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谦墨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正身处在萧渊的寝宫中。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一点一滴,落在池塘里泛起阵阵涟漪。
如今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空气中槐花极香,香得发甜、发腻。遇上雨水,那香气更甚,只是少了几分甜腻。
潇雨与他说了他昏睡以后,萧渊为他用内力护着心脉的事,林谦墨只是沉默着,没有再说些什么。
“林哥哥,我们出去看看吧,上次来时带着任务和陛下一同前来。我还从未好好地出来玩过呢,更不曾见过这萧国的美景,林哥哥带我去看吧。”
见林谦墨心情不好,潇雨连忙转移了话题,生怕他还未走出悲伤来。
林谦墨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其实他并未太过悲伤,毕竟,他已经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刚刚及冠的孩子,面对着他父母亲的死讯悲伤到不能自已的孩子了。
只是……
他只是……
觉得自己愧对父母亲教诲,也愧对于他们多年的养育之恩。
但为了让潇雨放心,他便依了她。
“墨墨……”
萧渊骤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倒是吓了潇雨一跳。
潇雨小声嘟囔着:“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呐,为何林哥哥走到哪,你就要跟到哪,莫不是……专门派了人跟踪我们?”
萧渊连连摇头:“不是的,墨墨,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的安危,那些人只是……”
林谦墨却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萧皇,你让那些人退下吧,我与潇雨便足以。”
萧渊想要拦下林谦墨:“不,墨墨…….街上百姓嘈杂,我来保护你们。”
林谦墨嗤笑:“保护?”
萧渊有些羞愧:“从前是我的错,墨墨…….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从前的过错,好嘛?”
回应他的是林谦墨和潇雨的背影。
萧渊追了上去,拽住了林谦墨的衣袖,却被林谦墨呵退:“如今我与潇雨是从楚国来的使节,萧皇还要拦着我们吗?”
林谦墨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再将我囚在深宫之中,不得外出,用锁链锁了,任人宰割?”
萧渊霎时间脸色便变得惨白,拽着林谦墨的手也滑落。
“潇雨,我们走吧。”
随后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萧渊。
-
潇雨当真是出来玩的,时不时地掀起帘子,好奇地看着外面。
“林哥哥,你从前可从未说过,萧国竟然这般好玩。”
明知潇雨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林谦墨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点了点潇雨的鼻尖,道:“你啊,便是待在摘星阁太久了,什么也不曾见,所以如今见什么都稀奇。”
与潇雨相处久了,林谦墨才知,原来看似冷静理性的潇雨姑娘,其实也不过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什么天师的接班人,什么楚国皇室中最有天分的用蛊天才,不过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而已。
那么多华丽的名头,都抵不过潇雨在自己眼中是个小姑娘的模样。
突然间,林谦墨在那般嘈杂的环境中听到了什么。
“林家那对夫妇……”
林谦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叫道“停车”。
“怎么了?林哥哥?”
潇雨有些疑惑,可林谦墨没有解释,只是匆忙间下了马车。
所幸,林谦墨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对在茶摊饮茶的茶客。
“二位方才提到林家夫妇?”
那俩茶客对林谦墨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林谦墨按捺下心中的思绪万千。
“不知……二位说得是哪个林家?”
其中一个茶客奇怪的看了林谦墨一眼:“小兄弟看着也不像是外地来的,怎么竟然连林家都不知道?我们说得,自然是林以勋将军和于箐夫人。”
林以勋、于箐正是林谦墨父母亲的名字。
林谦墨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林……林老将军和老夫人已逝世多年,二位怎得想起来谈及他们了?”
那两个茶客颇有些愤怒,道:“你这小兄弟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怎么就能不记得他们二位呢?”
林谦墨此番回萧国,本因着楚国的服饰,只是,他心中想着要祭拜父母,便也央着萧渊为自己寻来在萧国的服装,穿了回来。
这本就是他的故国,林谦墨此番回来自是融入地十分好,二人见他是一副萧国人的打扮,只道如今萧国的年轻人当真是……不可教。
“这林以勋老将军和于箐女将军,保家卫国,连他们的大儿子都牺牲在战场上,林家满门都是忠烈,护卫我萧国而死,萧国上下应当记住他们生生世世。你这个年轻人,可记住了?”
林谦墨没有想到,在他的爹娘死后十年里,竟然还有人会记得他们,他的眼泪霎时间便充满了眼眶。
“诶诶诶,你这年轻人,怎么说你几句,还真的哭了?好了好了,记住了便好,大小伙子说哭便哭,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
林谦墨作揖:“先生说得是。”
随后便要转身,却不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小兄弟还挺怪。”
“是啊是啊,想那林家的小公子若是活着,该也是这般年纪吧。”
“唉,可惜了。诶,你怎么还叫林家小公子,该是叫一声墨皇后。”
“别提了,提起这个我便生气,一个大男人,咱们陛下非要娶了人家做皇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现在好了吧,将人逼死了,咱们陛下也整日颓废着。”
“逼死了?!不是说,林家小公子是因忧虑过度才逝世的吗?”
“嘘。”
那人压低声音:“听说当初陛下娶后的旨意一传,林家小公子便受不住了,执意去见陛下,陛下铁了心不改。”
“后来呢?”
“林家小公子那可是将门之后,那受得了这般,后来……便自刎了。”
另一人满不是滋味:“如此,确实是陛下逼死了那小公子。”
“可不是说嘛,将一将门之后,逼成这样,咱们陛下……唉……”
二人的声音消失在了雨里。
林谦墨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如此的对话。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事实不是这样的……
事实……远比如今还要难说出的多……
萧渊……娶了自己…….为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如同心灵感应一般,萧渊此时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林谦墨已经顾不得他违背自己的意思偷偷跟着自己的事情了,他只想知道,自己沉睡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墨墨,你跟我走,好不好。跟我去一个地方,我便告诉你一切。”
萧渊看了看潇雨:“那里的景色极美,潇雨姑娘也可一同去看。”
潇雨看了看林谦墨,实在是不愿意让林谦墨单独与萧渊在一处,她本要答应,却不想竟是林谦墨不同意。
“潇雨,你留在此处逛一逛,我去去便来。”
“林哥哥,可……”
“放心。”
林谦墨露出一抹笑,让潇雨安心。
-
林谦墨跟着萧渊,才知萧渊所言确实不虚。
那是一片槐花林。
与萧渊寝宫外那几棵槐花不通,这是一片的槐花林。
一场小雨过后,走进槐花林,仿佛就是走进了槐花的天。
一进到槐花林里,香气扑鼻,仔细闻,就一定能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槐花的香气,槐花的气味清香、醇香、浓香的槐花,把这里的空气都染成了槐花气味了。
可见,槐花的气味是多么沁人心脾。从远处迎面而来,就会闻到能熏醉了人的槐花香气。
槐花哗然开放后,地上才有真正的温暖。
槐花的盛开,是夏的前奏。
反观那粉桃红杏,绿柳青杨,往往包裹着隐藏的冻伤。时晴时雨,时霾时雾,总让春天欲言又止,行色晦涩,只有在槐花盛开的时候,氤氲的花香随风四散的时候,天的容颜也才变得慈爱安详。
濯足不冷三月水,心定神宁槐花香。
相比较于杏,桃,甚至梅,槐花的确是开得有些迟了,不曾赶上慰藉春寒中的忐忑不安,也不曾滋润焦枯干涩的等待和期盼。
随着槐花的开放,林谦墨不知怎的,心神安宁了些,颇有些心旷神怡。
只是……槐花的确太素淡了,在丽日当空万木竞秀的当口,这样素淡的花容是本就不引人瞩目。
“墨墨……那些消息,都是我让人放出去的。”
那时,萧渊本想着林谦墨已死,那索性就娶了他为后。
哪怕……他在黄泉之下并不会愿意的。
可萧渊就是想要圆自己的一个心愿。
林谦墨知他的意思,萧渊在对着自己示好。
呵,他以为,他做的这些就够了吗?
还林家一个好名声,给自己一个名分?
林家的荣誉是自己的父母厮杀得来的,是林家应得的。
至于名分……?
林谦墨根本就不稀罕。
他要的是,功名加身,他要的是,百姓安康。
他要的,不是屈居人下,不是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自己的姓名。
他本想,让世人都知,自己就是林谦墨,而不是林家的小公子,而不是任何人的恋人。
可……这一切……都被萧渊给毁了。
这怎么能让林谦墨不恨啊。
林谦墨本想告诫自己,他与萧渊已经没了关系,从此不过陌路。
可如今回到萧国,这种种告诫,便再也不想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