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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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渐大,前窗打着雨刷,依旧挡不住白气冒上来。

  我坐在后座中间,双手扶着前面的椅背,上身挺得笔直紧盯前方,恨不得身上长出八个轮子飞出去追。

  “系好安全带。”李澈脚下加速,不忘冷静地提醒我。

  她是我见过车技最狂的司机。

  李元曾跟我讲起过,他姐姐早年在国外玩过赛车。

  骨灰盒最终追到了。李澈一路咬着不放,把那辆车驱进一个进退两难的弄堂口。车前镜上映出她的双眼,专注而沉静,跟狂飙的车速形成强烈对比。

  车厢里气氛紧得像一颗等待判刑的心脏。李沫和舒怀意也均不言语,立直上身翘首屏息。只有李澈一个人呼吸自如。

  前方车停下,司机位上跳下一个中年男子,暴跳如雷地过来拍车窗。

  李澈摇下车窗,他便吼道:“你们脑子有病啊?!都想进火葬场?!”

  “对不住对不住,”我把上身探上前,连连道歉。“你们车上的骨灰盒是我妈的,我们两家拿错了。那边的人打电话你们又不接,只能追车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一愣,随后掏出手机打给火葬场。打完电话,他脸色和缓下来。“原来是这样,可你们这么做也太危险!”

  我忙说是是是,都怪我急坏了。

  男子为人其实挺温良,方才发了通火也是被逼急了。得知了原委,他便回到车取了骨灰盒,连同盖在上面自家准备的绒布罩子一并送给了我,交换间还道了声“节哀、节哀!”

  我也这么劝慰他。

  重新启程,李澈提议我和李沫,说今日天气恶劣,导航上连报了不少交通事故,又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如先到舒家宿一晚,明天再取车。

  我们这趟去火葬场,是李沫开的车,车停在火葬场外的收费停车场上,也不碍着其他车,我们便都赞同了。

  回程路上,跟李沫调了个座位,我抱着骨灰盒往窗边一靠,居然就死死睡了过去。

  李沫拍醒我,车子已经到了舒家车库门口。这一觉居然睡了一个半小时车程。

  “你睡得好沉。”他诧异地说。

  我也没想到会在车上倒头就睡。这几天虽夜里失眠,白天东奔西走却不觉得疲乏,甚至精神奇异的充沛。这一觉睡过,我才意识到原来身体早就累到极点,只是大脑过于亢奋,它有太多事要考虑安排,它不允许身体觉得疲倦,不许它休息。

  晚餐舒家准备得很丰盛,不知是凑巧还是出于特别照顾,桌上没有海鲜——这张桌上除我之外都好这口,几个大菜也都按我的口味在做。

  用餐前我和李沫都洗过了澡。用完餐,李澈便打发两个孩子去休息。她的言谈很有特点,用词简短,表意清晰,并且自带威严,让人不敢违抗。

  舒怀意和李沫乖乖把自己的空碗和餐具端进厨房,就乖乖上楼去了。

  李澈先带着我参观了一遍住宅,游览最终驻足的地方是她书房。

  李澈李元他们爸去世早,妈又身体弱,李澈很早就当了家,不但料理家庭事务,还监管企业里的生意。她22岁就有单独属于自己的小书房,用于办公。那会,听她苦笑着说,李元还在学校里日天日地地闯祸。

  整栋宅子都是匆匆过目,一些地方由于过于私人,我也不敢多看。到了书房,李澈一行行书架,一件件展品,一桢桢照片,细致地展现给我看。

  全程无论肢体还是言语她都很亲切,跟她平日在外展现的那个钢铁般的冰冷美人大相径庭。

  我想起初次进李宅的情形。

  李元带我一间房一间房地逛,细细地和我介绍每样东西,好像那一栋房子是专门送我的礼物,所有有趣的细节,所有器具怎么用,他都想让我知道。

  他给我看了很多照片,边指过来边笑眯眯地问——

  “猜猜哪个是我?”

  “看我在做什么?”

  “猜猜这是哪里?我带你去过。”

  ……

  我留意到李澈年轻时的照片中有好些是跟另一位年轻女子的合照,看互动的姿势,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这是程奔的妹妹。”注意到我感兴趣,她便介绍道,边说手指依依抚过相片底部。老照片,底下还有水笔注解的小字。是两人的姓名、摄影日期以及地点。

  程奔妹妹名字是程江平。

  “我跟她从初中就同校。”李澈倒了两杯水,引我坐下,娓娓地说起来。讲起这个朋友,她眼神、语气都像条缓缓流淌的温柔的河流。“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个性很开朗,好奇又大胆,就是生错了家庭。他们家想把她养成大家闺秀,只考虑她嫁给谁,能嫁多高,她只想自由自在。”

  这个程奔也说起过,他们家是个老派家庭,而且他们那辈的长辈思想普遍都陈朽。

  接下来李澈说了句与程奔同样的话“不过人已经不在了”,连动作传达出的情绪也一致,都是怆然的。

  我小心翼翼观察她,我感觉她还想聊她这个好姐妹,并没打算打住话题。于是我斟酌着问:“怎么年纪轻轻就没了?”

  回不回答,她看似着实思量了片刻,最终还是作答。“难产。”

  我听了不知如何接话,怔着脸不语。她又接着说道:“没结婚,躲小医院里生的,结果把自己命送了。”

  听意思孩子是活下来了。“那孩子呢?”很冒昧,我还是问出了口。问出口后,我才意识到受到亲切氛围的误导,我问了句唐突的话。李澈并未打算刨心置腹地和我畅谈往事,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大小恰好的树洞。

  她神色从一团水中渐渐凝出冰,眼神也流露疏离。她以沉默终止了这段话题。由于失礼在先,我贼偷狗脑地咽了下喉咙,这个动作仿佛在把前面那句问句的问号识相地吞掉。

  见我拘谨,她安抚性地一笑。“是我不该提。”

  她把话锋一转,绕到了李元和我身上。说了些话,前面半段我没听进去,我在想那个孩子,想程奔透露过的信息。

  两个儿子,他几乎不会谈及程简,程策倒是说起过几回,他还把程策比作李沫。

  他说过程江平是他最重视的亲人,他又无条件偏心程策,程策会不会是程江平的孩子?

  ……

  “穗穗?”李澈叫我。

  我分神得明显。我忙回过神,冒冒失失念了声“李元”,“李元怎么啦?”

  她凝视了我几秒,突如其来地道:“谢谢你,穗穗。”

  我不明所以地“唔?”了声。

  或许是为了避免刚才的尴尬重现,这次她说话显然经过了斟酌熟思。“遇见你之前李元一直过得不开心,很消沉,看不出来吧?他从小就是个横冲直撞的个性,最容易生气,也最容易乐。可那些年他就好像活在一片阴影下……”

  “姐。”我按抐不住,打断她。“李元之前到底有过什么事?”问完又掩护了句“他含含糊糊跟我提起过早几年过的不顺心。”

  “李元他……”她颔首,看着手里的水。“他犯过错,他说与我无关,找别的理由,可我始终觉得他是为了我犯错的。“她目光抬起,看住我。“他为了你大概也会犯同样的错。”

  第二个话题依然没有进行下去。

  当年的事故,我手握着好几个人提供的信息,却始终拼不出一条完整的脉络,反倒枝节越生越多,连主杆都模糊得识辨不出了。

  不多久就要回老家给母亲安葬,快了。

  快了。

  最后无论结果如何,这一连串糟心事终于可以结束了。真是折腾死我了,昨夜阿姨都说我头上长白头发了。我头发向来都是乌黑锃亮,跟每天吃了芝麻糊一样。

  次日李元从外地回来,到舒家来接我,李沫则和舒怀意回去取车。

  李元起飞前给我留了条短信,交代了会面时间。在此之前,我收到了祝理的一通电话。

  口气又是那股“很想告诉你一个大秘辛可又不知当讲不当讲”的味道。

  不用猜我都知道话题中心是表哥。自打表哥入职,祝理对他意见就很大,表哥在他眼里跟窟窿人似的好像混身都长满了坏心眼子。

  反正他管他苦口婆心,我管我听不见,他说多了我忍不住就跟他急。我也弄不懂祝理情商这么高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表哥这次的罪名是过分表现,不分场合保持与老板如影随形。

  为了避免我听了这番话会和李元生出嫌隙,祝理还贴心地强调“不过老板可是很有分寸的”。

  由于身心疲累,我瘫在沙发上没打断他,只是听着,听他怎么编出花来。

  我打心底里厌烦他一而再再而三到我面前告表哥的状。而且我并不认为表哥有错。表哥和我一样都是穷地方出来的孩子,天生比其他人机会少,我们没有在一堆优越的选项前做选择的权利,有机会就不错了。所以一旦看见机会,我们会比其他人更拼命。

  哪怕把野心写在脸上,我也不认为那有什么错。

  可每次听他揭表哥短处,我又难免心里吃味。因为虚荣逐利,所以习惯用一些不体面的小手段行便宜、走捷径,表哥确实有这个毛病,因此受过非议和排挤。

  可谁生下来没个缺点呢?祝理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怎么一天到晚叭叭地净说别人不是。

  嘴上归护短,我衷心还是期盼表哥能改。

  我和表哥这些年没见过几面,双方都有很大变化,他入职李元公司后,每天跟着李元加班,我也有一堆事忙,见面寥寥,见面时彼此也都有些生疏。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其实上一趟在G市,我就感觉没那么亲密了。他跃跃欲试想要了解当下的我,我对当下的他也有很多盲区。

  我以为他工作了这些年,吃过个性上的亏,吃一堑长一智,会把他那点得罪人的缺点收收,但听祝理的说法,他非但没改,还变本加厉。

  我希望他能改,改了才能越来越好。书上有句话,叫得道者多助,失到者寡助。表哥向来朋友少,也是不会做人的缘故。

  “说完了吗?”在祝理告出更多状前我打断了他,“我有点事就挂了,你们路上小心。他有什么,你管你的不要放心上,生气会影响减肥的。”

  他立刻吁气:“好了我不气了,心情满分。”

  对于我妈的亡故,李元出差回来后没用过多的语言进行安慰,他深知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在身体上尽可能让我得到抒解。

  当晚我们做了很久,前后足足做了两个多钟头,每个体位都深入到位。

  我敏感点靠后,喜欢被插很深,他就把我按在身上,粗壮的性器放进来,顶到最深,然后抽送。因为抚慰性居多,总体并不剧烈,但每次碾过去都很用力,好像要把那个地方揉碎。弄到后来我眼冒金星,身体软在他臂弯里一阵阵痉挛,射精的时候更是几近要失禁,射出来,闻气味才确信只是精液。

  我们没有交谈,一切语言用接吻替代。整间房在水声波荡下如同一艘沉船。

  如果我们的房间是艘沉船,那李沫就是生命探测器。

  当晚我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早上被楼上传来的争吵声吵醒。

  是李元和李沫。

  两人不但尖锐地言语交锋,听动静还动了粗,劈劈啪啪打成一团。

  我上楼去看。

  李元整个人陷入了发狂的状态。他脾气暴,我见过他动怒,但从未见过他如此光火,两片两颊红得骇人,血一般直漫到脖子根。

  李沫左边嘴角赫然带着一块瘀伤,丝丝绽出血。与狼狈的伤势形成对比的,是他那一脸窃窃渗透出来的耀武扬威的得色。

  他手上,攥着我穿过的那件被撕裂的酒红长裙,布料上布着好大几块深颜色的湿斑。

  我心一沉。

  李元睁圆了眼睛看向我,双眼由于瞪得太大而仿佛有含泪状。“穗穗,”他叫我,声音后面跟着一大口气,“告诉我你们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