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离岛的人>第25章 “应春和,我不让你疼”

  应春和将自己收拾好再从卧室出去时,任惟正同外婆说家里的西洋钟奇迹般的好了,又可以报时了。

  外婆虽然听得稀奇,但显然不太相信的样子,觉得任惟是在唬她。

  离整点恰好只剩下一两分钟,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任惟便拉着薛婆婆守在西洋钟的跟前,等待终表的报时,两人一左一右站着跟门神似的。

  应春和瞧得好笑,张口先数落老太太:“他幼稚,你怎么还跟着他一起幼稚?到点了不自然就响了,至于守着在这儿等?”

  偏偏老太太不听,眼里只有那西洋钟,抬起手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吵吵,这马上就到点了,等下这报时的声音都被你说话声给盖住了!”

  应春和冤死了,无奈地笑笑:“外婆,你怎么回事呐?我这说话声再大能有多大啊?还能把报时声都盖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分针指向12,西洋钟的小木门打开,里面的布谷鸟伸出来发出“布谷布谷”的报时声。

  “诶哟,还真是好了啊。”纵是做好了准备,突如其来的声音还是把薛婆婆吓了一跳,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说话,眉眼倒是都笑得弯起来,颇为感慨地道,“上回听见这报时声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你都还在上小学,你爸妈他们也都还在……”

  薛婆婆的话说一半止住了,连边上陪着笑的任惟都跟着停住了笑,一起朝应春和看过来。

  应春和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突然都看我干什么?说了就说了,这都多久过去了,我早习惯了。”

  应春和当然不是光嘴上说说的,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到橱柜那边去拿茶叶,准备泡一壶新茶。

  他常喝的茶都偏苦,薛婆婆不爱喝他那些茶,素来是只喝花茶或是果茶,顶多闻个茶香,因而他只用镊子从瓷罐里夹出来少许茶叶。将茶叶放进茶则中后,正好任惟从边上经过,他便让任惟去帮忙烧壶开水。

  任惟刚想答应,可这一张口,就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应春和被他这个喷嚏吓了一跳,手里装茶叶的瓷罐都差点没拿稳,还没来得及说任惟,却先被任惟嚷着反咬了一口。

  “应春和,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任惟理直气壮地对应春和嚷,“不然我怎么突然打了个这么大的喷嚏?”

  为避免等下吵起来把自己上好的茶叶给摔了,应春和先将茶叶放回了橱柜里,这才开始说:“任惟,你是不是有病?谁骂你了?还在心里骂你,你今年几岁啊?再说了,我就算要骂你,我直接当面骂不好吗,我至于要藏在心里骂你吗?”

  其实要是真的吵起架来,任惟是完全吵不过应春和的,他自己也深知这个道理,当即收敛了情绪,低眉顺眼地想要求和,结果一张口又是两个喷嚏。

  应春和听得皱眉,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任惟,你是不是昨晚淋雨感冒了?”

  任惟接过纸巾揉了揉鼻子,迟疑着回答:“应该不会吧。”

  虽然隔得远,但一直在偷听他们二人讲话的薛婆婆在这时插了一句嘴:“怎么淋雨了?昨晚那么大的雨你俩还出去了?”

  应春和莫名心虚,没敢说,总觉得说出来会被责怪,毕竟明知道淋雨会感冒还跑出去玩了半天,实在是很不理智也很不成熟的行为,全都是因为他酒后一时冲动。

  而喝酒就更不能说了,在长辈听来实在有些太不像样了,简直像个趁着家长不在家偷偷做坏事的叛逆期小孩。

  但是任惟没有这种意识,很坦白地把两人昨晚做过的事直接说了出来:“噢,是的,昨晚下雨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跳舞。”

  “跳舞?”薛婆婆诧异地看向二人,“那么大雨你俩跑院子里跳舞去了?”

  “是啊,他喝醉了非要拉着我去院子里跳舞。”任惟笑着说,“他刚开始跳的时候老踩我的脚,可痛了。”

  薛婆婆被任惟言语里的欢乐所感染,最后也只是出于忧心地叮嘱了一句:“下次再这么玩可别玩太久了,毕竟下着雨呢,万一感冒了还得吃药。哎哟,我去给你把家里的感冒颗粒找出来,你先冲一杯预防一下。”

  转身进房间找药的时候,薛婆婆嘴里还在笑着感叹:“欸,这俩人,还跟孩子似的呢。”

  坦白错事之后却并没有得到预想之中会有的责备,这不仅让应春和感到意外,也让他感到温暖。外婆就像她说的那样,支持、鼓励他,盼着他能够更好。

  应春和偏头看任惟的侧脸,看他微微翘起的额发,看他安静平和的精致眉眼,看他沾染笑意的唇角,内心感到一刹那的困惑: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多年以来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坦荡、直白、热烈。

  任惟回过头来时,正好对上应春和的视线,微微一怔,而后有些无措地摸脸:“怎么了,干什么盯着我看?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个时候其实随便说什么都可以,甚至可以说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别的东西,目光只是正好对上了,总之有的是借口。

  可是应春和深吸了一口气,又想起任惟从始至终的直白和坦荡,放弃了编造一个借口来糊弄任惟,选择直接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看一下你。”

  到底是心里忐忑,刚一说出口应春和就因为害怕面对任惟的反应,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给你烧喝药的水”就跑进了厨房里。

  进了厨房之后,应春和将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轻轻地喘了一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向外看,却被外面也在偷看他的任惟捉了个正着,视线再次相撞在一起。

  胸膛里的心脏飞速地跳动着,如有规律的鼓点般,咚咚咚,完全不可控。

  一切都好像乱了套。

  追求人的那一方比他更为坦荡,倒是他这个被追的几度躲避,甚至落荒而逃。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任惟主动,自己躲避,后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将烧水壶接好水、插上电后,应春和又翻找出之前买回来很久但没怎么用过的红泥跳跳壶,把东西端出去餐厅里,茶叶放进壶里,再架在炉子上烧。

  火烤得壶里的水渐渐开了,将壶盖顶得一跳一跳的,活泼雀跃好似舞蹈。

  一旁的任惟看得新奇,趴在餐桌上很认真地观察,看了一会儿后好奇发问:“这个壶盖这么一直一直跳,水都不会溅出来吗?”

  “不会,它会卡住,不会让水出来。”应春和学着他的姿势一起趴在餐桌上,两人就如孩童观察蚂蚁搬家一样头挨着头地看炉子上的茶壶,看壶盖噔噔噔地跳舞。

  家里的感冒药很久没用了,薛婆婆找了半天,还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没有过期,这才拿出来。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餐桌上两个人头挨头趴着,其中一个头还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薛婆婆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去拿杯子给任惟冲感冒冲剂,在厨房里用筷子把药搅了搅,这才端出去放到餐桌上。

  她对还醒着的应春和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去门口的摇椅上坐着乘凉。

  外头的雨势比昨夜小了不少,但仍旧在下,比起平日里凉爽许多,老太太向来喜欢在这样的日子中躺在摇椅里乘凉。

  应春和点点头,心里打算着等药晾凉了,就把身边这个跟猪一样睡过去的人叫起来吃药。

  原本已经趴着睡着了的人,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动了动,手摸索着攥住了应春和刚上过药的手腕,指腹在缠绕的纱布上摩挲几下,嘟囔出一句:“应春和,你是不是很疼?”

  应春和怔住了。

  就听这人又继续说了下去,“刚刚你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一定很疼……”

  “要不你跟我去北京吧,我帮你找最好的医生……”

  “应春和,我不让你疼……”

  “你别哭……”

  “傻子。”应春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离最初受伤已经过去了好些年,刚受伤时那剧烈的痛感都已经在记忆中渐渐模糊,连可能没有办法长时间握画笔的事情都已经坦然接受,而始终无法忘记的其实是心里的伤痛。

  那种痛楚比起如今手腕上偶尔会使不上劲,或是在雨天作痛的感受,来得更为强烈、更为绵长。

  在很多个日日夜夜里,每每想起任惟的名字,就会感到一阵令人麻木的心悸,酸涩的、窒息的。

  这两个字也好似成为一个他生命中逐渐隐去的符号,不能被提及,不能被想起。

  他理应去恨的,但是下一秒又告诉自己,错的不是任惟。

  或许根本没有人有错,每个人都是对的,但由于只有他一个人选择忏悔,于是他也就成为了唯一有错的人。

  忽然的,应春和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比如任惟素来自律,并不嗜睡;又比如任惟触碰自己时,温度过高的手指。

  下一刻,他的手背就贴上了任惟的额头。

  不出所料的,任惟额头的温度离奇的高,简直烫得惊人——

  任惟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