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达的呼吸声越发粗重。
他合着眼,却是半点也没睡着。从骨缝里生发出来的熟悉痛感逐渐变得明晰,以至于无法忽视。
(系统,我想问,如果我再次发作,系统会像上次一样把任务时间提前吗?)
【这个我说不准,得看宿主您的状态。如果你的意识一直比较清醒,那么系统也不会判定提前。】
(我感觉就会在今晚……)
【啊!今晚?】
(有没有什么一直保持神智的药?)
【有倒是有,但是这个会让你更痛苦的,宿主。】
(我会尽力撑住。但要是情况不对,你不要犹豫。我不能就这么再死一次,答应我,好吗?)
【……嗯。】
裴书达睁开眼,火光映入瞳孔,他费力地转身,发现庄昭还看着他没睡。
“怎么了?”
庄昭困惑地询问。裴书达揽上他的脖子凑到耳边慢慢地吐出气声。
“把我放到一个安全僻静的地方,然后……明早之前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过来。”
“什么?”
“尽快。拜托了。”
裴书达说完便有气无力地倒在庄昭怀里,闭上眼不说话了。
庄昭不知道裴书达突然的请求是为何,但还是沉默着将人稳稳地抱起了身。
他绕过石壁,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山洞,确认内里平坦安全,铺上一层干草,这才把人轻轻放下。
“咳咳咳……咳咳……”
裴书达侧身背对着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庄昭想要蹲下身照看,裴书达却是料到了似的,蜷缩起身子背对着庄昭,将拒绝之意表露无遗。
庄昭没有办法,他脱下上衣,轻轻盖在裴书达身上,随后迈步走出了山洞。
“咳咳……咳……”
裴书达双手紧紧捂着口鼻,听见庄昭离开之后才慢慢松开。淋淋的血渍染了满手,口鼻又开始不断地外溢出鲜血,顺着侧脸滑下,滴进身下的干草之中。
冷,身体开始发冷。
涌流的鲜血仿佛冷凝成为了冰浆,冻得他皮肤都要被烧伤。
裴书达拉过庄昭给他盖好的单薄外衣,全身都紧紧地缩成了一团,腿部和背部的肌肉因为过度的用力缩紧而痉挛,面颊肌肉颤动,牙齿不断发颤,咯咯地叩击。
【宿主,你还好吗?】
(嗯……)
系统并不能帮上什么忙。裴书达的冷是身体内部的寒冷,而事实上周围的气温并不算低,他甚至因为抱紧取暖而开始大量地出汗。
他只能自己熬,神智清醒地熬。
庄昭并没有离开,他定定地站在洞口一动也不动,细细听着山洞里的声音,谁也不能说清他此刻的心情。
因为裴书达的请求,所以他离开,又是因为什么,所以他停在这里呢?
“呃啊……”
寒冷伴着疼痛一起攻袭,像是身体的每一处骨节都并生出了畸形的冰锥。越胀越大,要凿穿他的骨头钻破骨髓,要刺穿他的皮肉破皮而出。
裴书达忍耐不住呻吟,他感觉自己被处以了五马分尸的刑,所有的骨节都要被拉扯直到断裂。
轰鸣,头脑的阵阵轰鸣引起了耳鸣,尖锐凄厉,以至于裴书达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满目的红色,裴书达的视线所到之处都布满了一层红色的薄膜。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双眼也都漫上了鲜血所致。
裴书达的全身肌肉都在痉挛,手指已经扭曲成了畸形,他还在搬弄着指节,又因为血太滑腻而失败。
“呃唔……咳咳咳……啊……”
裴书达的泪混着血不断淌下,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痛感和寒冷折磨得他要发疯,这样的痛苦于他而言是没有边境的,只有无尽无助的血色黑暗。
他不知道还要熬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得撑着。
他捂着脸痛哭,无助无力地任鲜血堵得他窒息。
忽而在无边的黑暗中,一双温热的手贴上了他的手臂。
是有温度的,带着温暖的热源。
裴书达已经没有了什么思考力,他只想要得到更多的热度。
突然夺目刺眼的光划过黑暗,哗地一下照亮了整个空间,把所有的黑暗都撕成了碎片。
裴书达缩到草堆中闭眼躲开这突兀的光,而他却慢慢感受到了热量,身后的光源是一丛火堆。
他咬牙抬起身不管不顾地便要往那火堆里冲,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却是半途堪堪把他拦了下来。
裴书达扭头看向这个可恨的人,却见他嘴唇一张一合,自己什么也听不清。
他伸手抚过裴书达的脸,擦拭着那些鲜血,然后又把裴书达抱紧。
皮肤传来的热量让裴书达如同饮鸩止渴,他回抱过去,却又因肌肉的不断抽搐滑下。
屡次尝试失败后,裴书达觉得委屈起来,他仰起头,看向那个抱着自己的人,呜咽出声。
“我抱不住你……”
血液随着他嘴唇的开合而从嘴角流下。那人颤抖着伸手替他擦去,随后将他搂紧,又说了什么。
“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你说话。”
那人明显楞了一下,但又继续抱着他拍抚着裴书达的背。
裴书达钻到他的怀里蹭了蹭,眼泪止不住地外涌。仰头再看他时,裴书达这才后知后觉的认出了眼前蒙着一层血色红光的人是谁。
“庄昭。”
他的声音酸软,带着哭腔,音量不大,却是让庄昭震耳欲聋。
“我好冷啊……”独家文勿偷
裴书达的血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呜咽着呻吟,庄昭愣愣地看着他僵住了身体一动不动。
“你叫我什么?”
庄昭呼吸急促,抱着裴书达用力到失控,想到裴书达已经失聪才又颤抖着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若是平时,庄昭的力度定然是会让裴书达不适。但他此刻正是想要贴紧庄昭的皮肤获取温暖,这一个用力到简直像是要把裴书达揉进身体的拥抱,给了裴书达不少的安抚。
“庄昭,我好疼……”
裴书达的眼泪坠到庄昭的皮肤上,烫出了一个洞。
庄昭沉默着,目光锋利,眼眶却发红,面颊也因紧咬的牙而颤抖。
他根本不敢看裴书达现在被血染尽的模样,只是一眼便如剜心。
站在洞前的等待是煎熬的,终于决心进入洞内后看见倒在血泊里的裴书达那一刻,庄昭仿如窒息晕厥。
用外衣将裴书达和自己裹在了一起,靠着火堆坐近了些,轻轻安抚着怀里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人。
“……苏佩。”
他终于可以确定地喊出这个名字,即使裴书达此刻并不能听见。
他们相识,庄昭的身份一直是假名的衡国商人,庄昭之名从未提及。
庄子苓是人尽皆知的衡国将军,能唤他如此熟稔自然的人,只有苏佩。
裴书达窝在庄昭的怀里,颤颤地抽搐,丝毫不觉自己已经暴露。
庄昭含泪看着怀里的人,他恨自己的无能,裴书达的每一口鲜血每一次痉挛都是对他的鞭笞。他终于忍不住,抱着裴书达站起了身。
“就抱着我。”
察觉到庄昭的动作,裴书达立即出口制止,声音发着抖。
“就抱着我就好……”
“没有办法吗?”
裴书达打了一个寒颤,庄昭只能坐下身让裴书达继续紧靠着火堆。
“熬过去……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裴书达的声音渐弱,他闭着眼,把脸埋进庄昭的怀里。
他在熬,庄昭又何尝不是在熬。
这个夜晚尤其地漫长而痛苦,折磨得两人血浸满身、大汗淋漓。
“你为什么,要把门锁上呢?”
裴书达的声音闷闷地从下方传来,止了庄昭的呼吸。
这一刻他仿佛被地狱选中,耳界空明,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
他从来没觉得一句话能有这么让人煎熬的能力,吞吞吐吐,反复地切割了喉头千万遍,以至于他再张口只能吐出满地的鲜血。
他能说什么呢?所有的话都是辩解,他不需要。
他本就是罪人。
“我那天……也这么疼。”
焦糊的味道卷上鼻尖,花间的鲜血,染血的外衫,面目全非的尸体,凄厉地哭喊、尖叫,还有疼痛,无尽的疼痛……
原来那天,他也是如同今天一样吗?
所有的回忆画面都清晰地浮现,乱棍一般搅动击打着庄昭的脑海,幻觉又恍恍惚惚地浮现,剧烈尖锐的疼痛浪潮一般打来。
庄昭咬牙极力压制,他不能,至少不能是现在。
一只手抚上了面颊,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
“还好今天有你在。”
裴书达依旧闭着眼,颤抖着勉强微微翘起了鲜血淋漓的唇。
冰冷的液体滴到脸颊,裴书达伸手摸了摸,又抬手想要抚摸庄昭的脸。
“别哭……过会儿就好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庄昭抓住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泪水冲洗着血痕。
“其实,我很怕的。”
裴书达声音嘶哑,说几个字便要喘上一会儿。
“我以为我不怕。”
他的手被庄昭紧紧地捏在手中,一有痉挛便被庄昭掰直。
“你来了之后,我发现我还是怕的。”
裴书达翘着嘴角,他又笑了起来。
“谢谢你。”
下面的话裴书达说不了了,因为庄昭吻住了他的唇。
只是轻轻地一点,唇与唇的简单相接,触感却很清晰
裴书达睁开眼睛,血色火光中的庄昭唇色红艳,那是染上的血。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裴书达依旧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