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离岛的人>第24章 “那你好好考虑”

  灯用久了,换盏新的。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像是在劝人不要太念旧,要适当做出断舍离,东西该换新的就换新的。可是只要仔细往深处一想,这话的意思就变了——

  任惟不也是那旧了的、用久了的东西吗?

  思及此,任惟顿觉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简直就是祸从口出。

  他连忙从木梯上下去,冲应春和急急摆手,“不不不,我刚刚那是瞎说的。这有的东西还是用久了的比较趁手,换了新的还得适应。人念旧是好事,你说这朝三暮四的,时不时换新的也不好,不是吗?”

  应春和一挑眉,觉得任惟这样煞是有趣,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可你也说了,这是东西用得趁手才不换新的。这事实摆在面前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为什么不干脆换个新的?”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一号,那盏玻璃灯,目前已经能重新亮光了。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二号,任惟,依旧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情形中,而那“不中用”三个字也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任惟面色不大好看,却仍想最后挣扎一下,“那他起码中看不是吗?人生在世,能找到个自己喜欢的,符合自己审美的东西不也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吗?”

  这话当然不错,人生在世,能找到合眼缘的人与物都属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应春和倒要看看任惟这狗嘴里还能编出些什么来,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还有呢?还有什么?”

  “还有……”任惟话说一半,外头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将他的话给打断了——

  “小和!快出来接我!”

  应春和一听到声音就赶紧跑了出去,就见一个穿翠色花衬衫的白头发老婆婆撑着把雨伞走进院中,胳膊上还挎了个竹篮子,里头露出来几片绿油油的菜叶子。

  “外婆,您怎么今天过来了?下这么大雨,您也真不怕摔着。”应春和看得心惊肉跳的,赶紧跑出去接外婆,想要帮她提手上的竹篮。

  薛婆婆却没让,别开他的手,“欸,这不用你,哪能让你提这个。你扶着我就行咯,免得待会儿上那个阶梯的时候我脚下打滑。”

  见应春和小心地将自己扶住了,薛婆婆才关切地看向他,“怎么样?这次手痛得厉害吗?我啊,就是放心不下你,这才过来看一看。每回下这么大雨你都难受,什么也干不了,身边没个人可怎么……”

  薛婆婆的话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听见屋里传出来有人穿着拖鞋在地上走动的声音,略感意外,“家里来人了?谁啊?隔壁的小武?”

  “不是。”应春和摇了摇头,“我一朋友,外地来的。本来今天他就要走了,但是赶上下暴雨停航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这些年从外地来找应春和的朋友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薛婆婆也见过些,知道是在外面帮应春和弄他画的那些画的,每次来了都对人很热情、很照顾。

  薛婆婆这会儿便也以为是应春和那些帮忙弄画画的朋友,责怪般的在人胳膊上一拍,“你个死孩子,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提前跟我说,我好给人带点东西过来。这下我半点准备都没有 ,叫人看了多不好。”

  “诶哟,我哪知道您今天要过来我这儿啊。”应春和捂着胳膊叫疼,冤枉死了。

  “你哪不知道?哪次下雨我没过来看你?你脑瓜子里真不知道都记了些什么!”薛婆婆话听着狠,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多的是对应春和的关切。

  这时屋里探出来一个头,叫她,“您好。”

  薛婆婆对着那张脸,愣住了,伸出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任惟的脸,猛地转头看向应春和,“这不是那个,你那个……”

  “什么我那个?您又想说这人长得像我上次陪您看的那电视剧里面的哪个演员了?哪像了?”应春和反应迅速地接上话头,拍了拍薛婆婆的背,给她使了个眼色,“您就是这么个老毛病,逢人就说谁谁谁长得像谁谁谁,合着您看所有人都差不多一个样儿。”

  薛婆婆这下也反应了过来,一拍自己的脑门,“诶哟,你这么说还真是,我这再仔细一看就又不像了。”

  说完,她用手肘碰了碰应春和,“所以这小伙子是谁啊,你也不给婆婆介绍介绍。”

  总算把像谁的事给糊弄了过去,应春和心下松了口气,笑着给外婆介绍任惟,“外婆,这是任惟,我的朋友,最近在家里住几天。”

  介绍完任惟,他又对任惟介绍外婆,“任惟,这是我外婆,她偶尔会过来看看我,跟我住一段时间。”

  任惟点点头,对薛婆婆露出了他那标准的、讨长辈欢心的笑容,“外婆您好,我在这借住几天,打扰你们了。”

  薛婆婆果然成功被他的笑容捕获,眉眼一弯,“诶哟,这小伙子俊的,嘴也甜。你们吃饭没有啊?没吃饭的话,外婆给你们做。”

  “还没呢,没来得及吃。”任惟自然地接过薛婆婆手上的竹篮,“外婆,我给您提。”

  “欸,好好好。”薛婆婆被他这么左一句“外婆”,右一句“外婆”给叫得心花怒放,熟门熟路地走进屋从鞋架上将自己的拖鞋给拿下来换上,而后朝厨房走去,“我给你们包馄饨怎么样?小伙子,你吃不吃馄饨呀?”

  任惟看着薛婆婆脚上的那双粉红色拖鞋眼睛都看直了,但意识到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把想问的话暂且吞了下去,帮薛婆婆提着东西进了厨房,“我不挑食的外婆,您做什么我都吃的。”

  听到任惟这讨好的一句“不挑食”,站在二人身后的应春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他从前给任惟做饭的时候就没见过比任惟更难伺候的人,还不挑食呢。

  任惟进厨房没多久就又出来了,应春和对此并不意外。自家外婆做饭向来不喜欢边上有人,也更不会让小辈帮忙,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

  真正让他难以应对的是任惟出来之后说的话。

  任惟的双眼里都闪着雀跃的光,应春和根本无法忽视,就听他语气难掩激动地问,“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个住在你家里的人,其实不是女朋友,而是你外婆?”

  虽然当初是应春和存心让人产生的误会,但是这会儿他依旧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道,“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有女朋友,这是你自己乱想的,跟我可没有什么关系。”

  一般人得知自己被骗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生气,但是任惟不是一般人,任何事情的反应也跟一般人不那么相同。

  任惟单纯地为自己减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而感到高兴,眉飞色舞的,“那就是说,我现在可以追你了?”

  应春和闻言,忍不住扶额,“昨晚喝醉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这个问题我不是说了还要再考虑考虑吗?”

  “好好好。”任惟根本不掩饰他脸上的高兴,“那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就告诉我。”

  这种高兴延续到了餐桌上,任惟连吃了两碗馄饨,把薛婆婆都看笑了。

  薛婆婆看任惟的目光越发慈爱,“这小伙子胃口可真好,能吃是福,真好真好。你吃饱了没?不够的话婆婆再给你去下。”

  “够了够了。”应春和连忙拦住薛婆婆,“他又不是猪,哪能吃那么多,再吃他要撑死了。”

  任惟这会儿也确实吃撑了,抽纸巾擦了擦嘴,“我吃饱了,不用再下了,外婆。您包的馄饨可真好吃,我好久没吃过这么鲜的馄饨了。”

  被夸赞厨艺,薛婆婆立刻神气起来,“那可不,你婆婆我啊,这手艺比外面好多店都要好呢。要不是我老婆子懒得费那功夫,早开店去了,那样你来吃我的馄饨还得收你钱呢。”

  “哈哈哈,外婆您去开店啊,我给您盘个店面。”任惟笑着表示支持,二话不说就要给人盘店面。

  应春和见两人说得火热,立马泼了一盆冷水,将二人浇了个清醒,“开店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一个老太太自己还要人照顾呢,平时我还担心你扭到腰撞到腿的,开个店这要忙那要忙的,你要是摔一跤,那医药费可比赚的钱多得多了。”

  薛婆婆被打击了热情,瞪了自己亲孙子一眼,而后看向任惟,“你瞧瞧这人,说话多不中听,也不知道最后能跟谁过去,谁能受得了他这嘴。”

  任惟倒不觉得应春和的嘴有什么,反而觉得他这样可爱。可能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连每次应春和生气的样子,他都觉得俏生生的。

  他低头笑笑,捏着勺子在仅剩汤的碗里转了转,“我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总有人喜欢的。”

  薛婆婆瞧着面前低头的青年,又看看另一边不自在地转开了脸的孙子,眉眼也带上了笑意,没再多说什么。

  吃过饭后,薛婆婆把应春和叫进了卧室。

  一进去,薛婆婆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幅画,笑着打趣人,“这画还拿布罩着呢?怎么不摆出来?怕被人看见?”

  这会儿没了别人,应春和索性坐在床上,不置一言,闷葫芦一样撬不开嘴,吐不出字。

  薛婆婆从自己带来的竹篮里拿出来一包草药,一边给应春和揉着他受伤的手腕,一边把捣好的草药细细地敷上去,“跟外婆说说,现在你们这是怎么个情况?又好了?”

  应春和无奈一笑,“外婆,您怎么这么八卦啊?”

  “这怎么能叫八卦呢?”薛婆婆瞪了他一眼,“我关心我自己孙子的幸福也叫八卦?”

  草药包好之后,薛婆婆看着应春和的那只手叹了口气,“那年你回来的时候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人老了眼睛看不清楚了,心可没瞎。你就像被抽走了魂一样,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从前最喜欢画画的也不画了,每天就对着你带回来的这幅画发呆。”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我是你外婆,你从小就是这么个有事往心里藏的性格,你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不说出来,我都知道。但你凡事总要为你自己想想不是?”

  “那回你发高烧,我守了你一整夜,心都是焦的。结果你人一清醒一些,就开始给自己写遗书,你让我怎么想呢?你想让我这个白发人送你这个黑发人?”

  “孩子啊,有些事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实在有坎你过不去,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你要是真还想跟他好,你就跟他好,别整日想那些死啊活啊的,那都不顶用!”说到最后,薛婆婆的眼底泛起了泪花,情急之下握住了应春和的手。

  应春和吃痛,但是没吭声,听着薛婆婆继续说下去。

  “就像你这手上的伤,你总以为它好了,实际上每次到了这阴雨天就作痛。只有等你真的哪天不惦记了,不觉得痛了,你才是真的好起来了。”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人都到你面前来了,你不如就跟人好好地聊一聊,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要是他真的欺负你,你就告诉外婆,外婆替你收拾他。”

  薛婆婆轻轻地拍了拍应春和的手背,“乖孩子,外婆盼着你好呢。”

  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却并不是来自她的眼眶,而是来自应春和的。

  不知不觉间,应春和的脸已然淌满了泪水,张了张唇,到底没说出话来,轻轻地将脸贴在了外婆的手背上。

  外婆的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上下下地顺着气,徐徐地拍,像是又回到了童年的夏日,一手摇着蒲扇给他扇风,一手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同星辰萤火、潮声蝉鸣为他编织一个又一个属于夏日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