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的朋友】
瞬间的疑问被恐怖的景象压过。我用手盖住自己的脸，想要阻挡眼前的画面，然而都是徒劳。
我咬破他们手指的血味，男人阴茎抵在我皮肤的触感，精液在我鼻腔与嘴里的腥味，野兽的獠牙在我的面前……一个个画面飞速闪过。
“……莱斯特？”
是我脑子里的声音吗？还是真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莱斯特，你还好吗？”
这个人，是谁？我又在哪里？
四周很安静，现在是白天，我刚才在回帐篷的路上。我记得了。除了扶着我的那个人，没有人在我周围。他们不在。
我的视线往上移，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霍奇亚。”
我吐出好久没有说过的名字。
他比我记忆中晒黑了许多，头上的帽子变成了绣着花纹的款式，下巴周围蓄了一圈胡子，整个人散发着沉稳的气场。
霍奇亚有力的手臂固定住我，把我拎了起来，撑住我的身体。我被他架住的瞬间浑身僵硬，直觉地想要推开他却使不上力。他注意到我的异常，带我走到附近的阴影处。
真的是他。
为什么要过来和我搭话呢？……我以为我与他的友谊已经是过去式了。
离开第八部队之前霍奇亚就因为传闻疏远了我。我被说成为了得到弗格斯青睐而采取不当行为的下属，营地里的人见了我比见了怪物跑得还要快。与我关系好的人多少都因为我与弗格斯的流言受到了牵连，他是被影响得最多的人。夹在中间的霍奇亚好像比我这个当事人更不自在。
他对我的态度就是从那时候冷下来的。
霍奇亚不会像那些讨厌的混蛋们一样捉弄我，对我说些什么侮辱的话，可也不再像之前似的会过来与我开玩笑，勾着我的肩膀说话。我现在还能回想起他站在嘲弄我的人旁边时为难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过那些传闻。可是不管信不信，他都拒绝与我再来往了。
明明我与他是最好的朋友。
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让我被其他人完全孤立。与我曾是同伴的人全都站在了对立面。
在离开部队之前，我没有再能与他单独说上一次话。我以为这辈子我都没机会再见到他。
休息了几刻，我缓缓恢复过来，站直身体，心情复杂。
“好点了？”
“嗯。”
霍奇亚四处看了看，拉着我走进附近的一顶帐篷。
门帘一落下他就忍不住地碰着我的手臂和肩膀，再次确认我的状态，甚至给了我个紧紧的拥抱。我手足无措地拍了拍他的背，对于时隔多年的热情非常吃不消。我本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避开我。
“这里是我的帐篷。”自豪地朝我展示着房间里的物品，对我一一介绍，还让我摸了摸他的帽子。
这亲昵的态度……像是很早以前一样啊。
我的眼睛有点酸。
“我是不是该叫你队长了？”
“别跟我开玩笑了。你之前带过的奥克萨，那小子现在都是小队长了，他甚至还比我们晚来两年。看现在的形势，我或许明年就该退伍了。”
“那小子……当时我就很看好他。高尔勒最近怎么样？你们还在联系吗？”
“他啊，之前出任务不知道怎么搞的伤到了大腿，被抬回王都时还在流血。不过还好没伤到什么重要的地方。第八部队来巴塔城之前他正在王都养伤。”
“那就好。”
“现在第八部队人是不是比之前少了？”
“是啊。兽潮没那么严重了，第八部队不需要那么多人了。我们被调到这里时有不少人退伍，还有一些之前就转到了别的部队。”霍奇亚忍不住抱怨几句，“我本来以为国王陛下派我们到巴塔城来会做一些更重要的任务，结果每天到这里都做的是什么出去巡逻挖土挖植物的工作。就这样还叫法拉的王牌部队。”
“轻松一些也不错，至少现在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
“也是。可你也知道，我更喜欢在战场上。”
“我知道。”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我和他才选了第八部队。
他从最近的任务说到诺加森林深处的危险，我负责聆听。我一边附和，一边想着这轻松的氛围有多么像是自己的幻想。我们之间的闲聊好像真的只是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久别重逢一般。
他口中那些熟悉的名字被我一同关在所有军队的记忆之中，永远定格在我离开的那天。如今的我和他都是不同的人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霍奇亚讲了一些我离开后第八部队里的趣事，关于弗格斯的事情甚至他的名字都没提起。说来说去，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绕回最关键的问题。
他有些犹豫，最终问出口：“你怎么在这里？”
“弗格斯带我来的。”
霍奇亚听到我这个回答，反应过来似地放下手苦笑：“是吗……也是，或许你不出现在这里才是件好事。”
“我躲不过他的。”
“长官他……”霍奇亚说到一半，换了个说法，“以前那些传闻是假的吧。”
“是真是假，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霍奇亚或许知道弗格斯不是表面上那么完美，可他不会明白弗格斯是怎样的魔鬼。他能想到吗，我勾引长官的传言都是弗格斯本人一手散播的。哈，作为我不服从他的惩罚。
真相在他下达命令的时刻已经被扭曲，变成耻辱的印记刻在我的名字上。
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期。
我开始讨厌自己清醒的每一刻，每天早上连睁开眼睛都令我痛苦。每当我被伊米提兹叫走，哪怕他们没说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这里。
然后又是一场场折磨。
伊米提兹手下那群人总会用各种侮辱的话嘲弄我被恣虐到哭泣的样子……法拉所有粗俗不堪的话至少都拿来形容过我一次。那些话语被凿进了我的脑袋，回荡在我脆弱的时刻。
他们说是我的错。
我不该反抗，我不该不听话。我什么都做错了。
霍奇亚盯着我，沉默到我觉得他都不会再开口了：“对不起。”
“我明白你当时的选择。”
他苦笑：“莱斯特，我曾经以为能进入第八部队的我们已经很强了，可是遇到那种事情我才发觉自己到底有多渺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被侮辱被嘲笑，而我……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不，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怕失去呆在这里的机会，不敢和你站在同一边，所以我选择了放弃你。我不是个合格的朋友，这句道歉是为了我的懦弱。”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握住我的手臂：“收到你离开时的信我已经知道了你没有怪我。但每每打开信时我都在想为什么你不能讨厌我，恨我呢？为什么你要这么宽容呢？现在还能有机会亲自站在这里对你说这些话，而不是在梦里，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说的我以前就明白。正是因为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才没有怨他。要选择站在我这面就得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对立面，而他做出了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我比谁都更清楚硬碰硬不会有好的结果。
“我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好的人，你不用这么责怪自己。”
不是在安慰他，我是真心这么觉得。
我们在弗格斯面前都只是凡人。
从我亲眼目睹他侵犯瓦伦开始，我被迫做了太多次旁观者。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为什么瓦伦与他的朋友离开了第八部队。他在我面前从没收敛过自己的恶行，那些年他对哪些人下过手我一清二楚，然而我阻止不了弗格斯。我就这么看着他们逐渐从意气风发的士兵被折磨成眼中没有任何神采的物品。
正如霍奇亚会想到我，我也会一次一次，一遍一遍想起他们无助的表情。
做了同样选择的我，怎么去责怪霍奇亚？
“回来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他带你回来，你会怎么样？”
我沉默不语。
“莱斯特，现在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吗？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的确，我可以让霍奇亚帮我逃跑。他现在是小队长，要是有他的帮助或许我可以伪装后再离开营地。但我走之后呢？留在法拉在弗格斯的势力范围内我不会安全，只能去到弗格斯够不到的地方才行。而且，光靠着我自己的双腿在弗格斯发现之前走不了多远。唯一能彻底摆脱弗格斯的路就是穿过诺加森林去到从未有人到达的另一面，我不一定有机会能走那么远。
最重要的是，弗格斯会知道霍奇亚的所作所为。无论我成功不成功，他都不会留情。
我无法接受另一个人再牵扯进弗格斯与我的恩怨中。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被牵累。”
他轻轻摇头叹气：“你不用总是这么为别人着想。我明白最坏的可能是什么，我现在做好了准备。”
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霍奇亚。”我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坚定地说，“你不是没有能做的事。你要活着。比弗格斯活得更久，用你的双眼去见证他的下场。 ”
霍奇亚曾说过，我们退伍了可以一起回他老家那个城市，他说我会喜欢的，那里一年四季温度都很舒服，附近还有一片很适合外出打猎的森林。他的父母很喜欢我，会把我当做第二个儿子。我们可以在郊外买两块地盖起房子做邻居，各自与喜欢的姑娘住在里面。我教他打猎，他教我怎么制造武器。靠着法拉军队每个月的补贴我们可以不愁吃穿，尽情去做想做的事情。
‘不——不对！’霍奇亚夸张地张开他的双手，绕着双手撑在草坪上的我走了一圈。‘莱斯特会成为下一任第八部队的长官，移居到王都，成为国王陛下面前的红人。到时候只有我带着妻子去王都看你的份。’
‘别人要是问我我就说，嘿，这是我的兄弟。’他拍上我的肩。‘第八部队的长官是我的兄弟。’
我没有把他后面说的胡话当真，却真的对他描绘的场景上了心。离开第八部队后能与自己最好的朋友共同生活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
那太美好了，是我幻想不出来的美好。直到他提起来之前，满心装着战斗与训练的我从没想过比下一场战斗更遥远的未来。我愿意为了他说的梦想而努力。只要活下去，赢得战斗，他所说的未来就触手可及了。就这么简单。
弗格斯闯入我的生活，毁掉了一切。
我独自离开部队那天是个晴天，天空一点云都没有。我在指引下还回法拉军队的制服，往几张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正式终结了作为士兵的旅程。恍恍惚惚地，我拎着布包往外走，重新以平民的身份迈出了第八部队的营地。
直到营地大门在我的身后关上那刻我都还想与霍奇亚的约定。
坐在离开营地的马车上，我放声大哭。
为我的过去，为我的未来，为我不再存在的梦想，为死掉的莱斯特·雪莱。
霍奇亚盯着我，最终抿唇点点头：“我会的。等我明年退伍，不管什么时候你过来找我，我都会在。”
我笑了笑。
我四处在身上摸了摸，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摸不到。我的铁牌放在帐篷里，就这么唯一一件东西也是不能给出去的。忍着疼，我用手指在耳边卷起几根头发，狠下心一扯。我攥着几根金色的头发放到他的手里。
“现在我也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只能给你这个。”
要是以前的霍奇亚大概就开始开我的玩笑了：莱斯特，你的头发可不是怪物的毛发，扯下来一点用都没有！你不怕我把头发拿去找巫师吗！
此刻的他却没多说什么。
那个总是嘻嘻哈哈的霍奇亚把我的几根头发捧在手心，小心地弯曲起自己的手指，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把我的头发包了进去。
霍奇亚深深看了我几眼，搂上我的肩膀：“莱斯特，在你离开第八部队之前我就该对你说的——很高兴认识你，我永远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终于修完了
我自己还挺喜欢这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