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忆安只是看着裴书达，弯着眉眼笑了，一如曾经月夜之下裴书达推门后看见的那肆意无忧的少年。
裴书达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霍忆安却突然伸出手来揉搓着裴书达的脸。
“别看我，看天上的焰火。”
裴书达打掉霍忆安的手，往前跑去几步凑到人堆里去凑热闹。
霍忆安的眼睛一直跟在他的身上，直到没入人群。
他垂下头，缓缓打开他一路小心虚握住的手。
掌心里一点红红的胭脂，完好地保留着它沾染上时的模样，扎根进入血液，肆意蔓延过全身，搅乱了心跳的频率。
“你快过来！这儿有人在喷火呢！”
裴书达从人堆里挤出来，对着霍忆安挥挥手，开心得像一个小孩。
“哦，来了！”
他收回手，又重新虚握着护住，放下了所有思绪，跑向了裴书达。
时间过得很快，走出喧嚣热闹的云堇街，路上的行人就少了许多。
夜已经深了，街边的住户都已经熄了烛火，就寝休息了。
裴书达和霍忆安走在街头，先前的欢愉让两人都还意犹未尽。
这会儿，他们又商量着下一步该去哪儿。
可就在他们谈得高兴之时，裴书达突然衣领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他整个人往后倒去。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视线倒转，他已经被托起离开了地面。
裴书达惊惶得正要反击，却在看清那人面孔后哑了火。
霍忆安也是伸手就要抢人，转身对上庄昭冷厉的眸子时，他及时停住了步子。
“你怎么来了？”
裴书达开口发问，又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正经的样子，脸涨得通红，挣扎着要下来。
可庄昭却把他死死地箍在怀里，甚至用力到勒红了裴书达的皮肤，让他觉得很痛。
“你……松开……！”
庄昭垂头与他对视，眼神中乍现的寒光让裴书达不由自主地胆颤噤声。
他在此刻才清晰的感知到一个事实。
庄昭是久经沙场杀伐果断的将军，他见过多少尸体，手刃了多少仇敌，多少人见到他都噤若寒蝉。
还有他天生骨子里的阴暗和疯病。
庄昭对裴书达的乖巧和温顺盖过了这所有的一切，让裴书达误以为这只听话的大狗不会咬人。
在原世界后期他可成了一个疯批暴君啊，自己怎么就觉得他是只乖兔子的？
庄昭没有说话，他只是瞥了裴书达一眼，裴书达便安静下来不动弹了。
“你弄疼他了。”
霍忆安迈步上前，凝眉与庄昭对峙。
庄昭对霍忆安避之不及，在他上前一步之时便迅速退后拉开距离，生怕他的手触碰到怀中的人。
“那又如何？”
庄昭冰冷的声音中藏着挑衅，是只有霍忆安才能明显察觉到的挑衅。
“啊！”
庄昭搂起裴书达的上身，再用力按向自己，使得裴书达靠在他的侧颈，两人的上身紧紧相贴，十分亲昵。
他突然的动作也吓得裴书达叫出了声，不容拒绝的力道压得他心底竟生出了些许惧意。
裴书达背着身，看不见庄昭和霍忆安对峙的神情。
“你舍得？”
霍忆安蹙着眉，不似庄昭尖锐利刃的眼神，他的眼睛始终看向的只有裴书达，在意着裴书达的每一个反应，流露出的只有担心。
庄昭是直冲人命脉而去的箭矢，而霍忆安却是颤颤静流的溪。
利箭投入水中，飘飘沉进水底，除去溅起了些许水花外，连声音都是短暂而不清晰。
“你放我下来！”
裴书达被箍得很难受，他拍打着庄昭的背，再次挣扎起来。
庄昭成为了众矢之的。
往前，他震慑不了自己的对手，往后，裴书达还想要逃离。
他像是在闹市发疯的哑巴，明明心里有千万种苦楚和委屈，却没有一个人能理解。
“今晚是我要带着他出来玩。你有事就好好说，先把他放下来。”
“玩？”
“青慈苦闷，我只想让他玩乐开心一番。你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青慈？你堂堂衡国三皇子，与人之间的距离都不知道吗？”
“庄子苓！”
裴书达费力撑起身，咬牙低声怒斥。
“你怎么说话的？这里不是军营！唔……唔！”
裴书达对霍忆安的维护犹如火上浇油。庄昭本就被压制已久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揪起裴书达的后领，庄昭当众俯身强行吻住了裴书达的唇。
这完全不能算作是一个吻，毫无章法，泄愤般撕咬。
裴书达震惊地挣扎，推拒，却毫无用处。
“你够了！”
霍忆安奔上前，庄昭却是及时察觉，抬头往后退去，再次拉开距离。
他没再说话，抱着裴书达离开了现场，只留下霍忆安一人。
回到军营，驻守的将士都看着庄昭明晃晃地抱着一名女子回来。谁也不敢多话，只听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便再没了动静。
扑通！
裴书达被庄昭扔上了床。庄昭俯下身来，气势汹汹，像一头野兽。
啪！
耳光的清脆响声回响在房间里，夹杂着裴书达急促的呼吸。
“你疯够了没有？”
裴书达扇在庄昭脸上，眼神冰冷淡漠。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全身颤抖。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对待庄昭，更是没有用过这样的眼神看他。
“你不见了。”
啪！
又是一耳光。
庄昭眼睛里沉淀着暗红的光，似是下一刻就要爆发。
“所以呢？”
庄昭咬牙吞咽，眼里翻涌的浓烈情绪全都被强行压住。
“我找不到你。”
“这就是你发疯的理由？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霍忆安他是……”
“你不准叫他！”
庄昭情绪失控地一吼，吓得裴书达心尖一颤。
“不……不是……对不起……”
裴书达惊恐地看着庄昭。他却又垂下头放轻了声音开始道歉。
“对不起……你以后只要和他保持……”
“庄昭。你让我觉得害怕。”
庄昭怔在原地，眼神空洞。
“今天是我有错在先，对不起。请你放我回去吧”
裴书达推开庄昭，坐起了身。
“不……不是的……”
庄昭伸手把裴书达拉回怀里，却对上了他失望淡漠的目光。心底一下子就空了。强制的动作瞬间失了力道。
裴书达退出庄昭怀抱，转身下床就要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做错了，你不要……你不要怕我。”
庄昭拉住裴书达，可怜地软声挽留。
“庄将军还是不要这样。被人看见就闹笑话了。”
裴书达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
“不要，你别走。”
庄昭起身从后面抱住裴书达的腰，
“我错了，我不应该这样，我气昏了头。你随便怎么惩罚我都好，但是你不要怕我，不要离开我。”
此时的他全然没了方才在外面的凶狠气势，紧紧抱住裴书达，贴着他的背，眼泪不自觉地流。
“我找不到你，我怕你走了，我怕……”
裴书达感受到庄昭的颤抖，他流下的泪浸湿了裴书达的衣衫。
“你不开心。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会给你请戏班子，给你放烟火。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学。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我都可以的……你不要去找他，好不好……”
“你很幼稚。”
裴书达用力推开庄昭的手。
“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庄昭拉着裴书达的手往自己脸上扇，裴书达却是收手用力抽了回来。
庄昭眼睫被泪水打湿了个彻底，他哭喘着气，眼眶发红，可怜得像一只被主人丢弃了的小狗。
“方才在街头。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够让你自己掉十几次脑袋！”
裴书达凝着眼，他没有再为庄昭的这幅模样而心软买单。
“当然，他不会追责你，但若是有心之人看见了呢？你能对你做的事情承担后果吗？”
“我只想要你，看着你和他在一起我……我怕……”
庄昭伸手又揪住裴书达的衣袖，哭得厉害。
“那你对我做的事呢？”
裴书达再次甩开他的手。
“当众那样做，有让你觉得更痛快一些吗？”
“不是的，不是的……”
庄昭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了。
裴书达不愿再和他纠缠，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寂静的长夜，三人的房间都是灯火长明。
这一场纠缠闹剧，从十几年前就埋下了伏笔。时至今日，才终于被引燃。
霍忆安坐在书案前，对着烛火，看向手中雪白的绢帕。
丝绢已经泛旧了，但仍被保存得很好。
原本通体洁白的绢面上，现在染上了一抹鲜红。
这是多年前，裴书达与霍忆安初见之时，递给他的那一块巾帕。
现在加上一点裴书达唇上的胭脂。
这就是霍忆安从裴书达那里为自己的私欲所谋求的全部东西了。
轻轻叠好，放入特质的木盒之中。
霍忆安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庄昭喜欢裴书达，从他被周逢晟领回将军府陪同自己一起训练时就知道了。
年少的他也曾嫉妒过，得意过，但最终更多的都是惺惺相惜之感。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家人，便只有自己和庄昭还如此爱着他。
但是后来，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