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莫衡的葬礼, 徐以晅又马不停蹄的安排了带队去团建的事宜,累到全身心都疲惫。

  以至于一大清早,全队都都在搬行李的时候, 他堂而皇之的枕着副驾驶睡觉, 一点忙都不帮。

  没成想, 刚闭上眼不到五分钟, 就听到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

  “发什么疯啊?”

  徐以晅摇下窗户,头刚钻出去, 就瞅见熟悉的一幕,表情瞬间呆滞。

  如四年前他第一次带队团建那般, 乔子衿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慵懒的站在树荫下,任世界尘土飞扬,她干净如初。

  徐以晅的眼眶, 一下子就湿润了。

  乔子衿冲他微笑。

  “欢迎我来吗?”

  徐以晅吸了下鼻子,若无其事的躺回去。

  “来就来了, 每次就你排场大, 也不知道起什么哄, 谁还不是世界冠军了。”

  他也和四年前一样,该损就损, 没因为乔子衿受伤就格外关照。

  队里见过乔子衿的, 没见过的, 也都以最高的尖叫,热烈欢呼着。

  所有人都能看出她走路的异常,但没有一个人多嘴询问, 仿佛都只是要告诉她——

  “乔子衿,欢迎回家。”

  乔子衿对于再一次进入训练基地的忐忑, 都在这一瞬间,被抚平。

  她朝着车尾的简沫沫走去,靠近的时候,轻轻出声:“谢谢。”

  如果不是简沫沫的劝说,她大概是不敢来的。

  简沫沫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她的包,领她到后面的车上。

  然后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座,扶着她上车,又贴心为她系好安全带。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次。

  乔子衿沉浸在小朋友耐心的照顾里,就听见后座车门打开的声响。

  她抽了神,转头去看。

  上来的是丁潇潇和顾佩两人。

  她们也都有变化,一个更壮硕英气,另一个则更纤细成熟。

  唯一不变的,就是两人对简沫沫车技的害怕,一上车,就慌里慌张的系安全带。

  乔子衿看向已经落座在驾驶座的简沫沫,注意到她不太熟练的挂档动作。

  心中起疑:“这几年,你没怎么开车吗?”

  丁潇潇抢话:“何止没怎么开,她是压根没开,除了四年前乔姐姐你和我们一块儿参加的团建,后面的她都不参加!”

  “整天就骑着那辆小电驴,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碰都不让碰!”

  面对这样的控诉,简沫沫也就是启动车子,慢慢往外开而已。

  一句反驳都没。

  乔子衿皱眉,“为什么?”

  简沫沫言简意赅:“不喜欢人多,只想载你。”

  比起四年前,她现在可能说太多了。

  当着队友的面,撩人的话也能脱口而出。

  乔子衿实在怀疑她是不是被谁带坏了。

  “你这几年都和谁玩?”

  简沫沫不语。

  丁潇潇凑近副驾,说:“乔姐姐,她都不跟人玩,每天结束训练就骑电瓶车出去,去哪儿不说,一小时左右回来。”

  “我们平时训练重,也没什么时间玩,但方白一直在追求她,还有事没事在女生宿舍楼下堵她,各种送礼物,她不收就交给我们,特别烦人。”

  乔子衿才想起今天这辆车里,没了一直跟着简沫沫的方白。

  “那他怎么没来这辆车?”

  丁潇潇耸肩,“不知道,可能闹脾气吧,上次他为了简沫沫的生日违反校规,跑出去一夜没回来,但简沫沫一句话都没跟他讲。他一般被拒绝的时候都会灰心两天,再重整旗鼓。”

  重复四年的老套路,丁潇潇都能猜出下一步,方白会做点什么。

  在乔子衿这儿,却挺让人意外。

  她扯扯嘴角,没什么情绪的询问:“他就这么不招你喜欢?”

  问的太淡,太没当回事,简沫沫不想答。

  心里失落积攒,只能发泄在油门上。

  感受到车速加快,乔子衿思绪上头,指尖发颤的握住安全带。

  简沫沫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想到什么,连忙慢下车速。

  “对不起。”

  乔子衿一阵晃神,苦笑,“你道什么歉?”

  “我不知道你现在害怕。”

  简沫沫攥紧方向盘,粉嫩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泛白。

  “你有什么事,下次能直接跟我说吗?”

  她不喜欢乔子衿心里藏着事的样子。

  可乔子衿这个人,心里太多事。

  没有一件,是她主动告诉她的。

  简沫沫会害怕。

  害怕某一天,她没注意到,乔子衿就因为心里藏着的一件事,又丢下她走了。

  但她最害怕的,

  是乔子衿从来没想过依靠她。

  “我没事。”

  松开握着安全带的手,乔子衿放低一点靠背,躺下去。

  “你们年轻人聊吧,我睡一会儿,到了喊我。”

  简沫沫眼底失望愈浓。

  车里的气氛也诡异下去。

  丁潇潇和顾佩对视一眼,默契的靠近彼此,压低音量。

  顾佩:“她俩怎么怪怪的?”

  丁潇潇:“我上哪儿知道去?”

  顾佩:“那你感觉到了吗?”

  丁潇潇:“感觉到了,乔姐姐是不是年纪大了,说话一副老年人口吻,跟我妈似的。”

  顾佩:“不是就大六岁吗?”

  丁潇潇:“不好说,可能有代沟。”

  两人声音压得再低,前座的乔子衿也是听的一清二楚。

  她细长的睫毛闪动一下,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弧度。

  整个人都更恹恹的。

  见她似乎是睡着了,简沫沫在路边停车,将车里温度略微调整,又脱下外套盖到她身上,长度正好遮住膝盖。

  丁潇潇眯起眼。

  “你不要告诉我,你大热天的穿外套,就是给乔姐姐准备的。”

  简沫沫实诚:“是。”

  丁潇潇震惊。

  “你现在怎么又闷骚又爱说大实话啊?”

  以前的简沫沫是纯闷骚,能不说就不说。

  现在是有关乔子衿的,有什么答什么,生怕乔子衿不知道。

  未免太直白了。

  简沫沫重新启动车子,目光随着车流渐渐放长。

  “我只是……”

  “尽可能对她好点。”

  “你们没见过她的好。”

  “以前,她也都是这样照顾我的。”

  “现在,当然要换我了。”

  侧着头的乔子衿唇瓣一紧。

  她这辈子,对太多人好过了。

  想要留在她身边,对她好的,也不止简沫沫一个。

  可只有简沫沫,真诚炽热,又直白简单到让她猝不及防。

  她开始不忍心了。

  *

  照例不下车,乔子衿老神在在的倚着窗,望向前边搬行李的简沫沫。

  “她可真神啊。”

  徐以晅的语气里充满醋意,“我和莫老说话都没用,她一劝,你就愿意来了?”

  想起莫衡的临终遗言,乔子衿眼神一软。

  “只是想让她在比赛前开心一点,我也就只能做这样一点事了。”

  徐以晅意识到什么。

  “你的想法,还是没变,对吗?”

  乔子衿笑笑,不说话,默认了。

  只是暂时性的对小朋友妥协。

  挣扎了四年的黑暗心理,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她也不想被开解。

  世界那么大,她就自己一个人陷进去好了。

  “那真是难为你了。”

  徐以晅攥着车框,语调都变了,一字一句的透着凶:“还得来陪着演戏!”

  乔子衿抬眼看他,“对不起,但麻烦你,别告诉她。”

  徐以晅冷哼,“凭什么?”

  乔子衿又望向远处小朋友的背影,眉角眼梢都温柔起来。

  “我啊,想让她安安心心的走到那个位置去,站在荣耀上方,她就会忘记生活里不称心的一点小插曲,例如我。”

  徐以晅不明白她的意思,闷闷的回:“庸人自扰,你家小朋友才没什么不称心的呢,被世界冠军养大不说,还走了世界冠军为她铺好的路,这四年她赢了不知道多少场比赛,世锦赛不过是官方给个更正式的名头。”

  “连丁潇潇和顾佩都怕她,怕到一个增重打57公斤的比赛,另一个降到了49公斤级,不过她俩也算给我长脸,都拿到了世锦赛的出线名额。”

  “特别是丁潇潇,她和你一样,一路走来没有败绩,观众对她的关注度,比你家小朋友要更高,她要是留在53公斤级别,比赛或许会更顺畅。”

  乔子衿温温笑,“是吗?怪不得近年来的报道,都说她像我呢。但如果她和沫沫对上了,你觉得谁更有胜算?”

  徐以晅倚着车门,仔细的想。

  “不好说,她俩风格差挺大的,丁潇潇算队里为数不多的六边形战士,进攻和反击都稳,一般人从她手里拿不到什么分,但你家小朋友,我都摸不清她走的什么路数,她最近几年都只打反击,像是故意藏着掖着,不把真实实力暴露。”

  打反击的好处,在于让敌人摸不透。

  简沫沫一直走的是敌动她才动的路数,时机的点抓到一种近乎变态的程度,几乎每一次反击,都能精准拿分。

  现在圈里都管她叫“拿分怪”。

  就好像是说,她实力没多强,但对于拿分,没人比她更熟络。

  但这种人也是最狠的,一旦逼急了,你都不知道她的极限在哪儿。

  简沫沫为争取世青赛出线名额的最后一场就是被逼急了的打法。

  也正是因为这场,圈里没人敢小看她。

  被拿分,总比被往死里打来的强。

  乔子衿看过简沫沫的比赛,自然也都清楚。

  她可以说是简沫沫的启蒙教练,但简沫沫为什么这样打比赛,她也说不准。

  只是心里隐隐有点猜测。

  “世锦赛,你要看着点,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徐以晅点头。

  相同的感觉,他也有。

  “不过我看着估计没什么用,我这个教练,在她眼里跟透明似的,比赛她都是自己安排策略的,平时训练也有自己的想法,还经常给自己加练,我怎么劝,她都不听。”

  “我现在也不清楚她的实力到哪里,想要安排她,太难了。”

  “她心里的教练,可能只有你一个吧。”

  乔子衿扯扯嘴角,苦笑着摇头。

  “四年过去,我也不了解她了。”

  “也可能,我从来都没了解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