂,下楼和长辈用餐。

  他端正坐着,安静地用饭。

  林少虹笑得开怀,给江家带来了个好消息,“爸,找到符合的新人选了。”

  江顺看了眼无动于衷的alpha,清清嗓子,“明御,你觉得呢?”

  江明御知晓家里在物色新的人体抑制剂,他从餐盘里抬起头来,“一切由爷爷做主。”

  江姝闻言瞄了侄子一眼。

  “你能想得开最好。”江顺颇感欣慰,“你是江家人,要什么样的omega没有,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外人跟家里闹,说实话,我这段时间真是寒心。”

  江明御恭谨道:“爷爷,是我的错,我让您失望了。”

  “失望谈不上,你知过能改最要紧。”江顺点头,又问林少虹,“容家那边怎么说?”

  “左右不过是个弃子,都打点好了。”

  江明御听见容家二字,也只是略微的怔了一瞬。

  江姝发问:“大嫂,是哪个容家?”

  “自然是你想的那个。真没想到那对母子那么能藏,早知是他,这些年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

  江明御在这时放下餐筷,他依旧没能完全沉得住气,忍不住道:“爷爷,其实现在的药物已经能很好地控制我的病情,我未必再需要人体抑制剂......”

  他的声音在江顺探究的眼神里弱下去。

  江明御的声音染上厌恶,“我不想再遇到像方桥那样的人。”

  毫不意外的被江顺驳回,“只要你明白自己的身份,遇到的是谁又有什么所谓,这事就这么定了。”

  林少虹笑吟吟地说好。

  三言两语又定了江明御的去路,alpha捏着餐筷的手微微发白。

  “对了,那个omega呢?”

  “给了点小教训,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江明御目光一凝,望向父亲。

  江儒回看,“怎么,还心疼呢?”

  “他到底跟过我几年。”

  江明御这样说,又低头安静地用餐。

  江顺嗯了声,“别闹出人命,既然用不着他了,打发走吧。”

  今天的天气很好,饭后,江明御终于得以踏出老宅,到外头的草地晒太阳。

  宅子外有个私有人工池,养了不少金贵的锦鲤。

  alpha拿着鱼粮蹲下来,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一个不留神,一小袋鱼粮都落入了水中,池里的锦鲤顿时堆堆挤挤争先恐后地抢食。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明御把发抖的双手藏了起来。

  姑姑江姝站在他身旁,“才关了几日,心气都被关没了,明御,这可不像你。”

  江明御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光晕里的女人,淡淡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又往池里撒了一把鱼粮,“这样不好吗?”

  江姝垂眸笑着,“好,当然好,爸高兴,我也高兴。”

  姑侄二人的视线从浮光跃金的池里缓缓看向宅子的高处。

  屋内,江顺与江家夫妇正在低声谈话。

  老人坐在宽椅上,腿部盖着一条柔软的被褥,慢悠悠地品茶,“我看他未必完全心死,看紧点,别又惹出什么来。”

  江儒道:“爸,您放心,我会管教好这个不孝子的。”

  “明御年轻气盛,一时走错路在所难免,希望爸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等过两日见了容昀,他大概就会明白他对方桥的喜欢不过是信息素在作祟。那日的监控您也瞧见了,他如今厌恶方桥还来不及,人都到他跟前了,他碰都不肯碰......”

  让江明御和方桥相见一事,与其说是母亲对儿子的怜悯,不如说是一场测试。

  但凡江明御表现出对方桥的一点点不舍,方桥必然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今日就不单单只是躺在医院里就能落场了。

  好在江明御不负众望的“迷途知返”。

  江顺听厌了,摆摆手,“好了,都出去吧。”

  林少虹悻悻住嘴,与丈夫一同出了房间。

  碰巧透过窗户见到锦鲤池旁的姑侄,四人一高一低视线相撞,江明御站起身远远地朝父母颔首算是问候。

  俨然一个对长辈恭敬有加的孝子贤孙。

  江儒背着手哼道:“早该这么治治他......”

  作者有话说:

  过去的斑点狗已经死了,现在站在大家面前的是钮钴禄 · 斑点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