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虹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不到半小时就离开了,方桥得以从停车场回家。

  江明御在跟人打电话,听那个语气,手机另一头该是徐泽。

  方桥观察着alpha的表情,不知道徐泽跟他说了什么,他眉眼间有几分凝重,但心情应当不算太差。

  江明御接收到他的视线,瞥了他一眼,继续回徐泽的话。

  alpha没有避开他,估计说的不是什么商业机密,方桥竖着耳朵听了会,隐约听到“beta”“妥协”等字眼,但具体情况不太明了。

  方桥把外套脱下,江明御也正好结束通话,凝眉道:“你早上穿的不是这身吧?”

  “吃饭时弄脏了,放在医院忘记带回来。”

  alpha大概不会想他和容昀接触,他只是一顿就给出了答案。

  江明御不疑有他,说:“周五到检查时间了,记得空出来。”

  这半年因为alpha公务繁忙,有两次例行检查都取消了,医生那边也怕出什么差错,一再地催促,江明御不得不应下来。

  方桥看对方没打算跟他说林少虹的事情,也不会开口问,只是吃惊于alpha这回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他乐见于此。

  冰箱里还剩下两只蟹,方桥放进微波炉解冻,余光见到江明御若有所思地站在墙边,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桥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江明御随口答道。

  方桥得知了alpha跟徐泽的通话内容:原来是圈子里有个alpha执意要和谈了两年beta在一起,跟家里闹翻了,一气之下丢下公司的业务和家人断绝关系,搬出去跟beta同居。

  起先alpha还能扛得住压力,直到家里人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又给他找了个omega相亲对象。

  没有过过苦日子的alpha很快厌烦了普通人的生活,且被omega甜美的信息素吸引,不到一个月就跟beta分手,接受家中的安排,下个月和omega订婚。

  很俗套的故事,连结局都那么没有新意。

  方桥听着毫无波澜,不知道江明御怎么会为这种听烂了的桥段动容。

  他见江明御似乎很期待他的反馈,但他确实没有太大的感悟,想了想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抛去alpha天生无法拒绝omega的信息素不说,alpha和beta的家世本就有巨大的鸿沟,两个全然不同圈子的人想要依靠爱而活,无异于天方夜谭。

  十七岁的方桥或许会相信真爱能排除万难,但二十七岁的方桥看多了人情世故,却更认同“门当户对论”——只有当两个人所处的环境和成长的轨迹相似,他们的眼界、三观才会在同一水平线,才能走得更长久。

  就算alpha能扛下家里给的压力,谁又能保证他甘心一辈子平平淡淡,不会始乱终弃?

  江明御好像很不满他的反应,眉头蹙起又落下,看了他半晌,看得方桥以为他要发表一番激昂慷慨的见解时,alpha只是恶声恶气地回了句,“嗯,是没有什么问题。”

  说完就冷着脸往书房走,将房门砰的甩上。

  方桥听着震耳欲聋的摔门声,默默在心底收回alpha心情不错这句话,看来林少虹的到访还是多多少少惹得江明御不痛快。

  因为距离过年不久,方桥很快可以和家人团聚,这些天心情都很不错,alpha的冷脸并不能给他扰乱他的心绪。

  只是想到江明御似乎是真心实意为alpha和beta惋惜,他顿觉得有几分可爱,这也是他和江明御看待事件的不同之处。

  alpha有退路,可beta没有,两人不能修成正果,beta伤心一时是难免的,但从长远看,又何尝不是一种及时止损?

  方桥不爱赌,更没有赌徒心态,从不奢求拿一个筹码换取千百倍的利益。

  他的运气向来一般,一个不小心就是倾家荡产,不如稳扎稳打,做好自己才是正途。

  江明御的气性大,方桥在书房外叫了两回alpha都充耳不闻。

  他拧了下把手,锁了,只好放弃。

  方桥刚想走,门嚯的开了,不搭理他的alpha一脸不悦走出来,撞了下他的肩,把他当空气直直往餐桌走去。

  方桥忍俊不禁,跟上前,温声说:“今晚的辣子鸡丁很不错。”

  alpha滋啦挪开椅子坐下。

  方桥在对面坐好,夹了块干烧豆腐到江明御碗里,“这个也很入味。”

  他的殷勤没能换来江明御的好脸色,alpha把软嫩的豆腐放在瓷盘里,皮笑肉不笑地瞄了他一眼。

  方桥是真摸不准江明御在想什么,怕说错什么话,干脆闭嘴默默吃饭。

  alpha像是看不得他吃一顿舒心的饭,他一安静下来,又命令道:“给我夹菜,我要菜心。”

  总算肯理他了,那也算好兆头。

  方桥连忙照做,附加一个温和的笑容。

  “不准笑。”江明御厉声,“你笑起来很难看。”

  方桥无可奈何地抿唇。

  室内一时安静得只剩下碗筷相碰的声音,半晌,江明御才像是忍无可忍地发问:“你觉得alpha没问题是吗?”

  江明御的思维太跳跃,方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声,“什么?”

  “如果你是那个beta,你会怎么做?”江明御状若自然地抿了一小口米饭,带着一点试探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方桥这才发现江明御还在纠结那件事,他隐约从对方的语气嗅出些不太寻常的味道,以至于他的心脏狠狠地撞了下胸腔。不过转瞬之间,他又恢复正常,仿佛方才的异动只是他的错觉。

  “我不知道。”思索过后的方桥如是说,“但我想,如果是我的话,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跟alpha产生联系。”

  江明御深深注视着omega清俊的五官,omega的神情依旧柔和,可裹在令人沉溺的温柔下是超乎常人的冷静、理智和清醒。

  江明御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真真正正地认识过方桥。

  他讨厌omege的答案,连带着胃口都一并都夺取,美食变得索然无味。

  方桥却夷然自若,仔仔细细把鱼肉挑刺后放在他碗里。

  江明御嚯的站起来,怄气道:“那么喜欢吃,你自己吃个够吧。”

  方桥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后无力地收了回来。

  他深叹一口气,嘴里咀嚼的鸡肉好像也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惹恼alpha的后果非同小可。

  这天晚上的江明御像疯了一样掠夺他的信息素,方桥几次都受不住攀着alpha的肩膀求饶,alpha干脆捂住他的嘴,连带着鼻子一起,把所有拒绝的声音堵在喉咙。

  方桥憋得脸都红透,几次将到窒息边缘,江明御就会露出一点指缝让他吸入充斥着浓郁薄荷香的空气。

  alpha有意用信息素控制他,迫使他即使筋疲力尽,也身不由己地一次次陷入热潮里。

  他像一尾被抛上岸的烧干了的鱼,由内而外都是滚烫的,蒸出了淋漓的汗水和汹涌的泪珠,被alpha凶猛地拆吞入腹。

  -

  方桥一整天都有些迷糊,幸好今天挂号的患者并不多,一得空他就闭着眼睛打盹。

  路过的护士调侃他,“方医生昨晚做贼去了吗,这都打几个瞌睡了?”

  方桥哈欠连天,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晚睡了些。”

  何止是晚睡,他昨晚总共就睡不到三小时,早上起来人都是懵的。

  好不容易才熬到下班时间,方桥洗了把冷水脸提神,脱下白大褂穿上外套走出院门。

  今日有小雪,寒冽的风裹挟着冰霜剧烈刮着。

  天黑得早,幽黄的路灯照亮细碎的雪粒,纷纷扬扬落在埋头前行的过路人身上。

  方桥撑起伞,走出两步,忽而听到身后有一声细微的呼唤,“方桥哥?”

  带着些许谨小慎微,又难掩欣悦。

  方桥回过身去,如同初次在巷子里为少年解围那般,缓缓地抬起伞沿。

  容昀站在飞扬的雪里,还是穿着那身单薄的校服,他的头发、眉眼都有落雪,却小心呵护着怀里的袋子,不让风雪侵袭其丝缕。

  看情形,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方桥快步走去,用伞一并将容昀罩住,诧异道:“你怎么在这?”

  容昀清秀的脸蛋苍白,鼻尖和眼尾却冻得通红,他将袋子打开一点,露出里头柔软的衣物,微微喘着,“我来还毛衣。”

  方桥无意间碰到他冷得似冰的指尖,“你可以到医院里找我。”

  “我怕打扰你。”容昀腼腆地笑笑。

  一夜之间,少年好像对方桥打开了心扉,不再筑起防备的高墙。

  方桥本不打算再跟容昀来往,但他比容昀整整大了十岁,面对可怜兮兮的少年,很难不产生恻隐之心。

  他接过袋子,见容昀难以避寒的衣着,终究是道:“走吧,送你回家。”

  容昀咬唇,“会不会太麻烦你?”

  “也不差这一回了。”

  方桥已经认识容昀的住处,他让少年坐在副驾驶座,塞了瓶酸奶给对方。

  容昀高挑但纤瘦,实在不像一个alpha的体格,宽大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他随意一抬手,袖子往下滑,不经意间露出了青淤的手臂。

  方桥看到容昀掩饰的动作,皱了皱眉,几次见面,少年不是被欺负就是衣不御寒,任何人见了都不由得怜悯。

  可方桥也是个普通人,空有同情心是不够的,很多事情他都无能为力。

  他能做的,就是送容昀回家这短短十几二十分钟的路程,让少年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我在儿童颌面外科,下次如果找我,别傻傻在外面等着。”

  临别前,方桥这样嘱咐。

  容昀眼睛一亮,“我还能去找你吗?”

  “当然。”方桥无法拒绝。

  容昀似乎鼓足了勇气才问:“那你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不等方桥回答,他又连忙补充,“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但你放心,我不会一直打扰你的。”

  方桥看不得少年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语气更温软了些,“当然,欢迎随时发信息给我。”

  容昀兴高采烈地和方桥交换了号码,“方桥哥,我这样叫你可以吗?”

  “可以。”

  “那方桥哥,下次见。”

  “再见。”

  月色和雪色印在容昀清秀的面庞上,他站在寒风里,脚步轻快地往前走,脸上显现出一种极端的快乐,这让他身上的伤痕都没有了痛感。

  他抬头看飘飘洒洒的白点点。

  好冷的雪,好温暖的冬天。

  作者有话说:

  小江(咬牙):我那心软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