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会回来吗”

  他承受不起“崇野先生”这样的称呼,崇野看着窗外,一路的景色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知道这是通往陆时郁那个阶层的路。

  高高在上的,挥金如土的世界。

  而他,处于社会底层,最不起眼的那一类。

  和陆时郁分开之后,他来了常平市,他知道陆时郁总有一天会回到常平市,所以起初他确实是心存侥幸,希望他们会在这里重逢的,但是这八年打磨之后,他与八年前那个崇野已经大有不同。

  现在的他,不敢再奢求这些。

  刚到常平市,他在钢铁丛林里无处可去,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密集的高楼大厦,他胆怯畏惧,局促不安,他不知道他该何去何从。

  他初中就辍学,没有文化,也没有工作经历,过往的一切都不能写在简历上,找了整整三天,才终于找到一份在高档小区里当保安的工作。

  工资不高,半夜经常被晚归的住户吵醒,但是每天有免费的一日三餐,并且可以睡在保安室,也算是解决了他眼下最重要的两件事。

  当保安的日子里,他每天接触的都是上流人士,他知道只要跨进这个大门一步,他就步入了有钱人的圈子,但他没资格,他只能坐在这门外四四方方的小亭子里,一个月拿着住户一天就能赚到的工资,穿着保安制服给他们看门。

  他把工资攒起来,什么也不买,每天就困在这几平米的地方与世隔绝,倒是也算安稳。

  不过这份工作他只做了大半年就被辞退,那天他按照要求向车主要门卡,车里的人喝醉了,找不到门卡,但是又执意要进去。

  崇野好声好气跟他说,“先生,我们有规定的,没有门卡真的不能让你进。”

  “赶紧把门打开,我在这住了八年,轮到你不让我进门了?”

  “先生您听我说,我们有规矩的,没有门禁卡就是不能进。”

  “一条看门狗而已,还真牛气上了。”

  崇野被刺痛了,他愣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拳头狠狠攥紧,哪怕是一年前的他,听到这样的话可能都要发火了,但是当时的他,沉默了数秒之后,只是说:“不好意思先生,您体谅一下。”

  后来喝醉的男人愤然离去,崇野在椅子上呆坐了一宿,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词汇,原来他在那些有钱人眼里就是这样的吗?就因为他们身处上流社会所以就能随意侮辱其他人吗?

  第二天崇野就准备去辞职,不过辞退的消息来得更快,他被住户投诉,不得不被开除。

  也好,过程不同,但是结果都一样。

  崇野背着自己仅仅只装满一个包的行李离开保安亭,他又无处可去了。

  崇野这才发现他省吃俭用攒了这么久的钱,其实都交不上半年的房租。

  他在网吧包了一个月的夜,一边找工作一边找最便宜的房子。

  第二份工作他送外卖。

  很累,起早贪黑,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赚得确实比以前多了,但是时间久了,问题也就暴露出来。

  他没办法熟练地找到随意一个地方,哪怕用了导航也经常走错路,这就导致他总是迟到,扣的钱要送几趟外卖才能赚回来。

  不仅如此,有时候还要面对顾客打电话发脾气和差评。

  那天崇野第一次在十二点前回到出租屋。

  出租屋在一个地下室,空气潮湿,还有一股霉味儿,但是便宜,对于他来说,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便宜是唯一标准,于是就这么住下了,一住就是好多年。

  他靠坐在床上,看着脚心磨出来的茧。

  他想,大城市的生活真的好难啊,送外卖的工作并不适合他,一个在出租屋周围都要导航的人,根本无法像本地人一样,找到最快的送外卖路线。

  也许熟能生巧,但是这么大的城市,他需要多久才能熟练呢?

  于是他一边送外卖一边开始找新的工作,这天给人送酒,进了一家酒吧,也就是他现在工作的“浊夜”。

  付英南看他长得好看,叫住他,问他愿不愿意留在“浊夜”工作。

  “工资多少?”

  “底薪五千五,卖酒有提成,业绩好一个月小一万不成问题。”

  这对于二十岁的崇野诱惑力太大了。

  于是他就留在了“浊夜”。

  “我们这服务不同,底薪也不同的。”

  “什么服务?”

  付英南给他讲解了红蓝丝巾的区别,说他年轻帅气,肯定很招人喜欢,有钱人还喜欢给小费,他们“浊夜”的头牌一个月赚个一二十万都是常有的事。

  但是崇野心里有人,他不会做这种事,赚的少就少吧,稳定一点够他生活就足够了。

  “行,那我们签合同。”

  付英南不勉强他,对他也一直很照顾,崇野也很感激付英南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不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摸爬滚打呢。

  这份工作他做了六年半,到今天也结束了,因为陆时郁给他接走了。

  崇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他们还没有到,但是路上的写字楼越来越少,逐渐被高档小区和别墅所代替。

  连依从后视镜里看他,“崇野先生,感觉您好像有点疲惫,可以休息一下的,到了我会叫您。”

  崇野不习惯别人用“您”来称呼他,因为一向都是他这样叫别人。

  但是他没说什么,他知道连依可能只是出于礼貌。

  “没关系,谢谢您。”

  崇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一双穿了两年,赶上甩卖才舍得买的运动鞋,和带着车标的地垫都不搭配。

  陆时郁现在过得这样好,他不应该来打扰的。

  崇野紧抿着唇,车终于停下了,司机对着门口刷门禁卡,崇野不禁又想到他做保安的日子,没想到现在他也能坐上豪车成为被服务的人,虽然借的都是陆时郁的光。

  车子重新开动,绕来绕去再停下。

  连依解开安全带,回头看他,笑得很温柔,“崇野先生,到了,下车吧。”

  崇野跟在连依身后,坐上电梯,一路向上,不到十秒,电梯在顶层停下。

  连依开门,让崇野先进。

  崇野从来没见过这么宽敞的房子,但是一点生活气都没有,他问连依,“这是陆时郁的家吗?”

  “算是陆总的一处房产吧,他平时不回这里。”

  崇野有些说不明白的失落,换了连依给他的拖鞋,在心里念叨,“那怎么能算是接我回家呢……你都不在这里住。”

  “生活用品给您准备好了,冰箱也都装满了,您还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陆总嘱咐过我,一定照顾好您。”连依递给崇野一张名片,是她的,不是陆时郁的。

  崇野笑得有些艰涩。

  “好,谢谢。”

  连家具怎么使用都详细交代过之后,连依准备离开,崇野犹豫许久还是叫住她,“连……连小姐,他今天会回来吗?”

  连依愣了片刻,“陆总很忙,这个我也不清楚。”

  崇野肩膀垮下去,“我知道了。”

  “您有什么事联系我就好。”

  崇野点头,听见关门的声音。

  他坐在沙发一角。

  陆时郁,你又不联系我,为什么要把我接到这里呢?

  崇野不知道陆时郁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沙发上坐了几个小时,他想他还是要早点离开去工作的,不然哪天陆时郁不愿意让他在这里住,他工作也没有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来这里,明明他那么害怕遇见陆时郁。

  崇野起身,换了鞋开门。

  反复试了很多次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不是他打开方式不对,而是门从里面好像——

  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