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和我结婚吗?”

  舒泉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方继续看着她,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林恃,今年三十三岁,B城人,B大硕士,毕业之后一直在B城工作,最近才调到S城。调到这儿的原因是想换个舒心的环境,很显然没有成功。我在B城有两套房,一套独栋别墅在郊区,一套平层在市中心,没房贷,两辆车。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应该就在S城这边生活了。车已经买了,房还在物色中。对了,还有个商铺在东二环,三年前租给了银行,每月有五万的租金。”

  林恃侃侃而谈,毫不避讳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的私密事儿。

  仿佛真是一位以结婚为目的,相当真诚的相亲者。

  舒泉被林恃看得脸上发烫。

  很快回避了目光。

  易织年碰了碰舒泉的手。

  提醒她,这位林恃林小姐说话对象不是她们,而是右手边那桌四位男青年。

  她俩只是被夹在两桌中间,林恃的角度又正好面对舒泉。

  不知道是角度上的错觉,还是林恃有意为之,全程都像在和舒泉对话。

  林恃自带上位者的威严,声音不算大,一字一句却很有穿透力。

  此刻已经成为整个餐厅最瞩目的中心。

  她本人却很淡然,仿佛一点都没有被人注视的尴尬。

  说完了自己的事儿,继续介绍坐在她对面的女人。

  “这位是我母亲,她自己经营了一家超市,有点规模,你们可能去过也可能不知道,这没关系。就算不知道她,她的前夫、我的父亲,大名鼎鼎的林朝晖你们一定都听说过。”

  舒泉的确听说过。

  林朝晖是本土电器集团创始人,舒泉从小到大都在用他们家的产品。

  林恃母亲被餐厅一圈看好戏的眼神弄得浑身起毛,脸色又白了几分,生气地狠狠攥了林恃手一把,想阻止她继续在公共场合胡言乱语。

  林恃冷着脸将手挣开,微微侧了身,不紧不慢继续她的话题。

  “这些年我自己赚了些钱,不过和我父亲从他爷爷那辈积攒下来的家业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我父母离婚了,但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很有默契。我父亲再三向我母亲承诺,只要我结婚生个儿子,他那钻营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赚回来的千亿资产全都是我和儿子的。当然,和我结婚的另一半也得有一份。生个孩子,甚至都不用付出任何感情,就能继承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巨额财富,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掉了坐金山。这种好事不用打着灯笼找,现在就能实现。怎么样,你们之中有人愿意和我结婚吗?”

  舒泉右手边的男生战战兢兢又兴奋地问:

  “真的可以吗……谁都行?”

  “行啊,当然行。”

  林恃目光一闪,带着嘲弄的眼神看向母亲。

  “我母亲说了,只要我肯结婚生子,为林家延续香火,继承她前夫所有的财产,她可以什么都不过问。那么我乐意找谁结婚都行。找熟人、陌生人或流浪汉又有什么区别?”

  林恃还特意补充说明:“对了,只是结婚造个小男孩出来就行,结婚前你我素不相识,婚后依旧各玩各的。的确有点损阴德,不过这点业障跟林朝晖和我面前的谢女士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要有报应的话还有他俩挡在诸位前面。”

  易织年都听傻了。

  还有这种随机找个陌生人就结婚的千金。

  林恃母亲原本苍白的脸,如今已经成功被她气出了明显的红晕。

  “林恃,你脸都不要了!”

  林恃不接她的话。

  “有愿意的现在可以回去拿户口本了,我就在这儿等着,咱们立刻登记去。”

  谢女士向来自诩是个体面人,今天能到这家闹哄哄的餐厅大堂坐着,已经让她很为难了。

  没想到还被一大圈人围观了家丑。

  血压飙升,谢女士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拂袖而去。

  从B城千里迢迢追来的母亲被气走,林恃目的达成,收回落在舒泉脸庞上半天的目光,对服务员说结账。

  “那桌的单我买了。”

  临走时林恃指了一下旁边的桌子。

  四位男青年以为林小姐是为他们买单,小心脏噗噗直跳。

  结果林恃对着舒泉和易织年说:

  “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吓了。”

  这会儿对着两个小姑娘,林恃收敛了方才冻结全场的侵略性,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到底显出了几分可以忽略的温和。

  舒泉说:“不会不会,让你破费了。”

  林恃淡笑,将外套穿上,拎起包离开了。

  林恃前脚刚走,四位男青年那窝炸开锅。

  三人拱其中一个寸头男说:

  “愣着干嘛,都一见钟情了还不快点追啊!”

  寸头男一张脸爆红,猛喝了一口酒就在起哄声中追了出去。

  易织年挽着舒泉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见去追林恃的寸头男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易织年八卦道:“你觉得他成功了吗?”

  舒泉:“应该成功了吧。”

  寸头男一脸苦相对同伴哭诉:“人家根本没鸟我!”

  易织年暗暗对舒泉比了个大拇指:“毒奶。”

  舒泉:“……”

  这餐厅距离她们家不远,两人散着步回去,各回各家。

  舒泉进小区的路上打开微信,发现商初还是没有回复她。

  电梯里没信号,舒泉停在电梯口发微信。

  puzzle:【你还没吃完饭吗?有没有喝酒?我去接你。】

  发完之后又等了几分钟,商初没回,她只好上楼了。

  打开门,舒泉还在想商初的事,坐在沙发上的郑彬忽然开口说了句“回来了”,吓了她一跳。

  郑彬见她结结实实地哆嗦,笑出声,调侃道:

  “你是兔子啊?胆子这么小。”

  郑彬依旧穿着他那毫无版型可言的跨栏背心,侧面袖衩一路开叉到腰,露出白花花的肉。没骨头一样懒洋洋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喝冰啤酒。从运动短裤里伸出来的双腿大喇喇地撇在茶几两边,像一把在测量小茶几有公分长的量尺。

  夜里独自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让舒泉很不自在,什么也没说就往自己的卧室去。

  卧室的门太旧,有点变形,每回开门都需要调整钥匙的角度,用巧劲儿才能打开。

  舒泉一心想要快点摆脱郑彬,门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死死卡着,怎么都开不了。

  握着门把的掌心里全是汗。

  郑彬的胳膊突然贴着她的腰伸过来,压在她的手背上,轻巧一转,门开了。

  舒泉像被蛰了个正着,立即抽回了手,闪身进屋。

  郑彬看她觉得好笑。

  “又不会吃了你,这给你怕的。”

  舒泉全程都没有看他。

  撞上房门的时候,听见他在身后似笑非笑地说:

  “你是因为怕男人才变成同性恋的吗?”

  嘭!

  屋门关上,没开灯的卧室被月光罩着一层暗暗的冰蓝。

  肌肤上粘腻的触感,让她浑身恶寒。

  舒泉揪着衣领,揪到指节发白,努力调整呼吸,好让过快的频率回复正常。

  楼下主路的车流轰隆隆的声响,以及小区里的狗叫声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当她意识略略回归时,发现小财一直乖巧地坐在她身边,抬头凝视着,像是等候她发号施令的守护者。

  舒泉坐到床边,摸小财的脑门。

  小财被她一摸便咧开嘴吐出粉粉的舌头,可爱又温柔。

  看小财可爱的模样,舒泉提起笑容说:

  “乖宝贝……饿了么?”

  或许因为舒泉的声音比平时都要虚弱,这只聪明的柯基犬察觉到了她正处于情绪低潮。平时都不用舒泉开口,只要她下班一开屋门,小财就会迅速蹿起来,自个儿去叼牵引绳,恨不得拱着舒泉出门。

  而此时此刻,小财蹭了几下之后就乖巧地卧回她脚边,不吵不闹,给舒泉高压的神经留下一丝喘息的空间。

  舒泉感受到了小财的体贴,很欣慰。

  虽然小财是商初买回来的,但这一年多来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一人一狗早就培养出了默契。

  舒泉为自己倒杯水,喝水的时候听到脚步声。

  郑彬在她屋外走来走去。

  舒泉喝水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后背倏然绷紧。

  她看向紧闭的卧室门。

  试探的脚步声就在门口。

  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她贴着门仔细听着,双眼眨都不敢眨。

  脚步声带着某种琢磨中的目的性,慢悠悠地沿着卧室门边踱步,来来回回,窸窸窣窣。

  汗水如蚁群,在舒泉后背上爬行。

  神经几乎绷至极限,呼吸也快要消失的一瞬间,脚步声陡然靠近,门把就在她眼前被快速转动!

  舒泉双眼睁圆。

  眼前倏然出现陈幻对她的告诫——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舒泉猛地拽起桌面上的台灯,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劈头盖脸就要砸过去!

  “舒泉?!”

  开门进来的商初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舒泉在看清眼前人的一刹那,猛然停下了动作。

  “是你……”

  商初万分不解地看着她,和她保持着距离,将门合上。

  “不然呢?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我,只是……还以为……是郑彬。”

  发了狠的双眼很快被慌张和不知所措填满,舒泉尴尬地将台灯放了回去。

  “郑彬?人家好端端的怎么会来开咱们屋门?”

  舒泉思考着要是商初继续追问,该怎么解释郑彬让她害怕这件事。

  结果商初根本没有要追问,只是将背包和自己一块儿丢到懒人沙发上,揉着太阳穴闭着眼,换了个话题:

  “今天Fiona打我,你在干什么?”

  舒泉的恐惧和疑虑被商初的问话打断。

  她惊讶地说:“我、我在保护你啊。”

  商初睁开眼,直视着舒泉。

  “保护我就是杵在我们中间跟块木头一样?你是死人吗?不会摁住她啊,让我狠狠扇她!这还用我教你吗?”

  面对商初的暴怒,舒泉双手紧扣着。

  “可是,那样一来,事态会变得更加无法收拾……”

  商初猛地坐直身子:

  “那又怎么样?都撕破脸了你还瞻前顾后个什么劲?一天到晚唯唯诺诺的样子,我还能指望你什么?没半点用!”

  舒泉垂着头,像是认罪:

  “对不起,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

  话还没说完,商初就拿着浴巾去洗澡了。

  “砰”地一声,关门声震天响。

  舒泉被独自留在了昏暗的卧室里。

  商初说的每个字还残留在耳朵和神经上。

  像尖锐的刀片,刮着她刺着她。

  屋外下雨了。

  小财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安静走来,舔舔她的手指。

  一串眼泪滚落,舒泉马上将泪抹去。

  .

  今日昼时的S城只见长空不见云,热得陈幻衬衣被汗水浸湿,将碍事的长发扎在脑后。

  这儿的公墓的确挺高的,一级石阶比普通的两级都高,难走。

  但白境虞状态的确也不太对。

  走到半山腰,陈幻往回看,见白境虞被远远落在后面。

  下去找她,看她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发直,光洁的额头上全是细汗。

  陈幻正要开口,白境虞就像提前知道她要说什么,从她身边路过,撑着身子继续上行。

  顶着艳阳,来到白境虞母亲的墓前。

  从这儿望出去,S城几栋从地面上看刺破云端的地标建筑都变矮了。

  盘旋交错的公路,像皮肤之下复杂又脆弱的血管。

  白境虞很少跟人提及过世的妈妈。

  陈幻之前对她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只知道她肯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千金。

  直到今日,站在白境虞母亲墓前,看到墓碑上和她相似的脸,才明白她妈妈已经不在人世。

  墓碑很干净,看得出来时常有人来打扫。

  白境虞将怀里的花放下后,开始烧纸。

  别人来扫墓,多少要在墓前哭上一会儿,说上一阵子。

  白境虞却是一滴眼泪不掉,一言不发。

  带着火星子的纸灰被风卷起,弥漫在因火焰的热度而扭曲的空中,不断旋转着。

  几片还未燃尽的纸灰飘飘荡荡,最后落在白境虞白皙的手背上。

  陈幻见她手背被烫红了也无知无觉一般不知道躲,还在继续烧纸,心里叹了一声,蹲下来,抽了一大半的纸钱到手里,不言不语地控制着火势。再有火星子飘过来,便帮白境虞挥开。

  纸钱很快烧完。

  白境虞站起身的时候身子有些摇晃,陈幻拉了她一把。

  白境虞拿出水果糖,含了一颗粉色的到口中,缓缓走到最外面,往远处看。

  陈幻站在她身后,思索着要不要提醒她别靠那么外面时,听到她说:

  “陈幻,活了二十多年,有没有哪件事你以为过去了很久,可一旦想起它,它就会立刻回到眼前?”

  白境虞的话让陈幻想起那个雨夜。

  她来找白境虞,见最后一面的雨夜。

  没脸说,白境虞挂着雨珠,仿佛在哭的脸庞,就是陈幻的刻骨铭心。

  “那个画面,无论我想或不想,只要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就会自动出现在我眼前。”

  白境虞的眼睛被风吹得微微眯起。

  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天。

  俯视崇山峻岭,山窝里大巴的白色残骸,渺小得像几片被人随意撕碎的纸片。

  口中水果糖的香甜和血腥味竟融合成了诡异的滋味。

  她知道妈妈就在那,可她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那个温柔的女人,她的至亲,和五十多个陌生人的破碎身体涂成了一片难分彼此的血肉模糊。

  妈妈的生命永远停在白境虞八岁那年。

  “就连葬在这儿的骨灰盒里,有多少是属于我妈的骨灰,又有多少是陌生人的,我根本分辨不出来。”

  陈幻走上前,干燥的掌心贴上白境虞的额头。

  “你发烧了。”

  白境虞凝视着陈幻说:

  “这辈子有两个人一声不吭离开了我。一个是我妈,一个,是你。”

  陈幻没说话。

  “陈幻,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因为你难过?”

  无论白境虞说什么陈幻都没回嘴,只牢牢地牵着她的手,不让一直在摇摇晃晃的她栽倒。

  等白境虞骂累了,陈幻将她架下山,塞进车中,帮忙扣好安全带后,摸她的额头。

  “温度又升高不少,都烫手了。”

  白境虞靠在车椅上,原本闭着眼,听到陈幻的话费劲地睁开,没好气地盯了她一会儿后,到底没力气继续骂了。

  迷迷糊糊间看陈幻在设置导航。

  导航的终点是东三环,白境虞家。

  “你睡会儿。”陈幻将车启动的时候说,“等到家了,我叫你。”

  前段时间和紫山工业的周旋本就是一场硬战,耗尽了白境虞的精力和体力,她几乎是扯着自己的头皮硬撑过来的。刚回来白决就马不停蹄地送她一份“大礼”。

  终于,连日的疲倦和压力终于化成了一场高烧。

  烧得白境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等她再有意识,发现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

  衣扣半解。

  白境虞目光从自己的衣扣,移到压着她的陈幻脸庞上。

  陈幻哪里能想到,一路都因高烧昏睡的白境虞,居然会在节骨眼上醒过来。

  陈幻立即直起身子,指着手里的毛巾自证清白:

  “我送你回来的时候下雨了,怕你淋雨烧得更重,这是在帮你擦身,别误会。”

  白境虞烧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看陈幻对她避之不及的样子觉得很可笑。

  “知道你不敢。”

  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白境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以为的轻蔑笑容,因为凌乱的长发和毫无抵抗能力的滚烫身体,变成了一种挑逗。

  就连笑容都蒙上一层轻浮和勾人的色彩。

  陈幻一只手撑在白境虞的身侧,原本撤开了些距离,在她这句话后,眼中闪过一丝火气,忽地伏低了身子。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白境虞笑容有点挂不住。

  渐渐紧绷。

  此刻无论是姿势还是力气的悬殊,都足以让陈幻能轻易控住着身下人。

  没想到这身体的主人还敢寻衅。

  陈幻一把扣住白境虞的手腕,另一只手随意一抬,将毛巾丢到床头柜上。

  腾出的手指还带着毛巾的热意,沿着白境虞的腰往下行,向她大腿去。

  白境虞没想到她真会这么做,扭着腰想要挣开,低喊道:

  “姓陈的!你……”

  “别动。”

  陈幻的手没有落在她腿上,而是从容地路过,扯来被子,将她整个人团团裹住。

  只能露出一双眼睛的白境虞:“……”

  陈幻相当不怕死地弹了白境虞脑袋一下。

  迎着白境虞想要生吞活人的凶狠目光,下床,拿起自己湿漉漉的外套,走到卧室门边。

  “任人摆弄的病号还招惹我?”

  陈幻嘲笑她。

  “先退烧再说吧。”

  这一夜白境虞睡睡醒醒,不太踏实。

  一会儿梦见自己还在上学,上课上一半班主任过来叫她出去,她不明所以,看见满头大汗脸色比纸还要白的父亲白决站在走廊上。

  一会儿又梦见她和白决在机场。

  白决买了一罐水果糖给她,对她说,一会儿无论见到什么样的妈妈,都别害怕。那是你妈妈,永远都是。

  让她不踏实的睡梦,还有来自陈幻的侵扰。

  陈幻在她卧室里进进出出,还一直在找她说话,折腾得她口干舌燥,最后实在不耐烦,骂道:

  “陈幻,闭嘴。”

  骂完之后,将自己骂醒了。

  睁开眼,梦中的嘈杂全数不见。

  窗户和窗帘将光与声隔绝在外,空气净化器被设置了睡眠模式,卧室中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白境虞慢慢坐起身,头还有点儿痛。

  看自己换了身睡衣,想起昨天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一场大雨,陈幻脱了外套罩在她头上,几乎将自己当成了伞帮她挡雨。

  后来呢?

  白境虞揉着刺痛的脑袋。

  我和陈幻是不是还在床上较劲?

  睡衣是陈幻帮我换掉的吗?

  一系列的问题从白境虞的脑中呼啸而过,正在寻思是发微信给陈幻,这会儿直接问,还是下次有缘再见的时候云淡风轻地假装不经意问起时,陈幻本人就给了她第三个选择,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卧室门口。

  “一醒就骂我,你可真行啊白境虞。”

  陈幻明显也是刚睡醒。

  头发有点凌乱,昨晚估计也没睡好,原本犀利的双眼显而易见的红肿,让她的表情和说出口的话统一成了一丝委屈感。

  梦里骂人被当事人逮个正着,白境虞没法狡辩,只好转移话题:

  “你怎么在这?”

  陈幻靠在门边。

  “怕你发烧烧傻了,半夜想喝口水都没人递给你,太可怜,就大发善心留下来了。”

  白境虞本来还想就“陈幻到底有没有善心给她来发”这件事掰持掰持。

  忽然发现,陈幻穿的衣服不是她昨天那身职业装。

  她换了身衣服。

  白境虞目光从陈幻这身焦糖色荡领真丝吊带睡裙,扫到睡裙之下光洁修长、比例惊人的双腿,又移回她的脸庞,疑惑道:

  “这谁的睡裙?”

  “我的。”

  “你的?你睡裙怎么会在我家?”

  陈幻似乎听到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家怎么会有我的睡裙?”

  陈幻笑容里毫不掩饰调侃之意。

  白境虞这高烧之后停滞许久的智商,在这份刺激下忽然重回高地。

  “从我衣柜里找衣服穿,陈幻,你可真不见外。”

  陈幻算是看透了白境虞的战术。

  哪个话题对她不利于就立刻转换,总能找到一个坚定的立场来抨击对手。

  换成别人估计早被她带着跑了,陈幻笑容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

  “白小姐,我昨晚被雨淋透了,想换身衣服,是你亲口说让我去白色衣柜里随便拿的。我不仅听从了你的话还拿了自己的衣服穿,合情合理。”

  白境虞本来想说,我昨晚都烧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能跟你对话?

  忽然想到,陈幻在她梦中的确在那喋喋不休的……

  莫非不是梦?

  当时她就是在指挥陈幻去拿衣服?

  还好死不死直接指挥到放了她以前睡衣的柜子?

  将这些事一串,白境虞合理怀疑昨晚的自己肯定发烧烧傻了,不然怎么能尽干蠢事。

  陈幻这身睡衣是三年前她老往白境虞这儿跑的时候,白境虞让留下的。

  当初有两套睡衣,一套分体全棉,一套就是这条吊带。

  白境虞亲自点名让她将全棉带回去,吊带务必留下。

  陈幻当时挺纳闷。

  “你不觉得这吊带露太多了么?看着就不太检点。”

  白境虞说:“我就喜欢你不检点的样子,方便我随时能到摸你的腿。”

  陈幻:“……”

  于是这条“不检点”的睡裙一直留在了白境虞的衣柜深处。

  三年了,当陈幻打开衣柜,看见它就在眼前时,很难不去想象白境虞是不是时常对着睡裙睹物思人。

  白境虞不等陈幻合理质疑,先发制人。

  “别误会,留着条裙子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哪天找位大师给你招招魂,看你死在哪个荒郊野岭了,等实在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去为你收个尸。既然你活着回来了,我也能省下一笔招魂钱。带上这些没用的玩意滚吧。”

  陈幻本来想和她较劲,没来由地想起她昨天在公墓说的话。

  陈幻,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因为你难过?

  作为天之骄子,白境虞这辈子在感情方面本该顺风顺水,想将她捧在掌心里的人估计都得大排长龙。

  怎么就偏偏遇上个说消失就消失的陈幻呢?

  陈幻从善如流,“行,那我滚了。”

  打算滚的人还没迈出半步,就被叫了回来。

  “让你现在滚了吗?先送我上班。”

  对白境虞的善变已经有免疫的陈幻丝毫不觉得惊讶。

  拿起床头柜上的体温计递给她,说:

  “先量一下,要是烧还没退的话,你今天就有请假的理由了。”

  白境虞接过体温计,懒洋洋地自己测量。

  “肯定退了。”

  “也是。”陈幻认同,“看你骂我那精气神,哪像个病人了?”

  白境虞实在不想和陈幻斗嘴。

  过往的教育教学历历在目。

  陈幻这张嘴,要么不动弹,一动弹起来无论是接吻还是气人都是个中翘楚。

  体温36.5,烧来得迅猛去得也干脆。

  只是浑身还有些发软。

  白境虞去了趟卫生间,顺便洗漱,又化了妆出来。

  还没走到餐厅就闻到香味。

  陈幻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熟练地倒了两杯冰美式,等待北非蛋的过程中切了一大盘的红心芭乐。

  这些都是白境虞三年前最喜欢的早餐搭配。

  做任何事都看重回报率,这是早就流淌在白境虞血液里的习惯。

  对于入口的食物她也带着强烈的目的性。

  咖啡能提神,最好连带着还能消肿;主食不仅要有碳水,一口下去还得有蛋白质又有蔬菜;水果要吃就吃维生素含量最高的那一拨——如此,也不枉费她抽出时间应付早餐。

  三年过去,白境虞早就换了口味,可陈幻的记忆还停留在当时。

  看这一桌穿越了时空的早餐搭配,白境虞对于自己还留着睡衣且被当事人当场发现的窘迫感消散了不少。

  白境虞安静地喝咖啡,坐在她对面的陈幻吃得极其认真。

  白境虞看着半侧身子沐浴在阳光下的陈幻,在心里想:

  看来想要忘记我,对你而言也是一件难事。

  吃完饭,陈幻开车送白境虞去公司。

  距离中新证券还有大半条街,拐过红绿灯,路过那家7-11,陈幻便将车开得犹犹豫豫。

  白境虞下达指示:“直接开到门口。”

  陈幻手扶在方向盘上,没立刻动弹,好心提醒白境虞:

  “不怕被同事看见?”

  “想看就看。怎么,你见不得人?”

  要是白境虞遮遮掩掩,陈幻肯定会假意坚持“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吓唬她一定开到公司门口。

  可白境虞不一样。

  一般人都进不了她的法眼,更何况一般人的闲言碎语。

  她根本不在乎。

  陈幻那辆紧凑、经济适用型大众,在一片的宝马奔驰保时捷中脱颖而出,稳稳地停到了中新证券门口。

  Daniel从他的奔驰上下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最近中新和大众车这么有缘?

  上回酒会他们的定海神针境虞姐就是被大众给接走了,今天怎么又来一辆?

  Daniel正在和同事说着大众车的笑料,却见车门一开,拿着和大众车同等价格手包的白境虞从车里下来。

  Daniel吓得将马上要脱口而出的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差点闪了舌头。

  果然,陈幻发现整个中新证券的人都在默默围观。

  比过年看免费的烟火表演都要津津有味。

  白境虞还不马上离开,依旧搭着车门和陈幻扯会儿闲篇。

  “你自己开工作室,上班还得守时么?”

  陈幻都快笑了,“白小姐,你怎么不明天再关心我今天迟不迟到的问题?”

  白境虞扯了扯嘴角,说:“我会的。”

  陈幻说:“晚上你有下班的准点吗?”

  “我们这行能下班就不错了,还指望准点?”

  “行,那我晚上再问你。”

  也没个道别的结束语,白境虞就要走。

  “哎。”陈幻唤了一声,说,“注意点自己的体温,我好不容易照顾一晚上给你照顾到退烧,麻烦你珍惜一下我的劳动成果,白小姐。”

  白境虞不太耐烦地回应:

  “尽量。”

  一早上时间过得飞快,白境虞开了一个会就到了中午。

  白境虞不太喜欢卫生间。

  这是个充满细菌、难闻的气味和闲言碎语的肮脏场所。

  而这三样东西,都是越想掩盖,就越容易被察觉到。

  早上开会的时候注意力过于集中,到了这会儿,刚刚退烧的白境虞感觉体温又有些上升的趋势。

  她坐在隔间里,思索着下午要不要请假回去好好睡一觉。

  哒哒哒。

  两个女人相伴而来的脚步声,像是戏剧的第一幕戏。

  还没见着演员身处舞台何处,就率先听到了她们的声音。

  “又是大众?境虞姐真去扶贫去了?”

  一阵低笑声。

  白境虞在给MD发微信请假的动作停了下来。

  又遇见了。

  又一次在卫生间听到自己的八卦。

  白境虞在心中感叹,如果回报率能向她在卫生间听到自己八卦的概率看齐就好了。

  在镜子前补妆的两人说话声本来很小,说着说着说激动了,越来越大声。

  加上中新证券的卫生间过于宽敞,自带回声效果,白境虞很难不把每个字都听清楚。

  “所以今天早上送她来的那辆大众,和酒会那晚接她走的到底是不是同一辆?”

  “就是同一辆!那迷你的尺寸,一不小心就磕破脑袋的高度,可不就是大众高尔夫么?”

  “我听人说,大众车里的女人就是当年甩了她的那个!”

  “什么?!那境虞姐岂不是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以前没觉得她那么傻啊……”

  “不是,你没见到开车的那女人,长得是漂亮,真漂亮,还带着一股子冷劲儿。我看很多女明星都未必有她魅力大。再说了,咱们境虞姐是在乎钱的人吗?”

  “那她在乎什么?”

  被问的女人笑得意味深长,艳羡地“啧啧”了两声,就要开口时,身后的隔间门被一把推开。

  白境虞走了出来,边洗手边问:

  “是啊,我不在乎钱在乎什么?跟我说说,好让我多了解了解自己。”

  这两位都是年轻的分析师,哪里敢惹白境虞这尊大佛?

  白境虞突然出现,将她俩吓得花容失色,立即道歉,恨不得用一对膝盖离开卫生间。

  卫生间就只剩白境虞自己。

  擦手的时候,她多少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

  给人家小姑娘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以后都不敢上厕所了。

  作者有话说:

  入v更新三合一~谢谢大家支持

  本章随机掉落一波红包~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