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寂云回到约定好的客栈时,发现房间里有两具尸体。

  一具是熟悉的项绍的尸体,血迹斑斑。

  一具是看不出样貌,早已经腐烂成白骨,上面挂着破烂不堪的衣物。

  看着夏涟娇和韩半梦面色不好的样子,祝寂云问:“是黄师姐的?”

  夏涟娇沉重地点点头,将手中的玉佩拿出来。

  那是一个半边花状的玉佩,是临走前,特意去黄师姐的房间找到的。

  韩半梦握着手中斑驳的另一半玉佩,难受道:“这是在尸体上找到的。”

  她们带着项绍师兄尸体回来的时候,路上无意间发现的。原本还不知道尸体是谁,可是韩半梦眼尖地看到破烂衣物下遮住的玉佩,顿时认出来了!

  夏涟娇眼睛有些红,看向祝寂云:“赵千帆呢?”

  祝寂云:“我遇到了师尊,师尊已经将他捆回清缪宗了。”

  “……”韩半梦捏着玉佩的手收紧,“所以……我师兄他抽人灵骨?”

  原本她还不知道项绍的死状意味着什么,直到夏涟娇猜到了什么告诉她,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

  明白过后,她浑身战栗。

  一想到和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师兄相处五年,韩半梦就觉得可怖。

  “不是他。”祝寂云看着韩半梦微动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抽取灵骨的人是你师父,岳长老,岳长秋。”

  韩半梦面色煞白。

  夏涟娇瞪大双眼,捂住险些尖叫出声的嘴巴。

  “那那那那,那韩半梦从来没见过的另外两位师姐?!”放下手后,她反应极快地脱口而出。

  韩半梦张了张嘴,竟然失语了。

  过了半响,她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怎么会这样?”

  她回想起师父慈眉目善的脸,印象中师父虽然不怎么管她,可是几次见面,师父都是那么和蔼!

  可祝寂云既然这样说,仙尊也现身将师兄带走了。

  这代表着什么,韩半梦唇瓣颤抖。

  祝寂云看着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的韩半梦,开口道:“作为岳长秋的徒弟,你该庆幸自己资质平平,否则这桩惨案中,或许又当添上一员。”

  这句话,她上辈子讲过。

  这辈子,对着同样的人,再次说出来了。

  只不过,重生一回,竟然提早了数十年道出了这句话。

  祝寂云:“好了,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我们还是赶紧带着两具尸体回去,交给掌门裁决。”

  ……

  祝寂云、夏涟娇和韩半梦赶回去见到掌门的时候,宁淮竹已经从师姐口中知道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亲眼目睹了两位弟子的尸体情况,宁淮竹往日笑吟吟的眼睛里一片凝重。

  她转头看着夏涟娇和韩半梦:“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知晓,眼下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你们暂且先在玄云院住下,等此间事了再回去。”

  夏涟娇和韩半梦对视一眼,也知道轻重,纷纷点头。

  唤人进来将夏涟娇和韩半梦带下去后,宁淮竹才看向祝寂云,疲惫的脸上出现几分欣慰,“你做的很好,师姐在忘寂峰等你,你先回去吧。”

  祝寂云知道她心中已经有所决断,因此点点头,拱手告退。

  宁淮竹看着她的背影,又想到师姐回来后第一时间确认岳长秋此时正在碧远峰后耗费灵力布置的固若金汤的结界,眼中的忧虑一闪而过。

  她一挥袖,转身进了内门。

  回到忘寂峰,祝寂云见到了据说正在等她的师尊。

  可越走越近,等到看清师尊的脸后,祝寂云却不敢动了,就此定在原地。

  她向来知道师尊的容貌如流风回雪,艳色绝世。因此那一头异如常人的霜发不仅没有折损她半分光华,反而将她衬的更加清冷如仙。

  可她现在却是第一次发现这满头银发是如此碍眼。

  师尊于树下闭目而坐,头发是白的,脸是白的,唇是白的,就连平日里嫣红的额心痣,也像是褪去了所有的色彩,黯淡无光。

  这样犹如细碎的雪人一碰就散的师尊,让祝寂云一时之间竟然产生了不敢靠近的念头。

  荀诀雪缓缓睁开眼,看到小徒弟远远驻足,缓缓绽开了一个极淡的笑容:“怎么不过来?”

  祝寂云这才重新动起来。

  她缓缓走进,在离师尊最近的地方,席地而坐,闷声道:“我怕打扰了师尊。”

  荀诀雪缓缓摇头:“不会。”

  她低头看着身侧的徒弟,抚了抚她的长发,问:“怎么不坐椅子上?”

  祝寂云摇摇头:“我好久没见师尊了,想离师尊近一点。”

  荀诀雪失笑:“你便是撒娇,为师也要再训诫你几句。”

  她以为祝寂云如同从前一样,撒娇卖痴只为躲过加练,现在撒娇便想躲过训诫。

  谁知道这会祝寂云却抬起眼认真地看她:“师尊,你说吧,你说的我会记住的。”

  荀诀雪抚发的手一顿。

  低望着这样的祝寂云,一时之间她却讲不出那些细细酝酿过的殷切教导。

  半响,她悠悠一叹,竟然说起了自己。

  “从前为师修行,只觉得手中的剑,该是为正义与天下苍生而持,因心中有自己追求的道,便觉得一切艰难险阻都不可怕,哪怕是遇到再棘手与困难的事情,都能无畏地冲上去。”

  “年少时你师祖曾说过为师这样的性子,是会让亲近之人欣慰之余忍不住操心,喜苦交加,复杂难辨。那时的为师虽理解,却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后来你师叔又劝我,我亦坚持心中的想法,哪怕殉道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可如今收了徒弟,才知道感情与理智竟然可以拉扯到这等地步。”

  荀诀雪回想起自己赶到祝寂云和人对战的现场,看着她不惧生死地往前拼,自己惊惧的心。

  她凝望着祝寂云:“寂云,我既欣喜于你如此,却也忍不住心痛你如此。”

  “原来真的到了这一步,看着亲近在意之人将生死抛之脑后,不管不顾往前冲,心中的后悔那么盛。”

  荀诀雪真的有过后悔,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言传身教?竟教徒弟学会了这一身毛病。

  祝寂云和她对视,看清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复杂,心中一触。

  她很想说自己并没有拼命,赵千帆还不值得她拼命,可却说不出来。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师尊眼中那么高尚无私。

  师尊心中后悔,可也一定是为她骄傲的。

  她看得清清楚楚。

  否则便没有这些情绪的纠结拉扯。

  与光风霁月的师尊相比,她就像一个藏在阴暗水沟里不见天光的鼠雀之辈。

  为了活下来,她可以不择手段,哪怕堕魔也在所不惜。可师尊就绝不会这样,她与魔族势不两立,哪怕走上一条必死的路,也绝不会为了生就玷污心中的道。

  为了达成目的,她能惺惺作态的演戏,也可以冷眼漠视无辜的人惨死。可师尊却不会这样,她绝不会在看到有人在眼前受害而不出手阻拦,她道德高尚,心有天下亦有渺小生灵。

  可她原先也不想拜师的!

  她也不想!

  师尊既已收她为徒,悉心体贴教导,人心都是肉长得,五年下来,她焉不动容?

  她现在就想好好做师尊的乖徒弟怎么了?

  她都已经做好抵抗不了天定命运后步入死亡时犹如炸丹炉的锥心之痛了,还要她怎么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我本没有错!

  祝寂云伏在她膝头,顺势侧落的头发遮住她大半张脸,只听她嘴里念念有词:“师尊不用后悔,身为你的徒弟,我能有你一分风骨,便已欢喜不已。”

  “只是徒弟保证,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一定牢牢记住无忘殿中还有师尊在记挂着我,必不会再这么冲动鲁莽行事。”

  荀诀雪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头发,开口的嗓音轻柔:“你能牢记在心便好。”

  祝寂云坐起来,抬起头,双眼看着师尊不躲不闪,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当然会牢记于心,因为一旦想到有一日会见不到师尊,我便心痛难忍。”

  她的目光太过郑重,一时之间竟将荀诀雪的眼睛牢牢吸住,无法挪动分毫。

  心中鼓涨着不知名的情绪,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其他。

  荀诀雪下意识抬手,拇指轻轻擦过她卷翘如蝶翼的羽睫,指腹下的羽睫一颤,她的心仿佛也被这小小的翅膀煽动地颤起来。

  “为师记下了你这番话。”

  祝寂云瘪瘪嘴,拉住师尊逗弄的眼睛发痒的手,感受着似乎比她离去前还要低的温度,有些不快。

  “可师尊这样要求我,却对自己毫不上心。”

  荀诀雪:“嗯?”

  祝寂云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一手仍将师尊的手攥在掌心里,另一只手却往前伸,摸上师尊没有血色的唇,皱着眉心疼道:“师尊,你是不是回来后都没有照过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那些灵药呢?都吃了没有?怎么唇色还这么白?”

  唇瓣上属于另一个人温热的温度让人难以忽视。荀诀雪原本想躲开,可是触及徒弟眼底的心疼,一时之间竟鬼使神差地任由她不成体统地摸上了自己的唇。

  徒弟只是太过担心一时之间忘记了规矩,也罢,下次再提醒她莫要如此。

  作者有话说:

  师尊:教规矩其实不急于一时。

  咱是个甜文,相信我(认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