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真切的感受到情绪的波动了。

  在简沫沫问出那句“你不要我了吗”时候, 她平澜无波的心跳,狠狠颤栗了一下。

  以至于她不敢回答,直接掐断了电话。

  回国的一路, 她都没将手机开机。

  到医院, 她也是直接找到急诊室的位置。

  几个小时过去, 急诊室里冷清了许多, 该见面的,该道别的, 都已经来过一轮。

  莫衡还撑着一口气,视线落在窗口的夕阳上, 似乎在等着什么。

  乔子衿到门口的时候,他有所察觉,第一时间投来目光。

  混浊的眼神顿时清醒了几分。

  “乔……”

  他张开嘴,却没能清晰的吐出话。现珠负

  乔子衿动容, 慢慢的走过去。

  语调很轻:“是我。”

  莫衡艰难的笑了。

  他伸出手,想探查面前的乔子衿是否真实。

  乔子衿俯下身, 将背脊弯到最低。

  泪水在眼里酝酿。

  莫衡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咳……没……没事就好……”

  “对不起。”

  乔子衿闭上眼睛, 强忍着自己的失意。

  “我让您担心了。”

  莫衡摇摇头,说:“没关系, 你, 你……会幸福的。”

  “未来, 还……很长,你要,咳, 要快乐……”

  “乔子衿……咳咳,答应我……”

  乔子衿的声音彻底沉下去, “我答应您。”

  莫衡如愿,嘴角的弧度盛开,手上的力量却再也坚持不住。

  最后看一眼自己的爱徒,他闭上眼,没有遗憾的,离开了。

  感受到头顶的手离去,乔子衿弯着腰,不敢抬头看。

  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一只手轻轻拍在她肩膀上。

  “没事,想哭就哭吧。”

  乔子衿侧头,躲开那只手,眼泪也憋了回去。

  “走了。”

  她不想和过去的人见面。

  徐以暄拦住她,“既然回来了,就待几天吧,马上就世锦赛了,简沫沫的比赛,你不看吗?”

  乔子衿的眼神已经平静下来。

  她抬起视线,冷冷回应:“不看,走开。”

  徐以暄不动。

  “莫教练留给我的遗愿,有关于董沁,你也不想知道吗?”

  四年前的那场车祸,徐以暄得知情况之后就立即开始找人。

  只是董沁准备充分,肇事后就桃之夭夭了,一直搜不到去处。

  徐以暄本想靠自己的人脉接着找,结果不知道怎么就惊动了莫衡,为了不让莫衡担心,他只能撒谎圆过去,改成偷偷寻找。

  到今天他才知道,莫衡一早就已经查清楚了,所以他才会那么挂念乔子衿。

  徐以暄接着说:“莫教练临终都惦记着你,他这些年操劳着,一直在帮你找董沁,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

  “你留下,给我点时间,我把人带到你面前,让她给你赔罪。”

  乔子衿扯了下嘴角,眼里闪过自嘲。

  “何必自欺欺人呢?”

  “就算没有她,我也会变成残废的,不是吗?”

  徐以暄愣住,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看向床上的已经没了生机的人,只觉得心如刀割。

  他认识的乔子衿,不是这样的。

  “你走吧。”

  徐以暄侧开身子,让出路。

  “就当莫教练白费苦心。”

  乔子衿略抬起的腿骤然回缩。

  沉默片刻,她妥协,“我会留下,参加莫教练的葬礼,但比赛我不看,人我也不想找,都过去了,我不怨恨任何人,只求你们,不要再让我回望过去了。”

  “见到你们,想起那些曾经,只会让我觉得难受和不堪,你们心里的乔子衿,是站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乔子衿,不是我这样连路都走不快的残疾。”

  她说完,扶着墙,慢吞吞的挪了出去。

  走到走廊尽头,她筋疲力尽,撑着栏杆在楼梯顶端坐下。

  膝盖已经隐隐作痛。

  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叫嚣:

  她是废物。

  “你不是。”

  垂下眼眸的时候,乔子衿的视野里,多了一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

  往上一点是细白遒劲的脚踝,和她说话的嗓音一样,清冷干净。

  乔子衿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幻觉了。

  她闭上眼,又听见那人说:“乔子衿,你在我心里,就只是乔子衿,和那些套在你身上的词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觉得自己是废物,是残疾,你比那些能够自如站着,跑着的人,都更坚强,更勇敢,更善良。”

  乔子衿睫毛一颤。

  她缓缓睁开眼,随着视线的抬起,她看清楚了那个人。

  比记忆里又清冷几分的长相,五官更漂亮了,也更成熟了,长发梳拢成马尾,却比短发时期还要英气。

  只是那双眼睛,一点变化都没有。

  看她的时候,一样的深情,一样的坚定。

  乔子衿略微启唇,半秒就又合上。

  她没什么可说的。

  明明都说不想见了,她不懂,为什么非要来打扰她?

  简沫沫像是能够洞悉她的想法,膝盖弯下去,单膝跪在了她面前。

  “我来接你回家。”

  乔子衿无情的收敛视线,“你走吧,我想自己待着。”

  简沫沫不动,始终虔诚的盯着她。

  两人无声对视。

  乔子衿扛不住,积攒的情绪险先崩溃。

  “我真的不想见到你,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简沫沫心痛不已,眼眶都红了。

  她低了低头,强迫自己露出一点微笑,“如果见不到我,见不到我们,你会开心的话,我一定是第一个离开的。可你不开心啊,我最难的时候是你义无反顾的养了我,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不管。”

  她抬起手,擦掉乔子衿眼角溢出的泪花,语气更温柔:“乔子衿,走路慢一点没关系的,我会在你身边,走不动了也没关系,我长大了,有力量了,我来背你,难过也可以放肆哭,我给你挡着。”

  “就像你说养我的时候那样,你没有经过我同意就决定了,所以我也不会经过你的同意。”

  “我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的,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走。”

  乔子衿听不得这些,压抑四年的情绪,随着恩师的离世和简沫沫的陪伴,一并爆发。

  她拥过去,环住简沫沫的脖颈,放声痛哭。

  “沫沫……”

  终于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简沫沫抿住唇,又哭又笑。

  膝盖就压在楼梯台阶上,被乔子衿抱着,就压的更重。

  她一声不吭,陪着乔子衿哭。

  等乔子衿哭够了,她用衣袖给乔子衿擦干眼泪,又转过身去,把后背亮给乔子衿。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再给你找住的地方。”

  乔子衿哭累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趴到简沫沫背上,放心的把自己交给她。

  乔子衿很轻,简沫沫起来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但膝盖压的太久,她一动,就传来了令人僵硬的麻木感。

  简沫沫撑着身子,若无其事的往下走。

  她不敢有任何闪失。

  因为她的背上,

  是她的全世界。

  乔子衿没有感知,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简沫沫偶尔侧头看一眼,脑海里浮现出16岁那年,她被乔子衿从火海里背出来的模样。

  那一天,她在乔子衿的背脊上获得新生。

  未来,就让她背着乔子衿,俯瞰这个世界。

  走出医院,简沫沫找到停着的小电驴,一只手从乔子衿腿上松开,摸索着往口袋里翻找车钥匙。

  乔子衿有所察觉,疲惫的抬起眼。

  她看到那辆熟悉的电瓶车,眉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你怎么还留着这辆车?”

  电瓶车的寿命应该不长,这都七年了,却依然崭新。

  可见主人保护的有多用心。

  “开着挺好的。”

  简沫沫找到钥匙,又勾上乔子衿的腿,把她背到电瓶车上。

  身子慢慢往下蹲,确认乔子衿坐上了,手才松开。

  一举一动都充斥着小心和呵护。

  乔子衿按着小朋友已然宽厚的肩膀,莫名觉得安心。

  “沫沫,我没有那么脆弱的。”

  简沫沫不听,又拿起头盔亲手为她戴上。

  指尖从舒软的波浪卷穿插过去,落到中端,简沫沫收回手,系上安全帽的扣子。

  她看着乔子衿,说:“我不知道你的腿伤恢复的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你到底伤的多重,只能小心再小心一点。”

  乔子衿没有正视她,别开视线,半真半假的说:“恢复的挺好的,只是不能走太久的路,会累,但不疼。”

  “不疼吗?”

  简沫沫的手,轻轻握住她被西装裤包裹的膝盖。

  指尖只是刚一碰到,乔子衿就条件反射的后缩,背脊都撞上了电瓶车的后盖。

  这是人的本能。

  身体脆弱的地方遇到可能的危险,就会缩回去。

  可乔子衿,一向是迎难而上的,她和董沁的那一场比赛,明明膝盖被撞到,她都没躲。

  但现在……

  简沫沫没松手,另一只手反而搂住她的腰,把人抱回来。

  “真的不疼吗?不疼为什么要怕?”

  “你认识我的时候,就已经疼了,又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我不是值得你信任的人吗?”

  被抱着的姿势过于暧昧,乔子衿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再近。

  平静如水的眼神里有过片刻慌乱。

  她想起第一次和简沫沫打实战的时候,简沫沫就有意避开她的膝盖。

  心里愈发泛起波澜。

  “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