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对于享受这件事,祝寂云向来是心动不如行动。

  白天里练剑时心里闪过要去泡温泉的想法,她在晚上当即决定执行起来。

  何况她白日里也问过师尊了,这忘寂峰内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得的。

  师尊都说她是她徒弟,没什么地方去不得的。

  这一个小小的温泉,自然不在话下。

  想到这,祝寂云抬了抬今日用功量极大而显得有些酸软的手臂,转身进屋收拾了一件方便泡过温泉后换洗的衣服,又拿了些泡温泉需要用的东西,就顺着记忆里的路往外走了。

  忘寂峰的夜总是显得很静谧,等离无忘殿远了些,不止耳边的静,视线内也唯有高悬天边的苍月投注而来的清凉月光映照着脚下的路。

  夜里的温泉水映着月光,水面是温柔的波光粼粼。

  虽然知道这里没什么人,但祝寂云还是逡巡一下温泉四周,抬手给这里布上一个小结界。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

  祝寂云的精神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她脱掉外衫,等身上只剩下一层专门用来泡温泉的薄纱,才抬脚入了温泉。

  几乎是肌肤刚接触到温泉水的一刹那,祝寂云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好爽。

  真的好爽。

  躯壳的舒缓总能带动精神的放松,想着这忘寂峰常年只有师尊一人,少人造访,而师尊到了这个修为虽说夜间无需再休息,可祝寂云观察她夜里每每到了一定时辰就回屋了,鲜少夜间出门,那这片地方今晚就独有她一人。

  警惕的心放松了些许,祝寂云顺着放松的精神靠着池边慢慢阖上眼。

  ——我观你剑招,为何你的剑意有种久不练后的凝滞感?

  心底陡然闪过一句疑问,祝寂云眼睫颤了颤。

  但她到底还是没睁开眼,自己一人享受着这夜间的温泉水与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久到祝寂云已经要在这令人宁心静气身心俱轻的温泉水中睡着了,忽然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传来。

  她倏地一下睁开眼,直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

  眼底的冷漠与阴鸷一收,祝寂云震惊地看着来人:“……师尊?”

  没错,发出声音的不是什么偶然路过的动物,亦不是什么宵小之辈,而是她那个每天作息非常规律夜间从不外出的师尊。

  一声呼唤,荀诀雪脚步顿停。

  等看清楚泉池的风景,她当即就被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荀诀雪今日夜晚打坐有些心神不宁,除了今天是第一天教导徒弟外,还是因为她突然想起自己白日里那句问话后,徒弟的反应。

  虽然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出不对,可荀诀雪还是觉得有一丝违和。

  可细细想来,她又觉得是自己最近太过多思多虑。

  既然打坐无法静心,眼见今晚月色正浓,她准备出去走一走,谁知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处温泉水。

  看到了在泉水中浸泡的徒弟。

  她连自己何时破了徒弟的结界都没有发觉。

  “嗯。”

  眼睛在她犹如□□的白皙肩膀上扫过,荀诀雪回过神,回应着祝寂云的呼唤。

  她凝声道:“夜间霜凉,你在此待的太久,小心身体染了风寒。”

  祝寂云见来人是师尊,顿时收起警惕,笑嘻嘻地掬起一把清水,双手一扬,晶亮的水滴纷纷洒落水面,涟漪微面上,她说:“师尊,这里的泉水是温的,泡起来不仅不冷,反而还温暖宜人呢。”

  荀诀雪的眼睛几不可查地再次落在了水面。

  银丝月光倾洒而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涟漪微荡,小徒弟的肌肤莹白的惑人,正着仰起头,清如芙蓉的娇面上笑盈盈,犹如一幅月下水中妖的娇媚。

  思及自己再想什么,荀诀雪的眼神陡然一滞。

  她心里微沉,可眨眼间拂扫过心中不合时宜的联想,目光又变得清明起来。

  荀诀雪:“纵然如此,夜间也不可久泡。你若喜欢这里,明天白日里寻个适合的时间再来也不迟。”

  祝寂云见她负手而立,衣袂飘飘,浑身上下不可凛然,声音虽起伏不大,可关切意味十足,顿时笑眯了眼:“好的师尊!”

  可能是从露面时荀诀雪就在关心她的身体,声音清淡,目光清明,祝寂云一时之间也并未多想,而是顺着师尊的话游动起身,去拿自己的换洗衣服。

  可她刚站起身,水声漱漱,浸湿的薄纱紧贴在曼妙玲珑的身体上,欲露不露,甚至因为夜间风的缘故,还有种楚楚可怜的亟待依偎别人的气质。

  当然,祝寂云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多像一个水中白莲花的。

  荀诀雪只匆匆扫到一眼,便立刻侧身回避。但她的眼睛何其利,记忆何其好,只一眼,便能将其看的清清楚楚,印在脑海中。

  穿好衣服,系好腰带,祝寂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起身应该是被师尊看见了的。

  她拨动发丝的手一顿,后知后觉有一丝尴尬。

  虽然刚刚的样子和曾经在现代时海边的比基尼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可眼下环境不一样,她刚刚那样,等同于在师尊面前裸露了。

  纵然师尊是个女子,还是长辈,但因为祝寂云喜欢女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波澜的。

  不过等她看见师尊表情沉静,眸光一如以往的清明,就知道自己多想了。

  她迅速地把那些不值当的波澜尴尬抛之脑后,捡起草堆上的衣服,走到师尊面前,好奇地问:“师尊可是有什么心事?”

  让一个作息规律的人三更半夜不打坐休息,反而一个人走到悠远偏僻的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散步赏月。

  荀诀雪看她一眼:“并无。”

  祝寂云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飞快地撇了一下嘴。

  不过师尊不说,那作为师尊的好徒弟,是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因此祝寂云迅速换了一个话题,“师尊,我还记得初见你时,你还没有现在这样消瘦,可外门大比前,我每次一见师尊,都觉得师尊的脸色要比上一次要苍白些。我知晓师尊操心的都是天下苍生大事,可身为您的徒弟,我虽无大才,也想帮您分担一二。”

  两个人原本正并排寻着月色走着回去的路,听到祝寂云这段遮掩不住的关怀,荀诀雪心有触动。

  她再一次想起了师妹劝自己收徒弟时说的一些话。

  有个徒弟,心里的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

  她既触动于小徒弟的细心,又欣慰于她的关心。

  因此荀诀雪也没有隐瞒,总归身为她的徒弟,祝寂云早晚都要知道的。

  荀诀雪问:“你可知道康坨?”

  祝寂云:“康坨?”

  她嘴角的弧度顿时下压,她的葬身之地,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不过显然师尊现在提到的康坨,自然不可能和她有关。

  荀诀雪:“是的,康坨。当年巫弘烨肆意残害生灵,我与仙门众前辈将他逼至无人之境的康坨,之后众前辈与其斗法,最终于最后一战,巫弘烨死于我手。”

  祝寂云附和:“我知道这段故事!师尊也因此在六界受人敬仰,六界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拜师尊为师呢!”

  嘴上是在夸师尊,可高高翘起的唇角,无不显示她于自己现在身份的得意。

  荀诀雪瞥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令其静心宁神,戒骄戒躁的扫兴话。

  毕竟她是身为徒弟对师尊的欣喜而非排斥,她又怎能不喜?

  祝寂云又道:“可是那巫弘烨大魔头已经死了,师尊现在烦扰的,难道是康坨吗?”

  荀诀雪道:“自那天大战巫弘烨死后,康坨就有恶气笼罩,寻常生灵一旦踏入其中,就会有恶气侵灵体,几息必死。可前段时间,你掌门师叔座下的大弟子,却发现康坨边境内有数百具被魔气吸食殆尽的死尸。我便是因为去康坨探查此事,或许身体受到影响了吧。”

  荀诀雪说的平平静静,祝寂云心底却听得掀起轩然大波。

  “恶气?”她惊道,“康坨怎会有恶气?”

  康坨是因为其地理位置,导致其寸草不生,没有半点生灵生存,无珍又无宝,跑过去不仅需要跋山涉水,还要穿过一片常有妖兽出没的红色森林,因此无人造访,被称为无人之境。

  可祝寂云从没听说过康坨内有恶气!

  更何况她上一世临死前到达康坨时,也没有发现半点恶气的存在。

  难道是说刚开始有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弟子,没有渠道听说这些?

  可后来那恶气又是怎么消散的呢?

  荀诀雪淡淡道:“此事本就只有当年少数几人知道,这么多年,也没有修真子弟会去踏足那里。”

  祝寂云若有所思,担忧地问:“师尊,你为了探查死尸,多次进入康坨,对你的损害是不是很大?”

  既然寻常人一旦进入,几息必死。那师尊多次进入,岂不是受到很重的损伤?

  见她小小年纪,紧皱眉头为自己担忧,荀诀雪眼神柔和,抬手覆上她披散的乌黑发顶,轻轻揉了揉,声音含着一丝亲昵:“为师修为已至大乘,可用灵力为屏撑上一段时间,不足为提。”

  可惜祝寂云并没有为这丝亲昵扰动心神。

  她冷静地拿下师尊的手,对着这张清冷出尘的脸道:“可师尊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身体,不正是证明了事情并没有师尊说的那样不足为虑吗?”

  荀诀雪:“……”

  被徒弟驳逆,她心里有些微妙。

  可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

  荀诀雪:“可为师身为仙尊,既然担此重名,便要不负苍生。”

  祝寂云微怔。

  她看着师尊平平淡淡说出这样一句理所当然的话,眼睛有些恍神。

  既然那原著中写姬成羽最后成了六界第一人、受人追捧敬拜的仙尊,最后飞升仙界,大道圆满。

  那清无仙尊呢?

  一剑肃妖魔,荡六界,修真界名副其实第一人,清无仙尊,她的师尊呢?

  她是否大道圆满,成功飞升了呢?

  毕竟这六界第一人的名号,从始至终都只能一个人拥有。

  可这些祝寂云均不得而知。

  毕竟故事讲的从来都是主角,那些配角再怎样惊艳才绝,又怎么能花费笔墨不分主次的描写呢?

  更何况,祝寂云现在还怀疑自己的师尊在小说里只是一个主角踏入修真界前期的背景板罢了。

  毕竟小说里描写她的只有那一两句话,还只是因为姬成羽拜的师父是师尊的师妹,才多提的几句。

  而她这个前期的恶毒女配可要比师尊的戏份多多了!

  想到这,祝寂云心中划过一丝隐秘的担忧。

  “好吧。”祝寂云垂下眼睑,有些闷闷不乐:“师尊有师尊的道,我身为徒弟无法置喙,只盼望师尊不负苍生的时候,能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

  这么好的师尊,可不能轻易就挂了。

  会给徒弟布置房间、关心徒弟口腹之欲、给徒弟自创剑谱的师父,可真是挑着灯难找。

  祝寂云眼下已经接受清无仙尊是自己师父,虽说感情没多深,但也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好好的那么大一个师父轻易就没了。

  荀诀雪:“为师会记住你说的话。”

  额心的绛红痣让她好似那现代壁画中含笑抚净瓶春柳的菩萨,更别提她还有一副为天下苍生的大爱心肠。

  祝寂云盯着师尊在夜间显得格外明显的霜发,在心底轻轻嘀咕了一句,好一个菩萨。

  只见菩萨清凌凌的眼睛又扫了自己一眼,祝寂云只觉得手中有什么东西抽走了。

  她垂眸一看,原来是师尊的手啊。

  嗯?她握着师尊的手这么长时间吗?

  自己的手被徒弟捂得有些暖热,荀诀雪有些不适,但见徒弟似乎在发愣,她清冽的声音响起:“寝殿已经到了,还不休息?”

  祝寂云抬头,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回无忘殿了。

  师尊这样一说,祝寂云抱着衣物,眼睛盯着她的脚尖,嘀咕了一声:“这不是怕师尊跑了吗?”

  语毕,她飞速跑进房间落了门。

  还真别说,师尊的手可真凉,夏日里捂着,肯定很舒服。

  祝寂云抵着房门,百无聊赖地想。

  外面只余荀诀雪站立在她门前,思索着她那句话。

  尔后垂眸盯向自己的掌心,余热似乎已然散尽,却又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而又悠然的香气。

  半响,她一张清姿玉色的美人面竟是在满院皎皎月色下,隐有笑靥。

  得此徒弟,幸甚乐哉。

  至于那星月清泉下的匆匆一瞥,不过虚妄。

  *

  祝寂云发现了,她这师尊越是喜欢她,就越是想看她加练。

  虽然说祝寂云也没觉得提升自己的实力有什么不好,但是她现在的行为,完全不符合她重生后对自己定下的咸鱼摆烂方针啊!

  她怎么就昏了头,竟然只是因为不想看见那张清冷仙姿的美人面蹙眉就脑子一昏答应加练了!

  这可不妙!

  祝寂云这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当然,如果她当上皇帝的话。

  看来有时候师父长得太好看,也是不妙的。

  这样一想,祝寂云就看到师尊从大殿里走出来了。

  “我喝口水,这就去再练给师尊看一遍。”

  近些天她整日在忘寂峰勤奋练习,运气吐纳,体内运转修蕴了不少灵力,一时之间,竟然有向心动期突破的意思。

  虽然说祝寂云早就有突破心动期的经历,但她师尊不知道啊,作为一个爱护徒弟关心徒弟的好师父,得知徒弟要突破了,自然是要仔细关切的。

  更甚至因为祝寂云刚到筑基期不过一年,马上要突破心动期,这个修炼速度还是很快的,算是天赋异禀之人才有的。荀诀雪担忧徒弟会根基不稳,近日更是让祝寂云时时待立左右,方便她时时督促指导徒弟晋阶。

  头一次有这样经历的祝寂云:“……”

  没事,师尊是第一次当师父,她却不是第一次当人弟子,她可以迁就,可以溺爱。

  思及此,祝寂云全然忘记自己刚刚心中的吐槽,拿起剑就要让师尊指导。

  那个为她量身打造的逍遥剑谱一共九层,而祝寂云如今已经练至第四层,前面练时速度很快,到了后期,随着难度的提升,除了练习,就要靠悟其中的剑道了。

  不过那是第六层时才考虑的事情了,眼下的祝寂云还是要每天一遍遍的练,将师尊的剑意纯化作自己的道,才算可以。

  她还以为这是师尊出来要检验她第四层的功力了。

  谁料师尊竟制止了她:“今日先到此结束,你随我下山一趟,见一见你的师叔。”

  祝寂云这才意识到,自从她清醒那天到苍桐院收拾完东西上来后,竟然没有再下过山见过别人了!

  她依言收起手中的剑,跟着荀诀雪一起往外走:“师尊,我们下山是有什么要事要做吗?”

  荀诀雪:“也并无大事,只是我们虽已是师徒,可正式的拜师大礼还未成,此时下山去主峰,便是为了这事。”

  原来是这样。

  祝寂云点点头,然后就蹭着师尊牌御风飞行下山了。

  到了主峰,祝寂云跟着师尊一路走进主峰的玄云殿,那是掌门办公休息的地方。玄云殿后面有个玄云院,作为清缪宗主峰的主院,是掌门及其弟子居住的地方。

  祝寂云跟着师尊到达正殿的时候,掌门与几位弟子都已经在正殿了。

  祝寂云一进去,就看到了众人之中唯一的一位男性——姬成羽。

  对方正坐在众人下首,见她来了,眉目冷淡,面容冷峻,终于不再是像之前那样阴恻恻死死地盯着自己了。

  掌门宁淮竹正站在殿中等候,见她们两个人来了,面色一喜,先是对着荀诀雪叫了一声师姐,而后目光又投向她身侧的祝寂云,面容和善,满意道:“这便是寂云师侄吧。”

  祝寂云乖乖打招呼:“掌门好。”

  宁淮竹面上带笑:“称呼掌门未免太过见外,我与你师父乃是同门师姐妹,你直接叫我一声师叔便是了。”

  祝寂云于是迅速改口道:“师叔好。”

  宁淮竹看她乖巧的样子更满意了。

  当日问心崖顶,她和师姐是眼见着这孩子指尖血肉模糊五官溢血也要爬上顶峰,这份毅力与决心,谁见了不称一份好!

  不过这是师姐早就想要的徒弟,宁淮竹不可能产生其他心思。但是等她在师姐抱着自家徒弟离开问心崖顶后,没多久,她就见又一个人也登上了问心崖顶。

  此人毅力与决心也堪称惊人,虽说最后爬上顶峰也没站起来,但是宁淮竹还是很满意。

  本来就打算于今年再收个关门弟子,既然如此,那就他了!

  她招呼几个弟子过来,让几个弟子互相打个招呼。

  祝寂云跟着掌门师叔的介绍一一认识,到了第四位弟子,也就是姬成羽时,她扬起笑问:“师叔,前面几位我都是唤作师姐,这个我也要唤作师兄吗?”

  宁淮竹否决:“成羽比你拜师晚,自然是要唤你师姐的。”

  说着,她示意姬成羽打招呼。

  姬成羽:“……”

  心里憋屈,但是师父的话不得不听。

  他略有些不情愿地开口:“师姐。”

  祝寂云嘴角下压:“诶,师弟。”

  姬成羽盯着祝寂云扬着笑回应的脸,自然辨出了那张笑脸下的幸灾乐祸,看着这张讨人厌的脸,他控制不住的眼神发冷。

  但下一秒,他就对上一双冷冽淡漠的眼睛,忍不住心中一凛,匆忙移开视线,垂下眼睛。

  而荀诀雪,也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祝寂云扫到这场眼神交锋,略一思量,就冲自家师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姬成羽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由自主地发紧,可是一想到如今的一切似乎皆是祝寂云这个讨厌鬼凭借着实力得来的,他垂首的脸上又忍不住闪过一丝怀疑自己的茫然,刚紧握的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泄气松开了。

  他不如她。

  他此时确不如她。

  姬成羽极其艰难地在心中定出这个结论。

  等小辈们打过招呼,认过人,今日的正事便开始了。

  荀诀雪与宁淮竹皆高座于上首,右侧下首坐下的是刚刚打过招呼的三位师姐,祝寂云和姬成羽一起站在殿中央,手中各捧着一碗茶。

  拜师敬茶,正常,正常。

  这样想着,祝寂云没有任何负担地走到荀诀雪面前,而后咚地一声跪下一条腿,只是还没有等她再跪下另一条时,就听到师尊开口:“这样便可。”

  祝寂云:“?”

  她仰起头,有些震惊地看着荀诀雪。

  不是,师尊你知不知道单膝跪地什么意思啊你就“这样便可”?

  这是拜师不是求婚啊!

  荀诀雪不懂单膝跪地的意思,她只是记起小徒弟前两日练剑时,右膝盖上不小心磕破了皮,心疼徒弟罢了。

  看懂师尊眼底的意思,祝寂云木了一瞬,但还是接住了师尊的好意。

  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人知道单膝跪地的意思。

  这么一想,她心安理得地左膝跪地,举起手中的奉师茶,扬声道:“弟子祝寂云,拜过师尊!”

  荀诀雪接过她奉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表肃穆开口道:“你既已拜我为师,日后定不可为非作恶,逞凶肆虐。”

  她收徒并不要求徒弟同她一样不负苍生,无论她志向为何,只要不违背道义,作奸犯科即可。

  曾经的魔尊,如今改邪归正成清无仙尊座下唯一弟子祝寂云一脸纯良应道:“谨遵师尊教诲!”

  荀诀雪满意点头,“起身吧。”

  之后便是姬成羽敬茶。

  但祝寂云对于姬成羽拜师成礼不感兴趣,唯有在他双腿咚地一声扎实地跪在地上时,侧目去看。

  毕竟能让骄傲自满的姬成羽跪拜的也没有几人。

  余光瞥到祝寂云好似看热闹一样的视线,姬成羽暗暗咬牙。

  宁淮竹高坐上首,扫到徒弟有一瞬没来得及掩饰的表情,眉毛一皱。

  此子心性确实有些不稳。

  她听闻姬成羽与师姐的徒弟曾于外门弟子大比第二关的精彩大战,以自己的徒弟被埋为终,但宁淮竹见多了同门弟子大比,原本不以为意,但见徒弟的表现,似乎心底很是介意。

  只是眼下到底是拜师礼,她抿了口徒弟敬上的茶,不轻不淡地说着重复已有两三次的话,见姬成羽应下,便让他起身了。

  之后众人又到偏殿,祝寂云和姬成羽一人给师祖上了柱香,便离开了。

  到此为止,拜师才算礼成。

  荀诀雪原本下山就是为了带祝寂云完成拜师礼的,事情一了,她便想带祝寂云回忘寂峰。

  祝寂云拉了拉她的衣袖,甜甜地叫了一声师尊,“师尊,既然今天下山了,我想顺便去见见我的两个朋友,可以吗?”

  “……”荀诀雪平静道,“自然可。”

  祝寂云脸上的笑意顿时忍不住升起,荀诀雪见之,目光仿佛一烫,瞬间移开。

  祝寂云笑嘻嘻拍马屁道:“谢谢师尊!师尊你真好!”

  荀诀雪:“……早去早回。”

  话音刚落地,徒弟就像是被放飞的风筝一样,瞬间飘远了。

  荀诀雪:“……”

  徒弟跑的可真快。

  *

  祝寂云先是和计念雁见了面,问了问她的情况,得知她一切安好,师父为人虽然板正严厉,但是待徒弟还是不错的,祝寂云就放下了心。

  当初她得计念雁所救,又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自己在现代的妹妹,便决定一路护送她去留岚山,谁知道阴差阳错,又仿佛是命定如此,还是被拽进了这方世界。

  对于此,祝寂云倒是没有怪过计念雁当初擅作主张牵着她的手按向点灵台。

  问完计念雁的情况,听到她叽叽喳喳地说再等段时间,万事堂那边若是有人界的任务适合她做的,她就可以去领了令牌前往人界完成任务,顺便报仇雪恨。

  祝寂云一边点头嗯嗯,一边看着不远处夏涟娇像个灿烂的蝴蝶一样噔噔噔跑过来。

  “祝寂云!你在忘寂峰待的怎么样?”

  祝寂云:“挺好的,每天的生活规律极了。”就是每天不要练那么久的剑就好了。

  顺口又问了句夏涟娇的情况,得知一切不错,她又问一向消息灵通的夏涟娇:“自从我们走后,苍桐院的住所有没有人再住进去?”

  夏涟娇:“没有啊,你要做什么?”

  祝寂云:“我的练丹炉忘在那里了。”

  她也是前些天忽然手痒,才意识到当时收拾东西时忘记把炼丹炉带来了,等她在无忘殿四处寻觅,却不见炼丹炉后,忽然想起王教习曾经说过师尊也不擅炼丹。

  那无忘殿没有炼丹炉太正常了。

  夏涟娇了然:“那你快去拿吧!用不用我和小雁陪你去?”

  祝寂云摆手,只是她走前,忽然定声问:“娇娇,你与姬成羽的感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夏涟娇不妨她突然这样问,一时之间有些愣住。发愣过后,一张脸忍不住红了。

  她顶着个苹果脸问道:“祝寂云,你干什么突然问这个?”

  祝寂云不是和姬成羽一向不对付吗?

  祝寂云神情自如道:“今日我随师尊一起去玄云院完成拜师礼,遇到了他。如今他已是我的师弟,纵使我们之前有多大仇多大怨也该一并消泯了,你又是我朋友,我关心一两句你的感情生活不可以吗?”

  也是哦。

  这样一想,夏涟娇苹果脸上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了,只是声音如蝇呓:“……我们能有什么感情进展啊,不就是朋友嘛。”

  闻言,计念雁捂着嘴无声地笑。

  祝寂云倒没有笑,她看着夏涟娇红扑扑的脸,也没有点破,而是道:“原来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随口一问。”

  夏涟娇感受着发烫的脸,瞪了她一眼。

  祝寂云笑了笑,向两人告别:“那我先去苍桐院取我的丹炉了。”

  等她转身时,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探知了两人的感情进展,眼下她就要去试着探寻另一件事情了。

  祝寂云回到苍桐院找到自己遗忘的丹炉,将其放到乾坤袋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忘寂峰。

  而是转道去了另一个地方。

  碧远峰作为清缪宗的七大峰之一,上面是岳长老及其弟子住的地方。

  祝寂云如今就在碧远峰下,抬头往上看。

  清缪宗内的七大峰,除了忘寂峰耸入云霄,离主峰最远,其他五大峰都是围绕着主峰排列的,又因为几位长老并不像清无仙尊那样避世喜静,因而五大山峰脚下也是时常有人来往,并不寂寥。

  眼下这里便正是有人。

  而那其中的主角,正是祝寂云前世所熟悉的人。

  她停下脚步,刚好站在一棵高大的树木旁边,静静看着远方的闹剧。

  “师兄。”

  韩半梦捏着衣角,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个师父座下唯一的师兄靠近。

  被她唤作师兄的赵千帆面色正经道:“公冶公子既然传信拜托我照拂你一二,那按照我与公冶公子的交情,自然要应承下这事,更何况如今你又是我的小师妹,我关照你一二实属正常,你何必紧张?”

  其实他与那公冶元哪有什么交情?不过是俗世中公冶家与赵家有些来往,早些年赵家还要倚仗公冶家诸多。不过那都是俗世凡尘的事情了,他赵千帆拜岳长老为师那么多年,作为师父座下的唯一的男弟子,早已不同往日了!

  那公冶元还当他如往日那般吗?岂不可笑!

  不过这公冶元托他照拂一二的女子,倒有几分姿色。而今更是成为了他小师妹,师父忙于修炼,两位师姐又游历在外,直到师妹修行一事,自然落在了他这个师兄身上。

  想到这,赵千帆眼神有些闪烁。

  又是这种感觉。

  韩半梦总觉得师兄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些难受,可是她再细看,只能发现师兄眼中都是关切。

  赵千帆长了一副眉目硬挺,气宇轩昂的面孔,再肃着脸说些正义凛然的话,更是让人觉得此人气质浩然,是个正义之辈。

  韩半梦躲开他的眼睛,道:“我不紧张。”

  赵千帆:“那为什么我指导你练剑,你却多次躲避呢?你是怀疑师兄的能力,无法教你吗?”

  说到这,赵千帆皱着眉,似乎有些伤心。

  韩半梦连忙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只是有些不习惯别人靠近。”

  师兄指导他剑法时,总是会站在身后,直接上手指导。不知道是不是韩半梦的错觉,总觉得有时候师兄贴的太紧了。

  可她一回头,师兄又严肃地看着她,让她不能分神。

  可韩半梦总是无法忘记那让人难以忽视的难受感。

  赵千帆:“我是你师兄?怎么能是别人呢!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我既拜师父为师,自然都是如同血脉相融的兄妹,这有什么好避讳的!”

  确实如此。

  修真界的师徒关系极为重要,为师为徒,有时候就如人界的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最强调尊师重道,不可僭越。

  那她与师兄的关系,如今确实是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只是韩半梦从未见过两位师姐与师兄的相处,面对赵千帆这一番话,立刻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敏感来了。

  赵千帆见她有些松动,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更何况你家公子既已将你托付给我照拂,自然是信得过我的人品的。你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难道还不相信公冶公子的话吗?”

  这话一出,韩半梦再无抵抗。

  是啊,她怎么会不信任公子呢?

  明明公子对她这种身边侍候的婢女最好了,得知她身负灵根,不仅慷慨送她银钱,更因为她独身一人来了清缪宗,还特意为了她一小小婢女传信给师兄让他照拂自己。

  韩半梦抬起清秀可人的脸,有些羞赧:“师兄,是我不对,让你操心了。”

  赵千帆见她这样,心中痒痒,但一想到她这么听公冶元的话,又有些不快。

  不过无妨,来日方长,他会好好调教的。

  “既然你已经想通了,那今日可再不能荒废了。”赵千帆左右看了一下,四下无人,又见韩半梦那双扑扇的大眼睛,想起自己从人界做任务回来已经许久没有碰过女人了,有些按耐不住,“不如你现在给我演示一番,我看看你这几天有没有偷懒?”

  只是练剑而已,韩半梦没有犹豫,立刻开口:“师兄,我没有偷懒,不信你看!”

  说着,她拔出自己的剑,当场就挥起来。

  而赵千帆盯着她扭来扭去柔软的腰肢,呼吸渐快。

  不过一婢女尔,哪怕拜了师父为师,也不过是个不得看重随便充数的小师妹!

  如果要是换成师父曾经心仪想收做弟子的祝寂云,他是肯定不敢这样做的。

  但现在是胆子怯懦的韩半梦,还怕什么?

  这样一想,赵千帆没再犹豫。

  他凑近道:“你继续练,我凑近了看得清楚些。”

  韩半梦眼神只是迟疑了一下,很快动作不停,继续顺下去。

  突然,身后贴来一具热腾腾的身体。

  她浑身一僵。

  可是想到师兄刚刚的话,她又告诉自己没什么。

  赵千帆牵上她的手,指点着她的姿势:“刚刚有个动作错了,应该这样做。”

  韩半梦僵着身子,任由师兄带着她挥剑。

  赵千帆察觉到她不反抗,嘴角微勾,竟是一直没松手,就这样带着练起来。

  “师妹,你不用紧张,想想我们是没有血缘但胜似亲兄妹的师兄妹,更何况指导你剑式肯定会有肢体接触,这很正常。”

  韩半梦的脸已经有些白了,但她还是照做。

  但很快,她就忍不下去了。

  因为她发觉师兄似乎亲上了她的耳垂。

  那是她的敏感之处,是以刚一察觉,韩半梦再也忍不下去,应激似地直接一剑往后砍。

  赵千帆正沉溺在温柔香中,没料到一向兔子似的师妹竟然拔剑相对,直接被她戳伤了左臂!

  他大怒:“韩半梦!”

  竟然给脸不要脸!

  祝寂云见他拔剑而起,似乎也要给韩半梦一个血的教训。

  而韩半梦已经瑟瑟愣在原地了。

  祝寂云盯着赵千帆那染血的左臂,眉目冷肃,不过仍旧站在原地,没有现身。

  她冷冷盯着这场师兄妹拔剑而对的闹剧,韩半梦根本不是赵千帆的对手。

  就在赵千帆脸色铁青地要伤到韩半梦时,忽然一道呵斥声炸然响起。

  “你在干什么?!”

  一声铮鸣,姬成羽英雄救美似地登场,挑飞了赵千帆手中的剑!

  见到这一幕,祝寂云一直隐身在暗处,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

  ……毕竟前世掌门的关门弟子姬成羽,拜师礼后英雄救美她的小师妹,获其芳心的故事,她早有耳闻。

  而今,不过是亲眼验证注定发生的事情罢了。

  如果不是韩半梦,又哪里有因她爱慕姬成羽而促使男女主感情突破,互表心意呢?

  这样一个男女主感情转折的故事因果,两世了,竟然从无更改。

  那因拜师而扰乱命轨的一丝欣喜,消失殆尽。

  祝寂云遮下眼中的阴翳与深思,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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