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沫沫挑眉, 不置可否。

  只说:“那你习惯一下吧。”

  乔子衿垂下眸,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

  虽然很浅,但实打实的, 是被逗笑了, 情绪也没再那么哀伤。

  她点点头, 说:“嗯, 我尽量吧。”

  她这人就是如此,有时候对人好到过分没原则。

  简沫沫知道这份殊荣不是自己单单一个人享有的, 当即有些落寞。

  但没表现,只说:“吃饭吧, 我去洗衣服。”

  “好。”

  乔子衿拉着椅子到桌边,慢慢打开餐盒。

  她现在吃东西的速度和走路速度有的一拼,都慢的离谱。

  在国外四年,肠胃说不上坏, 至少不怎么呕吐了,但外面的东西比不得家里, 她吃不惯, 也就吃的少。

  回来的第一顿就是正宗的家里的味道, 让她胃口好了些。

  但也慢条斯理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嚼。

  没吃多久, 前台就送了充电器来, 乔子衿想去拿, 刚起身就被阳台的简沫沫抢了先。

  她两三步就跨过去,擦干净手,跟前台道了谢。

  然后就关上门, 转身去帮乔子衿把手机充上电,并开机。

  就放在乔子衿伸手能拿到的地方, 贴心到极致。

  做完这些,她又回阳台洗衣服。

  感受到自己在被照顾,乔子衿有点食不知味。

  她很不习惯。

  明明是她该照顾小朋友的。

  这样想着,乔子衿放下筷子,想进阳台帮忙。

  “剩下的我来洗吧,你去吃点东西。”

  她抬脚还没来得及跨进去,就被简沫沫伸来的手臂揽住腰,强行抱起。

  脚尖离地三四厘米,乔子衿的身体瞬间悬空。

  她不适应,下意识的抬手扶住简沫沫肩膀。

  “你放开。”

  “阳台下水道堵了,地上都是水,别踩进来。”

  简沫沫单手把她抱回桌边,另一只手上还有肥皂泡沫。

  乔子衿这才注意到,简沫沫脚下的鞋子,都被水浸湿了。

  小朋友的细心和照顾远超她的想象。

  她愈发不敢把事事都交给小朋友。

  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上瘾,会依赖,会离不开。

  “一会儿我来吹干吧。”

  乔子衿落下视线,“你抓紧把鞋子处理一下,换双干净的拖鞋,别把脚泡烂了。”

  这双腿,可是要打世锦赛,要为国争光的。

  简沫沫没接茬,转身回阳台搓衣服,边搓边说:“今天下午听到莫教练的家人在商量莫教练的丧事,他们打算一切从简,因为莫教练比较低调,而且徐教练和祁教练马上都要带队去比赛,在Z城待不了几天。”

  “估计这两天就会办完,这周日的晚上,我们会照例去团建,地点还定在郊区的竹林,大家都很喜欢那儿。”

  “但徐教练可能会心情不好,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这样,他可能会高兴一点。”

  提及正事,乔子衿情绪又低落了些。

  她沉默的戳戳碗里的米饭,很久很久都没开口。

  简沫沫知道她的犹豫,也不回头,就继续说:“你如果不想看见同辈或者后辈的选手,可以到那边就待在民宿,陪徐教练聊聊天。”

  “但你如果是不想见到徐教练,我想他会很难过,还有谌之双,她应该也很难过。”

  “或许你现在和我待在一起也是被迫的,我也应该难过,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徐教练和谌之双,都是把你放到很重要的位置上的人,你不该这么对他们。”

  简沫沫听到了乔子衿在医院和徐以晅的谈话,也知道谌之双都联系不上乔子衿。

  担心乔子衿的同时,她一直都在思考,乔子衿为什么这么做。

  现在,想明白了。

  “你们不是在逆境中相识相交的吗?那个时候能够成为朋友,一路走到顺遂,现在就不可以吗?你只是暂时失意,不是一辈子的啊,而且你的工作,谌之双和我说过,比普通人都要赚钱的多,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刚走那会儿,我特别难过,丁潇潇以为我不和她说话,是不想和她做朋友了,她就特别难过的来问我。”

  “其实你和徐教练,还有谌之双,也是这样的对吗?你只是很难过而已,等到有一天你不难过了,你就会重新想跟他们做朋友。”

  “可是没有人能一直等下去啊,如果你总是抗拒他们的关心和帮助,那他们也会失望的。”

  “徐教练现在很难过,你也很难过,你们相互陪伴,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不好吗?”

  乔子衿听着,眼泪就滚落下来,滴到了碗里。

  她何尝不知道,一味的拒绝,终有一天,她会失去这些朋友。

  可她太害怕了。

  害怕想起耀眼的自己,害怕看到得意的过往,更害怕朋友小心翼翼的眼神。

  也就只有简沫沫,敢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把实话一句一句的吐露出来。

  到现在,小朋友都没有安慰她说“你的腿会好起来”之类的废话。

  却告诉她“生活很美好”、“不要失去朋友”。

  乔子衿感动又欣慰。

  感动小朋友带给她的美好,欣慰小朋友的成长。

  可能一开始就是她错了。

  但她还是不想,把自己一个人的事,分给小朋友一起承担。

  小朋友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哪怕,那个未来会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她扬唇笑起来。

  “好,我听沫沫的,我会和谌之双聊清楚,也会跟你去团建,陪一陪徐以晅这个,同是天涯沦落人。”

  “但沫沫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

  简沫沫冲掉脸盆里的水,不明所以的转头。

  “什么?”

  乔子衿搭着手臂,不可察觉的摸了摸手腕上,已经戴了七年的佛珠。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好运降临在你身上,那你要毫不迟疑的往前走,用最炽热的自己拥抱未来。”

  “不要为了任何人,停留在原地。”

  彼时的简沫沫不能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郑重的答应了。

  多年后她再回想起来,才明白。

  所谓长辈,就是把自己走过的荆棘,一一斩断在你面前的人。

  如果可以,乔子衿愿意用自己的身躯,为她筑一条没有坎坷,没有黑暗的康庄大道。

  *

  当晚,换上简沫沫亲手洗净吹干的贴身衣物,乔子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许是空调温度开的不够低,她身上热哄哄的,膝盖也开始泛疼。

  过去四年,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如此。

  但大多是天冷的时候。

  再一次翻转掀开一点棉被的时候,另一张床上的简沫沫干脆起身,在黑暗中朝她走来。

  乔子衿听见动静。

  “沫沫?”

  “你安心睡。”

  简沫沫在她身侧坐下,抬手覆盖住她的膝盖。

  指尖略紧,稍稍用力,就开始给她按摩。

  这个按摩的手法,她学了四年。

  先是各种求着薛木晗教自己,然后是一有空就扯着自己的膝盖按,找到自己最舒服的手势和力度,再一遍一遍的增加熟练度。

  到现在,她才放心给乔子衿按。

  乔子衿惊讶了一瞬,就将蜷缩着的膝盖放平了。

  她不担心简沫沫会对她做什么,只是应激反应,不受控制的会感到害怕。

  被这样一按,她只觉得浑身不流畅的血液都舒展了,身体下意识的抵抗也对简沫沫完全放开。

  这种感觉,挺奇怪,也挺奇妙的。

  四年没见,本该陌生的。

  简沫沫神色如常,只是帮她盖好被子,安抚道:“睡吧,我不会弄疼你的。”

  乔子衿侧头,顺着透过窗帘的一点月光,描摹简沫沫的轮廓。

  “会累的,你回去睡吧,我不疼。”

  简沫沫垂眸,“我心疼。”

  她一贯直白,该说什么说什么,但这三个字一出来,乔子衿还是愣住了。

  没人这样直白的和她说过情话,关心的话也没有,何况是一个自己养大的小朋友。

  知道小朋友的心思,她就更觉得自己是在犯罪了。

  “沫沫。”

  乔子衿拉住小朋友的手腕,想制止她,“真的不疼,可能是有点热,不然你把空调降低一点,温度舒服,我就没事。”

  闻言,简沫沫立即拿起遥控,将温度降低了一档。

  “够吗?”

  乔子衿点头,“可以。”

  刚说完,她就感受到那双手,又落在了她膝盖上。

  她有点无奈,“沫沫。”

  “我练了很久的,薛医生说对你的膝盖恢复有好处。”

  小朋友的声音沉在夜色里,清朗中带着几分委屈,“你就让我试试吧。”

  乔子衿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现在的小朋友,不比之前木纳,更懂利用情绪拿捏她了。

  自认在国外修行这四年还不错,但面对自己养大的小朋友,依然没什么抵抗力。

  她只得认。

  “按两分钟,你就回去睡觉。”

  简沫沫不答,只说:“你睡。”

  乔子衿全当她答应了。

  又想着自己睡着就好,小朋友就不会再按了,于是她闭上眼,在合适的温度中,在小朋友娴熟到令人舒爽的手法里,她难得的,早早入睡。

  听到沉稳的呼吸声,简沫沫微微勾唇,手上动作不停,在黑暗中凝视着乔子衿那张熟睡的脸。

  像是有什么在牵引她的心神,她不受控制的俯下身,在乔子衿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温柔且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