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常没什么分别的日子。

  方桥结束一天的工作,与同事道别,在候诊区见到了容昀。

  他跟烧伤科的同事讨了新的修复药膏,贵是贵了点,但据说祛疤效果不错。容昀的手纤长柔美,虽指腹有不少薄茧,但不失漂亮,这样的一双手若留下大面积的疤痕就太可惜了。

  容昀坐在副驾驶座,乖巧地伸出手。

  取纱布,消毒,涂药膏,方桥的动作一气呵成,轻柔又利落。

  容昀的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但担心少年会疼,方桥还是凑得很近边上药边轻轻吹气,时不时看一眼容昀的状态,低声说着话。

  从容昀的角度看去,方桥清俊的眉眼近在跟前,黑长的睫毛半垂着,遮住了一双柔和似水的眼,他不自觉地微低下脑袋,想要靠得更近些。

  察觉到容昀接近的方桥半抬起眼,询问,“弄疼你了?”

  容昀半羞半怯抿着红润的唇,情不自禁喃喃,“方桥哥......”

  叩叩——清脆的玻璃声打断车厢内的安谧。

  方桥越过容昀的肩头,循声望去,待看清车窗外的身影,陡然一惊,寒意像蛇信子一路从腿肚子舔到了心头。

  只见江明御环臂站在车窗外,唇角浮现一点笑意,眼底却浸着腾腾怒火。

  江明御仍是那副好容貌,可此情此景堪称惊悚。

  容昀亦回头见到了alpha,受伤的手慢慢握住了。

  方桥向来处事不惊,但如此的意外的状态依旧让他罔知所措。

  他愣了几瞬,江明御等得不耐烦了,又屈指在窗上敲了两下,清亮的声音被厚玻璃削弱,叠着层层威压,“开门。”

  方桥看了眼容昀,少年显然也有些慌乱。

  他深呼吸两口气镇定下来,快速做出决定,说:“你在车上等着。”

  容昀像是怕他出事,担忧地望着他,还抓了下他的手腕。

  方桥给予一个安抚的微笑,拂开少年的手,下车绕到江明御身边。

  alpha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可浑身散发着刃一般的戾气。

  越是平静的海面底下越是波涛汹涌。

  方桥心中不安,他宁愿江明御当场发火,也好过如此镇定。

  他一出声,被alpha抬手的动作打断。

  江明御居高临下睨着眼看他,“你跟我的事回家慢慢算。”alpha抬了抬下颌,“开门。”

  方桥低语,“明御......”

  “我让你开门。”江明御扬声,又冷淡地笑了笑,“你放心,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大马路上我不想做出有失身份的事。”

  alpha看了眼腕上的机械表,“现在这个时间点,你们科室应当不用再开交流会了,那你正好还可以送他回家,不介意带上我一起吧?”

  “交流会”三个字特地咬了重音,方桥的一颗心刹时沉到湖底。

  他侧目看了眼副驾驶座,终是依照江明御所言开了后车座的门,alpha冷哼一声,弯腰坐进了车内。

  方桥也上车,却没有发动车子,透过车内视静对上江明御冷厉的眼神。

  容昀许是没料到江明御会上车,惊讶地看向方桥。

  江明御好整以暇地靠着,巡视一圈,“愣着干什么,开车啊。”

  方桥张了张嘴,容昀抢先道:“小江总,我......”

  江明御压根不想听他们解释,眼底的不耐呼之欲出,“开车,我不想说第三遍。”

  方桥与江明御认识近三年,alpha时而强势时而幼稚,可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盛气凌人,那是多年来养尊处优的高位者才有的威势,也是S级alpha独有的压迫力。

  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嘈杂声,车内却死一般的静谧。

  江明御交叠着双腿,从容不迫地欣赏街边风景,似只是随意地出了趟门与他们偶遇,搭在膝盖上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

  相较于alpha的绰然有余,其余二人神色皆很凝重,特别是熟悉江明御的方桥,alpha敲击的动作像是碾在他的心口,令他不安至极。

  他已经反应过来,前两天江明御提及容昀属实是有意试探他,alpha想必已经知晓他和容昀来往,却并未点破,直到今日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方桥向来清楚alpha的占有欲极强,但那大抵无关风月,而是一种对所有物的支配欲。江明御会因为他的隐瞒而恼怒无可厚非,他可以解释,也能够坦坦荡荡地说一声,他对容昀只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

  他望一眼后座的alpha,窗外错落的光线燕尾似的掠过江明御沉着的神情。

  江明御没有发火,亦没有当面为难容昀,也许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时的方桥还算乐观,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减弱alpha的怒气,直至车子停在容家楼下,他见到了站在风里抽烟的容征。

  方桥的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回头,“明御?”

  江明御不搭理他,开门下车,方桥连忙追下去,一把握住alpha的手,又急道:“为什么容昀的哥哥会在这里?”

  江明御慢慢地拂开omega的手,表情冷然,“他的弟弟做错了事,当然是由他来管教。”

  容昀也下了车,跟焦急的方桥不同的是,他好似早有预料,安静地站立着等待自己的审判。

  容征笑脸相迎,“明御,到了,上去坐会?”

  江明御抬了抬下颌,“不必,人我给你带来了......”他瞥一眼面容煞白的方桥,omega怊然的目光让他一顿,但仍是接着说了下去,“以后少让他往我的omega跟前凑。”

  容征自然称是,凶毒的目光落在容昀身上。

  方桥只觉得呼吸不畅,alpha高大的背影像座山一样冷漠地压了下来,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争取道:“明御,有什么话我们说明白,我跟容昀清清白白......”

  江明御忽而转过头来,他维持了一路稳静在这时全都撕下,眉宇间浮现嘲弄,重复着方桥的话,“清清白白?”

  他冷笑着,妒火如海,“没什么好说的,我只知道你把我当傻子一样耍。方桥,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说几句好听话我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惜了,这次我不会如你所愿。”

  江明御整个人都裹在冰霜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方桥从未觉得alpha原来是这么高,单凭一道影子就能轻易地将人四面八方地笼罩起来。

  把容昀交出去意味着什么,他和alpha都心知肚明,方桥往后退了几步,挡在了容昀的面前,与江明御形成对峙的画面。

  omega维护的姿态令江明御眼尾狠狠一跳,“让开。”

  方桥仍抱一丝希望,略带祈求地看着江明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我没有告诉你我认识容昀,我骗了你,我有错在先,明御,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但是你不能一句解释都不听就冲动行事,你明知道......”

  他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容征,“等你冷静了,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好不好?”

  “不用等了。”江明御从外套里拿出手机随意划拉着,将屏幕对向方桥,“就现在,你先跟我解释解释,他为什么会抱着你?”

  方桥难以置信地盯着照片上两道相拥的身躯,脑子轰的一下子炸开,震惊和愠怒之下,他喉咙像被糊住了,艰难地发声,“我......”

  “方桥哥。”容昀从他身后走出来,朝他一笑,“我没事的,你回去吧。”

  望着二人“眉来眼去”的画面,江明御太阳穴突突直跳,三两步上前握住方桥的胳膊,同时不可控地释放信息素,将方桥推进了后车座。

  他砰的关上门,又绕到前座,一把抄起车头的茉莉花摆件,丢到容昀脚边,厉声说:“带着你的垃圾滚。”

  木制的展示架在重力下四分五裂,玻璃材质的茉莉花跳脱出来,磕碎了一角。

  容昀一语不发,蹲下身将茉莉花捡了起来,哀戚地笑了笑。

  方桥目睹这一切,整个人浸在寒潭里似的阵阵发冷。

  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涌上来的海水一寸寸地掩住他的口鼻,他想到太多过往,是不可作废的霸王协议、是冰冷病床上的血腥气、是江家不可一世的傲慢、是容昀难以挣脱的卑劣身份......

  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是不可撼动的阶级,是站在权力顶端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蔑视与玩弄。

  哪怕是曾经对此不屑一顾的江明御,尝到了权势的甜头后,在事关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上,也会无可避免地迷失。

  江明御挡住了容昀望向方桥的目光,任何人对方桥的觊觎都让他身心不畅,但他到底还尚存一丝理智,知道容征的手段,是以抛下一句,“把人看好就行,别太过火。”

  容征点头称是。

  容昀如同个局外人,盯着紧闭的车门,破损的茉莉花扎入他的掌心,他战栗着,牙关打颤,兄长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尽会给我惹麻烦。”

  口腔里的铁锈味蔓延开来。

  车子载着胜利品归去,他在寒风里静听兄长的破口大骂。

  父亲母亲匆匆忙忙赶来,两位长辈面对掌权的容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低头哈腰地听容征训话。

  容征接了个电话,“等忙完了这几天,我再好好收拾你。”

  他阴毒地瞪着沉默的容昀,扬长而去。

  母亲撒起泼来,攥着他的衣服大叫,“没用的东西!”

  父亲急得团团转,“我让你听你大哥的,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容昀忽而爆发,一把将母亲推倒在地,朝着夜色里奔逃,可是他已经看不到离去的车尾,只有萧冷的夜色和残缺的茉莉花相伴。

  他看着偌大的天,辽阔的地,无处遁逃。

  容昀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十八年来如过街老鼠般生存,连这一点来之不易的温情也被残忍的掠夺。

  一股后知后觉的焦灼感让他四肢发软,他不得不跌跌撞撞地躲到暗处,找出针剂扎进腺体里。

  不会再这样了,绝不会再任人宰割了——哪怕付出无可挽回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小方说的:你听我解释。

  小江认为的:他要狡辩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