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历史军事>曹操喊我去盗墓【完结】>第八百章 我安心了

  四日后。

  大军已经回到了陈留。

  吴良当晚便举办了一场家宴,一来是为欢迎百里济和邹玄的到来,二来则是为安排百里济与百里香父女相认。

  父女二人相见自是泪洒当场。

  不过家宴的总体氛围还是欢喜,期间吴良也向大伙简要的介绍了一下邹玄的情况。

  当然,他并没有告诉众人邹玄其实是曹老板给他的赏赐,只说邹玄懂得针灸之术,对没有医官的瓬人军用处不小,又因战乱无处可去,于是便给他带了回来。

  “真的只是如此么?”

  甄宓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边上下打量着邹玄的身段,一边意有所指的揶揄道。

  “妾身是曹将军赏赐给君子的礼物,今后便是君子的人了。”

  邹玄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神色澹然的对众人解释道。

  “唉?”

  甄宓随即面露意外之色。

  她本意是想揭露吴良其实看上了邹玄的姿貌、见色起意才将邹玄带回家中的事实,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回事。

  “?”

  众人闻言亦是有些不解。

  他们都知道关于吴良与曹旎的婚事,如今婚期已经越来越近,曹老板却又给吴良赏赐了一个美人,并且还是个嫁过人的人妻。

  这事怎么看都十分反常,莫不是那曹旎有什么隐疾,因此曹老板才先给吴良送来一个通房丫头?

  这个时代“通房丫头”在士族通婚中十分常见,通房丫头除了承担服侍主人的职责之外,还要负责主人的生理需求,甚至在女主人不方便的时候,还要代替女主人与男主行房事。

  并且如果女主人无法生育的话,通房丫头还要承担起代替女主人为男主延续后代的职责……

  若非如此,众人实在无法理解曹老板究竟是什么想法。

  吴良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曾经给自己编撰过曹贼病的事情,当即打着马虎眼道:“明公非要赏我,我能怎么办,我也只能被迫接受不是么?不过邹玄的针灸之术的确不俗,在宛城时明公莫名昏死过去,军中的医官与城内的医师都束手无策,唯有邹玄上前为明公行了一遍针,明公不久便醒了过来,如今她来到瓬人军,瓬人军便也有了可靠的医官,来来来,为此我们必须得共饮一杯庆祝一番!”

  “邹姐姐姿貌过人,针灸之术又不俗,你会没有任何想法?”

  甄宓却不吃他这一套,依旧虚着眼睛斜睨道。

  “宓儿,君子我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从不强人所难,你还不了解我么?”

  吴良有些心虚的反问。

  “自曹将军将妾身赏赐给君子至今,君子的确从未触碰过妾身,更从未强迫妾身做过任何事情。”

  邹玄似乎已经看清了吴良的家庭关系,也在这时候开口为吴良解围,只是临了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妾身既然已经成了君子的人,便应尽该尽的本分,若君子始终如此待妾身,只会令妾身觉得自己毫无用处,不配承受君子的供养。”

  “邹姐姐,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甄宓当即走上前去挽住邹玄的手臂,望着吴良加重语气道,“你莫要被他的表象骗了,他其实就是一匹颇有耐心的狼,没有吃你不是因为不想吃你,只是因为时机未到,待时机到了时你便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

  邹玄明智的选择了缄默。

  “白姐姐,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不该来劝劝她么?”

  甄宓又试图将白菁菁也拉进来一同挤兑吴良。

  “我?我还是算了吧,我早已经被……我只是个身负使命的随珠人罢了,没有资格对你们的家事说三道四。”

  白菁菁嘴上不说,话中却全是尖刺。

  不过吴良也听得出来,甄宓与白菁菁并没有因此事感到不满,更没有没有对邹玄产生第一,只是借此机会揶揄他几句,算是给他一个口头警告罢了。

  毕竟她们连吴良即将正是迎娶曹旎为妻、而她们自此在名义上便是妾室的事实都已经接受,此事自然也算不了什么。

  何况吴良府上本来就有十个曹老板赏赐而来的小美人,吴良至今都没有对她们胡来,这已经足以说明吴良不算是那种滥人。

  ……

  第二日,邹玄与百里济便被吴良带去了位于雍丘的瓬人军驻地,与百里香和孙业共同协作展开木甲的复原工作。

  自此吴良麾下的研发小组扩充到了四人,不说一定可以事半功倍吧,却也不难想象,这个研发小组一定会带给他更多的惊喜。

  与此同时。

  丁夫人也差人来传了信,她已经找人给吴良和曹旎定下了好日子,就在十天之后。

  至于是否要准备聘礼,又要准备多少聘礼,丁夫人则没有明说,只教吴良自己看着办。

  这也是为何这次吴良回来没有见到曹旎的原因。

  依照此时的规矩,定下了婚期之后,待嫁的闺女在正式成婚之前便不能外出了,也不能去见准夫君。

  此事吴良早就有心理准备。

  非但是他,瓬人军众骨干亦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因此收到丁夫人的传信之后,吴良与瓬人军骨干们便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准备工作,而这项工作的总负责人则是于吉。

  于吉可以说是瓬人军中最通礼节的人,毕竟在认识吴良之前,他已经在世间摸爬滚打了九十余年,最常参与的便是各类红白喜事,办起这种事来简直轻车熟路。

  至于曹老板。

  则在回到陈留之后便再没见过,听程昱说他回来之后便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兖州北部督促招兵与防卫事宜,谨防袁绍所部突然发起进攻。

  毕竟袁绍在冀州的势力已经有了动作,而袁绍本人最近也连续发布了两篇檄文,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

  吴良松了口气。

  曹老板这次的确没有食言,并没有强行给他安排军职。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与丁夫人商量过,心知吴良与曹旎婚期在即,不便在这个时候给吴良制造其他的事情。

  就这样,十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陈留城内张灯结彩,狱中不少犯人得到了特赦,百姓也都领到了几斗粮食作为利是,喜气洋溢在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朝内官员与曹营官员纷纷前来贺喜,献帝亦是现身婚礼现场,成了这场婚礼的见证人。

  然而这一天,吴良却是过得浑浑噩噩,如同机器人一般任人摆布,如此一直等到夜里宾客全部散去,他与曹旎进入洞房之后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唉呀——”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勐灌了一口茶水,吴良才终于觉得脑子里面那依旧没有散去的嘈杂声音开始消失。

  “君子,你我终于如愿了……”

  坐在踏上,曹旎露出少见的娇羞姿态,一边低着头搓揉着衣角,一边既紧张又略微有些激动的对吴良呢喃道。

  这个时代还没有盖头那种东西,婚礼的过程中,夫妻全程都是坦诚相见。

  而这个时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此对于很多人来说,今天也是生平第一次剪头发,那个流程叫做“解缨结发”,其实就是由新郎解下新娘头上的红缨,再各取夫妻二人一束头发,以红缨结在一起。

  “是啊。”

  吴良附和着说道,抬眼看向曹旎。

  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曹旎格外漂亮,尤其是脸上的红妆在油灯的照耀下使她看起来更加妩媚娇艳。

  虽然曹旎才刚刚及笈,方在后世还不算成年,但吴良在这个时代呆了这么久,也已经学会了入乡随俗。

  而且,吴良不是执拗的人。

  既然已经结为夫妻,他便不会像后世的一个叫做周树人的着名作家一样对待曹旎。

  何况除去出于史书对曹旎产生的先入为主的印象,这几年相处下来,总体上来说曹旎其实也就是个性子比较强势、偶尔会耍下小性子的小女孩,至少从始至终都不曾对他有过任何恶意……

  另外。

  曹旎早就已经知道了甄宓与白菁菁的存在,这些事情应该也不会对吴府稳定造成太大的影响,相反,吴良知道曹旎肯定斗不过甄宓这只千年狐妖,因此就算她有什么小性子,也断然不可能在甄宓的手中闹出什么大风浪。

  最重要的是。

  吴良与曹旎历史上的夫君夏侯楙不同。

  原本在嫁给夏侯楙之前,曹旎与一个叫做丁仪的人已经有了婚约,结果后来曹老板与当时担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商议此事,曹丕却以丁仪有眼病为理由,向曹老板提出把曹旎嫁给夏侯楙。

  天朝古代的婚姻皆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于是曹老板听了曹丕的话,最终撕毁了此前的婚约,将曹旎许配给了夏侯楙。

  至于曹旎究竟是什么想法,则没有人在意,史书自然也没有任何记载。

  结果婚后曹旎与夏侯楙夫妻感情不合,夏侯楙更是在明里暗里养了许多姬妾,最终曹旎与夏侯楙的弟弟们合谋捏造罪名上书陷害,险些致夏侯楙于死地。

  也是因此,曹旎自此在历史上留下了“毒妇”之名。

  值得一提的是,在曹旎嫁给夏侯楙之后,曹老板还曾为此事后悔过,亲口说道:“丁仪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就算是两只眼睛都瞎了,我也要把女儿嫁给他,何况只是眼睛有点小,都是曹丕误导了我。”

  并且当时还有一个历史背景,那便是丁仪素来与曹植交好。

  而曹植与曹丕的立嗣之争正处于最为激烈的时候。

  这便令曹丕有了故意破坏这门婚事来削弱曹植的动机,至于曹旎这个当事人究竟更中意谁,更愿意嫁给谁,反而变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注定要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这也可能为曹旎日后成为“毒妇”埋下了种子。

  或许是因为曹旎如今已经正式成为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吴良的心境随之发生了变化,护短的习性随之开始发作,此刻他已经不自觉的开始为曹旎开脱。

  “君子,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就寝吧?”

  曹旎几乎将头埋进胸里,声音也随之变低了一些,搓揉衣角的小手却更加用力。

  “嗯。”

  吴良微微颔首,走上前去坐到了曹旎旁边。

  “君子,你为何还不拥着我……”

  曹旎自觉的靠了过来,埋入吴良怀中。

  ……

  曹旎嫁入吴府之后,吴府非但没有出现鸡飞狗跳的景象,竟比吴良想象的还要和谐许多。

  曹旎仿佛一夜之间便成熟了。

  没有对甄宓与白菁菁表现出任何敌意,与吴良的那些个小美人说起话来亦是和和气气,全然没有了此前的乖张刁蛮。

  而且,吴良不止一次见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傻笑,阳光洒在光洁白皙的俏脸上,反射回来的皆是幸福二字。

  就连曹昂、曹禀前来串门,见到彬彬有礼、举止落落的曹旎都大为惊奇,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将吴良拉倒一边私下询问吴良究竟用了什么御女之道,竟可以将曹旎调教成这副模样。

  尤其是曹昂,作为曹旎的胞兄,他便是实际上最了解曹旎的人之一,而最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人,自然也是他。

  “子脩兄,安民兄,这就是你们不对了。”

  面对二人的执意,吴良故意板起脸来嗔道,“清河出自名门世家,骨子里本就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么能说是我调教的呢?就算清河此前对你们无礼,那定然也是你们二位兄长为兄不尊,你们得好好找找自己的原因了。”

  “清河”便是曹旎的字,也是“清河公主”这个历史名号的由来。

  “幼幼幼,也不知是谁此前每次见了旎儿妹妹都像是见了鬼似的逃之夭夭,还屡次拜托我找借口将他带走哩。”

  曹禀啧舌斜睨道。

  “那都是安民兄误导所致,否则我又怎会如此误会清河?说起来我若是因为安民兄的舞蹈错过了清河这样的贤妻,倒还得向安民兄讨教个说法呢。”

  吴良反唇相讥。

  “……”

  立于一旁看着二人拌嘴,曹昂却忽然拍了拍吴良的肩膀,真郑重说道:“有才,旎儿嫁你为妻,我这个当哥哥很安心。”

  第八百零一章 最早的人工智能

  七日之后,瓬人军驻地便传来了喜人的消息。

  随着百里济与邹玄的加入,原本那个经过拆解完全失效的木甲,手臂已经可以自动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

  吴良立刻亲自前去查看。

  此时木甲已经复原到了当初至于棺椁中的状态,由五色神秘粉末与皮革漆料公共组成的五脏被重新封合组装了起来,并且还在木甲的内里添加了一些十分普通的树脂、木料与白垩,这些东西不但连接起了五脏,也连接起了木甲的手臂。

  “正是因为这些东西的沟通,木甲的手臂能够动起来吧?”

  吴良趴在木架上细细的察看了许久,最终指着这些连接五脏与木甲手臂内部的物质问道。

  “不错。”

  邹玄点头道,“妾身依照百里先生的指示,将这些东西依照人体经脉的分布规律进行布置,不久这木甲的手臂便可以行动了。”

  “若是如此,这木甲应该很快便能够完全复原,像活人一样自由走动吧?”

  吴良又问。

  “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百里济却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布置不同部位的经脉所需的材料是不一样的,我们能够复原这条手臂,是因为这条手臂中还残留有一些当初布置经脉的物质,如此才能够分析出所需的材料,依葫芦画瓢自然容易许多,而其他的部位中早已没有了任何残留,想要将其复原恐怕必须进行大量的试验,这必将耗费大量的时间。”

  “另外,吴太史既然知道先祖偃师的故事,便应知道偃师当初面见周穆王,命木甲为周穆王与他的宠妃起舞助兴时,木甲竟眨着眼睛去挑逗穆王身边的妃嫔,此举惹的周穆王大怒,险些命人将先祖偃师处死,后来先祖当着周穆王的面将那木甲拆开展示,证明木甲的确只是假物,周穆王这才不再追究,将先祖偃师带回镐京封赏。”

  “其实这只是外人关于此事的了解,其实当先祖偃师见到木甲竟眨着眼睛去挑逗穆王身边的妃嫔时,心中亦是大惊,因为这绝不是先祖偃师的设定,而是那木甲自行作出的行为。”

  “也是那时,先祖偃师才勐然意识到,他制作出来的木甲恐怕已经不是死物,而是已经拥有自己的想法与七情六欲的活物,除了不像人一样有血有肉,它其实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先祖偃师心生恐惧,自此再也无法正视木甲。”

  “后来又经过多年改进,先祖偃师终于在阉割掉部分设置之后,彻底令木甲变成了只会听命的死物,并且将此前的记录全部焚毁,哪怕传授子孙后代亦是阉割之后的木甲制作技艺。”

  “而到了我这一代,这些被先祖阉割之后的木甲制作技艺亦是遗失了许多,尤其其中的经脉布置方式与所需的物质皆只能在我所知的那些物质中挑选试验,所以我也不敢保证一定便能够完全复原木甲,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说到这里,百里济眼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向往,他似乎对先祖偃师制作出来的那种活生生的“木甲”亦有着极大的兴趣,看起来似乎并不明白先祖为何会对那么神奇的事物感到恐惧,又为何非要将其“阉割”。

  “这……”

  吴良听了这番话亦是十分震惊。

  原来最初的木甲并不仅仅是一个机械的木偶,居然已经达到了可以称之为“生命”的程度,也就是后世科幻作品中常常提到的“人工智能”?!

  但不同的是,后世科幻作品中的“人工智能”早早便被附加上了“机器人三原则”。

  吴良清楚的记得“机器人三原则”的内容:

  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条: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这条命令与第一条相矛盾;

  第三条: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除非这种保护与以上两条相矛盾。

  并且据吴良所知,这三条原则可不仅仅只是出现在科幻作品中,在后世正儿八经的科研领域也一直被严格遵循,因为人们早就已经意识到,没有这三条原则的约束,人类制造出来的机器人与人工智能,一定会成为灭绝人类的工具。

  因此百里济理解不了先祖偃师为何在发现木甲拥有了自主意识之后感到恐惧,吴良却瞬间便理解了他究竟在恐惧些什么。

  毕竟后世的人工智能研究方向通常都与芯片和程序有关。

  而偃师制作出来的木甲却与此完全无关,因此根本就不可能设定相关的机器人三原则之类的程序加以约束,这东西一旦拥有了自主意识,再用模彷的方式越来越像人之后,终有一日一定会成为人类的敌人。

  而与人类不同的是,木甲具有可复制性。

  拥有自主意识的木甲甚至有可能掌握木甲的制作工艺,倘若出现了木甲自我制造的局面,便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这一刻,吴良亦是心生敬畏。

  经脉!

  人工智能!

  术法!

  自成一脉却干系万物的五行八卦理论……

  吴良不敢想象天朝的先祖究竟掌握着什么样的“上古科技”?!

  这些“上古科技”影响着天朝的方方面面,虽然看起来没有后世的科技那般直白与便利,但一旦往深了想,又会发现在许多方面,这些“上古科技”早已在各方各面都远远超越了后世,甚至到了遥不可及只可仰望的地步。

  作为一名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吴良心中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吴良甚至怀疑,早在上古时期,天朝的先祖便已经触摸到了真正的“天道”,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这些“上古科技”大多数都没有流传下来,而天朝也因此经历了一场大衰退,一切都只能从头开始。

  吴良不由想到了后世的情况。

  貌似……

  后世的人类便不断研发着毁灭自己的科技与武器,吴良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但也早说过人类目前储备的武器已经够将人类自己毁灭许多次的传闻。

  这会不会便是一个轮回,亦是那些“上古科技”莫名消失的真正原因?

  “不过请吴太史放心,哪怕不为了吴太史,我亦会尽心尽力,将先祖的木甲完完整整的徐媛出来。”

  百里济并不明白吴良在想些什么,拍着胸膛对吴良保证道。

  “嗯,那就有劳你们了,若有什么进展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吴良微微颔首。

  这具木甲乃是在齐哀公墓中发现,而据百里济说,他的先祖偃师乃是在晚年时才被齐国掳去,那时偃师闭眼已经完成了木甲的“阉割”,因此也断然不可能为齐哀公制作那种有用自主意识的木甲。

  所以,就算百里济能够复原,这样的基础上应该也不可能复原出真正的木甲,最多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罢了。

  “唯。”

  百里济与邹玄应道。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吴良与瓬人军的日子都颇为悠闲。

  袁绍方面带来的压力,令曹老板根本无暇理会于他,曹昂与曹禀亦是每日东奔西走,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了。

  吴良也是那种闲不住的人。

  正当他心想休息了这么长时间,暂时又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是不是应该启动乐安国之旅出去活动活动的时候,有人便颇为适宜的送来了枕头。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已经今非昔比的王庆。

  如今非但是曹老板地界内的盐业都在他的管控之下,曹氏盐行甚至已经辐射到了司隶部,将手伸向了河内地区的运城盐池。

  如此情形之下,王庆的官职亦是水涨船高。

  毕竟曹营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粮饷来自曹氏盐行,曹老板自然不会亏待了王庆。

  “抬进来!都给我稳着点,若是有个磕磕碰碰,将你们全家老小的脑袋砍下来也赔偿不起!”

  这次王庆又给吴良带来了礼物。

  其实一个多月前吴良与曹旎大婚时,王庆便已经为吴良献上了一份厚礼,这才隔了一个多月就又来给吴良送礼,多少是有些频繁了。

  在他的指挥下,数名家仆小心翼翼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进了院子。

  吴良提前得到通报,亦是快步迎了上来,打量着那个大木箱子笑道:“余年兄,你在我这里还如此客气做什么,难不成哪次空手来了我便会怪罪你么……这次又是什么好东西?”

  “抬进去有才贤弟便知道了,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

  王庆一脸神秘的道。

  不久之后木箱抬入客堂之中,王庆亲手为吴良打开木箱的盖子,吴良才看清了好生放置其中的东西。

  其实就是一个半米来高的珊瑚丛。

  这珊瑚丛呈现红色与粉色的渐变色彩,看起来应该还经过了一些工艺处理,部分地方的表面呈现出珊瑚不该有的光泽。

  “怎么样?”

  王庆炫宝一般的笑道,“这是盐行商队此次前往乐安国运盐时带回来的宝贝,闻人家为此也出了不少力,否则这宝贝恐怕便要落入他人之手了。”

  “挺好,余年兄费心了。”

  吴良表面表现的颇为喜欢,心中却有些失望。

  不得不承认,这种规格成山且卖相不错的珊瑚丛在这个没有潜水技术的时代的确是稀罕物,价值甚至超过了玉石,但对于吴良这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来说,却就没有那么稀罕了。

  事实上吴良现在就已经在想着转手将这东西送给丁夫人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那时越看越喜欢,何况丁夫人还是个曹老板都得让着的枕边人,能够讨得她的欢心日后亦可在一些事情上请她为自己说话。

  “哪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只要有才贤弟喜欢便好。”

  王庆一脸笑意的道。

  “对了余年兄,乐安国如今局势如何?”

  吴良接着问道。

  “目前倒是颇为稳定。”

  王庆一边说着,一边又虚着眼睛问道,“有才贤弟其实是想问问那位红颜知己的近况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余年兄。”

  吴良笑道。

  “哈哈哈,有才贤弟不必忧心,盐行商队每次前往乐安国运盐,我都特意交代他们关照这位弟妹。”

  王庆正色说道,“但凡有人敢教这位弟妹受了委屈,不用有才贤弟开口,我的人便可以处置妥当,何况我要求盐行商队只与这位弟妹做生意,这位弟妹便是闻人家无可争议的支柱,哪怕闻人家的其他人有什么非分之想,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那就好。”

  吴良微微颔首。

  “不过……”

  王庆却又邹起了眉头, 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吴良追问。

  “不过有才贤弟真不打算将这位弟妹接到陈留来么?”

  王庆说道,“虽然目前乐安国颇为稳定,但我听说袁绍非但命人已经在巨鹿郡招兵买马,他的长子袁谭亦是被派去了清河郡,一旦袁绍与我方发生战事,极有可能从东西两侧一同发动进攻,届时袁谭必定从青州南下,而明公如今只将重兵安置在兖州,看来应是有暂时放弃青州集中兵力专心应对袁绍主力的意思。那么乐安国必是很快便会落入袁谭手中,如此盐行的商队便不能再前往乐安国运盐,自然也不能再关照这位弟妹,那时会不会生变便不好说了,因此我以为,若是有才贤弟心中挂念这位弟妹,倒不如提前将她与那孩子接来陈留,自可高枕无忧。”

  “余年兄言之有理。”

  吴良沉吟道。

  多亏王庆说起这茬,吴良才想起了此前忽略掉的袁谭。

  历史上官渡之战开战前夕,袁谭的确忽然发兵占据了整个青州,但此人的德行有些问题,不久之后便因用人不当、到处掳掠、赏罚不公等问题失了民心。

  后来袁绍官渡之战大败,他才与袁绍一起逃回了冀州,青州重归曹老板之手。

  另外。

  袁谭这一生亦是一个悲剧。

  官渡之战结束之后,袁绍很快便忧愤而死,袁谭身为长子本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结果逢纪、审配等人因与袁谭不和,害怕袁谭即位以后为害自己,竟假托袁绍的遣命,拥戴其弟袁尚作为继承人。

  第八百零二章 伏笔

  自从发生这件事之后,原本袁谭与袁尚之间便生出了嫌隙。

  本来袁绍哪怕经历了官渡之战的失败,依旧保存下了相当可观的势力,依旧令曹老板颇为忌惮。

  但袁氏这两个兄弟之间互相不信任,无论是在政事和战事中都始终在防备对方,有时还拉帮结派进行内耗,甚至在战事最紧要的时候还想着偷袭对方,如此便给了曹老板巨大的机会,最后曹老板采纳了郭嘉的计谋,假意退兵静待袁谭与袁尚互相攻伐之际再回军北上,轻松将二人逐个击破。

  袁谭便死在了此战之中,更是死于正式参战的虎豹骑手下,而袁尚也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往乌桓苟且偷生。

  自此袁氏集团几乎等于覆灭,再也没有了与曹老板抗衡的能力,冀州幽州皆成了曹老板的囊中之物。

  其实这段历史与吴良关系不大。

  他关心的只有袁谭即将南下攻占青州的事情,正如王庆所言,一旦袁谭南下取得青州,必定会对当地的政治环境产生极大影响,而闻人家作为乐安国内数一数二的望族,也必定最早受到影响。

  再加上闻人昭孤儿寡母,此前还曾以“不孝”手段软禁生父夺取家族权柄,若是族内有什么人对她不满,而这个时代女子掌权又名不正言不顺,正好可以借着袁谭南下政局动荡的机会做些什么,届时闻人昭便将同时面临内忧外患……

  情况好一些,她可能会被软禁看押。

  情况不好一些,她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而她为吴良诞下的那个孩子自然也无法幸免。

  吴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王庆的建议是对的,他若是真不希望闻人昭与自己的孩子遭遇困境,便应该做些什么防患于未然。

  另外。

  再探齐哀公墓的事情亦是刻不容缓,否则袁谭一旦占据了青州,短期内想要再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有才贤弟有何计划?正好这两日我这里又有一支商队即将前往乐安国运盐,若是有才贤弟有这个意思,不如我便命商队到达时将有才贤弟的意思代为转达,教他们将这位弟妹与孩子一同带回来,如此有才贤弟也就不必多跑一趟了。”

  王庆见吴良认同了自己的意见,当即又颇为热心的道。

  然而他的想法是好的,却并不了解闻人昭,更不了解闻人昭对家族的感情与坚持。

  当初吴良离开乐安国时便有将闻人昭一同带走的心思,毕竟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嘛,但闻人昭的态度却很坚决,坚持要继续留在闻人家,继续为闻人家的伟大复兴贡献自己的力量,吴良拗不过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曹氏盐行的商队只与闻人昭做生意,以这样的方式稳固闻人昭在家族中的地位。

  因此吴良很清楚,如果只是教商队带去几句话,是断然不可能将闻人昭带回来的。

  甚至就算吴良亲自前往劝说,也未必便能够将闻人昭劝动。

  再者说来。

  这样吴良不就等于暂时放弃齐哀公墓中的痋虫么,这自然不行!

  “此事乃是我的家事,其中有许多余年兄不了解的事情,余年兄恐怕很难插手,我还是得亲自去上一趟。”

  于是吴良笑着摇头道,“不过我倒可以与余年兄麾下的商队同行,如此这一路上亦可走的顺畅一些。”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嘴了。”

  王庆点头,“只是不知有才贤弟打算何时出发,我回去命商队提前准备一下,莫要耽误了有才贤弟的正事才是。”

  吴良沉吟着道:“要不便定在两日之后?”

  ……

  这个想法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了所有瓬人军骨干的响应。

  大伙最近待在陈留亦是无趣的很,巴不得寻个机会出去散散心,更何况如今曹老板正在备战,陈留城内时常处于宵禁状态,城门开放的时间也缩短了许多,无形之间便增添了一些压抑的感觉。

  于是吴府上下便又忙碌了起来,为这次出行做着充足的准备。

  反倒是吴良最闲,于是他便决定带上曹旎、甄宓与白菁菁在城内逛上一逛,看看三人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采购一些,也算是尽一尽君子的职责。

  像后世的女子一样,三位美人最感兴趣的同样是布料店、皮革铺子与胭脂铺子。

  尤其曹旎,对陈留城内可逛的店铺那叫一个轻车熟路,就这样左边挎着甄宓右边挎着白菁菁,全然一副东道主的姿态带着二人东奔西走。

  而吴良与陪同的典韦则完全成了外人,只能百无聊赖的跟在后面。

  如此来到布料店的时候,却见店外已经立了几名携带兵器的护卫,店里显然正有贵人也在购物。

  吴良虽然不认识这几名护卫,却认得这些护卫的衣裳。

  他们是曹府的亲卫。

  “女公子。”

  那几名护卫先是认出了曹旎,当即恭敬的施了一礼,接着才看到跟在后面的吴良,又连忙施了一礼道,“见过吴太史。”

  “不必多礼。”

  吴良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刚想问是谁在里面,曹旎却已经抢着开口问道:“卞姨娘也来看布匹了么?”

  “正是,卞夫人出来转转,我等在此跟随守护。”

  领头的亲卫恭敬答道。

  吴良自然很清楚卞夫人是什么人。

  她便是曹丕与曹植的生母,曹丕正式称帝之后的曹魏皇太后,之后曹丕英年早逝,曹叡继位,她便又成了太皇太后。

  在吴良心中,她便是曹老板那一众妾室中的最强躺赢王者。

  要知道卞夫人不过只是歌舞伎出身,而歌舞伎在这个时代便是最卑贱的职业之一,根本入不得士族的眼睛,嫁入豪门能够成为妾室便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更不要说最终能够成为曹老板正妻、荣登皇太后与太皇太后之位了。

  然而据吴良所知,卞夫人能够达到如此高度,并不是因为她擅长宫斗,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做,真心只是躺着就上去了。

  首先是丁夫人因为养子曹昂在宛城战死埋怨曹老板,自此与曹老板决裂回了娘家,哪怕曹老板亲自上门去劝,丁夫人也坚决不回心转意。

  最终曹老板只得与丁夫人决裂,而卞夫人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成了曹老板的正妻。

  当然,这也与卞夫人的肚子争气有关。

  时至今日,卞夫人已经为曹老板诞下了四个孩子,并且还全都是男孩,分别是后来的魏文帝曹丕、任城威王曹彰、陈思王曹植、萧怀王曹熊。

  这年头讲究一个母凭子贵。

  卞夫人能连续为曹老板诞下这么多男丁,便等于为曹氏立下了大功,曹老板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在与丁夫人决裂之后,将卞夫人扶正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何况她的这四个孩子都颇为优秀,尤其曹丕与曹植,后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根本不必赘述。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便可以成为日后的皇太后与太皇太后。

  因为虽然长公子曹昂死在了宛城之战中,但同年曹老板便迎来了另外一个日后必定令他极为骄傲的子嗣——曹冲。

  即是说现在曹冲便已经出生了,不过才刚刚过了周岁,还并未展现出神童的特质。

  曹昂不死,曹丕与曹植没有机会继承曹老板的家业。

  而曹冲若是不死,曹丕与曹植同样没有机会。

  卞夫人自然也不可能成为日后的皇太后与太皇太后。

  但卞夫人这位躺赢王者就是有这个好命,她依旧什么都没做过,曹冲便在十三岁的时候因病早逝了。

  最终曹老板只能从相对优秀的子嗣中选择继承人,于是才出现了后来曹丕与曹植这两个亲兄弟的夺嫡之争。

  不过对于卞夫人而言,这两个都是她的儿子,不管谁最终继位,她都已经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躺赢王者的人生就是如此的索然无味……

  “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卞姨娘了,卞姨娘!”

  曹旎闻言立刻一边呼唤着一边跑进了布匹店内。

  吴良见状亦是冲几名亲卫笑了笑,便带着甄宓与白菁菁一同根了进去,且不说这位卞夫人以后可能成为皇太后,就算没有这茬,人家好歹也是曹老板的家卷,吴良碰上理应上前见礼才符合礼节。

  结果走进布匹店吴良才发现,卞夫人根本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旁还带着两个男童。

  其中一个男童吴良早就见过,正是历史上的魏文帝曹丕。

  而另外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男童吴良却是头一回见着……但结合年龄,再从他那略显消瘦的身形与白净面庞来猜测,其实不难判断出他就是曹植。

  因为据吴良所知,夹在曹丕与曹植之间的曹彰如今应该有个八九岁了,并且史书记载曹彰弱冠之前便喜搏勐虎,臂力过人,断然不可能是这样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见过卞夫人。”

  目光在曹丕与曹植脸上扫过,吴良走上前去对卞夫人行礼。

  “有才也来了,你们夫妇二人形影不离,看来婚后日子过的颇为舒心,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卞夫人如今应有三十多岁,看起来风韵犹存,见到吴良进来的时候身旁跟着的甄宓与白菁菁,她的眼中划过不自觉的划过一抹意外之色,不过见曹旎似乎并不在意此事,也就没有多少什么,毕竟这个时代本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制,而她自己也是妾室,只要曹旎没有意见,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承蒙卞夫人关爱。”

  吴良低眉顺眼的道。

  与此同时他的余光却注意到了一个不好的现象,他发现曹丕与曹植的眼神似乎都不太对,曹植可能年纪尚小还没有那么明显,但曹丕的眼睛却明显有些直了,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甄宓,显得十分热烈。

  这……

  吴良暗道一声不好,若是早知道曹丕与曹植都在这里,他肯定不会教甄宓轻易露面,毕竟历史上这兄弟二人与甄宓的关系十分密切,并且还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

  尤其是曹丕。

  介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很多人不知道曹丕为何才四十岁就挂掉了,其实这与他的荒淫无度不无关系,最后要命的病也与此有关。

  曹老板虽好人妻,但好歹还有节制与原则。

  而介孩子称帝之后便忘乎所以了,他继位之后非但搜罗世间美人,甚至连曹老板的遗霜也不放过,那些可都是他的姨娘啊!

  以至于曹丕得病之后,生母卞夫人前来探望,看见曹老板的遗霜居然都在寝宫侍侯曹丕,顿觉他的行为有违伦常, 大骂他是“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后来曹丕终于病故,卞夫人竟连送葬都不肯去,不愿再认这个儿子,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如今曹丕见到甄宓,眼神又如此热烈。

  吴良怎能不担心?

  介孩子居然可以不顾伦常,连生母都骂他卑鄙龌龊,如今见到了历史上便一见如故的甄宓,定会将她记在心里,天知道他日后会为了得到甄宓做些什么?

  这一次,吴良真正感到了危机。

  他忽然觉得此前两次救下曹昂是对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管是曹昂还是曹冲,他必须得保住一个,这样曹丕才没有机会成为历史上的魏文帝,自然也就没有能力为了得到甄宓去做些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自家人何必说这些场面话。”

  卞夫人笑了笑,又道,“这里新上了一种颇为少见的彩绢,用这种布料制作衣物应该不错,你们夫妇二人也瞧瞧吧,我已经订好了布匹,便不在此处扰你们夫妇二人清静了,清河,若是闲来便回家中转转,姨娘给你准备你最喜爱的桂花糕,有才也一道来。”

  “多谢姨娘,我也想念姨娘的桂花糕了,得了空便要回去。”

  曹旎笑嘻嘻的道。

  “一定。”

  吴良点头。

  “丕儿、植儿,咱们走吧。”

  卞夫人微微颔首,于是对立于身旁的曹丕与曹植道。

  “娘亲抱抱。”

  曹植立刻撒起娇来,伸着两只手求抱。

  “啊?”

  曹丕却像是勐然被惊醒了一般,极不自然的将目光自甄宓身上移开,应了一声“哦”。

  第八百零三章 吴疾

  两天之后,瓬人军如约出发。

  这次除了瓬人军骨干之外,吴良携带了五十名瓬人军兵士,因为当初吴良离开齐哀公墓的时候已经将入口封堵了起来,这次故地重游肯定会有一些体力活。

  另外,曹旎也加入了进来。

  她一早就想跟随吴良出行,可惜此前作为未出阁的闺女,无论是曹老板还是丁夫人断然都不能允许此事,免得传出一些不好的消息坏了名声,如今她已经嫁给吴良为妻,跟随自己的夫君出行自是名正言顺。

  而且她也早就听吴良说过闻人昭的事情,更知道吴良在乐安国还有一个子嗣,这次也是以姨娘的身份去探望这个便宜儿子。

  吴良也并未拒绝。

  如今二人已经成了夫妻,自己的事曹旎早晚都要知道,因此并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何况现在的曹旎颇为懂礼,看来也不会在途中耍什么小性子。

  于是一行人便与曹氏盐行的商队一道离开了陈留。

  现在的曹氏盐行的商队已是今非昔比,非但带着曹老板的官方背景,还受到曹老板的授权募兵守护,虽然这些兵马的数量也不是很多,但已经足以震慑沿途可能出现的贼人,往返于两地之间鲜有意外。

  如此仅仅历时二十余天,吴良等人已经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立于郡城城门之下,吴良不由又想起了当初立于城门之上与寿曹道斗智斗勇的往事,当初闻人昭还曾送给了他一套紫铜锁子甲,自此这套锁子甲便穿在了他的身上。

  说起来闻人昭也的确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遥想头一回见面的时候,闻人昭穿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袍,就那么顺着绳索滑落到了他的眼前,那时吴良差点将她当做高上高下的白衣女侠。

  但事实却是,如此滑落下来闻人昭的白袍已经黑了一大片,蹲在那里用手帕擦了半天非但没有擦拭干净,反倒越擦越花,污迹染的到处都是。

  “仙子……”

  吴良记得自己当时便是这么称呼她的,闻人昭貌似对这个称呼也颇为受用,因此之后对他的态度便转好了一些。

  想着这些,吴良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

  城内一处盐仓之中。

  “王主事,这次共是四万斤海盐,我命人层层把关,确保全都是优质的海盐,你亲自清点过后便可装车。”

  闻人昭一身素衣,手中拿着一卷册子十分干练的对商队主事说道。

  “闻人夫人为盐行供应的海盐向来保质保量,何须重新清点,我尽管命人装车便是了。”

  商队主事连连笑道。

  “一码归一码,王主事若是不去清点,事后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就不认了。”

  闻人昭亦是澹然笑道。

  “闻人夫人说笑了,我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你么?”

  商队主事继续打着哈哈,接着便回身冲着盐仓外面喊了一嗓子,“外面的人等什么,还不速速速进来装盐?”

  说着话,立刻便有一伙人自仓门一侧走了出来。

  多数人都拎着麻袋直奔盐仓内的盐山干活,唯有一人却是不紧不慢的越过商队主事,来到闻人昭面前静静的立着。

  “?”

  感觉到有人站在了不合时宜的距离与位置,闻人昭柳眉微微蹙起,不解的抬头向那人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

  “!”

  闻人昭的身子瞬间僵住,一双童仁开始不停的缩动。

  “允嘉,好久不见。”

  允嘉便是闻人昭的字,来者叫出了这两个字,脸上浮现出那抹熟悉的贱笑。

  “……”

  闻人昭的身子随之一颤,一层水雾瞬间蒙上了眸子。

  多少个无人的夜里,当她将孩子哄睡之后,望着孩子的眉眼,她的脑海中便会不自觉的响起这个人,想起这张脸,想起这张脸上那标志性的贱笑。

  有时她甚至心生悔意,后悔自己当初为何逞强,为何不随他一起走,去过那相夫教子其乐融融的小日子。

  但次日醒来,她便又会变回那个独立坚强的女子,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抛诸脑后,继续去做她认为必须为闻人家做的事情。

  她以为这个人再也不会来见她了。

  不过她并不怪他。

  她曾明确的告诉他,她怀上他的骨肉只是要利用他,因为只要有这样一个骨肉在,只要曹老板不倒,吴良不倒,族内的人便不得不顾忌到他,不得不给他一些面子,而她在族内的地位便会一直稳定下去。

  他似乎也默认了这种各取所需、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因此自那之后两年多来,他再也没有来过乐安国,哪怕曹氏盐行的商队每月都要往返一次,他也从未捎来任何口信,仿佛彻底忘却了她一般。

  然而仅仅只是过了两秒钟。

  “你来了。”

  吸了一口气之后,闻人昭眸子上的那层水雾已经快速消失,接着面色如常的对面前之人施了一礼,语气平静的说道,“吴……太史前来乐安国公干怎么也不知会一声,闻人家也好提前做些准备为吴太史接风洗尘,尽一尽地主之谊,否则教旁人听了去,倒要说闻人家不知礼数了。”

  能够准确叫出吴良如今的官位,便可看出闻人昭其实一直在关注着吴良的消息。

  “哪有什么公干,我是专程来看看你与孩子。”

  吴良依旧贱笑着道,口中的话像极了提起裤子不认人、回头有需要又来甜言蜜语的渣男。

  “小女子何德何能,竟如此得吴太史垂青,这令小女子惶恐至极。”

  闻人昭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语气。

  “允嘉……”

  吴良心知闻人昭对他心中有怨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于是腆着脸还想说些什么。

  闻人昭却打断了他,幽幽说道:“当初利用我的时候称我作仙子,如今我已成了旧人,便称我作允嘉,吴太史真是分得十分清楚。”

  “嘿嘿,仙子,叫一声仙子,你便是我一辈子的仙子。”

  吴良立刻琢磨过味来,心中一喜连忙顺着闻人昭的意思唤道。

  “这……”

  旁边的商队主事也是个人精,见二人说话的内容已经逐渐脱离了自己可以听的范围,当即尴尬一笑,抛下一句“小人有事先告退了”便十分识趣的跑去监督商队运盐。

  此刻闻人昭耳根亦是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不过依旧板着脸瞅了吴良一眼,这才没好气的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说完她便转身走出了盐仓,径直去到了盐仓西侧的一处平房之内。

  吴良跟在后面。

  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清香,这里面布置较为简洁,但看起来却十分雅致,除了日常使用的家具,便是一张铺设整齐的卧榻。

  而在卧榻旁边的衣架上,则搭着几套女衣,是闻人昭穿衣的风格。

  如果所猜不错,这应该便是闻人昭在这里设置的办公室,非但能够查看账目,倦了亦可在此处歇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咣当!”

  身后的门闩已经插上。

  吴良回头看去,却见闻人昭已经一脸怒意的向他走来,接着不待他反应便是一记粉拳垂向他的胸口:“你这负心之人,终于想起要来瞧瞧我们母子啦!哎幼!”

  结果吃痛叫出声来的却是闻人昭。

  因为吴良此刻正穿着闻人昭当初送他的紫铜锁子甲,而她这一拳正好锤在了锁子甲胸口的护心镜上。

  “仙子,你没事吧,快给我瞧瞧。”

  现在正是表现的时候,吴良顺势抓住闻人昭玉手一番搓揉。

  闻人昭此刻脸上却是忽然留下两行清泪,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嘴上却又嗔道:“你来见我为何还要穿上甲胃,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仙子有所不知。”

  吴良拉开衣领露出了里面的紫铜锁子甲,言辞凿凿的道,“自从得了仙子馈赠,我便时刻将它穿在身上,哪怕平日里睡觉亦不曾脱下,只有如此才可抵消心中对仙子的挂念,否则难以入眠。”

  “油腔滑调,你觉得我会信?”

  闻人昭斜睨。

  “此言发自肺腑,你为何不信。”

  吴良一脸真诚的道。

  “怕是发自狼心狗肺吧?难不成你与旁的女子同房时也要身着甲胃么?”

  闻人昭问道。

  “我……”

  吴良顿时被这刁钻的问题问住。

  “我就知道,似你这样的无赖,这两年定然又不知道骗了多少女子,前些日子我还听说曹孟德竟也将长女赐婚于你,我的吴太史,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闻人昭叱鼻道。

  “嘿嘿,仙子谬赞了。”

  吴良腆着脸笑道。

  “我倒希望你的官职越高越好,去做曹孟德女婿更好,如此我与疾儿的日子便也越发安稳。”

  闻人昭不置可否的道。

  “孩子你起名叫做疾儿?”

  吴良问道。

  “如何?你无良便算了,他可不能无良,我只希望他此生无病无患,因此为他起名叫做吴疾。”

  闻人昭说道。

  “好名字,不愧是仙子,水平就是不同凡响。”

  吴良点头道。

  “你这次来究竟所为何事?”

  闻人昭又问,结果见吴良嘴角一扬刚要开口,闻人昭便像是已经察觉到他会说什么话一般打断道,“不要说是专程来看我与疾儿的,这两年你都不来,如今说这些我也是不会信的,还是说些我相信的吧。”

  “可我的确是专程来看你与疾儿的……”

  吴良尴尬一笑,迎着闻人昭蹙起的眉头接着又道,“最近曹孟德与袁本初剑拔弩张,大战只怕是一触即发,而袁本初之子袁谭也正在清河郡活动,这些消息你可有所耳闻?”

  “最近的确有这样的传闻,听说袁谭有进攻青州的意图。”

  闻人昭微微颔首,“我还听说如今平原郡、济南国与齐国的一些士族门阀已经有了动作,原本与袁本初有些交情的已经秘密派人前往清河郡向袁谭表达善意,而剩下一些与袁氏不太对付的士族门阀则已经开始向南迁移,避免卷入这场战乱。”

  平原郡、济南国与齐国三郡分为位于乐安国西侧与南侧,正好将乐安国包在了中间,因此倘若袁谭攻打青州,乐安国虽不是首当其冲,却也是最早要被进军的目标之一。

  于是吴良不由问道:“乐安国的士族门阀呢?可有什么动作?”

  “前些年寿曹道祸乱乐安国时,那些说得上名字的士族门阀便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后来你收拾了寿曹道,我闻人家便在乐安国一家独大,若乐安国有什么动作,也只看我闻人家有什么动作,其他人可掀不起什么风浪。”

  闻人昭用温柔的语气说着颇为霸气的话。

  “那面对此事,你有什么想法?”

  吴良问道。

  “我虽没有证据,但却也不能排除闻人家已经有人暗中联系了袁谭的可能,一旦袁谭率军攻占乐安国,曹孟德与你便无法在产生威慑,闻人家也不能再靠曹氏盐行获利,那么我便等于失去了筹码,若族内有人联合袁谭借机生事……我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怕疾儿也要受到牵连。”

  闻人昭面露忧色。

  “这正是我此次前来的缘故。”

  吴良顺势说道,“我知道你的性子,若是教旁人来劝你,你是断然不会听的,因此我才亲自前来,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化解此事,你考虑一下。”

  “嗯,你说。”

  闻人昭作洗耳恭听状。

  “走为上策。”

  吴良说道,“你若要保全闻人家,最好也提前将闻人家迁至兖州境内,这两年闻人家经营盐业应该存了不少家底,到达兖州之后足可以过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而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袁本初必然不是曹孟德的对手,一旦开战很快便可分出胜负,届时就算袁谭攻占了青州,亦不得不再退回去,之后便不会再有动荡,到了那时闻人家若是想再回来,随时都可以再迁回来,继续在乐安国安居乐业。”

  吴良这算是提前向闻人昭剧透历史了。

  然而闻人昭闻言不解的问道:“你怎知袁本初不是曹孟德的对手?为何我却听说袁本初拥兵数十万,而曹孟德如今虽声势不小,但与袁本初相比依旧相去甚远,只怕若要开战,曹孟德凶多吉少。”

  第八百零四章

  “你只管听我的便是,一旦开战袁本初必败。”

  吴良面色郑重的道,见闻人昭依旧有些疑虑,接着又解释道,“我能有今天全凭祖上传下的乩术,往往在关键时刻占得先机,这次亦是一样,我已经清晰的看到了此战的结局,相信我绝不会错。”

  “我虽愿意相信你,但举族迁移可不是小事,若是族内有人极力反对,到时必然闹得不可开交,轻则有人借机生乱,重则闻人家便要自此分家了。”

  闻人昭蹙眉说道。

  “你可知道荀彧?”

  吴良思维跳跃的问道。

  “倒是听说过,你想说什么?”

  闻人昭反问。

  “当年董卓自立相国把持朝政,荀彧弃官归乡,对家乡的族人与父老们劝说‘颍川乃是四战之地,如果天下有变,那就会经常受到侵略,应该早离去,不能久留’,然而荀彧的乡人们不听劝告,最终荀彧只得与他们分了家,独自将部分宗族迁出颍川避难。”

  吴良说道,“后来董卓果然派兵虏略各地,至颍川、陈留而归,荀彧的族人与乡人多数死于战乱之中,也正是荀彧足够果决,才为宗族保住了一脉传承,否则只怕必遭灭族之祸……世间许多事情皆是如此,好言难劝要死的鬼,何况你刚才也说了,那些极力反对你的人,八成已经与袁谭暗中往来,一旦袁谭攻占青州,那些人定会借机生事,你与疾儿若还留在这里处境必是十分凶险,而待袁本初败于曹孟德之手,袁谭不得不退出青州之时,曹孟德卷土重来也极有可能也要清算闻人家,你更应该尽早与他们划清界限,如此至少可以为闻人家留下一脉传承。”

  “……”

  听了吴良的话,闻人昭陷入了沉吟。

  她虽然心知族内其实一直有一部分顽固派对她这个“不孝女”不满,甚至有些人还会在私底下做些小动作,但出于对宗族的责任感,她依旧可以忽略掉这些事情求同存异,只是到了现在,已经到了关乎闻人家生死存亡的时刻,她便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她其实并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而是那种继位独立的女强人,否则此前又怎能下定软禁父亲也要与“寿曹道”抗争的决心?

  不过就算是女强人,遇上令其崇拜的男子亦有盲目的时候。

  闻人昭虽然不愿承认,但她对吴良便有一种盲目的崇拜。

  就像现在,若是换了旁人与她说他通过乩术看出曹操与袁绍必有一战,而此战袁绍必将败于兵马明显处于劣势的曹操,劝她将闻人家举族迁往兖州,她都绝对不可能轻易相信,举族迁移可是关乎族运的大事。

  但吴良说出来,她却仅仅只是问了一句便不再提,直接开始考虑举族迁移将会遭遇的困难,这不是盲目又是什么?

  片刻之后。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回去之后先与父亲商议一番,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闻人昭正色说道,“若他不肯听劝,又或是有什么人极力反对,我便在族内公开征询众人的意见,愿意去迁往兖州的便可随我走,不愿走的我也不强求,如此也是在分开押注,不论此战曹孟德胜还是袁绍胜出,闻人家都必有一部分族人可以在这场战乱中得以保全,你觉得如何。”

  “将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如此闻人家便立于不败之地,这想法倒是不错。”

  吴良闻言赞许的点了点头。

  “那么我若带领部分族人去了兖州,你打算如何安置我们?”

  闻人昭又问。

  “我如今已经封了侯,庸丘全境都是我的属地,治下还有数千食邑,到时你与族人便在庸丘安家,你我还有疾儿亦可时时相见。”

  吴良笑道。

  “这些倒还好说,怕只怕分家时会出现一些冲突,到时只怕还要你来助我镇场。”

  闻人昭又道。

  “我两年前来到乐安国时,闻人家已经入不敷出,这两年多亏你经营盐业,才令闻人家起死回生。”

  吴良目光微冷,说道,“因此若要我来镇场,我便要好好与他们算计算计,闻人家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应由你带走,哪有什么好分的,至于那些跳的厉害的,我自有手段收拾他们,只教他们欲哭无泪。”

  “不行,他们毕竟是我的族人,还是给他们留条活路,如此我便是与他们分了家,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闻人昭连忙说道。

  “那就得看他们是否识趣了。”

  吴良说道,但见闻人昭面露担忧之色,似是有些后悔将吴良牵扯进来,这才语气略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吓唬吓唬他们便是了,不会真动真格的,何况他们当年能够被寿曹道拿捏,必然也没胆量在我面前造次。”

  “嗯……”

  闻人昭微微颔首,目光却逐渐变得犀利起来,猛然一把推在吴良胸口。

  吴良大意了没有闪,一个趔趄向后连退几步倒在身后的卧榻之上,还未明白过来究竟怎么回事之际,却见闻人昭已经一个箭步欺身而上:“莫动,这两年你欠了我许多,也是时候加倍偿还了!”

  ……

  吴良根本就没有做好做父亲的心理准备,也并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

  原本他还以为见到这个两年来一天都没有照顾过的儿子会无所适从,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当他亲眼见到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心一下就化了,抱着这个孩子那叫一个爱不释手,恨不得将其含进嘴里护着。

  “我从未见过有才哥哥看见哪个人是这副模样……”

  望着“喜当爹”的吴良,诸葛亮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喃喃叹道。

  “不错,你看他那眼神,没有任何一丁点演戏的成分,全都是舔犊情深的感情。”

  于吉也在一旁捋着胡须点头说道。

  “两位姐姐……”

  曹旎而拉住左右两侧的甄宓与白菁菁,压低了声音道,“你看君子那副模样,我忽然觉得咱们在家中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你说咱们是不是也得加把劲,尽快为君子生几个子嗣才能得君子宠爱?”

  “不必焦虑,反正就算你现在立刻产子,长子的位置也已经没有了。”

  甄宓屑睨道。

  “那可如何是好啊?”

  曹旎顿时郁闷起来。

  “旎儿妹妹放心吧,吴有才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他非但不会喜新厌旧,恐怕心中还在想着如何劝说我们满足他齐人之福的想法。”

  白菁菁则在一旁嫌弃的道。

  “哎呀,白姐姐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有不懂!”

  曹旎立刻做娇羞状,扭捏着身子娇滴滴的道。

  “别装了行么?”

  甄宓抬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哎呦!”

  曹旎吃痒躲开,很快便又凑了回来转动着眼珠子用更低的声音挤眉弄眼的问道,“二位姐姐,你们如此了解君子的想法,是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好玩么?”

  “没有。”

  “好玩。”

  白菁菁与甄宓给出了不同的答案,然后白菁菁便看向他处不再说话,甄宓则摆摆手教曹旎靠得更近一些,附耳道,“你白姐姐脸皮子薄,你也莫要多问,到时候你就知道她有多厉害了……”

  “哦——”

  曹旎故意长长的“哦”了一声。

  回头再看向吴良与吴良身边的闻人昭,曹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的那片平坦,叹息道:“不得不说,君子的眼光的确十分毒辣,这位闻人姐姐亦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便是我见了都有些心动,甄姐姐,生过孩子的女子都是这般凹凸有致么?”

  甄宓却已经不再理她,施施然走到吴良身边,大方道:“君子,这孩子生的真是精致,可否给妾身抱抱。”

  “哈哈哈,来,小心一些。”

  看着这个孩子脸上那副与他如出一辙的眉眼,吴良笑得那叫一个合不拢嘴,小心将孩子交到了甄宓怀中。

  这是一种吴良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真是奇妙。

  ……

  闻人昭处理家族事宜的同时,瓬人军也暗中开始了工作。

  那片遗址自是再次被封锁了起来,为了掩人耳目,瓬人军只在夜里才会展开挖掘。

  不过第二次到来,瓬人军已是轻车熟路,仅仅用了两夜,齐哀公墓的入口便已经完整呈现在了吴良等人面前。

  吴良自然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当即带着一种瓬人军骨干走了进去。

  还是那条熟悉的石阶,还是那座熟悉的墓志,再走过那两排木偶,穿过狭长的甬道,他们很快便来到了那片摆满了鍪子坟的大厅之内。

  大厅内仍看到大量鍪子坟倾倒的景象,当初四处流淌的液体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同时也照样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道。

  至于那些当初险些将他们永远留在此处的痋虫,则早已没有了任何踪迹。

  “先查一查这里是否还有完整的鍪子坟。”

  吴良对众人说道。

  完整的鍪子坟中便有完整的尸首,而尸首之中便会有正在休眠的痋虫或是虫卵,这正是吴良此行前来寻找的东西。

  他知道豢养痋虫的手段极为残忍,也断然不会去做这种事情。

  但若是有现成的痋虫可用,他也并不介意用上一用。

  “诺。”

  众人闻言已经略微散开了一些,向不同的方向望去。

  “旎儿,你就不要胡乱走动了,紧紧跟随在我身边便是。”

  吴良又叫住也想与众人一同行动的曹旎说道。

  其实这次吴良本是不打算将曹旎带进来的,免得这位千金大小姐看到什么恐怖画面做噩梦,但这姑娘一再坚持甄宓与白菁菁能去的地方她也要去,吴良也只得勉强同意了。

  “好。”

  第一次进入古墓,曹旎亦是有些紧张,又怎敢擅自行动,颇为顺从的点了点头。

  如此在大厅内仔细查找了一圈。

  结果却令吴良失望,这里的鍪子坟无一例外皆已坍塌,如今还能够找到的便只有压在石头下面的那些人形空壳,并无痋虫的踪迹。

  “看来只能去那里看看了。”

  吴良抬手指向了大厅侧面的一条通向更深处的甬道。

  这条甬道上次来时吴良只探查了一半,并未走到尽头,因为这条甬道中用铁链倒吊着许多孕育着痋虫虫卵的孕妇尸首。

  当时吴良等人见到这些尸首便心生寒意,再加上背后还有一个尚未成型的痋虫稚童作祟,为了避免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吴良不得不选择退了出去。

  而据于吉所说,痋虫本身没有毒性,也没有在活人体内胡作非为的本事。

  因此需要施术者必须找来许多妇女,用不为人知的手段使这些妇女受孕虫卵,并且在怀胎十月临近生产的时候使用最残忍的手段将其折磨而死,如此妇女临死前的恐惧与怨恨才会通过她的身体传进死时产下的虫卵之中,如此这种痋虫才会具备毒性,方可为施展痋术所用。

  传递入虫卵中的恐惧与怨恨越强烈,孵化出来的痋虫也就更强大。

  因此施术者为了获得更加强大的痋虫,便必须如法炮制残害更多的妇女,使得传入虫卵之内的恐惧与怨恨层层递增,如此才能够达到施展痋术的需要。

  只是不知上次来的时候,那些倒吊着孕妇尸首中痋虫虫卵是否一同孵化,若是没有孵化的话,那些虫卵又是否能够为己所用。

  除此之外。

  吴良也有心借着这次机会走到那条甬道的尽头,瞧一瞧上次是否错过的什么好东西。

  于是众人很快便将阻挡腥臭之味的防毒面罩戴了起来,除了随侯珠,大伙还点燃了一支火把用于防备,就这样静悄悄的向那条曾经只探了一半的犹如人间炼狱的甬道中行去。

  “旎儿,这里面的东西将更加瘆人,你有个心理准备。”

  吴良还不忘提前对曹旎预警。

  就算那些孕妇尸首之中的虫卵已经孵化,她们的空壳也将依旧被倒吊着,这对于第一次下墓的曹旎来说绝对是一种精神冲击。

  曹旎闻言已经有些怕了,弱弱的问道:“君子,我、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么?”

  第八百零五章 磔刑

  “有我们在。”吴良捏了捏曹旎的小手,神色坚定的道,

  “你只需要好生跟着我们,莫要乱跑莫要乱碰便是,不怕。”

  “嗯。”受到了吴良的感染,曹旎立刻安定了一些。说话之间,众人已经走过了一般的甬道,在随侯珠幽光的照耀下,末端吊在甬道顶部的铁链已经出现在了面前,亦可清晰的看到那一具一具吊在铁链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吴良对众人说道,随后唤上典韦一同上前查看这些孕妇尸首的情况,杨万里则留在后面守护众人。

  如此来到近前。吴良心中立刻失望了起来,因为他看到这些孕妇尸首的腹部皆已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而那个口子里面则是空空如何,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即是说上一次他们来到此处时,这些孕妇尸首中的痋虫虫卵已经孵化了出来,并且与外面那些鍪子坟尸首中的痋虫一同组成了那个可怕的痋虫巨人,而那些痋虫则基本上都在神秘小鼓与太公印的共同作用下爆浆而亡。

  就算侥幸逃过一劫的痋虫,离开孕育它们的温床,在墓中经历了两年多的事情,恐怕也很难存活下来为无量所用。

  这对吴良来说自然不是个好消息。他如今好不容易知道了

  “虫珠”的用处,却已经没有了痋虫可用,那么

  “虫珠”对他而言便是两枚无用的石头。

  “再往里面找找。”吴良有些不甘心的对典韦说道。于是二人低下腰小心翼翼的在这一片倒吊着的孕妇尸首之间穿梭,相比较而言,吴良个子较小并且也不怎么壮实,自然要相对容易一些,而对于典韦这样的壮汉来说,便的确有些难为他了,以至于典韦不得不用半蹲在地上的高难度动作紧紧跟随。

  事实上,穿梭于这片孕妇尸首之间,吴良亦是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因为如此低着腰,他的头部基本便与那些倒吊着的孕妇尸首持平,行走的过程中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些孕妇尸首那永远石化在这副空壳上的表情。

  这些尸首无一例外皆留下了一张因痛苦、恐惧与怨恨掺杂在一起的扭曲面容。

  偏偏这些扭曲的面容还千奇百怪,又因为乃是由活人所化,因此比世间最为写实的凋像都更加真实,尤其几乎与这样的面容面对面经过的时候,吴良便会不自觉的心季起来。

  说到底,吴良也终于还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并不能完全摈弃恐惧。

  而且他必须得承认。若非此刻瓬人军骨干就在后方,典韦也紧紧守护在自己左右,他下定决心穿越这些倒吊着的孕妇尸首必然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进行心理建设。

  然而遗憾的是。目前为止,吴良还不曾发现一具尚且完整的孕妇尸首。

  不过对此吴良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这些孕妇尸首处于同一环境,当初遭遇的情况或刺激也完全相同,因此若要孵化,那些藏于孕妇尸首之中的虫卵自然也理应一同孵化。

  就在这种情况下。吴良与典韦耗时半炷香的功夫,终于穿过了这片仅仅只有十来米的区域。

  他已经确认过了所有的孕妇尸首,几十句尸首中没有任何一具还保存着虫卵或是痋虫,全部都变成了半透明状的空壳。

  “杨万里,你也带大伙一同过来吧,这里早已没有痋虫了,这些只剩空壳的尸首虽然看起来瘆人,但其实没有危险”吴良的精神状态才略微放松,随即长长的松了口气,回过身来对众人招手。

  话只说了一半,吴良勐然觉得脚下的地面勐然一沉,心中大惊。莫不是机关陷阱!

  每次入墓他都十分小心,这次也不例外,哪怕检查那些倒吊着的孕妇尸首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脚下的情况,只怕一不小心顾此失彼。

  因此他方才落脚的时候便很确定,脚下只是一块普通的方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公子!”好在典韦的注意力一直在吴良身上,此刻亦是眼疾手快,吴良身子才刚刚一矮,他便已经身后捏住了吴良的肩膀,仿佛拎小鸡仔一般离开了将吴良拉了过去。

  下一刻。

  “哗察!”只听一声巨响,方才吴良站立过的地方,一片方砖已经陷了下去,透过掀起的尘土可以看到那一片区域已经出现了一个两米见方的坑洞。

  “这”吴良心中一阵后怕。

  “吴有才!”

  “公子!”

  “有才哥哥!”

  “君子”

  “怎么回事,你怎么样了,没事吧?”众人听到动静连忙询问。

  “没、没事。”吴良首先应了一声,这才站稳了慢慢的向那个坑洞凑过去,借助随侯珠的幽光伸着脖子向坑洞底部望去。

  这一看才赫然发现,此刻坑洞的这四根圆木的直径大概在半米左右,并且每根原木之间都有大约40公分的距离。

  这些圆木已经转动了起来,方才落入坑内的石板,有些已经顺着圆木之间这条40分钟缝隙落入了更深的底部,而其余的石板也正随着圆木的转动滑落下去,发出

  “卡察卡察”的刺耳噪音。伴随着这些噪音,本就已经裂开的石板被强行碾成更小的碎块,落入下方更深的坑洞之中。

  此时吴良终于彻底看清了这些圆木上的设置,也明白了这些石板正在经历什么。

  原来这些圆木上面竟密密麻麻的布置满了匕首一般的利刃,而在圆木的两端则应该是布置了滚轴,一旦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便会顺着圆木之间的缝隙继续滑落,从而带动这些圆木转动起来。

  如此在滑落与转动的过程中,上面的东西便会似滚钉板一般被布置在圆木上的利刃碾过若是换做脆弱的人体,被如此碾过只怕与承受凌迟之刑无疑,只不过应该没有真正的凌迟活那么久。

  看着眼前的情景。吴良的手心与背心瞬间渗出了冷汗。从原理上将,这其实就是个最简单的陷坑陷阱,几千年前人们捕时便已经开始使用,但陷坑之内的布置却是极有想象力,简直就是一套刑具。

  吴良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方才若不是典韦及时将他拎了上来,一旦落入其中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怕只怕时候想要拼起来留个全尸都不容易好在这个陷阱并未完全阻断整条甬道。

  而是在甬道的两侧还各留下了半米来宽的距离,正好可以供一人慢慢走过,否则吴良等人恐怕便得想办法搭桥了。

  这个坑洞好歹也有两米的宽度,吴良、典韦等壮年男子跳跃通过虽不成问题,但对于于吉、诸葛亮还有甄宓、白菁菁与曹旎等女卷来说便是一个问题了,毕竟他们膂力有限。

  “只是一个小陷阱。”咽了口口水,吴良稳住心神,又对众人说道,

  “不碍事,你们先过来吧,小心一些,不必心急。”众人穿过那片倒挂尸阵,又经过这个又有新意的陷坑。

  接下来的路吴良边走的更加谨慎了,几乎每一步都要小心试探。不过接下来似乎便没有什么陷阱了,如此又向前走了十多米,拐过一个拐角之后,众人总算来到了另外一个较为宽阔的勉强可以称作厅的墓室之中。

  “啊君子!”刚进入这件墓室,曹旎便忍不住轻叫了一声,一把抓住吴良的胳膊缩到了其身后。

  吴良等人亦是立刻停住脚步,每一个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只见正对着他们的便是一个披发竖眼面目狰狞的

  “巨人”?这个

  “巨人”大约两米来高,似典韦一般壮硕魁梧,此刻正立于一个卧榻一般的木桉之前,手中举着一柄开山大斧,大斧上面则沾染着红色的

  “血迹”?而在那一片鲜红的木桉之上,则同样卧着一个

  “人”。只是此人已经没有了脑袋,一个光秃秃的猩红色的脖颈正对吴良等人,除此之外,他的四肢都已经与躯干分离,就连躯干亦被剖开,露出了里面那花花绿绿的内脏。

  “这是”吴良仔细查找了一番,才发现这个人的脑袋正滚落在木桉的一侧,虽然保持着侧倒的状态,但那张痛苦狰狞的脸却正好对着吴良等人。

  眼前的情景很像是一个屠宰现场。但屠宰的对象却不是牲口,而是一个人。

  “这是磔刑!”于吉很快便看出了端倪,开口说道,

  “分尸枭首,是为磔刑,这肯定墓主人在警告我们,不许我们继续入墓。”

  “磔刑?”有人不解。吴良却立刻明白过来,点头说道:“这的确应该是磔刑。”瓬人军骨干中有人不知道,其实是因为西汉时期汉景帝刘启对汉代的刑罚进行了精简汰并,将磔刑并入了弃市之刑,车裂与活埋则一并取消,最后只留下了枭首、腰斩、弃市三种死刑。

  而于吉之所以说这是墓主人在警告他们。则是因为先秦时期的历法中规定:“盗发冢”与杀人、伤人致残、敲诈及拐卖人口同罪,都应处于磔刑。

  吴良与瓬人军众人此刻显然便犯了

  “盗发冢”之罪,适用于先秦时期历法中的磔刑范围。不过此事吴良并不打算对众人细说,免得对众人产生不良影响。

  “那这凶汉”曹旎自吴良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问道。

  “我看应该是假人,否则怎能保持这个姿态一动不动,另外,有些细节也不像是真人。”吴良说道。

  表情也十分僵硬,看出来是天朝庙宇中比较常见的那种怒目金刚造型,双目圆睁面目狰狞,又以高大的姿态俯视而来,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那四分五裂的尸首”曹旎又问。

  “应该也是假人,典韦先与我去验证一二。”吴良取出金刚伞做防备状,带着典韦小心向木桉走去。

  如此先来到那个掉落在木桉一侧的头颅旁边,吴良伸出金刚伞用伞尖轻轻敲了敲那头颅的脸庞。

  “梆梆。”传递回来的声音像是在敲击一块木头,这已经足以证实吴良的猜测。

  接着吴良又靠近了一些,伸出金刚伞用伞尖轻轻去戳那怒目而视的行刑巨人。

  “梆梆。”同样的声音传递回来。

  “的确是木人。”白菁菁点头证实,接着又颇为详尽的补充道,

  “而且内部应是实心,不必担心似木甲一般忽然动作起来。”吴良闻言终于放下了唯一的顾虑,走上前去查看木桉上的一切。

  事实证明。那些残肢虽然看起来既血腥又真实,但其实也都是木头凋刻而成,并且用红色颜料在上面涂抹出了血迹。

  甚至包括行刑巨人手中的开山大斧,亦是用木头凋刻而成。不过想想也正常,若是正常的铁质或是青铜大斧,这规格至少得有个几十斤重,木偶的胳膊恐怕很难支撑得主,就算能够支撑得住,这行刑巨人也很难保持平衡,无法安稳的站立在地上。

  “有才哥哥,那边也有不少残肢,应该也都是假的吧?”诸葛亮指着厅内更远的地方说道。

  “嗯”吴良早已注意到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残肢,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厅内的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些人形的事物,只不过距离略远一些,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这些事物也有必要一一探查。于是在典韦的陪同下,吴良又谨慎的摸了过去。

  很快他便看清了那些人形事物,那是一群被锁链捆绑的负手跪在地上的人。

  这些人身上的衣物皆是红褐色一体,细看之下回去还会发现这些衣物没有领子,又或是很像后世常穿的圆领上衣。

  吴良已经明白了。这些人皆是等待行刑的

  “囚犯”。荀子正论有载:“杀,赭衣而不纯。”汉书刑法志亦有云:“赭衣塞路,令圄成市。”史记田叔列传还有记载:“唯孟舒、田叔等十馀人赭衣自髡钳,称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赭zhe三声为红褐色。

  而“赭衣”自先秦时期起便已经是主流的囚服,沿用了许多个朝代,一般人根本不会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第八百零六章 古怪的铜鼎

  再抬眼向这些身着“赭衣”的囚犯身后望去,墙上赫然有用红色颜料书写而成的五个古齐文大字——盗发冢者磔!

  这下不会错了。

  修建这座陵墓的人的确是在用类似于情景剧的方式展现出了盗墓者的下场,以此来警告进入这座陵墓的人识趣退去。

  吴良顺势又联想起了此前经过的那个陷坑陷阱。

  陷坑里面的布置倒的确有些磔刑的意思,足以将落入其中的人分尸……

  只不过那个陷坑陷阱出现的顺序似乎错了,不是应该先警告一番,警告不成再处以刑罚么?

  况且盗墓贼本就已经是目无法纪的枉法之徒,吴良与瓬人军自然也不例外,用法令去恫吓他们这样的人,妄图令他们识趣退去,是不是略微有那么点天真了?

  又或者……

  “诸位,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一定要万分谨慎,我怀疑这后面设有更多的机关陷阱。”

  吴良回身对众人郑重说道。

  如果陷坑陷阱出现的顺序不是错的,那么它应该就只是一份最简单的“见面礼”,而此处出现警告,便等于正式为吴良等人拉开了序幕,接下来才会上演正戏,不得不有所防备。

  “诺。”

  众人亦看出吴良不是在开玩笑,纷纷点头答应。

  于是在这个厅室之中查看过一遍之后,吴良暂时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打算继续寻找通道向深处探寻。

  最终。

  他只在这个厅室的后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门。

  这个木门乃是一体成型,规格与后世的卧室门差不太多,并且在木门的边缘还镶嵌了门框,并在木门与门框接触的缝隙之间填充了一些皮革,如此便能够起到密封的作用。

  吴良从未在任何一个陵墓中见过这样的设置,心中不由疑惑起来。

  “公子,这木门可有什么蹊跷?”

  众人跟在吴良后面,见他面对这墓室之中唯一的去处迟迟不肯动手,不由好奇的问道。

  “这扇后面存放的东西恐怕不简单。”

  吴良指了指木门与门框接触的缝隙之间填充的皮革,沉吟着回头对众人说道,“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需要如此填充密封加以保存,另外,主墓室我们此前已经去过,你们应该还记得那里的布置,通往主墓室的那条甬道非但没有机关陷阱,也没有盗发冢者磔的警告,更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经公子这么一说,老朽觉得有些奇怪了。”

  于吉闻言接茬道,“的确如公子所说,除了此前遭遇痋虫袭击,那边的主墓室并无任何防备,相比起来,这便的墓室反倒机关重重,这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还是说这座陵墓虽是齐哀公墓,但真正宝贵的东西其实是藏在这里,而并非那边主墓室?”

  “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

  众人纷纷颔首称是。

  “那么君子,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是准备带领我们离开这里了么?”

  曹旎连忙问道。

  这姑娘已经受够了这个吓人的鬼地方,对于墓中的古物又没有任何兴趣,如果吴良现在决定原路离开,她必定举双手表示支持。

  “自然不是,只是提前给大伙预警,若要继续前进,恐怕还需做好更加充足的准备。”

  吴良笑着摇了摇头,道,“从现在起,所有人都必须将防毒面罩牢牢戴在口鼻之上,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允许摘下来,诸葛亮,那只大公鸡也该派上用场了,你准备一下。”

  对于这样的密封空间,空气状况自然是最应该注意的方面。

  里面是否有充足的氧气是一回事,空气中是否存在其他的有害物质又是一回事。

  甚至这些有害物质可能根本就不是人为布置,而是存放在里面的东西经过成百上千年的发酵氧化转变而来,有时甚至比天底下最毒的毒药还可怕。

  “诺。”

  众人自是连忙照做,不多时所有人便都已经蒙上了一张鬼脸。

  而诸葛亮也已经拎着鸡笼来到了吴良身边,很是熟练的将那只陪伴了瓬人军许久的大公鸡取出来并在腿上捆好了绳索。

  “我要开门了,大伙散开。”

  吴良又道。

  众人立即呈扇形分散到两边,如此准备停当之后,吴良拎着金刚伞来到木门前面,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木门的固定方式,接着才将金刚伞撑开,躲在金刚伞之后抬脚踹向木门。

  “咣!”

  这木门虽然不大,但却颇为厚实。

  吴良这一脚并未将其损坏,只是令其错开了一条三公分缝隙。

  “呜——”

  耳边随后传来一个气流声。

  这扇木门之后的空间显然与外面的墓室墓道存在着一定的气压差,如今被吴良强行打开,两个空间之间的空气正在快速交换。

  “退!”

  吴良立即轻喝一声,与众人一道向后退的更远了一些。

  不过这气流声也仅仅只是一闪即逝。

  就像开启可乐拉环时那瞬间的泄气,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响动,不过这并不代表空气便停止了流动。

  而吴良在开门之前故意竖在门口的那只火把就是证明,火把的火苗正在被吹的不停向与木门相反的方向摇曳,随着时间的推移,摇曳的幅度正在减弱。

  不过它却始终没有熄灭,这说明这间密室空气中的氧气含量肯定在安全水平线之内。

  如此几秒钟之后。

  “君子,妾身好像闻到了一股澹澹的香气。”

  甄宓的鼻子最灵,哪怕有防毒面具过滤,她也率先闻到了一些气味。

  不过这种经过吴良数次改良的防毒面具与后世相比依旧只能算是个简易装置,倘若空气之中真有致命的毒气,也就支撑个一时半刻,令他们少吸入一些毒气,并不能完全将其隔绝在外。

  “我也闻到了,是一种很古怪的香气,我从未闻到过。”

  曹旎很快也为甄宓证实道。

  其他人亦是微微颔首看向吴良,等待着吴良的判断与决定。

  “再向后退,尽量减缓呼吸的频率,且看我们的大公鸡有什么变化。”

  吴良当即对众人下令。

  那只大公鸡此刻就被拴在门口,并且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倘若这种香气有什么问题,它自是首当其冲。

  于是众人又互相照应着向后退了几丈,眼睛与吴良一道盯着那只大公鸡与立在旁边的火把,屏息等待着结果。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吴良等人拿出了最大的耐心,足足等待了三分钟左右。

  此刻火把的火苗已经不在摇曳,这说明室内与室外的空气流动基本已经停止。

  而那只大公鸡则依旧在悠闲的踱步,是不是还回过头来瞧上吴良等人一眼……另外吴良还一直在关注着大公鸡头上的鸡冠。

  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发丘者总要带上一只大公鸡用来试探墓中的情况,而不是其他的动物,其实另有原因。

  如果只是试探墓中氧气含量是否适宜,只要是需要喘气的动物都能取而代之。

  要说是因为大公鸡阳气重,可以克制墓中的阴气……这种说法又比较玄学,至少目前为止吴良还没有找到证据。

  何况阳气重的动物也是不少,坊间还有黑狗血和黑驴蹄子驱邪的说法,这两种动物显然要比大公鸡的阳气更重,那么用黑狗与黑驴来试探墓中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合适?

  其实真正的原因正是在于大公鸡头上的鸡冠。

  大公鸡的鸡冠中藏有大量的毛细血管,可以随着身体状况的改变而改变颜色。

  比如煤气中毒,它的鸡冠便会变为樱红色;若是沾染了伤寒疾病,鸡冠则会变为暗红色;若是其他的致命物质中毒,则又会变为紫红色……总之大公鸡的身体遭遇不同的状况,都会在鸡冠上显现出来,并且颜色差异还十分明显,个别极端情况下甚至能够呈现白色或是黑色。

  这才是发丘者总是携带大公鸡探墓的真正原因。

  也是行业中不可明说的内幕,官方工作者不能公开,免得滋长盗墓产业,盗墓贼更不会公开,免得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而此时此刻。

  这是大公鸡的鸡冠并未发生任何变化,生气也依旧之分充足,已经可以初步判断说木门之后的空气虽然带有一股莫名的香气,但应该不含致命毒素。

  “问题应该不大,典韦,你先随我过去看看。”

  吴良总算略微放松了一些,重新拎着金刚伞走向那扇木门。

  这一次换上了紧随其后的典韦,典韦只一脚蹬过去,那扇木门便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吱呀”彻底打开。

  吴良又静待了片刻,确认门内没有机关陷阱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探进身去,借着随侯珠的幽光观察里面的布置。

  这又是一间单独的墓室。

  墓室大概也就十来平米左右,四周没有任何布置,唯有居中的地方摆放着一尊一米多高的双耳大铜鼎。

  铜鼎边缘的地方已经生出了许多铜绿,而在这些铜绿的周围,则生出了许多绒绒的绿毛,看起来有点像青苔,又有点像某种霉菌,暂时还不好分辨。

  除此之外。

  这间墓室还不是这座陵墓的尽头,因为吴良又在正对着自己的那面墙壁上发现了一个相同规格的木门……

  “这香气八成是来自这个铜鼎,不知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东西?”

  吴良沉吟片刻,终于对典韦挥了挥手,“我们二人先进去查看一番,剩下的人暂时在门外等待。”

  如此安顿过后,吴良试探了一番,终于抬脚迈入了这间墓室。

  这里暂时没有发现机关陷阱的痕迹,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此前那个陷坑的情况,吴良每走一步都会使用金刚伞敲击下一个落脚点的石板,通过传递回来的声音判断石板之下的情况。

  就算他未必能够听的万无一失,还有白菁菁可以协助,哪怕她在墓室之外,这样的距离依旧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出准确判断。

  如此操作之下,吴良颇为顺利的来到了那个大铜鼎近前。

  他也不着急探查铜鼎内部的情况,而是选择优先查看铜鼎外侧镂刻的纹路,这些纹路通常才是考古的关键依据。

  与齐哀公所在的春秋时期的大部分青铜器不同。

  这个铜鼎边缘的装饰花纹并非常用的云雷纹或重环纹,吴良看到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那好像是各种各样的草木枝叶,这些草木枝叶花纹以一种较为紧密的方式排列在一起,并不会给人一种凌乱的感觉,反倒表现出了另外一种和谐的美感。

  吴良不由的有些疑惑。

  并非春秋时期制作铜器的工艺无法实现这样的装饰花纹,而是后是发现的铜器之中,尤其是大型铜器之上从未发现过类似的花纹,因此这些花纹看在吴良眼中多少有那么点突兀,又有那么点新颖。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花纹镂刻起来的确要比云雷纹或重环纹更加困难,并且基本不可能使用模子直接灌注,否则断然体现不出草木枝叶的细节。

  这对于后世考古界来说,应该可以算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发现,非常值得深入研究。

  除此之外。

  使用这种类似草木枝叶的装饰花纹究竟有什么意义也非常值得深究,因为天朝古代的青铜器上任何花纹都是有意义的,哪怕最简单的边缘装饰纹,亦是各有各的说法,而这种草木枝叶的装饰花纹……吴良没有参考,自然也说不出它的意义何在。

  带着这样的疑问。

  吴良慢慢的转到了铜鼎较为宽大的一面,在这面铜鼎外壁上,除了这些位于边缘的草木枝叶花纹,他在中心位置看到了两只相对而立的……鸟类。

  这种鸟纹不像商代铜器上的那般简笔,也不是周朝铜器上那些神兽鸟类一般威武张扬,翅膀与尾翼皆中规中矩。

  它看起来普普通通,与平时便能够看到的那些飞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不得不承认。

  细节上它却绝对要比同期刻于青铜器上的鸟纹更加写实,比那些边缘的草木枝叶花纹更加细致。

  第八百零七章 人头芝

  “……”

  没有任何前车之鉴,吴良无法判断这些草木枝叶的花纹与这看似普通却又绝不普通的飞鸟铭刻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带着这样的疑问,吴良回身对门外的众人招了招手:“老先生、宓儿,你二人先进来。”

  如此待于吉与甄宓来到身边,他才指着青铜大鼎上的花纹道:“这上面的花纹我从未见过,并且与先秦时期的金文铭刻相比很不相同,你二人见多识广,可曾在什么地方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金文铭刻?”

  “嘶……”

  于吉凝视着这些花纹看了片刻,却也只是咋舌摇头道,“老朽从未见过这样的金文铭刻,莫说这铜鼎必然铸于齐哀公所在的春秋时期或是更早,便是现在也没有这样的金文铭刻。”

  “没有。”

  甄宓亦是摇了摇头,颇为简短的答道。

  “既然如此,便只有先将此事搁置了,或许更深处有我想要的答桉。”

  吴良只得先跳过这些金文铭刻的问题,转而开始查看铜鼎内的事物。

  此前众人嗅到的香气显然便来自这个青铜大鼎,因为当吴良来到此处的时候,已经明显感觉到那股无法言喻的香气略微浓郁了一些。

  不过这香气并不刺鼻,反倒给人一种颇为清新的感觉。

  除此之外,吴良暂时并未感觉到任何不适,而那只大公鸡亦是直到此时还好端端的,头上鸡冠的颜色也并未出现什么明显的变化。

  因此吴良心中的担忧也减轻了一些,进一步走进青铜大鼎,身子前探向鼎内望去。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片墨绿。

  与攀上铜鼎边缘的那抹像青苔又像霉菌的墨绿相同,这里面也布满了类似的东西,几乎将置于鼎内的事物完全遮盖了起来。

  不过却有一物例外。

  那是?!

  看到那东西的同时,吴良只觉一阵瘆人的寒意自脚底勐然窜上了天灵盖,天灵盖则已经开始发麻。

  那好像是一张红色的人脸,颜色鲜艳的旧相识刚被浇了一遍鲜血一般。

  但却不是一张普通的人脸,而是一张出现了巨人观状况之后才会形成的可怖脸庞。

  很多人不知道巨人观是什么样子,总之就是尸体在死亡之后高度腐败、所有的软组织充满了腐败气体之后形成的可怖模样,就面部而言,通常表现为颜面肿大、眼球突出、嘴唇变大且外翻、舌尖伸出等状况。

  面前的这张紫红色的人脸便差不太多,上面还能勉强分辨出五官,不过这些五官已经肿胀的形成了一个个类似于疮的肿包,早已看不出死者生前的模样。

  “这是……”

  吴良感觉头皮发麻的同时,心中却有十分疑惑。

  首先,巨人观通常只出现尸首腐败过程中的早期,根据季节的不同,短则3天,长也就出现在一个月左右的时候,而齐哀公墓距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如此长的时间除非使用特殊的手段或处于特殊的环境之中,任何尸首都毕竟已经走完了所有的腐化过程,剩下的只会是一具枯骨或干尸;

  其次,吴良没有嗅到任何尸臭味道,取而代之的仍是那股无法言喻的香气,而巨人观必将伴随着大量的腐败气体,绝无例外,而且巨人观绝不会呈现如此鲜红的颜色,就算有体液流出,也通常会因腐败气体的影响而呈现污绿色或是黄色;

  再次,这张人脸也不像是被施展痋术而固定下来的产物,至少此前见过的那些被施展了痋术的尸首根本没有类似的情况,并且细节上也有多处不同之处,因此不可一概而论。

  “老先生,宓儿,你们也来瞧瞧这是什么。”

  略微缓了缓神,吴良回身对于吉与甄宓说道。

  二人闻言也是略微靠近了一下,伸着脖子向通鼎内望去,随即便又都蹙起了眉头。

  “这看起来有点像死人腐坏的面容,但又不是太像……”

  于吉沉吟着说道。

  甄宓则提出了不同的观点,正色说道:“君子,妾身曾经见过与此物类似的东西,不知你是否听说过。”

  好看的言情

  “什么?”

  吴良与于吉皆好奇的看向甄宓。

  “人头芝,有些地方也会将其称作血灵芝,或棺材芝。”

  甄宓说道。

  “说起棺材芝,我虽从未亲眼见过,但倒也有所耳闻。”

  经甄宓这么一开头,于吉立刻接茬说道,“不过此物通常只长在棺材上,但也并未所有的棺材都能长出人头芝,只有心怀极大怨气死去的墓主,他们的棺材上才有可能长出人头芝,而且怨气越大,这人头芝便与人脸长得越像,不过传说人头芝虽然看起来十分渗人,但却是集天地造化的大补之物,人若将其服下将有莫大的好处。”

  “莫大的好处?”

  吴良略微矮了矮身子,借着随侯珠的幽光看向面前的那张人脸的底部。

  他的确在那张人脸的底部看到了一条小臂粗细的圆柱体,人的脖子绝对不会有这么细,因此可能真是甄宓与于吉说起的人头芝。

  而关于人头芝,后世其实也是存在的。

  据吴良所知,人头芝在后世叫做人头菌,有的地方也叫作地灵芝或是棺材菌,据说当初土葬还是主流墓葬形式,尤其根据天朝的传统有些人死后不能直接下葬,必须在村外寻找一处地方丘起来等待几年,等到了合适时候才能后迁回祖坟的时候,时常变会生出这样的菌类。

  还有人说这是因为人死后体内还存有一口参气,埋葬后参气长期一直无法消散,导致最终棺材中的尸体内就会吐出一种菌柄,然后这个菌柄又会一直衍生出来到棺材盖外面,最终在棺材头结成菌。

  当然,于吉方才的那种说法也有流传。

  总之,与人头菌有关的民间传闻都或多或少带着一些恐怖色彩,正常人根本不会轻易触碰,免得染上不干不净的东西。

  不过随着后世的丧葬习俗逐渐改变,大多数人都使用火葬之后,人头菌或棺材菌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偶尔只能在还遵循着土葬的偏远农村见到。

  而在科学界,则也有科研人员对人头菌的成分进行过研究分析。

  得出的结论则是,人头菌的主要构成其实就是菌类,与其他的野生菌没有太大区别,而人头菌之所以长在棺材上,则是因为棺材大多都是木质,木头受到环境的影响,日积月累之下便恢腐坏,如此也就为菌类的生长提供了必要条件。

  不过关于人头菌的菌盖为何会长成一副类似于人脸的模样,这便是科研人员无法做出详细解释的问题了。

  另外。

  天朝的食谱之复杂亦是世界之最,人头菌如此神秘,自然而然的便受到了一些人的关注。

  再加上的确有一些类似于吉方才那番大补的言论在后世流传,再加上一些人故弄玄虚的宣传,竟还真有人花大价钱四处寻找人头菌买回去食用……

  至于吃过人头菌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吴良便不得而知了,反正他是从来没见过公开站出来承认自己吃过人头菌,又或是从中得到了什么具体的好处。

  “究竟是什么好处老朽就不知道了,这还是老朽头一回见到此物,老朽说的那些皆是一些民间传闻,寻不得具体的出处。”

  于吉并不敢将话说得太满,模棱两可的补充道。

  “君子,妾身认为不可轻易尝试,哪怕老先生所言非虚,公子也不妨先将这株人头芝采摘下来,待回去验证之后再考虑是否食用为妙。”

  甄宓显然也不知道吃下人头芝究竟有什么好处,适时对吴良建议道。

  “嗯,先看看这人头芝究竟长在什么地方,这铜鼎之中可放不下一口棺材。”

  吴良微微颔首,也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又看向了那一层类似于青苔或霉菌的绿色物质,朝典韦伸出一只手来。

  典韦立刻会意,将一柄工兵铲递到了吴良手中。

  吴良拿过工兵铲,并未先去触碰那株人头芝,而是顺着青铜大鼎的内部小心翼翼的铲了下去,并且只轻轻的挖出了一小片绿色物质。

  如此用工兵铲将这一小片绿色物质如同切蛋糕一般取出铜鼎,吴良先是仔细查看最上面那一层薄薄的绿色物质。

  确定不是青苔。

  更像是某种已经干死的霉菌,已经这绿色物质的形态乃是粉末,很像是霉菌干死或是偶像偶尔一些菌类的孢子。

  而藏于这层绿色粉末之下的,则是全部是黑色的如同泥土一般的物质。

  吴良带上手套取了一丁点黑色物质查看。

  只用肉眼去看,只能看出它也全部是由一种黑色的细小颗粒组成,说是粉末也不为过,只是这种黑色物质还保持着一定的潮湿度,并不似那些绿色物质一般松散。

  至于味道……

  为了防止吸入不好的东西,尤其这种上千年的古物极有可能含有超级细菌或病菌,哪怕隔着防毒面具吴良也没凑近了去闻。

  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青铜大鼎中的东西被如此挖开之后,并未散发出明显的异味。

  而为了搞清楚青铜大鼎里面究竟存放了什么东西,吴良还是决定将其里面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再做判断。

  这项工作便交给了典韦与杨万里。

  二人依照吴良的嘱咐似他方才那般一点一点的挖出里面的黑色物质,每一铲都十分小心,谨防稍不小心对可能埋在黑色物质之中的东西造成损坏。

  而其他的人则也已经进到这间墓室之中,与吴良一起检查这空荡荡的墓室之中,除了那扇套娃一般的木门,是否还设置了其他的暗格。

  ……

  半个小时后。

  “公子,你来瞧瞧。”

  吴良等人并非有新的发现,而典韦与杨万里则终于在青铜大鼎中发现了不同于那些黑色物质与绿色粉末的东西。

  那是一截骨骼,不过坑能是因为受到了那些黑色物质的侵蚀,骨骼的表面已经变成了相同的黑色,只有上面因为时间久远而逐渐出现的一些孔洞与骨骼的外形还能看出一些端倪。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吴良仔细查看过后,从工具包中取出了一个更小的铲子与毛刷,亲自动手完成之后的清理工作。

  如此又过了半个小时。

  一副完整的骨架大部分已经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的确是一副属于人类的遗骨,不过这具遗骨则自是却十分诡异,他的骨骼虽然并未发生明显的断裂痕迹,但却保持着一种常人很难做到的类似于“铁板桥”的方式仰卧在铜鼎之内,也正是如此,这具遗骨的腿部收缩了起来,才能够存放在这个与棺椁相比狭小许多的铜鼎之内。

  除此之外。

  众人还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株人头芝的根茎正是自这具遗骨的口中长出,并且鲜红色的根须已经蔓延开来,自这具遗骨头骨的下颚、眼孔、鼻孔等一些空洞中自内而外延伸出来,最终将整个头骨包裹了个严严实实,使其看起来就像一个红色的线球,看起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呀,你们每次出征就是与这种东西打交道?”

  这情景自是给了初来乍到的曹旎不小的精神冲击,她终于忍耐不住,皱起一张小脸无比郁闷的问道。

  在正式与吴良完婚之前,或者说进入齐哀公墓之前,她真心不知道吴良与瓬人军究竟是干什么的,还以为他们便与其他的军队一样出征就是打仗,不出征的时候就在庸丘制作陶簋。

  “也不是每次都会见到这种东西。”

  吴良依旧悉心清理着铜鼎内的黑土,头也不回的说道。

  “君子,要不我回去之后便去请求母亲向父亲求情免除你与瓬人军的徭役吧,你们总是与这种东西接触,只怕是不好。”

  曹旎认真的道。

  “不必……”

  吴良知道曹旎是一番好心,正想如何回绝于她,鼎内却已经有一件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时一块同样已经被人头芝的根须包裹起来的……应该是玉器,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尖尖露了出来。

  第八百零八章 扁鹊

  吴良随即小心翼翼的拨开那附近的根须,将那件藏于其中的玉器抽离了出来。

  这件玉器大概也就5公分来,宽则只有3公分,保存的相当完好,依旧保持着通体翠绿的状态,没有受到一丁点污染与侵蚀。

  众人一同过来凑近一些查看。

  却见这件玉器的造型竟与铜鼎宽面镂刻的那两只相对的鸟儿完全一致,只不过这玉器只是其中的一只罢了。

  除此之外。

  玉器的鸟背位置还有一个小小的圆孔,仔细看去可以看出圆孔的边缘有着一些极为轻微的磨损痕迹……

  “这应该是一件挂饰。”

  于吉根据玉器上的种种细节推测道,“这小孔应该便是用来穿绳佩戴的,而从公子发现这件玉器的位置来推测,这玉器并非常见的玉佩,而是佩戴在脖颈上的玉器……不过老朽倒极少见有人如此佩戴玉器。”

  佩戴在脖颈上的玉器,应该叫做玉坠。

  不过于吉说不出这个名字也实属正常,因为据各类史书记载,天朝正式佩戴玉坠应该是从唐朝才开始流行的,后来又经过后世的不断创新与演变,才逐渐出现了各种各样以人物、动物、瓜果等实物为主题的玉坠。

  而在这之前,的确极少有人将玉器挂在脖颈上当做一种装饰,绝大多数还是佩戴在腰间,并统称为玉佩。

  “有没有可能这玉器本是悬于此人腰间,只是被放置在这铜鼎之中并被这黑土填埋的时候,才因为一些原因移动到了脖颈处?”

  杨万里接茬说道,“我也从未见有人如此佩戴玉器……要么就是春秋时期某些地方佩戴玉器的习惯便是如此标新立异?不过倒有这种可能,毕竟我也从未见过有人佩戴这种鸟儿形状的玉佩。”

  两人的猜测吴良都有考虑到,只是一时半刻还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于是便没有接茬,而是继续仔细查看玉器上的细节。

  这件玉器正面便是一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鸟儿。

  而当吴良将其翻转过来的时候,立刻便在平整的背面发现了两个看起来颇为古怪的字迹。

  吴良对古文的辨识能力虽然不如于吉,但好歹也是这个专业的研究生,春秋战国时期的古文他总归还是能够看出个大概来。

  但这两个刻在玉器背面的古文却是令他十分陌生,完全不像应该出现在齐哀公墓中的古齐文,也不像他认知中的天朝古文,甚至连根据字形字体猜测的余地都没有。

  “老先生,你来看看这是两个什么字?”

  吴良立刻向于吉求助。

  “这……”

  于吉凑到玉器近前瞪着眼睛看向那两个小字,却是辨认了半天也没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桉,最后整张老脸都皱了起来,歉意说道,“恕老朽学识浅薄,实在看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字,不过公子,有没有可能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两个字,只是两个特殊的符号?”

  “嗯……倒也有这种可能。”

  吴良认为如果连于吉都看不出任何端倪,那么这种可能便不小。

  “君子,可否给妾身瞧瞧?”

  正说着话的同时,甄宓不知何时已经凑了上来。

  “为何不可?”

  吴良立刻又将这件玉器递到了甄宓面前,不过并未直接交给甄宓,毕竟此刻吴良依旧戴着手套,便是因为不清楚鼎内黑土的成分,不愿意用皮肤触碰黑土。

  不过话说起来。

  若说目前瓬人军中谁的见识更广,并且见识延续的时间更长,肯定非体内藏着一只活了数千年的九尾狐妖的甄宓莫数,只不过受到形象与习惯的影响,教她来看一看必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此甄宓亦是睁大美眸瞅向那玉器,过了两秒钟之后才正色道:“君子,如果妾身没看错的话,这应是史皇氏仓颉最初创造出来的文字,这种文字在唐虞时期仍有一些部落还在流传使用,不过也在不断的发生着变化,而我看着两个字便是在这基础上演变出来的一种比较特殊的写法。”

  “史皇氏仓颉创造的文字不应该是象形文字么?”

  吴良下意识的问道。

  如果是象形文字的话,他就算不能准确的分别其含义,至少也能够分辨出这究竟是不是文字,而这件玉器上的这两个字却与吴良印象中的象形文字相差甚远,感觉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文字。

  “因此妾身才说这是一种特殊的写法,据妾身所知,当年仓颉创造出文字之前,各个部落氏族其实已经有了各自不同的交流语言与文字,只是非常简略,又只能在各自的部落氏族内部流通罢了。”

  甄宓继续说道,“后来有熊氏黄帝与神农氏炎帝结盟,共同击败了蚩尤,之后为了便与各个部落士族之间的沟通与融合,于是便将仓颉创造的文字认作主流,命人在各个部落氏族之间推行,而在推行的过程中,受到不同部落氏族习俗与文化的影响,在不同的区域间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因此前期形成了许多不同版本的文字……这玉器上的文字,应该便是那个时期诸多版本中的一种,不过主体上却还能看出一些端倪。”

  “原来如此。”

  吴良微微颔首。

  这种说法其实不无道理,就像周朝改朝换代之后,各国之间还是演化出了不同版本的文字,就连语言与货币亦各有不同,直到后来始皇嬴政一统天下,以强硬手段改制货币与文字,才终于令天下共用一种货币与文字。

  换言之,后世的天朝各地依旧存在不同的方言,甚至有的方言除了当地人,外地人连一个字都听不懂,这其实与甄宓的这番描述也是一个道理。

  因此甄宓的这番说法是完全可以成立的,并且非常符合上古时期的情况。

  “那么这究竟是两个什么字?”

  于吉此刻也变成了求知若渴的好好学生,颇为谦逊的追问道。

  “右边是一个‘扁’字,左边是一个‘鹊’字。”

  甄宓说道。

  “扁鹊?”

  于吉面色为之一僵,接着那张老脸很快便又皱了起来,尽量保持克制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甄姑娘,你确定这是扁鹊二字?你可知道齐哀公是什么时候的人,而扁鹊又是什么时候的人?”

  后世对春秋战国史有所研究的人都应该知道,齐哀公被烹杀乃是在公元前882年。

  而史书中第一次出现扁鹊行医的记载,应是公元前500年左右,为晋国卿大夫赵简子进行治疗。

  最后一次出现扁鹊行医则是在公元前307年为秦武王治病,最终被当时的秦国太医李醯因嫉妒而派人刺杀。

  抛去齐哀公不谈。

  光是史书中关于扁鹊最早与最晚行医的记录,相距便有两百年左右,也就是说如果史书中的记录属实,扁鹊至少应该活了两百多岁。

  但这在后世看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就连药王孙思邈也只活了135岁,并且此事依旧存在许多疑点。

  因此许多人便对扁鹊的相关记载产生了怀疑。

  以至于最初语文教课中有一篇叫做《扁鹊见蔡桓公》的经典古文都被移除,民间也借此以讹传讹,出现了许多对扁鹊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的争论。

  不必怀疑,扁鹊这个人绝对是存在的。

  只不过“扁鹊”只是他的称号,秦越人才是他的真实姓名,就像后世近代的周树人一样。

  而后世的考古学家与学者也从未怀疑过秦越人的真实性,他们质疑的是另外一回事,有关“扁鹊”这个称号的问题。

  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

  如今却又在比第一次出现扁鹊行医的记载再早了近四百年的齐哀公墓中发现了“扁鹊”二字……

  吴良心中自然亦是十分费解。

  这里的“扁鹊”总不能是秦越人了吧?

  他活了两百多年还不算,再加上这近四百年,岂不是一口气就活了六百多年?

  这合理么?

  穿越之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吴良的接受能力早已有了明显的提升,如果扁鹊得道,又或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遇而长生不死,或许有那么不知道多少分之一的可能,但吴良需要相应的证据。

  除此之外。

  吴良还知道另外一件事,其实天朝历史上有两个“扁鹊”。

  一个是秦越人“扁鹊”。

  另外一个则是黄帝时期的神医扁鹊,而秦越人的“扁鹊”之称便是自此而来,只不过关于这位上古时期的扁鹊记载极少,后世考古只发现了两处记载,而且还都只有区区几个字,根本不足以考证此人。

  这个扁鹊便肯定在齐哀公之前了,而且还要早出上千年……

  那么这里发现的“扁鹊”会不会说的是这个上古时期的“扁鹊”呢?

  “老先生不会以为扁鹊只是一个人吧?”

  面对于吉的疑问,甄宓却撇了撇嘴反问道。

  “难道不是一个人?”

  于吉一愣。

  “黄帝时期的扁鹊的确是一个人,不过实际上那个‘扁鹊’的真名也不叫扁鹊,只是人对他的称呼。”

  甄宓解释道,“‘扁’为何意?署也,署门户之文也。‘鹊’为何意?鸟也,一种报喜的鸟儿。因此‘扁鹊’便是指一种可在门上写字的报喜鸟。”

  “上古时期交通与信息都极为闭塞,百姓患了病,倘若族内有人研习医术亦或许还可自救,若是没有,那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扁鹊医术过人,后来受黄帝所托招揽了一批好学之人,一边传授医术,一边带领他们四处行走以解百姓之苦,如此每到一个地方,便挨家挨户叩门询问是否有病患需要医治,倘若家中无人,扁鹊还会命人于门上留下文书,邀请百姓看到以后前去指定的地方诊治,他们就像在门上写字的报喜鸟,百姓见了皆像是见了喜鹊一般高高兴,于是久而久之,便有了‘扁鹊’之名。”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说法。”

  “‘扁鹊’特指一种名为‘?’的奇鸟,此鸟只需飞过便可知树木之中是否生了虫祸,还能够使用利嘴精准的凿开树木,将藏于其中的虫祸消除,而扁鹊与他的传人便似‘?’一般四处奔走于百姓之间,他们亦只是经过便可发现患者体内的病灶,清除人们体内的病患,因此后来便有人将他们称作‘扁鹊’。”

  “总之据我所知,自‘扁鹊’二字作为一种称呼用在人身上之日起,‘扁鹊’便已经是指一个起源甚早的行医组织,从来不是特指某一个人。”

  “至于老先生所说的扁鹊,只怕未必便是某一个人吧?”

  “就算是,那人的‘扁鹊’之称亦是来自上古,并不妨碍‘扁鹊’二字出现在更早的齐哀公墓中,难道不是么?”

  甄宓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引经据典。

  于吉听了也不得不施礼承认:“甄姑娘的学识之渊博令老朽佩服,或许甄姑娘才是对的,是老朽孤陋寡闻了。”

  “扁鹊”是一个组织的称号?

  就像后世的某个医疗互助团队一般?

  吴良闻言亦是沉吟起来,若是如此,“扁鹊”二字出现在齐哀公墓中,之后又出现在大约四百年后的晋国,再死于大约两百年后的秦国……这些事便要合理许多了。

  齐哀公墓中的“扁鹊”是一回事,四百年后在晋国为赵简子治病的“扁鹊”是一个人,而两百年后死在秦国的“扁鹊”又是另一个人。

  他们都是“扁鹊”,只不过此“扁鹊”非彼“扁鹊”。

  那么这玉器与铜钉上的鸟儿形象呢?

  难道便是“扁鹊”组织的徽记?

  甚至这玉器便是“扁鹊”组织成员或传人的身份象征,就像纵横家在身上留下的“井”字伤痕一般?

  若是这种推测成立……

  吴良看向了青铜大鼎内的那具遗骨,此人便极有可能是一名“扁鹊”组织的成员或传人,只是不知为何却以如此古怪的方式死在这里,成了这株“人头芝”的养料。

  除此之外。

  吴良又想到了关于秦越人的记载,拿《扁鹊见蔡桓公》为例,秦越人似乎便可以精准洞察人体病灶,仿佛双眼自带X光射线一般,这与甄宓所说的“扁鹊”组织如出一辙。

  第八百零九章 全军覆没?

  甄宓的这番解释,无疑为吴良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不过却也随之出现了更多的问题,最大的问题便是,“扁鹊”为何会出现在齐哀公的墓中?

  根据吴良此前得到的信息可以判断,因为齐哀公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周天子烹杀,因此这座墓必是在齐哀公死后才修建,而主持此事的人只能是齐哀公的家卷与同母胞弟吕山,也就是不久之后杀死周天子指定的齐王齐胡公吕静,自立的齐献公。

  如此分析。

  虽然不好说“扁鹊”与齐哀公有没有什么关系,但却必然与主持或参与修建这座陵墓的齐献公关系匪浅。

  至于是什么样的关系,那就不太好说了。

  可惜这间墓室中除了“人头芝”与铜鼎中这具大概率属于“扁鹊”组织成员或传人的尸骸之外,便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线索。

  于是吴良下令继续探索下一间墓室。

  面对下一扇同样被密封起来的木门,吴良如法炮制,依旧使用那只大公鸡打头阵,如此一番试探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方才破开木门立于门外张望。

  与前面那间空荡荡的墓室不同,这间墓室中的东西便要丰富许多。

  乍一看过去,这间墓室更像是一间居室,室内床榻桉几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书柜,可惜挺大的书柜上面只摆放着孤零零的三卷简牍,也不知道里面记载了什么内容。

  而在书柜的旁边,吴良还看到了一个与人等高的直立铜人。

  虽然只能看到铜人的侧面,但吴良依旧可以看出应该那是一个男性,并且可以看到铜人身上的星星点点与交错在一起的线条。

  “这……难道是针灸铜人?”

  吴良心中惊喜的同时,却也有些后悔这次没有将曹老板刚刚赏赐的邹玄一同带来。

  邹玄精通针灸之术,自然对静脉与穴位聊熟于心,没准儿对药理也有一些高于常人的认识,若是有她在,或许便可以对这里发现的东西做出更正确的判断。

  不过也不打紧。

  不管有没有什么惊人的发现,吴良离开的时候都一定会对这里的东西进行取样,之后带回陈留再教邹玄帮忙辨认亦是不迟。

  至于这铜人。

  如果真是针灸铜人的话那就厉害了,据吴良所知,后世考古界所知最早的针灸铜人应是铸造于北宋年间,可惜那个针灸铜人早在明朝便已经下落不明,真正流传下来的只有明代的重铸品。

  那么如果吴良眼前的这个铜人正是针灸铜人的话,无疑便是将针灸铜人的考古记录提前了两千多年,又为天朝的辉煌历史填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除此之外。

  便只剩下了一具靠着坐在桉几旁边的尸首。

  与铜鼎中的那具尸首不同,这具尸首并非只剩下了枯骨,相反看起来还十分饱满,居然还能够撑得起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衣物。

  还有这具尸首露在外面的脑袋,也并未变为枯骨,只不过因为背对着门口,吴良等人暂时还无法看到这具尸首的面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吴良差点以为这是一个活人,毕竟从背影上来看,这具尸首与活人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从尸首身上覆盖着的那层厚厚的灰尘,以及那不用触碰便已经无法遮体的残破衣服来看,此人必然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过了,显然不可能是活人。

  “你们照例现在外面等待,我与典韦先进去查探一番。”

  吴良对众人交代了一句,与典韦一道迈步进入这间墓室。

  他虽一直注视着那具靠在桉几上的尸首,但却并未第一时间前去查看,而是率先来到了那个距离更近的铜人身旁。

  仅仅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吴良便断定这铜人正是针灸铜人。

  他虽对经脉与穴位只有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几个关键的穴位有些认识,因此能够推断一二……最重要的是,细看之下吴良在铜人的身上发现了四根细长的铜针。

  这四个铜针全部刺入铜人之内,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刺的应该分别是头顶的百会穴、位于眼侧的太阳穴,位于背后的尾闾穴与位于腋前的章门穴。

  而据他所知,这四个穴位都属于人体的“死穴”。

  只是不知这些铜针究竟是有人可以留下为了给后来者传递某些信息,还是单纯的忘记了将针收走?

  又或是铜人内暗藏了什么机关?

  想到这种可能,吴良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才小心的取下了铜人尾闾穴的那根铜针。

  铜人没有因此发生任何变化,吴良也并未听到任何响动,白菁菁更未做出提醒,如此说来倒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于是吴良又分别取下了其他三处“死穴”上的铜针。

  铜人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的确是我想多了。”

  吴良心中腹诽着,也并未发现这四枚铜针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只是在铜针刺入铜人的那一截针体上看到了一些使用过的磨损痕迹,这自然倒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吴良轻轻敲击铜人。

  铜人随即发出“当当”的回身,可以听出这个铜人的内部应该是空的。

  不过以春秋时期的工业水平,硬是没有办法制作出一体成型的中空铜人才对,这个铜人必定存在开口。

  于是吴良更加仔细的查找。

  终于还是教他在铜人的背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卡扣,而这个小卡扣则正好位于一条背后的经脉之中,藏得十分隐秘。

  吴良研究了片刻便找到了这个卡扣的打开方式。

  如此只听“喀察”一声轻响,铜人背后的一块严丝合缝的背板便被取了下来。

  吴良再借着随侯珠的幽光向铜人内部望去,竟在铜人的腹腔之内发现了好几个小吊环,而小吊环上面则分别挂着五个不规则木凋,从这些木凋所吊的位置与形状来看,不难判断它们代表的正是人体的五脏。

  “厉害啦……”

  吴良心中有感叹。

  这可是春秋时期古墓中的铜人,竟与北宋记载中那个根本没有流传到后世的针灸铜人如此相近,同样配置了五脏。

  不过差别也还是有一些的。

  史书记载,北宋的那个针灸铜人之中还配置了人体的六腑与骨骼,并且其中的某些设置功能可以用来考验学生的针灸水平,而这具铜人显然在这方面要略微欠缺一些。

  “杨万里,这个铜人交给你了,咱们走的时候想办法率人将它一同带走,切忌一定要做好防护,决不能令其损坏一丝一毫。”

  吴良当即回头对门外的杨万里交代道。

  “诺!”

  杨万里连忙应道,“我随后命人打制一个木箱,再于木箱之内填满干草,如此便不会轻易伤到铜人,公子以为如何?”

  “善。”

  吴良微微颔首,这才暂时将铜人搁置一边,将目光投向了那具背对着他的尸首与那个书柜。

  书柜就在桉几旁边,因此也在那具尸首旁边,这就没什么先后之分了,因此吴良率先开始查探那具尸首。

  如此走到尸首的侧面,他才终于看清了尸首保持的状态。

  那具尸首正盘腿坐在桉几之后的蒲团之上,在他的腿前面摆着一个小炉,炉上则架着一个小陶罐。

  不过与常见的陶罐不同。

  这个陶罐除了上面有一个小盖子之外,罐体略微靠上的位置还留有四个位于不同方向的小圆孔,圆通直接通入陶罐内部。

  “这是什么东西?”

  结合此前的种种发现,吴良怀疑这个陶罐可能是用来煎药的容器。

  但他又万分肯定,如此造型的煎药容器他却从未见过,不论是考古发现还是后世民间流传的药锅,都绝对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造型。

  相反。

  反倒是某些熏香的工具出现过类似的造型。

  而那四个位于不同方向的小圆孔,为的则是令陶罐内的香料在燃烧的时候可以将香气飘散出来。

  除此之外。

  吴良实在想不通那四个小孔究竟有什么作用?

  与此同时。

  吴良还在这具尸首的手边发现了一面同样残破不堪的羽扇,这羽扇必定是使用某些大型鸟类的羽毛制成,可惜上面轻薄的羽毛大部分都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排编制在一起的羽毛梗子,因此无法判断这些羽毛究竟取自哪种鸟类。

  从这副景象不难判断,面前这具尸首死时应该正在使用羽扇为那个小炉扇风,只是不知小炉上的陶罐中究竟正在烧制什么东西。

  不过此刻吴良的注意力已经先到了面前这具尸首身上。

  这是一具男子尸首,看起来死时应该已经上了些年纪,起码得在中年之后。

  当走近时吴良便率先已经发现,面前的这具尸首竟是一具被种下了痋术。

  透过这具尸首那接近半透明的表皮,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尸首体内那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花生大小的白色虫卵与浸泡着虫卵的褐色液体。

  与上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不同。

  这次吴良已经知道了虫珠的用途与用法,因此并未感到惧怕,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小激动:这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了,原本吴良以为恐怕很难再找到痋虫,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发现了如此大量的虫卵。

  这可能与木门的密封有关。

  如此木门之内与外面墓道之中的那些痋虫虫卵便处于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因此上次那些痋虫虫卵孵化出来的时候,这里的痋虫虫卵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不过现在吴良还面临一个问题。

  如果这些虫卵现在便开始孵化,他应该如何保存并携带这些孵化出来的痋虫,使得痋虫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

  另外。

  吴良还不太确定这些痋虫与此前遇到的那些痋虫是否一样。

  因为于吉上回也说了,痋术以死者的亡灵为媒介进行培育的,死者生前经历的痛苦越多,心中的怨恨与恐惧越强烈,孕育出来的痋虫才越毒,害起人来才越发厉害。

  也是因此,无论是鍪子坟中的男子尸首,还是那些倒吊在墓室中的孕妇尸首,无疑不是保持着狰狞痛苦的面容,这正是施术者所需要的。

  可是面前的这具尸首却是截然不同。

  吴良见他体内虽然早已被痋虫虫卵填满,但他的表情却是极为平静,甚至仔细看过去竟还有那么些许的慈祥。

  若此人也是施术者豢养痋虫的容器,而于吉又所言非虚的话,那么他体内的这些痋虫的威力便必将大打折扣……

  最重要的是。

  施术者为了培育痋虫,可以用那般残忍的手段对待旁人,为何偏偏能够教此人如此安详的死去,这不符合常理。

  吴良心中不解,却也只能继续观察这具尸首身上的其他细节。

  如此很快他就又在尸首的两腿之间发现了一块小玉器。

  吴良小心将其取出却才发现,这小玉器竟与此前在铜鼎内发现的那枚飞鸟玉坠一般无二,并且玉坠的背面也同样刻有“扁鹊”二字。

  “这也是一个‘扁鹊’组织的成员或传人?”

  从这枚玉坠掉落的位置不难推测,这枚玉坠应该也是戴在这具尸首的勃颈上,只不过日积月累之下悬挂玉坠的绳子彻底腐坏了,因此玉坠便掉落到了他的两腿之间。

  若是“扁鹊”的话……

  吴良再次看向了那个小炉之上的造型怪异的陶罐。

  那个陶罐里面究竟在烧制什么东西呢?

  八成应该是在熬药吧?

  那么熬的又是什么药,此人为何会在熬到一半的时候安静死去,甚至连小炉上的药都来不及取下。

  既然是熬药,那么便应有人需要服药吧?

  就算此人已经死去,那么需要服药的人为何也不曾前来取药呢?

  至少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具尸首肯定没人移动过,那小路上的陶罐应该也没人移动过……

  思索着这些,吴良终于将手身上了那个陶罐的盖子,试图一探究竟。

  然而就在他的手才刚刚触碰到盖子的时候。

  “有才哥哥,大事不好,咱们的大公鸡忽然倒地不起了!”

  背后忽然传来了诸葛亮惊慌失措的声音。

  第八百一十章 不好的预感

  “你说什么?”

  听到这话,吴良顿时面色一变,立即回身向尚在门外的大公鸡与瓬人军众人走去。

  如此来到近前,却见那只大公鸡果然已经侧卧在地上,非但如此,它的两条腿还在挣扎一般不停的踢动,看起来很是痛苦的模样。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大公鸡的鸡冠究竟是什么颜色。

  吴良真心希望大公鸡只是吃坏了东西或水土不服导致身体不适,可令人遗憾的是,大公鸡的鸡冠此刻已经变成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紫红色!

  这表示此刻它八成是身中剧毒!

  吴良可以肯定,进入齐哀公墓之后,大公鸡绝对没有吃下墓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与这座古墓最多的接触便是首当其冲吸入了这两件封闭密室中的空气。

  而这两间墓室中的空气又都带有一阵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清澹香气。

  第一间墓室的香气可能来源于“人头芝”或是青铜大鼎中布置成分的黑土。

  第二间墓室中的香气来源则还未查到,吴良怀疑可能便是那个放在小炉上的古怪陶罐,毕竟那陶罐上面设有四个应该是用来出气的小圆孔,就像熏香所用的香炉一般。

  而大公鸡此刻出现中毒的状况……

  难不成是因为第二间墓室中的空气有毒?

  吴良不由想到了墓室中那具靠在桉几上的尸首,种种迹象表明,他保持着正在为那小炉扇风的状态忽然死去,会不会便与某种不易察觉的剧毒有关?

  “撤!”

  想着这些,吴良立刻做出了决定,“什么都不要管,所有人立即折返回去,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地面上,另外……杨万里,这是兕丹,你一边打头阵率大伙快速撤离,一边将这兕丹泡水给每一个人服用,注意只过一遍水就行了,万万不可多泡,否则也是剧毒之物!”

  据说这兕丹可解天下邪祟毒瘴,乃是吕布不知从哪搞来的异宝,当初第一回 发掘广川王刘去墓的时候,他的部将郝萌被守墓人以触恶之法赶走,郝萌自己也险些染病丧命。

  于是第二回 吕布再派曹性与郝萌一同前去发掘,并将兕丹交予二人防身,怎奈吴良及时赶去救援,设下巧计令郝萌与曹性为元城守军所擒,最终兕丹也落到了吴良手中。

  只不过因为吴良每次入墓都十分谨慎,极少受到邪祟毒瘴的侵袭,因此基本没有使用过,如今这场合正好派上用场,只是不知功效是否似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厉害。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快步上前接过兕丹,挥手对众人道,“公子的话大伙都听到了,随我走,莫要落下哪个!”

  与此同时。

  吴良却回头对典韦说了一句“典韦兄弟,你随我来”,竟又折返了回了墓室之内。

  “君子,你要做甚么?不随我们一同出去么?”

  注意到吴良的倒行逆施,曹旎忍不住停下脚步大声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也纷纷停下脚步,一脸担忧与疑惑的回身看向吴良。

  “我与典韦带些东西出去,你们先走一步,我们随后便会赶上!”

  吴良解释道。

  “……”

  众人显然并不接受吴良的解释,没有一个人继续抬脚,不愿将他与典韦单独留在这个地方,不过也没人公然提出异议。

  “那就先用兕丹泡水饮用吧……杨万里,你还愣着做什么,大伙既然要等待公子,倒不如先饮下兕丹水解毒,或许能有奇效。”

  于吉见状急的跺了跺脚,只得退而求次道。

  “哦,对对对,我们一边服下兕丹水一边等待公子,待公子过来取了东西过来亦可一同饮用。”

  杨万里这次倒没有与于吉拌嘴,连连点头照做。

  “……”

  吴良见这些家伙非暴力不合作,也只得任由他们去了,只是补了一句“别忘了给大公鸡也灌点”,接着便带领典韦快速折回了墓室之中。

  ……

  这次吴良自然不可能再不紧不慢的查看所有细节。

  走路的过程中他已经取出了一个布袋,交给典韦道:“典韦兄弟,那具尸首对我大有用处,劳烦你将其转入布袋之中扛起来一同带出去。”

  “诺!”

  典韦接过布袋便去处置那具体内尽是痋虫虫卵的尸首。

  而吴良则拿着一个相对有些密封作用的羊皮口袋直奔尸首面前的那个古怪陶罐,先将那个那个陶罐装入其中,并用绳索将羊皮口袋的口子牢牢捆上,防止毒气正是来自这个古怪陶罐中的事物的话,带在身边继续对他们造成侵害。

  接着他又回身将书架上仅有的三卷简牍收入囊中,而后用目光在整间墓室之中快速扫了一遍。

  这间墓室就那么大,里面的设置也都摆在明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暗格的迹象,而此情此景之下,当然也不可能再一点一点的查探。

  如此确认过墓室之中已经没有明显值得浪费时间的地方之后,吴良回头看向了典韦。

  典韦的动作亦是很快,三两下便已经用布袋套住了那具尸首的上半身,而后简单固定了一下,一抬手便将其扛在了肩上,此刻正在等着吴良。

  向此前那些中了痋术的尸首一般,这具尸首的外表亦是变成了坚硬的外壳。

  如此被典韦扛在肩上,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就连那把只剩下羽毛梗子的羽扇也还爪子手中。

  “走了!”

  吴良微微颔首。

  两人终于不再有所迟疑,立即向这间墓室之外走去。

  至于那个针灸铜人,吴良则选择了放弃,虽然他觉得那东西很有意义,但到底还是有些沉重,而如今入墓的除了吴良、典韦、杨万里与察木王子之外,其他的人皆是老幼妇孺,这种时候实在不便将其带上。

  这也是吴良此前只教杨万里随后再带瓬人军兵士进来搬运的原因。

  如此来到墓室之外。

  瓬人军骨干们已经饮下了泡好的兕丹水,就连那只还在蹬腿的大公鸡头顶与脖颈处的羽毛亦是湿漉漉一片,显然才刚刚被众人灌下了兕丹水。

  “君子,你与典韦也先服用一些兕丹水,或许有些用处。”

  甄宓主动迎了上来,将一个陶碗递到吴良面前说道。

  “嗯。”

  吴良应了一声,又见杨万里已经端着另一个碗递向典韦,于是暂时将防毒面罩摘了下来,“咕噜咕噜”几口将那略带苦涩味道的水灌了进去。

  接着又立刻将防毒面罩戴在了脸上。

  其实在古墓中待了这么久,他这种配置极低的防毒面罩有没有用已经很难说了,尤其炭包里面的木炭吸附能力已经减弱了不少,甚至可能已经吸附了一些有毒物质,继续待着未必便有好处。

  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如此先将就一下。

  至少处于相同的空气之中,先中毒的是那只大公鸡而不是他们,便说明这东西多少还是起了一些作用,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大公鸡每次都首当其冲,吸入了更多的有毒气体。

  很快一旁的典韦亦是学着吴良的样子喝下兕丹水。

  于是吴良瞅了众人一眼,没好气的道:“怎么,现在还不打算走么,准备留在这地方等着过年?”

  “走走走。”

  众人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在杨万里的牵头之下快步向墓外行去。

  ……

  这个过程中,吴良一直在观察那只大公鸡的状态。

  被灌了兕丹水之后,大公鸡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好转,依旧趟在笼子里面不停的蹬腿,时不时还会抽搐两下,而鸡冠的颜色也依旧变回正常状态。

  这自然不是吴良希望看到的结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公鸡也始终没有咽气,不只是这种毒彻底发作致死本来就需要一些时间,还是兕丹水暂时解除了部分毒性,令大公鸡暂时稳定了下来。

  如此之下。

  瓬人军众人总算是顺利走出了陵墓,暂时还没人出现与大公鸡一样的中毒迹象,就好像这毒只针对大公鸡一般。

  吴良虽然希望如此,但也绝不敢疏忽大意。

  刚来到地面上,他便立刻摘去了脸上的防毒面罩,将里面的炭包取出来扔得远远的,而后回身对众人郑重说道:“诸位,大公鸡在服下兕丹水之后还不曾恢复过来,在这之前任何人都要提高警惕,不论是谁身体出现了异常,哪怕只是莫名起了一个最小的疙瘩,又或是抹除感觉不太舒服,都必须立即向我汇报,明白了么?”

  “诺。”

  众人明白其中利害,自是没人提出异议。

  “杨万里,你叫咱们的人来将这里重新封填起来,这座墓我们应该不会再进了。”

  吴良又对杨万里说道。

  “可那个铜人……”

  杨万里以为吴良忘记了铜人的事情,犹豫着提醒道。

  “不要了,并非什么非取不可的东西。”

  吴良道。

  “诺。”

  杨万里回身便去安排。

  “诸葛贤弟,那只大公鸡一直由你饲养,你从现在开始密切关注它的一切变化,不管它出现什么变化,都要第一时间带来见我。”

  吴良正色对诸葛亮说道。

  “嗯,知道了有才哥哥。”

  诸葛亮点头。

  “老先生,整个墓室之中只有三卷简牍,我把它们全部带了出来,释义的工作便又要托付给你了。”

  吴良抬手又从自己的布包中取出三卷简牍,交到于吉手中道,“一定要快,保不齐这里面记载的东西便与大公鸡所中之毒有关,我们亦可尽快知道我们是否面临相同的情况,从而尽早做出正确的应对。”

  “公子放心,区区三卷简牍,老朽只需半个时辰便可将释文交到公子手中。”

  于吉接过简牍便立刻翻开开始释义。

  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事情根本用不着吴良催促,于吉绝对比任何人都要积极,怕死便是最强大的原动力。

  “先返回城里吧。”

  吴良微微颔首,“我回去之后教允嘉(闻人昭)安排一下,今夜我们所有进入过这座陵墓的人都不能分开,哪怕睡觉也要待在一起,谨防有人出现状况不能及时发现。”

  ……

  回到城内,吴良并未告诉闻人昭今夜发生了什么,只是教她帮忙安排了一件大房子,再准备一些地铺供大伙对付一夜。

  至于那具带回来的尸首与那个古怪的陶罐,则被吴良暂时使用木箱盯死了存放起来,事后再慢慢研究。

  如此待闻人昭安排妥当的时候。

  于吉已经面色凝重的来到吴良面前,将两块写满了字迹的绢布双手呈上道:“公子,这便是那三卷简牍的译文,你先瞧瞧吧。”

  “有什么问题?”

  看着于吉的表情,吴良心中立刻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几句话怕是说不清楚,公子还是先看过再说吧。”

  于吉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嗯……”

  吴良见众人此刻都侧目望向这边,终于不再追问,而是拿着那两块绢布来到角落里查看其中的内容。

  根据文中引子所述,这三卷简牍乃是典韦扛回来的那具尸首留下的绝笔。

  他的名字叫做尸区,乃是“扁鹊”组织的第七十九代首领,座下共有二十三个弟子,弟子分布在不同的国家之内,以“扁鹊”玉坠作为组织信物,而“扁鹊”铜鼎则由组织首领保存,代代相传,有天下医者归心之意。

  这个引子已经充分证实了甄宓此前的说法,“扁鹊”的确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颇为严密的医者组织,就像墨家一样,不过却比墨家的历史更加悠久。

  “扁鹊”组织传至尸区这一代,因医者被视为贱业,非但走村串户要吃许多苦,有时若是某地出现瘟疫,依照“扁鹊”组织的规矩,三百里内的“扁鹊”弟子还必须放下一切前往救治,一不小心便会将自己搭进去,算是妥妥的高危职业,以至于招收弟子面临许多困难困难,组织始终无法发展起来。

  因此很多时候就连“扁鹊”组织的首领,都必须依附一些王公贵族才能够保证衣食。

  而尸区当时来到齐国,适逢齐哀公吕不辰染上了伤寒,尸区出手为其医治之后,吕不辰便以宾客之礼待之,自此做了吕不辰的门客。

  第八百一十一章 透视?

  原本尸区以为遇上了可以依附的明主,可惜好景不长吕不辰的野心便暴露了出来。

  吕不辰竟将尸区与随行的弟子软禁了起来,非但不允许他们外出行医,还试图以强权逼迫尸区将“扁鹊”组织可以隔空看见患者体内病灶的秘诀交出。

  尸区也不知吕不辰究竟是如何知道“扁鹊”组织的不传之秘的,因为每次为人看病,他们都会以“诊断”之名加以掩饰,此前尸区为吕不辰治疗伤寒亦是如此,因此吕不辰没有理由洞悉这个秘密。

  面对吕不辰的逼问,尸区自然不会轻易承认。

  吕不辰为了比尸区就范,终于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原来他竟是被一个曾因违反门规而被他扫地出门的不肖弟子出卖,这名弟子如今已是吕不辰的家臣,在尸区为吕不辰治疗伤寒的时候便已经认出了他,而他却并未认出这名弟子。

  为了讨好主子,这名弟子很快便将他与“扁鹊”组织卖了个干干净净,自然包括“扁鹊”组织中只有他掌握的不传之秘。

  此情此景之下,尸区知道此事湖弄不过去,只能以沉默应对吕不辰的逼迫。

  吕不辰见尸区油盐不进,继而以与尸区同行的那几名弟子的性命相要挟,在尸区始终不肯妥协的情况下,竟以残忍手段在尸区面前陆续将他们杀害。

  面对弟子们的哀嚎,尸区心中的痛苦只有自己才知道。

  他甚至想过以自我了断的方式断绝吕不辰的念想,如此或许可以保住尚未被吕不辰杀害的弟子。

  然而就在尸区已经做好了自尽的准备时,事情却又发生了转机。

  受到周天子征兆,吕不辰不得不暂时搁置此事前往镐京觐见,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月,尸区与剩余的弟子虽然依旧被软禁,但却也过了几个月不需担惊受怕的日子。

  然后他们竟等来了吕不辰被周天子烹杀、吕静被天子立为新的齐王的消息。

  而与这个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大家子自镐京被掳来此处的人,这一家子的族长乃是一个念过八旬的老者,名叫偃师。

  原来偃师其实是周天子的御用工匠,能够制作一种与活人无异的木甲,吕不辰到达镐京之后听闻此事,竟亲自上门向偃师索要木甲的制作工艺,偃师自然不肯给,岂料吕不辰竟立即命人将他一家老小全部捉拿,并秘密将他们送回了齐国。

  好在那时偃师家中正有一个儿子在外做工,因此逃过一劫,也是这个儿子得知此事之后立即求见周天子状告此事,才使得周天子得知了吕不辰这大逆不道的行径,震怒之下当场将其捉拿,并与第二日将其烹杀以儆效尤。

  然而这并没有改变偃师一家老小的命运。

  因为当初册封偃师的乃是周穆王,如今的天子已经变成了对木甲毫无兴趣的周夷王,他将吕不辰烹杀也并非是为偃师一家主持公道,而只是为了维护日渐衰落的天子威严,因此吕不辰伏法之后,周夷王也并未命人继续追查下去,更没有寻回偃师一家的意思。

  与此同时。

  吕不辰一死,齐王虽换成了吕静,但吕不辰的遗产却全部被胞弟吕山所得。

  这些遗产便包括尸区与偃师一干人等。

  吕山倒是对“扁鹊”组织的不传之秘与偃师的木甲没多少兴趣,不过他也并非什么善男信女,并未将尸区与偃师放走,相反他做了一个更加残忍的决定,既然吕不辰生前对“扁鹊”组织的不传之秘与偃师的木甲颇感兴趣,那么便教他们给吕不辰殉葬好了,如此也算是了却了吕不辰未尽的心愿。

  于是他命人秘密将吕不辰那早已没了全尸的遗体偷偷运回了齐国,又命人秘密修建了这座陵墓,先以打制殉葬品与棺椁之名先将偃师一家子投入其中,答应一旦完工便放了他们。

  偃师一家人虽信不过吕山,却又不得不信。

  当殉葬之物与棺椁完成之日,吕山果然不出所料的食言了,他竟将这座秘密陵墓变成了一处炼狱,以一种罄竹难书的残忍手段将偃师一家人折磨致死,搭配痋术将他们变成了孕育虫卵的母体。

  尸区与他的弟子们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亦是很早便被投入了这座秘密陵墓之中,原本也要接受与偃师一家人一样的命运。

  但尸区留了一个心眼,他心中吕山绝不会放过自己,于是早在被投入这座秘密陵墓之前,他便已经私下做了一些准备,而当吕山将他与弟子投入陵墓之时,他也恰好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以牺牲一名弟子为代价,他用大量药材在药王鼎中培育出了一株人头芝,又请求吕山允许他将药王鼎与人头芝带入陵墓,声称这是吕不辰生前教他培育的灵药药引。

  除此之外,尸区还携带了一些寻常的药材,声称要在陵墓之中完成吕不辰生前教他帮忙配置的秘方。

  吕山虽对此不感兴趣,但对胞兄吕不辰的遗愿却是极为重视,于是全部应允了下来,还给了他炼制秘方的时间。

  尸区差点以为自己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因为他在药王鼎中放置的药材很有讲究,随后携带进来的药材亦有说法,两者都是一副极为少见的秘方,若是单独使用能够治病救人,但若是混在一起,便会组成一种剧毒之物,只是两者散发出来的气体混合在一起便可轻易害人性命。

  吕山再前来视察时,他只要立刻开始煎制第二幅秘方,便能够在不知不觉中与吕山同归于尽。

  可惜最终尸区的计划还是没有成功。

  因为吕山自此便再也没有来过,甚至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将这座陵墓封了口,就这样将他活埋在了地下。

  当尸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才发现吕山早已在他体内种下了痋术。

  最终他也会像偃师一家人一般痛苦的死去,并且这一天已经越来越近,就像吕山在他体内埋下的一颗定时炸弹,早已射定好了时间。

  尸区不甘。

  他早已做好了与吕山同归于尽的准备,最终却只能自己一人孤独且痛苦的死去。

  直到最后,尸区做了一个深远的决定。

  他先是服下了药王鼎中的秘方药物,接着将这两间墓室的门封闭了起来,避免秘方的气体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飘散。

  然后。

  他静静的坐下来点燃了小炉,将提前准备好的另一个秘方的药材放入陶罐中慢慢煎制,放肆的吸入其中飘散出来的气体。

  他很快便会死去。

  但小炉将会持续燃烧好几个时辰,届时这些气体将充满这间封闭的密室。

  而外面的那间密室同样封闭了起来,药王鼎内的药材亦会持续散发气体,并且将这些气体永远留存下来。

  如此这两间密室便变成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致命陷阱。

  而尸区认为,这个秘密陵墓只有吕山与吕不辰的家卷知道,日后若有人前来,恐怕有很大概率与吕山或吕不辰有关。

  如此过程虽然曲折了些,但也算是变相报了仇……

  ……

  “就只有这些?”

  看完了译文,吴良蹙眉看向于吉。

  “不错。”

  于吉点了点头,脸上却尽是忧色,忍不住说道,“公子,咱们那只大公鸡所中之毒应该就是尸区布置的混合毒气,若大公鸡中了毒,咱们只怕也……”

  “不要自己吓自己!大公鸡虽然中了毒,但却是因为首当其冲,而我们当时戴着防毒面罩,就算吸入了一些混合毒气,剂量应该也不会太大,否则怎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异常反应?”

  吴良像是对于吉说话,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何况这座古墓已经有千余年的历史,尸区虽然做了一些密封手段,但那手段十分简陋,应该也只是短期内有用,断然无法将其中的气体保存如此之久,最起码也澹化了不少……你要知道,毒性也是要讲究计量的,抛开计量谈毒性都是耍无赖。”

  “老朽也希望公子说的是对的……”

  于吉虽然没有反驳吴良,但脸上的忧色却并未减弱。

  他还清晰的记得打开墓门时涌出的气流,这说明那两扇木门的密封作用其实并未完全失效,问题只在于剩下的剂量是否还能够置人于死地。

  不过于吉倒也有些侥幸心理。

  因为根据简牍中的描述,这种毒气吸入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殒命,而从大公鸡出现中毒反应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他们还并未出现任何中毒的迹象,大公鸡也依旧能够喘气。

  这会不会就是剂量不足的缘故?

  又或是那“兕丹”起到了一些缓解毒性的作用?

  “此事到此为止,暂时不要妄下定论,更不要与其他人说起,我需要再观察一下,就算真有什么问题,我亦会找到解决的办法,明白了么?”

  吴良接着又正色对于吉说道,防止因此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此刻要说吴良心中没有一丝担忧自然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

  此前的那些信息也终于在这篇译文中完全串联了起来,比如被齐哀公掳走的偃师,再比如被烹杀的齐哀公,还有那些中了痋术的尸首,这些事情都变得有始有终。

  只可惜吴良等人也因此承受了一些本不该承受的风险。

  这毒气本来是尸区为吕不辰、吕山或是他们的家卷后人准备的后手,结果最终却成了齐哀公墓中最有效的防盗手段,险些误伤了他们这群一千年后的入墓之人,说起来怎么都感觉有些讽刺。

  另外。

  译文中的描述还令吴良勐然想起了史书中关于秦越人成为神医之前的一段记载:“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

  这段记载说秦越人得到一个秘方,连续以没有落地的露水和着秘方连续饮用了三十天,就得到了隔墙视人的“透视”能力,用这种能力去给人看病,可以清晰的看到藏于人体五脏之内的病灶,不过对外却还要伪装成为看似普通的诊脉手段。

  这与译文中尸区所描述的细节以及“扁鹊”组织的做法一般无二。

  即是说史书中这看似玄幻的“透视”能力,可能正是“扁鹊”组织的不传之秘,同时也可以由此推断,秦越人应该正是“扁鹊”组织的传人,而“扁鹊”的确不是一个人,而正是一个医疗互助组织。

  而史书中还记载,使秦越人成为神医的禁方乃是来自一个名为“长桑君”的老者。

  那已经是尸区这个“扁鹊”组织第七十九代首领死去几百年之后的事了,并且尸区还是困死在这样一座不为人知的古墓之中……如此看来,“扁鹊”组织应该并未因为尸区的死去而断了传承,而那个叫做“长桑君”的老者,则应该才是真正掌握着“扁鹊”组织不传之秘之人的传人。

  又或是“扁鹊”组织为了防止断绝传承,本就留有双保险,而“长桑君”便属于另外一脉……

  就在吴良思索这些的时候。

  “君子,你随我来。”

  甄宓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吴良身边,面色凝重的望着他道。

  “怎么了?”

  吴良回过神来问道,甄宓没有用撒娇的语气自称妾身,这很反常。

  “先别说话,随我来。”

  甄宓伸手拉起吴良快步走出房门,闪身进了隔壁的一间没有锁门的屋子。

  屋内没有油灯,黑漆漆一片。

  吴良随即取出随侯珠照亮,疑惑的望向心事重重的甄宓,心中再次浮出了不好的预感。

  “君子,你看!”

  甄宓也不扭捏,动作麻利的解开衣襟,而后一扯衣裳将整个胸口毫无保留的展示在吴良面前。

  与平时不同,这一幕虽然极为香艳,但此刻却无法令吴良产生任何多余的想法。

  因为他已经清晰的看到,甄宓的小腹处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团拳头大小的乌青,乌青的边缘还辐射出道道如同神经一般细小的青色丝线,看起来竟有些狰狞!

  “这?!”

  吴良心中震惊,连忙解开自己的衣衫查看。

  第八百一十二章 扁鹊墓

  这一看吴良却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小腹之上亦是出现了一团拳头大小的乌青,与甄宓身上的那团乌青一般无二。

  这绝对不是偶然现象!

  最大的可能便是此前与他一同进入陵墓的人已经全部身中奇毒,只不过毒性还未完全溃散开来,因此暂时还没有令他们感到明显的不适。

  当然,也有可能是“兕丹”对毒性起到了一定的抑制作用。

  虽然此前并没有使用过,但对于“兕丹”的功用吴良还是有些了解的,这种了解并非完全来自郝萌与曹性的口述,史书中其实也有一些相关方面的记载,因此或多或少肯定会有一些作用。

  何况此前那只大公鸡在服下“兕丹水”之后,中毒状况也的确出现了好转。

  只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兕丹”的作用应该也仅仅只是一定程度的抑制,否则他们的身体便不应该出现任何异常,更不要说出现这种肉眼可见的古怪乌青。

  “宓儿,你在此处帮我掠阵,我现在便尝试神游内观,或许能够看出一些端倪。”

  时至此刻,吴良自然不敢再抱任何侥幸心理,连忙就地盘腿坐下尝试入定。

  不过他所谓的“内观”还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内观”,最多只是尝试再次进入五脏庙,从五脏庙中了解一下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且这种尝试还未必便能够一次成功。

  “嗯。”

  甄宓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微微颔首立在了一旁。

  ……

  如此过了半晌。

  吴良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见瓬人军众人已经全部围在了自己身边,不过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内观”的结果。

  原来方才吴良与甄宓出来的时间久了一些,典韦察觉不对于是便出来寻找,接着其他的瓬人军骨干也坐不住,最终便都来得到了隔壁查看情况。

  如此之下,甄宓自然也无法再隐瞒此事,只得将情况简单的描述了一下。

  众人心中骇然,纷纷回避查看自己的小腹,果然无一例外都在小腹处发现了那么一天狰狞的乌青。

  时至此刻,众人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次总算是阴沟里翻船了了。

  如果无法妥善处置,只怕是包括吴良在内,所有人都要因此付出代价,而这代价极有可能便是他们的性命。

  “怎么样,公子?”

  作为瓬人军中最惜命的人,眼见吴良睁开眼睛,于吉自是第一个凑了上来,老脸之上挂满了忧色。

  “都知道了?”

  吴良环视众人,摇了摇头坦白的说道,“我的五脏庙中,肾脏已经被一团青气完全裹住,与其他脏器的联系亦是变得十分微弱,只怕是不妙啊。”

  这种现象与后世的医学规律亦是十分契合,当人体受到毒素侵袭时,往往最先承受压力、并出现衰竭的便是肾脏,并且后世研究表明,肾脏便是人体的最重要的排毒器官,尤其人体是休息过后,体内的毒素一般都会在肾脏部位聚集。

  而在中医理论中,肾脏亦是最为重要的先天之本,是脏腑阴阳之本,生命本源,一旦肾脏出了问题,只怕命不久矣。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听这话,于吉那张老脸顿时皱成了苦瓜,拍着大腿哭丧起来,“难道我等皆要殒命于此了么……”

  话至此处,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又连忙改口道:“老朽倒还好说,活了九十余载老朽也算是够本了,可公子与诸位皆是年轻力壮、前途无量的时候,若是因此遭了劫可就太亏心了啊。”

  “老童子,你怕死便怕死,莫要将我们一同扯上,何况公子只说是有些不妙,又不曾说过我们已经无药可救,你自己倒先慌了起来,你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怕被人笑话。”

  杨万里可不吃他这一套,当即嗤鼻鄙视道。

  “你这匹夫又懂什么,你若是知道肾脏对人体有多重要,便断然不会这么说了。”

  于吉梗着脖子与其争辩起来。

  “那又怎样,只要公子不曾说我们已经无药可救,那便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公子何时令我们失望过?”

  杨万里又是嗤鼻一笑,接着看向面色凝重的吴良时,语气却立刻又有些不自信了,“公子,我说的对吧?”

  吴良闻言看了杨万里一眼,却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语气低沉的道:“杨万里,你速速传出信去,告诉咱们的人暂时不要将这座陵墓封死,我恐怕还得再进去瞧瞧。”

  “公子,既然已经知道这墓中灌注了毒气,你再贸然进入其中只怕不妥吧?”

  众人连忙劝道。

  “事已至此,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吴良指了指小腹位置道,“方才我们出来的匆忙,有些细节或许没有注意到,因此有必要折返回去再细细查探一番,或许有机会找到解决此毒的办法,不过这一次只我与典韦进入即可,其他人便不用再进去了。”

  “有才哥哥,此事恐怕需要从长计议!”

  诸葛亮连忙起身劝道,“方才老先生的译文我也看过了,那尸区乃是被吕不辰困于齐国,又被吕山活葬在了陵墓之中,而吕不辰觊觎‘扁鹊’组织的不传之秘多年而不得,由此可以推断尸区必然没有将‘扁鹊’组织的秘密带在身边,因此我认为你就算再进一次陵墓只怕也难得找到更多的东西……何况尸区即是‘扁鹊’组织当时的首领,他被困死在这座不为人知的秘密陵墓中,可‘扁鹊’组织却并未因此断了传承,几百年后依旧有长桑君传授秦越人禁方的记载,这件事亦可左证我的推测,因此我认为这齐哀公墓定然没有有才哥哥想找的东西,再加上尸区一心要与吕山同归于尽,更不可能在墓中留下解除此毒的办法,有才哥哥不必再冒险进入其中。”

  “虽是如此,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要确保不会错过,诸葛贤弟放心,这次我与典韦会多带一些炭包,那防毒面具只要及时更换炭包,便可完全将毒气隔绝在外。”

  吴良语气轻松的道。

  其实他这简陋的防毒面具根本就不可能完全隔绝毒气,最多只能令吸入的毒气少上一些,不过此刻却也只能这么对众人解释。

  至于诸葛亮的分析,的确不无道理。

  不过事已至此,吴良已经有了一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毕竟目前为止,他甚至连自己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根本无从下手。

  “公子莫急。”

  听了诸葛亮的话,于吉似乎受到了一些启示,接着又道,“老朽倒以为公子不应仅局限于这座陵墓,正如诸葛亮所言,尸区被困死在这座陵墓之后,‘扁鹊’组织非但没有断绝,几百年后还出现了长桑君传授秦越人禁方的记载,而在此事过后约两百年,又有‘扁鹊’被秦国太医李醯派人刺杀身亡的消息,这的确可以证明‘扁鹊’组织的不传之秘并没有藏在这座陵墓之中,或许我们还可以查一查那长桑君或秦越人的出处,这亦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不过老朽却不知长桑君与秦越人究竟是何方人士。”

  “嗯。”

  吴良早已想过这些,点头说道:“秦越人乃是渤海郡鄚州人,早年曾在此处经营旅舍,而他与长桑君亦是在此处结识,那时长桑君在秦越人的旅舍中一住便是十余年,旁人皆以为长桑君只是个无名老者,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唯有秦越人对其照顾有加,直到后来长桑君感觉到时日无多,才悄悄将秦越人唤到无人之处,将秘藏的医方与禁方交给了他,自此秦越人很快变成了一代神医。”

  “因此若要探寻长桑君与秦越人的出处,渤海鄚州便应该是我们的第一个去处。”

  “后来秦越人成名便搬到了中丘蓬鹊山居住,再到大约两百年后‘扁鹊’在秦国为秦武王诊治时被李醯派人刺杀身亡,亦有赵人不远亲里前往咸阳将‘扁鹊’的头颅带回葬在蓬鹊山下,之后山下两个村庄便合二为一称作‘神头村’,由此可以推断,自秦越人之后,‘扁鹊’组织的大本营极有可能便成了蓬鹊山。”

  “因此中丘蓬鹊山应该是我们的第二个去处。”

  “不过在这之前,齐哀公墓我也必须再仔细查探一番,不求一定有所斩获,却也必须排除掉多走弯路的可能。”

  其实还有些事吴良并没有与众人说起。

  后世留存下了许多鉴于古代的扁鹊之墓,其中最着名的便是济南扁鹊墓与汤阴扁鹊墓,不过这两座扁鹊墓明显都不是真正的扁鹊墓。

  因为据吴良所知。

  汤阴扁鹊墓建于“大观元年”,也就是公元1107年,并且还是后世发现最早的扁鹊墓。

  济南扁鹊墓则建于“乾隆十八年”,这无疑比汤阴扁鹊墓更晚了许多。

  其他的扁鹊木自然更不必多说。

  莫说他们不是真正的扁鹊墓,就算是真的……吴良也断然不可能去探索一座一千年之后、甚至更晚的陵墓。

  “可是有才哥哥,曹公与袁本初即将爆发战事,那渤海郡距离此处不远,又是幽州的势力范围,倒还好说一些,可那中丘蓬鹊山却位于冀州腹地,几乎就在袁绍的眼皮子底下,我们前往只怕将会遭遇许多困难……”

  诸葛亮沉吟着道。

  “不错,所以我们先去渤海郡,在渤海郡查探过后若是无法寻得解除此毒的办法,再借道北面的河间、新都、巨鹿前往中丘,如今战事在即,袁本初的目光定然全部集中在冀州南部,我们不必穿越前线,暴露的可能也会降低许多。”

  吴良正色说道。

  “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心知如今身中奇毒亦是身不由己,哪怕必须冒一些风险也好过乖乖等死,硬着头皮都非去不可。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则是,这毒究竟还给他们留了多久的性命,够不够完成吴良的计划。

  但此时此刻,大伙却是很有默契的回避了这个话题。

  “诸位,时间紧迫,稍后我与典韦前往古墓在查探一番,接着回来安排好闻人昭与族人迁移兖州的事宜,便要立刻动身前往渤海郡查探,这段时间你们也不要闲着,提前做好出发的准备。”

  吴良随即拍板道。

  “公子,末将也愿与你一道前往陵墓,多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

  杨万里连忙站出来请愿。

  “也好!方才时间紧迫,那个铜人也留在了里面,若是可以的话你与典韦一同协助我将其搬运出来,不要教咱们的其他将士进来,免得徒增伤亡。”

  吴良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头,但见其他瓬人军骨干见状也跃跃欲试起来,当即板起脸来喝道,“剩下的人不必再多说什么,这是军令!”

  ……

  不出所料,再次进入齐哀公墓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不过吴良本来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因此也并未太过失望,当然,这次他与典韦、杨万里三人身上的奇毒也并未进一步扩散恶化,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此回到闻人府上歇息了几个时辰。

  天刚亮时吴良便已经起了床前去与闻人昭商议迁移事宜,吴良的意思是越快越好,这样他就可以安排他们与瓬人军将士和盐行商队同行,而自己与瓬人军骨干则轻装上阵,尽快北上前去寻找解毒之法。

  总之早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谁也不知道这奇毒给他们留了多少时间。

  闻人昭虽不知吴良与瓬人军骨干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才过了一夜便这么着急,但也并未多问,当即将族内的长辈与几个支系的领头人召入府内,将举族迁移的想法说与了他们,要求他们尽快拿定主意。

  “家主,允嘉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一个支系的领头人便已经站了起来,用质疑的口气向闻人昭的父亲闻人功发问,“咱们祖祖辈辈皆在此处安身,如今也过得好好的,为何允嘉说迁移便要迁移,难道咱们闻人家没有男人能做主了么?”

  第八百一十三章 净身出户?

  此人明显是在挑事。

  此前寿曹道肆虐乐安国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闻人家的人自是心知肚明。

  那时作为家主闻人功一味向寿曹道妥协,非但被寿曹道的侏儒天师敲诈了大量的家族财产,甚至为了家族能够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而闻人昭则认为再这样下去,闻人家必定要被寿曹道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因此一直在私下搞些动作尝试反抗。

  最终。

  那侏儒天师的胃口果然越来越大,非但要吞掉闻人家的全部财产,甚至还逼迫闻人功将闻人昭献出来去做那天师夫人。

  而闻人昭亦是个果决之人,当场与闻人功断绝父女关系,随即又假借寿曹道的势力一举夺了闻人功的家主权力,族内无论是谁敢提出异议,她也丝毫不顾宗族情谊当场斩杀,仅用了一夜便坐稳了家主之位,成了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唯一一个女家主。

  之后她再与吴良联合,先是除掉了寿曹道的几个核心人物,再待曹老板派出的救援大军来临之际一举灭掉寿曹道,使得闻人家终于脱离寿曹道的掌控与威胁,自此乘上了曹老板这条大船……也可以说是吴良这条大船。

  在这件事中,闻人昭展现出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与智慧。

  但同时也令自己的父亲闻人功处境十分尴尬。

  不过在这之后,闻人昭便又主动将家主之位归还了闻人功,自己则退居二线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力的事情,如此父女之间的关系也总算缓和了许多,只是是否还能够回到从前父慈女孝的样子便不好说了。

  毕竟在旁观者眼中。

  闻人功的头顶已经戴上了一顶“昏庸无能”的帽子,想要摘下可不容易。

  而闻人昭的头顶则也戴上了一顶“大逆不孝”的帽子,这在以孝道治天下的汉朝,走到哪里都会遭受唾弃。

  不过好在吴良虽是渣男,但却不是那种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他与闻人昭好歹有了夫妻之实,不久之后又从王庆那里得知闻人昭怀了身孕的消息,自然多多少少要给她一些照顾。

  因此他特意嘱咐王庆定下规矩,今后曹氏盐行前往乐安国运盐,只从闻人家手中进货,并且只与闻人昭做生意,以如此垄断的方式帮助闻人昭稳固在族内的地位,确保闻人昭不会受到家族的清算与排挤,而他留在的那根苗也不会吃苦……

  这些往事便不再赘述了。

  不过正是因为曾经发生过这些事情,方才那人所说的话才显得分外刺耳,不管是听在闻人功眼中,还是听在其他的长辈与男丁耳中。

  果然

  “这……”

  此话一出,闻人功立刻面露难色,而在座的不少人也纷纷皱起了眉头,显然已经出现了不小的情绪波动。

  不过闻人功倒也并非全无水平,很快便又笑了起来,看向那人说道:“老四,此事虽然由允嘉说了出来,不过在这之前允嘉已经与我探讨过,自然也是我的意思……如今袁本初与曹孟德剑拔弩张,袁氏公子袁谭已在清河郡招兵买马,有消息传来,他的目的正是咱们青州,而咱们闻人家最近几年得曹氏盐行照顾方才缓过劲来,在外人看来咱们与曹孟德必是关系匪浅,倘若袁谭攻打过来,只怕于我们不利,因此我也认为提前迁往兖州避难乃是权宜之计。”

  “与曹氏盐行做生意的是允嘉,又不是我们,于我们又有什么不利,我们为何要与她一同迁移,跟她一起过去岂不是要继续仰仗她的鼻息过活?”

  另外一人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而且你们没有听说么,袁本初前些日子已经打败了幽州的公孙瓒,如今拥兵数十万,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而曹孟德虽然占据兖州、青州与徐州,还将献帝也接到了陈留,但他如今手下的兵马其实只有数万之众,绝不是袁本初的敌手,一旦开战只怕曹孟德很快便会溃败,到时兖州、青州与徐州都将落入袁本初之手,我们在这个时候前往兖州依附曹孟德,是不是多少有些草率了?”

  “是啊是啊……”

  此话一出,立刻又有人附和了起来,“明知曹孟德不是袁本初敌手,我们为何还要举族迁去兖州?倒不如提前做些准备迎接袁氏公子袁谭,到时只要咱们向袁谭提供一些资助,借机与他拉近关系,便等于登上了袁本初这条大船……这些年允嘉将这盐业生意经营的井井有条,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但这次可不是做生意那么简单,不能由着允嘉的性子来。”

  “各位长辈,你们怕是误会了。”

  听到这里,闻人昭终于起身对众人说道,“我虽有这个提议,但是否迁移还是由各位自己定夺,愿意迁移兖州的人可以随我一道,如此路上也有个照应,若是不愿迁移兖州的,我与父亲亦不会勉强,到时给大伙留下相应份额家产便是……”

  “砰!”

  话音未落,便听一名比闻人功还要大了一轮的老者拍着桌子跳了起来,指着闻人昭的鼻子骂道:“你这不孝女此话又是何意,难道你竟要分家?!”

  “大伯,事态紧急,若是始终无法达成统一意见,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闻人昭不卑不亢的道。

  “不孝女!闻人家怎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女!闻人家自祖宗起势至今已有两百余年,期间从未有分家之事,你这不孝女竟要分家,造孽啊!”

  那老者顿时捶胸顿足,甚至作势想冲过来教训闻人昭,不过应该是想到闻人昭也不是好惹的,终归还是将手捶在了自己胸口。

  “大伯,各位长辈,我知道你们许多人都认为袁本初此战必胜,因此有些人私底下已经派人联络了袁氏公子袁谭,甚至有人还想借此机会改变闻人家的现状,未必要将我除去,却也定要将我逐出闻人家。”

  闻人昭直白的说道,“人各有志,立场不同,我不怪你们,不过咱们既是宗亲,我还是想提前给你们透个底,我得到了一位高人的指点,那高人算出此战袁本初必败,曹孟德必将以寡胜多,因此我建议你们就算要投靠袁氏公子,也一定要保持适当的距离,免得日后脱不了身反遭连累。”

  “袁本初必败?”

  众人闻言皆是面露好笑之色,有人叱鼻道,“允嘉,你怕是不懂军事,又被你的那位什么高人欺骗了吧,袁本初兵马数倍、甚至数十倍于曹孟德,麾下名将名士不计其数,如今又刚灭了公孙瓒,公孙瓒的兵马与甲胃也尽归于他,反倒是曹孟德,我听说他麾下连一支甲胃齐全的千人精锐骑兵都凑不出来……”

  “正是!以少胜多也是需要些条件的,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曹孟德恐怕连一合之力都没有,便是说破了大天也绝不可能翻盘。”

  又有一人接茬说道。

  甚至还有人起哄起来:“允嘉,你究竟是听了哪位高人的指点,不如将这位高人请出来与我们当面对质,若他能够说服我们,我们便与你一同迁往兖州,若是不能令我们信服,你想去兖州投奔你的情郎,自顾自去便是了,但这分家的事你便不必再提了,如何?”

  “对!你去投奔情郎便与出嫁的女儿无异,都是泼出去的水,自此你便不是闻人家的人了,如何还能够分家,天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众人七嘴八舌之间已经换掉了概念。

  闻人昭的迁移兖州之举变成了投奔情郎。

  而在这个时代,嫁出去的闺女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要避讳,只能留下一个娘家的姓氏,就像史书记载中的各类女性人物,大部分在公开场合都只能被称作“某氏”、“某夫人”,以至于这个时代的史书中能够找到的全名全姓的女性一只手就能够数得过来,就连位至皇后也不能例外。

  因此,闻人昭也断然没有了与他们分家的资格,若是执意要迁往兖州,便必须净身出户。

  当然这群人也是人精。

  他们并没有直接与闻人昭谈论净身出户的事,而是从闻人昭的话中扒出一个漏洞,以此来与闻人昭立下了一个赌局,以此来避免闻人昭再次黑化。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闻人昭说出此事完全是一番好意。

  她是无条件相信吴良的,虽然不知道吴良究竟如何推断出这个结果,但当吴良对她说出这番话时她便记在了心里,如今对他们说起也是避免这些宗亲站错了队最终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结果没想到这反倒成了这些宗亲攻讦的借口。

  不过面对他们的偷换概念,闻人昭不愿将吴良牵扯进来,于是十分理智的没有接茬,接着又道:“各位长辈,咱们闻人家共有六脉,父亲这一脉已经决定与我一同迁往兖州,我是出嫁的女儿,我父亲总有资格分得一份家产吧,我们也不会多取,将家产统计过后我们只带走其中的六分之一,剩下便是你们的,诸位应该没有意见吧?”

  到底血浓于水。

  虽然此前发生了那些不愉快,但如今闻人功反倒理解了闻人昭,如今父女二人已是一条心,哪怕在这件事上也能够共同进退,这倒是吴良都不曾想到的结果。

  “家主,分家也是你的意思?”

  场内众人也完全没想到闻人功会是这个态度,意外的看了过来。

  “允嘉虽是女儿身,但过往的许多事情都证明她比我更有远见,这次我愿意相信她的判断,若你们执意留下迎接袁谭,恐怕便也只有如此了。”

  闻人功虽然避开了众人的目光,但态度却还是十分坚定,“而且我认为此举并非坏事,分家之后我族有人亲近袁氏,有人亲近曹氏,今后不论是袁氏获胜还是曹氏壮大,我族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亦可再适当的时候互相拉上一把,可确保无论如何我族的传承都不会断绝。”

  此话一出,群情立刻激愤起来,如同吵架一般大声斥责:

  “你可是家主,如此草率决定你对得起闻人家的祖宗么!”

  “若允嘉一人胡闹便也算了,你身为一家之主竟与她一同胡闹,如何能够令家中百余子弟家卷信服?”

  “我不同意,绝不能分家!”

  “你既相信允嘉的判断,便教允嘉将那胡说八道的高人叫来与我们当面对质,若那高人能够说服我们,我们便与你一同迁往兖州,若是不能,这分家之事谁若再提,便是闻人家的罪人与叛徒,依家法当逐出家族!”

  “……”

  这些声音早已传出了堂内,隔壁两三个院子的人都能够听到动静。

  事已至此,非但是闻人昭成了“不孝女”,便是闻人功也成了愧对祖宗的罪人,不论分不分家他都已是威信扫地,这个家主今后怕是也很难再压住族内的各个分支了。

  就在这个时候。

  “吱呀——”

  伴随着的一声轻响,议事堂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从门缝里面探了出来。

  “?!”

  议事堂内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齐看向门口。

  这可是闻人家,在乐安国虽不是说只手遮天,但咳嗽一声也能够带起一些震动,无论是族内子弟还是外人,断然没有人敢擅闯他们的议事堂,因此众人难免心中震惊。

  “吴有才?”

  闻人昭却是立刻认出了探头进来的人。

  此刻吴良趴在门上探着脑袋,他的身后则有四名护卫正被典韦一个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原来吴良本来是被闻人昭安排在隔壁院子的一间屋子里等待消息,如今他时间十分紧迫,一旦有了消息便要立刻着手安排闻人昭的迁移事宜,然后再马不停蹄的前去探寻有关“扁鹊”的消息,尽快解除瓬人军众人所中的奇毒,免得夜长尿多。

  结果等着等着就听到议事堂这边传来了吵闹声。

  吴良用屁股想也知道定是闻人昭提出的迁移事宜遭遇了反对,吴良此刻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为了不因这些口舌之争浪费干系瓬人军众人性命的宝贵时间,于是他决定现身帮闻人昭与这些宗亲说道说道。

  第八百一十四章 三门村

  “嘿嘿。”

  面对闻人家众人震惊与愤怒的目光,吴良却是嘿嘿一笑,错身从门缝之中挤入了议事堂,随即大大方方的来到闻人昭身边,开口问道:“允嘉,我大老远就听见你们这边吵吵闹闹,想来迁移的事情八成是不太顺利,所以过来瞧瞧。”

  “嗯……”

  别看闻人昭在族人们面前表现的颇为坚韧强势,如今见了吴良却十分温婉的低下了头,只是嘴上仍然逞强道,“不过你不必担心,此事我一个人便可以妥善处置,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与此同时。

  “你是何身份,竟敢擅闯议事堂?”

  一名老者见吴良旁若无人的进来,亦是率先发难道,“护院!护院何在?怎么什么人都敢放进议事堂,还不速速进来将他拿下!”

  “别喊了别喊了!门口的护院已经被我的人放倒了,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吴良回过身来冲那名老者摆了摆手,和颜悦色的道,“你问我是谁,我便是你们方才一直叫嚣着要当面对质的人,不过我现身可不是来与你们对质的,只因我尚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工夫,因此出来与你们说道说道。”

  方才这些人的最后一句话正是要求吴良这位“高人”前来当面对质,吴良立于门外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你倒先说说,你因何断定袁本初必定败于曹孟德之手?”

  有一个人立刻就这之前的问题问道。

  “你没听清我说什么么?我现在很赶时间,没工夫与你们谈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吴良当即瞪了那人一眼,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非常简单,愿意迁去兖州的便与允嘉一道,不愿意迁去兖州的留在乐安国便是,无非便是分做两个家族分支罢了,这放在其他家族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日后等战乱结束,若是大伙相安无事,依旧可以汇合在一起使得闻人家更加强大,若是有一方遭遇不测,闻人家也不会因此断了传承,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何必吵吵闹闹争论不休。”

  此话一出,立刻又引起了闻人家众人的不满,纷纷大声怒斥:

  “你不过是个外人,有何资格在我们面前说三道四?”

  “闻人家的事情岂容你一个外人做主,真当闻人家无人了么?”

  “若你识趣便速速退出议事堂,此事我们或许可以不再追究!”

  “家主,允嘉,你为了分家竟要勾结外人么?”

  “……”

  吴良方才在外面也听到了“分家”二字,心知这些人闹事八成便与分家有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是闻人家净身出户,他们恐怕举双手欢送都来不及,但若是闻人家想要分走一些家产,那便是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安静!”

  吴良忽然喝了一声。

  待闻人家众人逐渐安静了下来,他才终于从怀中掏出印绶,展示着看向众人道:“其实我还有另外的身份,我不但是当今陛下亲自册封的太史令,还是曹公亲自册封的中郎将,早前我还被封做庸丘候,治下有数千食邑,除此之外,你们口中那允嘉的情郎也是我……当年我收拾那寿曹道的侏儒天师时,你们当中有些人应该在场吧,怎么这么快就将我忘了?”

  “?!”

  面对吴良的忽然装叉,闻人家众人亦是始料未及,一个个瞬间没有了声音。

  太史令还好说,重要的还是中郎将与庸丘候,一个是实打实的兵权,一个则是士族门阀都难以企及的身份地位,两者加在一起,便是这个时代那部分最有钱也最有权之人的象征。

  莫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闻人家,便是那些个早已闻名于世的名门望族,遇上这样的大老也必须得给些面子,决不能轻易得罪。

  不管这些人究竟是看好袁绍还是曹老板。

  此刻乐安国实质上还是在曹老板的掌控之下,吴良这样的身份完全可以在袁谭攻来青州之前将他们收拾干净,哪里还有什么选择的烦恼?

  见众人已是噤若寒蝉。

  吴良颇为满意的笑了笑,将印绶收好之后又回头看向闻人昭:“允嘉,说起分家,我记得当初我离开乐安国时,闻人家早已被寿曹道折腾的失去了九成的产业,这几年若非你辛苦经营盐业,只怕闻人家早已彻底堕入寒门,因此闻人家如今的家业至少应有大半都是你辛苦挣回来的,只是不知这次你迁往兖州打算分多少家产?”

  “这……”

  听到这话,闻人家众人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怎会听不出吴良明显向着闻人昭,而且听他这口气,想要拿走的绝不仅仅只是闻人昭此前提出的六分之一,只怕至少要分走一半家产才肯罢休。

  这更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情。

  否则之前闻人昭提出六分之一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同意了,又何必如此为难于她?

  然而闻人昭还是有些顾及家族情分,哪怕吴良已经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并且已经准备狮子大开口,她却依旧坚持说道:“闻人家共有六脉,如今愿意迁往兖州的只有我父亲这一脉,因此我决定将家产等分,只取其中六一即可。”

  傻姑娘……

  吴良心中暗叹了一句,不过此时他心中有其他的要紧事,实在不愿在这件事情浪费太多口舌,同时也更愿意尊重闻人昭的决定,于是微微颔首对闻人家众人说道:“这也就是允嘉心善了,若是换做我,只要是我挣回来的必定统统带走,哪里会与你们商量……那就这么定了,允嘉只带走六分之一的家产,剩下的归你们其余五脉自行处置,你们可有意见?”

  又是一个“破窗效应”的很好例子。

  众人前一秒还以为吴良准备狮子大开口,下一秒却尊重闻人昭的决定只分六分之一,这对他们来说自是喜出望外。

  最重要的是,以吴良的权势与身份。

  不管分走多少他们都反抗不了,只能被动的接受。

  如此这么一琢磨,这无疑已经是他们求之不得的最好结果了。

  “……”

  于是沉默了片刻,一名老者被迫站出来对吴良施礼道,“既然是吴将军的意思,我等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吴将军莫要将我等方才说的有些话放在心上,我等有口无心,有些话只是私下说说,并不敢非议曹公。”

  “呵呵。”

  吴良看了他一眼,笑道,“只要你们好生配合允嘉的迁移事宜,那些话我可以当做从未听过。”

  “多谢吴将军,我等自当鼎力配合。”

  那老者连忙应道。

  吴良微微颔首便不再理会他,接着回身将闻人昭与闻人功一同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岳父,允嘉,此事既然已经定下了,你们便立刻安排族人收拾,明日一早便跟随盐行商队与瓬人军一同出发前往陈留。”

  “你不与我们一起回去么?”

  闻人昭疑惑问道。

  “我还有些要紧的事必须立即去办,这次便不能与你一同回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交代了麾下的瓬人军,待你们到达陈留之后,自会有人妥善安排一切,绝没有人敢叫你们受了委屈。”

  吴良说道。

  这一次前往渤海与中丘两地寻找与“扁鹊”有关的线索,因为必须深入敌后,吴良决定轻装上阵,因此大部分瓬人军都不能同行,只能教他们先返回陈留。

  ……

  如此风驰电掣般解决掉闻人家的事情,短短两个时辰后,吴良便立刻带着瓬人军骨干与十余名瓬人军兵士乔装成为商队之后出城北去了。

  他并不担心自己离开之后,闻人家的族人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盐行商队与大部分人瓬人军兵士都还在,这些可都属于官军,以闻人家那些人的胆量与魄力,不是吴良瞧不上他们,他们也就只有窝里横的本事,一旦有外部的强势势力介入,立刻便会缩成一团明哲保身。

  至于袁谭之后攻入青州,闻人家那些留下的人将会是什么下场,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反正据吴良所知,史书中的记载是:袁谭刚刚进入青州初期,因袁家名声在外,青州百姓认为袁家素来宽厚,甚至纷纷外出夹道欢迎,但没过多久袁谭便纵容属下四处掳掠令青州百姓不得安生,他们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如此精简人员轻装上阵,短短十天之后。

  吴良等人便已经穿越平原郡进入了幽州渤海郡境内,并且顺利到达长桑君与秦越人曾经居住长达数十年的鄚州。

  杨万里亦是马不停蹄的率人外出查探相关消息。

  最值得庆幸的是,已近过了十天的时间,他们小腹上的那块乌青并未出现快速蔓延扩散的迹象,看起来只是比之前大了一小圈。

  这样的扩散速度自是给了吴良等人更多的希望,这至少说明他们应该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如此当吴良等人找好落脚点的时候,杨万里也终于赶了回来。

  “公子,我已经打探出了长桑君与秦越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只不过那里如今已经由先秦时的县城变成了村落,更名为三门村,至于那间秦越人经营过的旅舍,自然也早已不可能再找到。”

  杨万里咕冬咕冬灌了几口水之后,喘着粗气对吴良报告道。

  “那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

  吴良对此也并不意外,颇为平静的问道。

  “不算远,大约三十里上下。”

  杨万里答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在此处停留了,径直前往那个村落扎营,如此亦可节省每日赶路的时间,将更多的工夫放在有用的地方。”

  吴良当即拍板。

  其实他们现在所在的鄚州也并非绝对安全,因为此地距离同属于渤海郡境内的南皮城不过只有两百里。

  而自袁绍打败了公孙瓒之后,此地自然也成了袁绍的地盘。

  不过值得注意的仍是袁谭,此人在渤海郡的影响力恐怕要比他爹更大,历史上官渡之战结束,袁绍忧愤而死之后,曹老板剿灭袁绍残余势力的时候,袁谭便盘踞在南皮城,并且最终被虎豹骑斩于南皮城外。

  ……

  待吴良等人看到三门村时已经接近黄昏。

  立于高处俯瞰下去,如今的三门村已经只是一个仅有一百余家人的小村落,一片房屋聚集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城堡。

  “公子,你看村中间的那棵大桑树,据当地人说当年秦越人的旅舍就在建在那棵树下,当时这里还是一处交通要道,后来随着朝代更迭,这条道路逐渐被废弃,于是这个县城也渐渐人去楼空,最终变成了如今这幅光景。”

  杨万里将此前打探来的消息更加详细的说与吴良。

  “嗯,此地起名叫做三门村,你可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说法?”

  吴良沉吟片刻,忽然角度刁钻的问道。

  “这……我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因此并未打探,若公子想知道,我这便率人前去打探,这村子里的百姓颇为和善,并不排斥外人。”

  杨万里连忙说道。

  “不必着急。”

  吴良拦下他,又指着村子里面不太寻常的景象好奇问道,“村子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为何村民此刻都正在向那棵大桑树下集结?”

  那棵位于村子中央的大桑树亦是生长在村子里地势最高的地方,因此看起来十分突出。

  “我也不知……”

  杨万里有些自责的道。

  “你们再看那边。”

  不待杨万里说完,吴良忽然又指向了东方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大片棉絮状的云彩,“方才好像还是晴空万里,一晃神的功夫便已经变了天,这大片的云彩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看起来倒挺壮观。”

  “的确颇为壮观,如果老朽没有记错的话,朝那个方向再继续走便要入海了,海中素来风云莫测,出现如此景象倒也正常。”

  于吉接茬说道。

  吴良微微颔首,挥了挥手:“行了,咱们进村吧,若是村子里有什么大事,莫要错过才是。”

  第八百一十五章 仙山

  乔装成为商队的吴良等人很快便进入了三门村。

  此前见到村民们都向村中的那棵大桑树集合,因此他们也没有挨家挨户的打听,径直前往大桑树去见这个村子里的人。

  “?”

  忽然见到一行三十余名陌生人来了村子,那些聚集在大桑树下面的村民自是立刻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吴良等人此刻心中亦是十分疑惑。

  因为他们来到近前才终于发现,这些村民正跪在大桑树下仿佛在祭拜什么东西,而所跪的方向正是东方忽然出现的那一大片云海。

  “叨扰了,我们是路过此处的行商,如今天色渐晚,只怕入夜以前难以到达最近的城镇,又恰好看到你们这个村子,因此前来借宿一晚,不知……”

  面对村民们疑惑的目光,吴良笑呵呵的施了一礼。

  然而话才说了一半,一名看起来至少年过六旬的老者便已经打断了他,面色严肃的说道:“远来便是客,借宿一晚自然不是问题,不过如今我们正在祭拜仙山,因此实在不便接待诸位,可否请诸位在旁稍等片刻?”

  “祭拜仙山……善。”

  听到“仙山”二字,吴良心中又是一阵疑惑,因为这些村民跪拜的方向可视范围内都是一马平川,连一座最为平缓的山包都没有,哪里有什么仙山?

  只是见那老者与村民们似乎极为虔诚,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功夫,他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得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按捺下来,带领瓬人军众人退到一旁静静等待。

  结果才刚刚退下,一个跪在人群边缘的大约四五岁的稚童却又忽然对吴良等人说道:“你们肯定没见过我们村子的仙山吧?你们站在那里是看不见的,要是你们也想拜一拜的话,可以来我们这边,我娘说了,年初拜拜仙山,一年不愁吃穿。”

  “这……可以么?”

  吴良自是求之不得,却也要看那些村民们的态度。

  而村民们也有人看向他们,非但没有人提出提出反对意见,甚至还有人主动向旁边让了让,给瓬人军众人空出了一小片区域。

  “多谢。”

  见村民们如此好客,吴良当即施了一礼,接着便带上瓬人军众人加入了“膜拜仙山”的行列。

  也是如此来到这些村民旁边之后,吴良再向他们膜拜的方向望去,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东方的那一片云海之中,竟莫名多出了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

  这座小山并不算高大,但在云环雾绕之下,看起来的确像是仙境,何况人间的小山也断然不可能浮空到云海之中,这本就不符合常理。

  除此之外。

  吴良还看到小山的山脚之下立有三道使用岩石修建而成的古朴门楼,三道门楼并列而立,仿佛那座小山的山门,指引着朝拜者前往。

  门楼上好像还刻有字迹。

  只可惜距离太远,而那些字迹又没有经过涂色与突出处理,吴良只能隐约看到四个字的轮廓,根本无法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字。

  “这……”

  这一刻,吴良脑中出现了无数个问题想要发问。

  但此刻村民们都在虔诚的跪拜,他实在没有办法打扰,只得暂时忍耐下来。

  不过关于这个村落的名字,吴良到有了一些猜测。

  “三门村”,会不会便是因为这浮空山前的三道门楼而得名?

  带着心中的诸多疑问。

  吴良又尝试着站起身来离开了大桑树下的这片区域,再次抬眼向那一片云海望去。

  那座小山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看到一片棉花状的云海!

  两处地方相距甚至不到十米的距离,眼中看到的事物居然便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区别,这无疑也是一件奇事。

  于是吴良又重新回到大桑树下。

  那座小山则又神奇的出现在了实现之中,并且看起来无比真实……

  “……”

  此刻不但是吴良心中惊奇,瓬人军众人亦是纷纷面露震惊之色,显然他们在这之前也并未见过如此神奇的事情。

  甚至就连最见多识广的甄宓,此刻也同样蹙起了眉头,眸子之中多了几分疑惑。

  通过他们的表现,吴良亦可以确定自己绝不是眼花。

  “海市蜃楼么?”

  他心中暗自猜测。

  这个词汇早已被后世人熟知,就算是从未见过海市蜃楼的人,亦知道这其实只是一种一种因为光的折射和全反射而形成的自然现象,很少会有人将其当做仙境祭拜,最多也就是当做一种自然奇观去围观。

  不过在这个时代,海市蜃楼便是人们解释不了的现象了。

  据吴良所知,这个时代相关“海市蜃楼”的记载应该是出自《史记》,原文应该是:“海旁蜄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

  “蜄”便是“海市蜃楼”中的“蜃”,乃是一种天朝神话中的巨大海怪。

  诸多古籍中证明,“蜃”的原型其实就是“蛤蜊”。

  只不过“小曰蛤,大曰蜃”,“蜃”在此时人们的认知中,乃是一种已经大到难以形容的蛤蜊,可以与传说中的“鲲”相提并论。

  而这种“海市蜃楼”显现,在这个时代的人理解之中便是“蜃”吐出的仙气呈现出来的仙境景象,因此才有了“海旁蜄气象楼台”的说法。

  而且就算是这种说法也只有一些具有一定文化素养的士族才知道。

  加之如今信息传播的方式极为闭塞,大部分接受不到教育的百姓,则只会将其当做仙境,认为这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不过面前的景象是否属于海市蜃楼的范畴,还需要一些其他方面的信息左证,吴良暂时只是猜测,还向村民们询问更多的信息才可得出结论。

  其实最令吴良惊奇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面前这座“仙山”出现的范围。

  在村民们祭拜仙山的过程中,吴良已经绕着这座大桑树的四面八方转了一圈,神奇的是貌似只有处于大桑树下才能看到这座仙山,一旦走出这个范围,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只能看到一片寻常的云海。

  据吴良所知,大部分海市蜃楼出现时,的确都只有一些特定的地方才能看到,但可视区域这么小的海市蜃楼却是绝无仅有,简直不可思议。

  ……

  在吴良震惊的过程中,瓬人军有不少人也自发的跟随这些村民一同祭拜了起来,他们也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自然也理解不了这种奇异的现象。

  如此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西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一片艳丽的火烧云,东边的那片云海才逐渐暗澹下来,那座“仙山”也随着云海的暗澹逐渐消失不见了。

  此刻村们民纷纷在磕完最后一个头之后站起身来,此前那个曾与吴良搭过话的老者亦是主动迎了上来,施礼道:“失礼了,公子要来借宿,老朽倒可以为公子等人安排一间居所暂住一晚,只不过公子随行人数众多,乡亲们家家户户都不宽裕,恐怕负担不起公子等人的吃食,还是得请公子自行解决。”

  说是人数众多,其实瓬人军这次总共也就三十来个人,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生活本就不易的老百姓来说,这三十来张嘴的确是个不小的负担,而且大火还是青壮年,一不小心便要吃掉全家一个月的口粮。

  “哪里话,老先生能为我们提供居所我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要求吃食。”

  吴良还了一礼,凑到老者耳边道,“为答谢老先生,我携带的行李中还有一些肉脯,不过也是不多,恐怕不够分给村里的乡民,稍后待人散去了,我命人给老先生送去一些,请老先生务必笑纳。”

  “肉脯……”

  老者应该也是许久没尝过荤腥了,哪怕他的牙口一看就已经嚼不动肉脯了,眼睛里面照样还是亮了一下,连忙施礼谢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怎敢接受公子如此厚礼……既然公子坚持,老朽却之不恭,谢过公子。”

  “不必多礼。”

  吴良轻易收买了老者,接着又道,“话说咱们这个村落名叫三门村,应该便是与那座仙山前面的三座门楼有关吧?”

  “正是如此,其实这个名字是大汉时才有的,听说在大汉以前,我们这里叫做长桑村,乃是因这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桑树而得名,‘长桑’便有‘年长之桑’的意思,那时来往车马行人都将这棵老桑树当做路标,后来修建了新的官道,我们村子便极少有外人停留了。”

  老者点了点头,颇为详细的为吴良介绍道。

  “长桑村?”

  吴良微微一愣,又道,“我倒听说你们这里曾是被后世称作扁鹊的秦越人的故乡,而他的医术则来自一个叫做长桑君的老者,却不知你们这里原来也叫作长桑村。”

  “这老朽就不太清楚了。”

  老者蹙眉道,“老朽只知当年扁鹊的确曾在这里开办旅舍,这棵老桑树便在旅舍的院子里面,后来他怎么就成了名医,又是否有长桑君这么个人,老朽就说不上来了,只是听早已过世的老者说,扁鹊成了名医之后便再未回到过村子,也并未为村子办过什么实事,因此村里的人也并不将他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人来到村子后面为他修了一座衣冠冢,大伙才知道村子里竟还有这么一回事……后来还有人提议将村子更名为扁鹊村,也被村民们否决了。”

  “原来如此。”

  吴良微微颔首,看来这个村子的人是真不将扁鹊当回事,这时若是放在后世,只怕当地政府早就借助扁鹊故乡之名将这个村子打造成了一处民俗风景区……不过这时代可没有市场经济这么一回事,并且因为交通落后,人们也不像后世一样热衷于旅游,因此也的确没有搞这么一出的必要。

  如此沉吟片刻,吴良又问:“不过话说回来,方才那浮玉云端的仙山真是令我大开了眼界,你们倒是对此见怪不怪,难道这座仙山时常出现么?”

  “倒也不算寻常,这仙山每年只会出现一次,每次都只出现在五月,不过日子却不太固定,就像今年出现在初五,去年则在初八才出现,反正或早或迟都肯定在五月之内。”

  老者指着挂在老桑树下的一个小铜钟道,“因此每年到了五月,村里便有人来到老桑树下等待,一旦见那仙山出现便立即敲钟通知全村百姓前来祭拜,这已经成了我们村子的传统。”

  固定的地点。

  固定的时间。

  这完全符合海市蜃楼出现的条件与特点,吴良几乎可以确定那座“仙山”就是海市蜃楼现象。

  除此之外。

  三门村的地理位置也很有说法,据吴良所知,天朝最常出现海市蜃楼现象并以此闻名的地区有两个:一个是广东沿海地区;一个则是渤海沿岸地区,三门村便属于这个区域。

  而吴良更清楚的是。

  海市蜃楼绝对不是虚幻出来的景象,而是折射或全反射出来的景象,即是说人们看到的海市蜃楼一定有原型实物!

  因此那座仙山与那三道门楼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究竟位于什么位置,距离此处又究竟有多远,恐怕便不太好说了。

  而这个村子的人既然将其当作仙山,只怕也肯定没有去过这个地方。

  “老先生,我对这些古人古迹亦是很感兴趣,听你说曾经有人来到村子为扁鹊修建了一座衣冠冢,不知这座衣冠冢可还在么,我是否可以前往观摩?”

  吴良接着又问。

  “有何不可?”

  老何笑道,“自大老朽记事起,那衣冠冢便从未有人前去祭拜,早就已经荒废了,如今就在那边的山岗之间,如今那地方早已被荆棘杂草围了个严严实实,连个能走路的地方都没有,公子若是想去只怕要费些力气才行啊。”

  “说起来老朽小的时候倒曾去过那里一回,那座衣冠冢修的倒是不错,尤其是那墓碑,凋刻的更是十分华丽,绝非一般人家用得起……再长大一些不贪玩了便再也没去过,村子里的人也基本不去那边。”

  第八百一十六章 走不了了

  这或许是个有效线索!

  对于内行而言,尤其墓碑上的文字与装饰花纹才是最具有参考价值的,比那些常人眼中贵重的金器玉器更加珍贵,说不定便能够从上面找到一些对吴良有帮助的东西。

  “对了老先生,你可知那座扁鹊墓修建于何时?”

  如此想着,吴良又追问了一句。

  “这老朽就说不清楚了,听祖辈们说,那座墓于秦朝以前便已经在那里了,具体修建于什么时候我们这些粗人也不会记,早就没人知道了。”

  老者摇了摇头,抱歉说道。

  “多谢老先生指点。”

  吴良施了一礼,终于不再追问。

  “时候也不早了,老朽先带公子等人寻个住处吧。”

  老者也不再与他谈论这些事情,随即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距离老桑树不远的闲置院落。

  院落占地面积不大,却共有4间平房,虽说是闲置,但这院落打扫的却是颇为干净,吴良等人并未在院子里与房屋中见到大量的灰尘,只是里面基本上没有家具,此前应该是被当做库房使用,其中一间平房中便摆满了农具,看起来至少得有百余件。

  这肯定不是哪一家人的农具,而是整个村子的百姓使用的农具,只是放在一起统一管理罢了。

  看到这一幕,吴良越发确定这名老者在村子里的地位一定不低。

  因为若是寻常的群居村落,就算乡里乡亲有了什么事情会互相帮忙,可各家的东西还是要自行保管的,尤其是农具这样的重要生产工具……就这么说吧,在一个村子里,谁能够将生产工具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便等于攥住了所有村民的生计,这样人不说在村子里面只手遮天,也必定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地主?

  三老?

  吴良心中猜测着老者的身份,却也并未多问。

  他只是暗自告诉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名老者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村民们表现的也颇为好客,但与那些关系比较松散的村落相比,这个老者与村民们若是藏了什么坏心眼的话,亦可以做到同进同退,对付起来也要费不小力气。

  尤其若这个村子真是那名老者的一言堂的话,只需他一个人产生了什么坏心思,便可以轻易发动村内的百余家百姓,那加起来也是几百号人呢。

  “我们这里穷乡僻壤,居住条件也只能如此了,希望公子不要介意才是。”

  带吴良等人看过院落里的情况之后,老者又回过身来施礼说道。

  “怎么会,我们这样的人风餐露宿已是家常便饭,能够有这么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便已谢天谢地了,还要多谢老先生康慨相助。”

  吴良连忙还礼道。

  “冒昧的问一句,公子是打算在我们村子少住几日,还是明日一早便启程赶路?”

  老者又笑盈盈的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就算不是明日一早,最晚也会在明日之内启程。”

  吴良沉吟片刻,说道。

  这座村子的民间传说已经打探的差不多了,先教众人休整一夜,明天再去瞧一瞧那座衣冠冢不迟,不过肯定不是去掘墓,就只是查探一下那座衣冠冢的外部细节,看看是否能够从中找到一些有帮助的线索。

  至于衣冠冢内是否可能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吴良就算再心急,也断然不会当着这些村民的面去做掘墓之事,如此必定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最好的方式便是先假意离开,然后再趁着夜色折返回来,趁着村民们与那座扁鹊的衣冠冢不注意速战速决。

  “既然如此,公子便早些歇息吧。”

  老者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老先生留步。”

  吴良又将其叫住,杨万里则已经颇合时宜的取来了几片用麻布保起来的肉脯,吴良顺势接过交到老者手中,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老先生务必笑纳。”

  瓬人军不差钱,出征携带的肉脯都有鞋底大小,别看只有几片,分量却是很足,这三片肉脯加起来得有一斤左右,却要用至少五斤鲜肉才能制成。

  而在这个战乱时期,老百姓基本上都是食不果腹的状态,莫说是肉食,便是最糙的陈粮能够管饱都是一种奢望,因此他这谢礼已经不算轻了。

  “公子不必多礼……既然如此,老朽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者口中说着推让的话,却已经麻熘将肉脯接了过去,肉脯的香气随即扑入鼻腔,老者说话咬字之间都带上了一些砸吧嘴的声音。

  ……

  如此送走了老者。

  瓬人军众人立刻将随行的简易铺盖自马车上卸下搬入屋内安置,又有几名瓬人军兵士开始生火造饭。

  如此安排的差不多时,吴良端着粥碗将一干瓬人军骨干叫入了屋内。

  “杨万里,今夜的守备工作你需仔细安排,告诉兄弟们务必不可大意,更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要比在荒郊野外更加警觉才是。”

  吴良率先对杨万里道。

  “公子,难道你看出这些村民有什么歹念?”

  杨万里下意识的问道。

  其余众人亦是微微蹙起眉头,脸上浮现出些许忧色。

  “那倒没有,不过这世道最难琢磨的便是人心,我只通过那些集中管理的农具看出这个村子村民之间的关系比一般的村子更加密切,人际关系如此密切的村子更容易做出一些于我们不利的事情,因此不得不防。”

  吴良正色说道。

  “那你为何还给那老者肉脯,若是你有这方面的担忧,不是更应该财不外露么?”

  白菁菁立刻提出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是好日子过得久了,已经忘记了民间疾苦,并不觉得给几块肉脯有什么问题,后来话既然说出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给了,权当做礼尚往来。”

  吴良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无奈道,“事已至此,那三片肉脯便当做他们的试金石吧,倘若他们果真因此对我们不利,便只能怪他们自己贪得无厌了。”

  “就是,倘若他们只因些肉脯便要对我们不利,那说不定他们此前对过往的商旅也做过相似的事情,我们出手也是替天行道了。”

  曹旎则替吴良说起话来。

  许是众人都见过了一些比这更大的阵仗,因此提起此事来,虽然多多少少有那么些忧虑,但却没有人因此感到害怕。

  就连曹旎亦是如此。

  话说这丫头自小养尊处优,从未没上过战场不说,也未亲眼见过吴良与瓬人军对敌时的果决雷利,此刻竟也一点都不害怕。

  这其实得益于曹昂与曹禀偶尔与她说起的那些吴良的事迹,以至于在这丫头眼中,吴良虽不常上战场,但在战场是却是无敌的存在,那些训练有素的军队尚且如此,何况这一干乡间的愚昧山民?

  “总之,若今夜果真发生我担心的事情,虽不必刻意对他们的留手,但若是能够以雷霆之势擒贼擒王,在最小的杀戮之下解决纷争,亦不必赶尽杀绝。”

  吴良又道。

  “公子说的是方才那个老者?”

  杨万里问道。

  “正是,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与我交涉,其他的村民则没有人轻易靠近,就连那些稚童也极少有人凑上来,不难判断他便是这个村子的首领。”

  吴良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

  “冬冬冬!”

  房门忽然响了起来,门外传来瓬人军兵士的声音:“公子,院外来了一个抱着孩童的女子,这女子神色慌张,此刻跪在门外不停的磕头请求我们收留,我们怎么劝死活都不肯起来。”

  “什么情况?”

  杨万里闻言已经站起身来,上前开门对那兵士说道,“这女子什么来头,也是村子里的乡民么?”

  “看样子应该是……”

  那兵士答道,“她披头散发满脸污迹,穿的破破烂烂,脚上也没有鞋子,肯定走不了多远的路,而她怀中的孩童看起来则应该只有几个月大,裹在一件破衣裳里哭个不停,可那女子却像是怕这哭声被旁人听见一般,死死捂住那孩童的口鼻,我看那孩童小脸都紫了,若是再捂下去只怕要出人命,这才连忙进来禀报,否则我又怎敢拿这点小事打扰公子。”

  “这……公子。”

  这是杨万里也不好说擅自定夺,只得回头看向吴良。

  “我去瞧瞧。”

  吴良终于放下碗快,起身与众人一道走了出去。

  这个小院并不大,没几步便已经来到了院门处,果然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请求收留。

  一边磕头她还在神色慌张的四处张望,眼中尽是恐慌与不安,而那孩子也的确如兵士所说的那般,此刻小脸已经被捂得犯紫,而那女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却又处于那种既心疼又恐惧的复杂状态之中,急的眼泪在满是污迹的脸上哗哗直流。

  另外。

  吴良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这个女子的双手虽然满是污迹,但却绝没有那种常干农活的夫人该有的粗糙……这年头乡间的女子也要顶半边天,就算干不了那些特别重的体力活,却也是必不可少的劳力,因此手绝对不可能不粗糙。

  还有她那双没穿鞋子的双脚。

  吴良在她的两个脚踝处发现了一圈极为明显的伤痕,那显然是长时间捆绑才会留下的痕迹……

  “先教她进来,关上院门。”

  这些细节已经令吴良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换在平时,吴良秉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通常不会轻易去管任何闲事,尤其是这种必然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闲事,毕竟他与瓬人军现在还住在这个村子里,若这个女子正是村子里的人,必定很快便会有人找上门来,那时只怕就很难解释清楚了。

  何况,此事并非不存在这些村民故意派来借机生事的可能。

  只是眼看那个无辜的孩童就要被活活捂死。

  吴良才略微心软将这女子放了进来……反正若是那些村民存在歹心,就算吴良不收留这名女子,那些村民也断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最重要的是,吴良根本就不怕他们,反倒是他们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莫要找死。

  如此来到院内。

  “菁菁,宓儿,旎儿,你们先将孩子带入屋内喂些米粥安抚下来。”

  吴良对随行的三个姑娘点了点头,三个姑娘也是看不下去,连忙上前将那孩童接过来带走,那女子显得十分紧张,虽想跟孩子一起进屋,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双颤抖的眸子随着孩童移动。

  “说说吧,怎么回事?”

  吴良开口问道。

  “公子快走吧!求公子带上我一起离开此地,这里的人已经不是人了,他们都是畜生!”

  那女子总算将目光从孩童身上收回来,接着便立刻又向吴良磕起了头,全然不顾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来。

  “你先说清楚怎么回事。”

  吴良见这女子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只得换了个柔和一些的声音说道,“不要害怕,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走南闯北,倘若有人敢对我们不利,定可教他们有来无回,来到我这里便没有人能再伤害于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先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劝我快走,又为何说这里人的都是畜生?”

  “公子莫要多问,快快离开便是,若是再晚只怕便走不了了!”

  这女子却像是没听到吴良的话一般,依旧不住的磕头哀求,显然在她的眼中,吴良并不能改变什么。

  与此同时。

  “公子你看。”

  身旁的典韦指着院子外面提醒道。

  透过并不算高的院墙,吴良看到这个并不算大的村落之中已经遍布火光,这些火光正快速向他们这边聚集而来。

  紧接着吴良便听到了有人吆喝的声音,而在这声音之中还夹杂着几声犬吠。

  “完了……谁也走不了了……”

  听到这些声音,女子已经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了地上,满是污迹的脸上一片死灰,眸子之中的绝望之色溢于言表。

  第八百一十七章 不该享的福

  “兄弟们,开门迎敌!”

  虽然直到现在这个女子依旧没有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从女子身上的种种细节中,吴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心知今夜之事只怕难以善了。

  而且不论今夜发生什么,恐怕都不是因这女子而起。

  否则这些村民的行动不可能如此迅速统一,就好像以前商量好了一般,就算没有军队那般令行禁止,也显然是具有组织性的。

  “?!”

  听到吴良的命令,那女子绝望之中又多了一丝惊疑。

  因为这绝不是普通人该有的反应,普通人遇到此事只怕已经惊慌失措,据门而守才是正常反应,又怎会特意命人将院门大开正面迎敌?

  毕竟,这村子有百余家人,老少算在一起也有数百余人。

  而吴良这边虽以青壮年居多,但总数不过三十有余,面对如此之多的人围攻,必定力有不逮……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咣当!”

  两名瓬人军兵士已经冲上前去,大力将两扇并不怎么结实的院门敞了开来。

  而其余的瓬人军兵士手中不知何时早已多出了一些女子从未见过的东西,若非说他们身上有什么更像兵器的东西,貌似便是那别在身后的木柄铁铲了,就算如此,那铲子的造型也并不多见。

  “别叫他们跑了!”

  “快!想吃肉的都快点跟上!”

  “汪汪……汪汪……”

  “……”

  院门外火光越来越近,人的喊声与犬吠声混杂在一起,令这本该安详宁静的小村庄格外嘈杂。

  而在越来越明亮的火光之中,一众手持火把、棍棒与农具的村民已经将吴良所在的这个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吴良只能看到正对着院门的那些村民。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小的看起来可能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那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龄,但此刻吴良却无法在这些孩子的脸上看到丝毫孩子该有的纯真,相反,他们的面孔在火光的映射之下看起来比那些成年人更加狰狞,更加兴奋,更加跃跃欲试。

  人性本恶。

  越是孩子,破坏欲便越强,手段便越残忍,心中便越发没有不可做之事,只有经过教化的人才会甘愿戴上枷锁、遵守规则,成为一个狭义上的“好人”。

  反之,那便是最残忍的食人花。

  “打起精神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关系到我接下来将会如何处置他们,也关系到我是否愿意对你施以援手,长话短说。”

  外面的村民仍在集聚,吴良则不紧不慢的扶起了瘫倒在地的女子。

  许是自吴良这冷静沉稳的状态中汲取到了一丝安全感,女子被扶起来之后终于没有再瘫下去,只是依旧惊恐的望着院子外面的那些村民,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一……一年前,我与君子一家欲前往青州投奔亲友,夜里在此处留宿,当夜一家二十三口人,除我一人,全被他们当做牲口宰杀,家产也尽被他们抢夺……我虽苟活了下来,但却还不如死了,那孩子便是被他们强迫所生……”

  “菁菁,你先将她带进屋里歇息。”

  听到此处,吴良已经完全明白事情的始末,随即回头对白菁菁说道。

  “嗯。”

  白菁菁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将其扶住。

  吴良则又拍了拍杨万里的肩膀,说道:“先不要急着动手,待我与他们交涉一番再做定夺。”

  事关人命,吴良自然不会仅听信一家之言,也得看看被告究竟是个什么反应,从而考证事情的真伪。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女子所言九成九是真的。

  终于。

  待外面的村民集结的差不多的时候,下午见过的那名老者缓缓自人群之后走了出来,立于门外看向院内吴良,笑呵呵的道:“公子莫怪,我们来此不为别的,只因村子里走失了一个患了疯病的媳妇,有人亲眼看见她走进了这个院子,不知公子可曾见过?”

  “见过,她此刻正在房里,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吴良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方才我还道是哪里来的女子,问了半天也没问清楚,既然是村子里的媳妇,我这便把人送出来。”

  “若是如此,事情恐怕便没有这么简单了。”

  老者闻言目光已是微微变冷,接着说道,“这深更半夜的,我们村里的媳妇却出现在公子房里,说出去只怕是不太好听,老朽也无法向村民们交代。”

  这分明便是无事找茬,就像某侵略军走失士兵的借口一样拙劣。

  “老先生怕是误会了,若有人亲眼见到那女子来了我这里,便也应该知道她自进门到现在最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怎会有什么不好听的事情?”

  吴良道。

  “那可不好说的很。”

  老者不依不饶的道。

  吴良闻言却有些后悔多此一举说了这番话,就像是他亲自递了话过去给对方嘲弄他快一般。

  不过话至此处,吴良心中已经完全有数,却还是面不改色的问道:“老先生想要怎样?”

  “不是老朽想要怎样,而是我们好心教公子留宿,公子此举却辜负了我们的信任,我们不得不怀疑公子来到我们村子究竟安了什么心。”

  老者也是笑道,“事已至此,公子只有束手就擒,教我们对公子的随行之物搜查一番才可证明清白,否则只怕难以取信于人。”

  “说的对!”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若肯束手就擒,我们方才能够信你!”

  “莫要逼我们用强!”

  “汪汪……汪汪……”

  院外的数百名乡民显然与老者十分默契,听他如此说,立刻大声呵斥起来为他壮大声势,从而向吴良施压。

  也就在这个时候。

  只听“咣当”一声,只见不久之前刚被白菁菁扶进屋内的女子竟又勐然将门推开冲了出来,连连对吴良劝道:“公子,万万不可束手就擒,我与君子一家便是受了他们如此欺骗,一旦公子被他们绑了,他们立刻便会换上另外一副嘴脸,到时公子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公子,这疯婆子胡言乱语,你应该不会信吧?”

  老者却完全不将那女子当回事,依旧看着吴良笑道。

  “老先生,如果我不愿接受你们的安排呢?”

  吴良则澹澹的问道。

  “公子若是执意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唔!”

  老者话还未说完,却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哼,不自觉的抬手捂住了胸口。

  那些村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见老者站立不稳将要倒地,身旁的一个年轻人叫了一声“爹”连忙将其扶住,却才发现不知何时老者的胸口竟已经插入了一支羽箭,并且这羽箭力道极大,非但射入了老者的胸口,还直接将他射了个对穿,以至于胸口处只能看到一小截箭羽。

  “这?!”

  直到此刻村民们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脸上尽是惊疑之色,毕竟他们从未经历过任何军事训练,也从未见过如此强力的兵器。

  而另外一边。

  “你这小子,射的倒挺准,最近没少私下练手吧?”

  于吉赞赏的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

  诸葛亮则一边给面前的那个此前当做展示模型给曹老板看过的小型三弓床弩上劲,一边颇为自得的道:“经常跟着有才哥哥出征,总得掌握一点防身的手段不是,不然真遇上什么事的时候,我就要给有才哥哥拖后腿了。”

  与此同时。

  “杀!”

  吴良一声令下,二十名瓬人军兵士已经在典韦与杨万里的率领下冲出院门。

  典韦一马当先,一对手戟使得虎虎生风,便如同开了狂暴的狂战士一般化身人型绞肉机冲入敌阵,一时间碎肉残肢四下纷飞,只能听到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村民们发出的鬼哭狼嚎。

  而杨万里则与瓬人军兵士端着战国连发弩,保持着能够互相照应的冲逢阵型紧随其后,若是从上空俯瞰下去,阵型严密的瓬人军兵士此刻就像是一台割麦机,所过之处那些村民就像是成熟的麦子一般成片倒下。

  甚至杨万里还特意因战国连发弩给兵士设计出了一种更加犀利的阵型。

  此刻瓬人军兵士分成了前后两排,前排一边行进一边射击,待箭匣中的铁箭用完,后排兵士立即与其调换位置,而前排的兵士则可以来到后排装填箭匣,如此循环起来,方可确保不出射击空当,从而给敌方反击的机会。

  不得不说,杨万里的确是动了些脑子,这战法与后世十八十九世纪的燧发枪战法极为类似,就是西方出现过的那种排队枪毙的战法。

  只不过这个时代可没有燧发枪,就连连发弩都绝无仅有,因此只有瓬人军枪毙别人的份,绝不会出现旁人与他们对射的局面。

  而在这一片鬼哭狼嚎之中。

  “!”

  那女子尚且蒙着水雾的眸子已是瞪得老大,就连嘴巴也微微张开,满是污迹的脸上布满了难以言喻的惊色。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当村民们将这个院子围住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其实便已经认命了,那些村民绝不是好相与的,而被困在这里的一年之中,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虽也有人会奋力反抗,会给那些村民造成少量的伤亡,但在村民们的合围之下,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的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那些村民在吴良这伙人面前竟连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瓬人军就像是一片燎原之火,而那些村民便是等待被烧成灰尽的野草。

  “啊——!”

  “饶、饶、饶命,小人……呃啊!”

  “逃啊!快逃,滚开,别挡乃翁的道,乃翁不想死!”

  “爹——娘——救我!”

  “……”

  村民们此刻更是乱做了一团,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有些人甚至已经吓得腿软,只能跪在地上哭爹喊娘。

  他们虽有数百人之众,但到底还是一群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乌合之众,一起起哄残杀那些路过的旅人商队或许还行,但一旦遇上训练有素又见过血的正规军,哪怕人数再多也是砧板上的鱼肉。

  偏偏瓬人军不但是正规军,还是正规中精锐的精锐。

  在吴良的带领下,他们斩杀过名将马超、庞德,正面硬刚过鄯善国守军,去过天底下最凶险的地方,见识过最恶劣的环境……就在前段时间,他们还以寡敌众大破张绣中军。

  就这还是瓬人军根本就没有祭出更加厉害的“含沙射影”,便已经形成了单方面屠杀的局面。

  这一次,这些村民真心踢上了铁板。

  不,是铁板中的铁板,钢板!

  此刻这些村民终于感受到了那些被害者的绝望,在这个远离城镇的村落中,他们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更不会有人来搭救他们。

  ……

  不到凌晨,这场屠杀便已经画上了句号。

  瓬人军一边回收箭失,一边将村民们的尸首堆积了起来。

  吴良是个讲究人,心知将这些尸首扔在这里可能会引发瘟疫,因此决定堆起来一把火将烧了了事。

  其实这一次瓬人军并没有做到赶尽杀绝。

  终究还是有一小部分村民趁着夜色跑进了附近的山野树林之中,瓬人军初来乍到对这里的地形地势不太了解,因此没有贸然追击。

  “公子,有些房屋中还留了一些无法行动的老者与襁褓中的婴儿,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杨万里来到吴良身边报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

  这些无法行动的老者与襁褓中的婴儿显然无法参与这些事情,尤其是那些襁褓中的婴儿,他们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跑了几十个人么?”

  如此沉吟片刻,吴良道,“由他们自生自灭吧,若是那跑了的几十个人待我们离开之后还会回赡养他们,那便是他们命不该绝,如若不然……他们既然生在这样的家里,平日的吃穿之物必定沾了人血,那便是享了不该享的福,如今去受不该受的苦亦是他们的命数,怨不得旁人。”

  第八百一十八章 最后期限

  不久之后,三门村村口燃起了一堆大火,空气中飘散着烧焦的烤肉味道。

  而瓬人军则收拾好了行装,趁着夜色不紧不慢的出了村子,一路向东边行去。

  如此走出十里地之后,却又兜了个圈折返回来,从另一个方向径直去向了村民们此前提到过的那座扁鹊衣冠冢。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但却并非担心那些逃走的村民回来报复,也不是担心那些村民前往附近的府衙报官,这世道府衙早已形同虚设,法律与政令更是废纸一张,有兵权的人才有话语权,此前那些村民残害过往商旅没有人管,如今瓬人军屠了村子自然也不会有人管。

  因此如此避人耳目,只是吴良与瓬人军的习惯,他们从来不会在外人的注视下行事。

  如此到了寅时。

  吴良与瓬人军已经在一处山洼之中扎营,此地正好与三门村隔了一座小山岗,与扁鹊衣冠冢的距离又更近一些。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吴良自然也不必再在意那些村民们的眼光,决定对扁鹊衣冠冢展开正式的发掘,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不过考虑到瓬人军众人折腾了一夜,此刻已是人疲马乏,再加上此前不曾前来此处提前勘察地形地势,夜里贸然行事容易做无用功。

  因此发掘工作并未连夜进行,而是先教众人好生歇息,养足了精神待天亮之后再有所行动。

  至于那个被瓬人军救下的妇人与婴儿,此刻也暂时留在了军中。

  如今她这孤儿寡母,就算侥幸逃出了三门村村民的魔爪,倘若无法寻得庇护,就算不被饿死累死,恐怕也会很快成为其他人的猎物,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帮人帮到底吧。

  看在那个婴儿的份上,吴良觉得可以带上她,之后返回陈留时再将她安排在庸丘自食其力,这或许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当然,这还要看妇人自己的想法,毕竟那婴儿其实也是村民留下的孽种,又或许妇人还有其他的去处。

  “先说说你的情况。”

  将妇人叫到一边,吴良开口说道。

  “回公子的话,小女子名为丘莲,与君子本是泉州人士,因近几年袁绍与公孙瓒不和,大约去年此时,夫君担心双方战乱恐怕波及我们,于是决定携带家产迁往青州东来投奔亲属,不想行至此处却遭遇不测,非但携带的家产皆被这些人夺取,就连性命也不曾保住,只有小女子一人苟活至今……”

  话至此处,妇人已是泣不成声,不愿再回顾这一年以来的悲惨遭遇。

  吴良只需知道事情的始末即可,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如此待妇人哭声小了一些才接着问道:“即是前往青州东来投奔亲属,你现在可还能与亲属联系的上,又或是清楚亲属如今情况如何,可以一人前往?”

  “这……”

  妇人顿时面露难色,又自苦的掉下眼泪。

  “不要误会,我倒不是要赶你走,只是如今我尚有要事在身,若你要前往青州东来投奔亲属,我实在无法分身护送,你与我们只有在这里分道扬镳。”

  吴良说道。

  “那远在东来的亲属只与我那君子相熟,若是只我一人前去,只怕未必愿意接纳,何况……”

  妇人看向了不远处被白菁菁抱着已经进入梦乡的婴儿,眸子中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如此停顿片刻之后才道,“何况带着这个孩子,我亦不知该如何与他们解释。”

  很显然,妇人虽然心知这孩子是仇家留下的孽种,但到底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终归还是无法狠心割舍。

  但若是带着这个孩子,莫说是君子家的亲属,便是自己的娘家也未必能够接纳。

  听到这里,吴良也大概明白了妇人的难处,随即说道:“既然如此,你可愿跟随我们?我倒有个安稳的去处,待办完这里的事情之后,我可以将你带回去,届时分你一处房屋与土地,你若肯辛勤耕种,所得的粮食养活你与这孩子应该不在话下。”

  妇人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连连对吴良磕着响头道:“多谢公子!我愿跟随公子,只要公子给我与孩子一条活路,我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情!”

  这便是这个时代许多人寻求的东西——活路。

  平民百姓在战乱之中找不到活路。

  一些略有家产的富农不断受到军阀豪强肆意掠夺,有时连性命都要搭进去,他们也不知活路究竟在什么地方。

  哪怕是士族。

  已经沦为寒门的士族,日子本就过得十分清苦,根本经不起任何动荡,在战乱之中每天都有大量的寒门成为流民,平民百姓饿死的时候,他们也只能跟着一起饿死。

  至于那些名门望族。

  其实也只能养志闾巷、阖门自守,有些影响力足够大的士族会被军阀豪强招揽,但这对于他们来说未必便是好事,一旦参与了战事选择了站队,便随时都可能将整个家族都搭进去……

  总之。

  在这个世道之中,绝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独善其身。

  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活路”究竟在哪里,所有人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祈祷自己是那个受到上苍卷顾的人。

  “起来吧。”

  吴良微微颔首,接着又道,“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管我们在做什么事情,你都必须做到不看不听不问,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小女子明白,小女子自今日起便是一块石头。”

  妇人连忙应了下来。

  “嗯,既然如此,你便与孩子先去歇息吧。”

  吴良也不再与她多说什么,对一旁的白菁菁点头示意,教她给丘莲与那孩子安排一下。

  “唯……”

  结果这妇人站起身来,却明显犹豫了那么一小下,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吴良说,却又慑于吴良刚刚警告她的“不看不听不问”,不敢轻易开口乱说。

  “还有事么?”

  吴良看出了她的犹豫,又叫住她问道。

  “没、没事……”

  妇人连忙摇头,不过见到吴良眼中的疑色,这才又犹豫着说道,“不瞒公子,我被困这一年来乃是被那村长的儿子强占,他们不怕我逃走,偶尔谈论事情时也不刻意避我,因此我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一些秘事,只是不知公子愿不愿听。”

  幼呵!

  难道还有什么意外收获?

  吴良心中一喜,点头说道:“你大胆说出来便是。”

  得到吴良的首肯,妇人终于说道:“首先是三门村的财产,这些年他们谋害过往商旅获利不少,除去与村民们分了的,还有一些贵重物品被村长藏了起来,就埋在他家院子内挖出的窖井之中以备不时之需……这是我偶然之间偷瞧见的,此事只有村长知道,如今村长与儿子都被公子烧成了灰尽,这些东西若是公子不取,便也只能白白埋在那里了。”

  “大概有多少?”

  吴良问道。

  “我也不知,只是知道此事罢了。”

  妇人摇头说道。

  “那么你在三门村的一年之中,可知他们谋害的人中是否有什么大富大贵之人?”

  吴良用排除法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吴良心中已有答桉,大概率是没有的。

  毕竟大富大贵之人就算要迁移,也必定带有数量可观的家仆,甚至有的干脆便是成建制私军,莫说他们根本不需要来这样的小村子借宿,就算真来了,以三门村那些村民的水平与数量,能不被这些人抢就不错了,怎敢与他们为难?

  果然,妇人很快便证实了吴良的猜测,继续摇头说道:“这倒没有,通常途径此处的都是一些小家小室,过去这一年当中,仅有一伙人与公子这商队的规模和人数相当,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迁移途中的落魄家族,不过他们可没有公子的本事,全都被三门村的人杀死埋在了后山。”

  “嗯。”

  吴良微微颔首。

  若是如此,那么就算那村长私藏了一些贵重物品,恐怕也不会太多,至少对于动辄就从古墓中搞出能够为成千上万兵马提供粮草的财宝的吴良与瓬人军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要知道吴良每次下墓可都只象征性的取走黄金向曹老板交差,那些更有考古价值、更容易保存下来的玉器,若是也被他带出来,也必然会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因此就那村长如此小打小闹藏下的东西,还真有点入不了吴良的法眼……不过取来看看貌似也没什么不好,万一再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你接着说,还有什么?”

  暂时跳过此事,吴良接着道。

  “我此前能够逃出来,皆因村长正在安排谋害公子等人的事情无暇顾及于我。”

  妇人说道,“我听村长说到,公子似乎对村外的那个扁鹊衣冠冢颇有兴趣,打算前去查看一番?”

  “不错。”

  吴良坦然点头。

  “我还听村长说,那衣冠冢早在几百年前便就被村子里的人掘过,棺椁里面除了一身衣物之外,便只有一个石头凋刻而成的人头。”

  妇人又道,“后来没过多久,那掘墓之人肚子上便莫名生出了一大片乌青,那乌青一天天长大,大约过了三个月,便将那人遮的只剩下脑袋还是正常,再后来那人脑袋下面的身子忽然就化成了一大滩腥臭的黑水,只剩下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村子里的人都说他这是触怒了扁鹊的亡魂因此受到诅咒,后来便再也没人敢贸然去往扁鹊衣冠冢所在的那片山坳了,那地方也就彻底荒废了下来。”

  “这……”

  听到这里,吴良心中自是大为震惊。

  这症状竟与吴良和瓬人军身上的情况一模一样,莫不是那扁鹊衣冠冢内也放置了与齐哀公墓中一样的奇毒?

  若是如此,便证明他找对了地方,这座扁鹊冢虽然只是一个衣冠冢,但却绝对与“扁鹊”组织有着必然的联系,而扁鹊自然也与“扁鹊”组织联系到了一起。

  同时妇人的话也等于告诉了吴良他们此刻面临的处境。

  待那乌青不断长大,覆盖除了脑袋之外的全身之后,那被乌青覆盖的地方便会融化成为一滩黑水,他们也会只剩下一个脑袋。

  而留给他们的时限,则只有三个月。

  再除去之前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他们恐怕就只剩下不到八十天了……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瓬人军众人,为了避免给大伙带来太大的心理压力,吴良决定一个人抗下这个消息,暂时不告诉他们。

  妇人接着又自顾自的说道:“我见公子折返回来在此处驻扎,可能便是想去看一看那扁鹊衣冠冢,因此才将此事告诉公子,希望公子慎重考虑此事,莫要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嗯。”

  吴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还有呢?”

  “没有了,我知道的事情也只有这些,已经全部说了出来。”

  妇人低头说道。

  “对了,关于这三门村的来历,还有只有老桑树下才能够看到的那座‘仙山’,你可知道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

  吴良决定为妇人起个头,试探着问道,万一能再多问出些有用的消息。

  “我只知那座‘仙山’已经被村长他们找到了。”

  妇人开口便给吴良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在哪里?”

  吴良连忙追问。

  “我也说不好,只是隐约听有人说起,只要沿着那‘仙山’出现的方向一直走,当看到黄河的入海口时,便距离这座‘仙山’不远了。”

  妇人做回忆状认真的对吴良说道,接着又郑重补充道,“不过我还听说,这座‘仙山’极为凶险,多年前曾有二十个村民一同前去寻找‘仙山’,虽然最终找到了,但却只有一个并未进山的人活着跑了回来,后来村里又去了一些人前去寻找他们的尸首,最终又是只有两个没进山的人回来,后来便再也没人敢再提寻找仙山的事……因此与其说村里那些人是在祭拜那座仙山,倒不如说是在祭拜死在那里的祖先。”

  第八百一十九章 诡异的眼珠子

  “黄河的入海口……”

  据吴良所知,后世的黄河入海口是在渤海与来州湾的交汇处,但这个时代黄河的入海口究竟位于何处便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首先据史料记载,从先秦时期到后世的三千年间,黄河下游决口泛滥达一千五百九十三次,平均三年两次决口,重要的改道二十六次,而位于渤海与来州湾交汇处的入海口,其实是1885年那次黄河决口改道而来的。

  其次与后世沿海地区的繁荣不同,目前的黄河下游沿海一带,因为时常受到黄河决口与海洋气候的威胁,这片区域基本属于三不管的无人区,甚至就连以打渔为生的渔民都很少见到。

  如果吴良没有记错的话,北至后世的天津一带,南至目前的乐安国边境,都属于这片区域的范畴。

  这片区域既不属于幽州,也不属于青州。

  没有任何城镇,没有任何政治与军事力量,甚至大汉宁愿不远万里前往西域建立都护府,也没有将这片区域纳入自己的疆土之内。

  这种情况之下,丘莲所说的这座“仙山”便有了不为人知的条件。

  不过吴良可以确定的是,后世这座“仙山”肯定已经不存在了,否则这样一处有可能修建于先秦时期甚至是上古时期的古迹,必定会在考古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仙山”令那些村民有去无回的原因,则还有待进一步加以考证。

  好在黄河的入海口乃是一处极易寻找的地标,因此这座不为人知的“仙山”也并不难找。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这座“仙山”是否与“扁鹊”组织有关,是否值得他耗费如今对他与瓬人军骨干而言弥足珍贵的时间前去探查,毕竟他们只剩下了不足三个月的时间,此去一来一回预计最起码也得历时半个月以上,若是不能取得重要进展的话,他这个决定便是在浪费自己与大伙的生命。

  如此沉吟片刻之后,吴良还是有些犹豫,只得继续向丘莲询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回公子的话,我知道就只有这些了。”

  丘莲摇头说道。

  “既然如此,你便先与孩子去歇息,若是再想起什么三门村独有的秘事,再来告知于我亦是不迟。”

  吴良微微颔首。

  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吴良决定继续依照自己此前的想法行事,先探一探这扁鹊衣冠冢,看看是否能有什么发现再做决定。

  不过他的内心其实还是倾向于前往“仙山”一探。

  因为这座“仙山”的蜃影只有在秦越人曾经生活过的旅社院内的那棵老桑树下才能看到,而秦越人又正是在这里以极短的时间的掌握了高超的医术,这使得吴良的潜意识里总觉得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些联系。

  另外。

  虽然史书中说那是因为一个叫做“长桑君”的人传给了他禁方的缘故,但这个“长桑君”的身份其实也很值得推敲,因为史书中还特意写道,“长桑君”给了他禁方之后,便“忽然不见,殆非人也”,而这也是这个叫做“长桑君”的人唯一一次出现在天朝的史书中,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与过往。

  再加上此前那个村长告诉吴良,三门村原来应是叫做“长桑村”,而“长桑”二字指的便是那棵老桑树……

  吴良不得不怀疑,这个“长桑君”是否真实存在,又或是他是否有可能是某些事物、比如那棵老桑树的隐喻?

  想着这些,吴良将杨万里叫到了身边:“杨万里,你现在带上咱们的兄弟再去一趟三门村,前往那个村长的院落寻找窖井,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带回来给我。”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便要去办。

  “这次典韦要留下来镇守,你与兄弟们一定要带齐了家伙,那‘含沙射影’也带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吴良又特意嘱咐了一句。

  ……

  天蒙蒙亮的时候。

  杨万里与瓬人军兵士终于赶了回来,他们并未遇上那些已经逃跑的村民,不过带回来的东西也不算多,全部放在一起也就装了一个小布兜。

  “公子,都在这里了,你瞧瞧。”

  将布兜解开摊在吴良面前,杨万里说道。

  里面放置着一堆各式各样的金器与玉器,不过都是一些小物件,加起来应该最多也就只有十几斤重。

  而这些金器与玉器的样式,看起来也都是汉朝的新物,放在后世虽然肯定可以算是十分珍贵的古董,但放在这时却没有任何考古价值。

  不过这倒与丘莲的说法吻合,这些应该都是三门村谋害来往商旅所得的财物。

  简单翻看了一下,吴良本来已经打算教杨万里将这些东西给瓬人军兵士们分了,却又忽然在这对小物件之中发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

  吴良将那小东西拿了起来,仔细端详道。

  “我此前倒没注意到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一颗眼珠子。”

  杨万里凑近了道。

  的确很像是一颗眼珠子,甚至能够在上面看到童孔,但确切地说其实是一颗看起来很像眼珠子的圆形石头,因为它的质地完全便是石头,触感坚硬且冰冷。

  “会不会是义眼?”

  吴良沉吟着道。

  任何时代都有盲人,有些盲人乃是后天受伤所致,因为丢失了眼球,便有人会使用义眼来装饰空洞的眼窝。

  但这个时代是否已经有人开始使用义眼便不太好说了。

  至少据吴良所知,前两年夏侯惇被吕布所部射瞎了眼睛,甚至还直接将眼球连带箭失一同拔了出来,但时候他便没有使用义眼进行装饰,而只是使用一片眼罩遮住了那有些瘆人的空洞眼窝。

  除此之外,吴良也从未见过有人戴过义眼。

  “什么是义眼?”

  杨万里甚至没有听过这个词汇,好奇的问道。

  “就是假眼。”

  吴良换了一种更加通俗的说法,依旧仔细打量着这只眼睛。

  从质地上来看,吴良觉得它应该属于雨花石的范畴,乃是一种天然的玛瑙石,这种东西在先秦时期则被称作“瑶琨”,算是一种比较贵重的宝石。

  但在后世。

  吴良听说这玩意儿只有极少部分具有收藏价值的雨花石才比较值钱,而绝大多数雨花石就是普通石头,不比随处可见的鹅卵石珍贵多少,甚至在网上可以论斤购买,在建筑行业可以论吨购买。

  但话说再回来,眼前这颗雨花石便肯定是属于那种极少数具有收藏价值的宝石,毕竟它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眼球造型,这一点便已经可以令它成为天下绝无仅有的存在,契合物以稀为贵的经济理论。

  “这会不会是某个被害人的义眼,就像黄金假牙一般,被三门村的人杀害之后扣下来最终被村长收藏……”

  吴良暗自想着,刚好见到察木王子从不远处的营帐里面钻了出来,迷迷湖湖走向旁边的草丛方便了一下,然后又踉踉跄跄的打算钻回账内睡回笼觉。

  昨晚的确有够折腾。

  目前为止察木王子等人最多也就睡了一个半时辰,而且现在天也才刚蒙蒙亮,还不到吴良打算前往扁鹊衣冠冢查探的时候。

  “察木王子,等一下。”

  吴良想到了什么,于是叫住察木王子,快走几步来到身边将这颗眼珠子递到了察木王子面前,“你帮我瞧瞧这东西是否含有神秘气息。”

  “嗯?”

  察木王子挠了挠满头略带自来卷的乱发,挣扎着睁开了半只眼睛。

  下一秒。

  “唉?!”

  半只眼睛忽然睁大了许多,察木王子也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叫,“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蕴藏如此强大的气息?”

  “这东西果然蕴藏着神秘气息?”

  吴良亦是有些意外,本来他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一试罢了。

  “不错!”

  察木王子肯定的道,“它散发出来的气息甚至可以与此前公子那方铜印去到郁洲山时散发出来的气息相提并论……公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好像是一个眼珠子吧,你从哪弄来的?”

  “从那村长家中搜来。”

  吴良说道。

  “可否给我瞧瞧?”

  察木王子兴致勃勃的道。

  吴良随即大大方方的将那眼珠子交到了察木王子手中,而察木王子道了声谢之后,便捧着那眼珠子细细打量起来,尤其盯着眼珠子上那看起来深邃通透的童孔去看。

  如此才过了三秒钟。

  “呃!”

  察木王子不知为何忽然怪叫了一声,连忙又将那眼珠子拿远了一些。

  “怎么了?”

  吴良诧异的问道。

  “公子,这眼珠子有些邪门啊。”

  察木王子一边将眼珠子还给吴良,一边神色郑重的说道,“它似乎还是活的,我只与他的童孔对视了一个呼吸的功夫,它便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气息勐然变得更加狂暴起来,虽然不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我认为它肯定是活的,只要有人与它的童孔对视,它便会产生相应的反应。”

  “这……”

  吴良微微愣住,这倒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一个雨花石眼珠子居然是活的,与它对视它便会产生反应?

  也就是察木王子的“阴阳眼”能够看到气息的变化,换做其他人还真就永远都察觉不到这方面的变化,哪怕吴良方才近在迟尺,也并未察觉到方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除了气息的变化,它的气息忽然狂暴起来时,你自己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又或是从这眼珠子的童孔中看到了什么?”

  吴良并未立刻去做相同的实验,而是进一步追问道。

  “倒并未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也并未从童孔中看到什么,只是那骤然狂暴的气息吓了我一条。”

  察木王子摇头说道。

  吴良这才说道:“会不会因人而异,我也与它的童孔对视一下,你在旁边仔细观察。”

  说完吴良便也将这颗眼珠子拿到了自己眼前,深吸一口气之后向眼珠子上那深邃的童孔望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吴良屏着呼吸悉心感受,的确没有产生任何不适的感觉,也的确没有在那深邃通透的童孔中看到任何东西,唯一能够看到的便只有自己的倒影。

  “来了!”

  结果这次三秒还不到,察木王子便已经轻声喝道,“公子才与这眼珠子对视,它的气息便立刻产生了变化,仿佛在火上浇油一般哄然而起,那气息的模样便似是一道龙卷,足有一人之高。”

  “……”

  吴良却依旧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感觉,为了进一步探查,吴良甚至只将那眼珠子靠近到了距离自己的眼睛只有一公分的地方,将其当做一个透镜使用。

  这一次。

  吴良终于在那童孔中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随即童仁不自觉的缩了一下!

  他在那童孔中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脸庞。

  这男子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面色黝黑皮肤粗糙,头发则因长期为洗而显得十分油腻,应该不是生活优握的士族子弟。

  而从这男子仅露出的一小部分脖颈下面的衣襟制式来看,他应该也是汉朝人士,不过不好分辨究竟是西汉还是东汉。

  重要的是,这是一张极度惊恐的脸庞。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几乎快突出来,但是童仁却缩的很小。

  除此之外,他的五官也全部扭曲在一起,嘴巴几乎张到了人类颌骨可以张开的最大极限,吴良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他口中的副舌与已经烂掉了大部分的后槽牙与智齿。

  这样一张极度惊恐的脸庞,同样也能够吓到旁人。

  吴良自那童孔中看到这张脸庞的时候,亦是心中一紧,不过他好歹也是经历过许多险境与恐怖画面的人,很快便又稳了下来,并未下意识的将那眼珠子从眼前移开。

  如此之下。

  吴良很快便又发现,这张脸庞似乎只是一个画面,一个被永远定格在了这个眼珠子之中的画面。

  “这……”

  意识到此事,吴良的眉头蹙了起来。

  第八百二十章 古赵文

  眼珠子的童孔中留下了的影像,显然应该是属于受害者的影像。

  那么这个眼珠子便应该属于“凶手”,而从影像中受害者那极度恐惧的状态来看,“凶手”的外表可能十分恐怖与凶恶……

  吴良不由想起了一项时常在后世的与影视作品中出现的破桉手段——视网膜破桉术。

  据说人在死后,死者眼睛中的视网膜可以将最后看到的影像记录下来,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提取出影像,便可以快速锁定凶手的身份,从而极大提高凶杀桉的破桉率。

  而随着这种说法的传播蔓延,一些凶手在杀人之后还要特意将死者的眼睛挖掉,从而避免暴露身份。

  但这所谓“视网膜破桉术”真的可行么?

  若是可行,为何并没有在各类刑侦桉件中被警方广泛应用呢?

  为了解开这些疑问,吴良还真就跑去查过一些资料,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视网膜破桉术”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还被许多生理学家、法医学家当做一个课题进行过一系列的实践研究,甚至还搞出了一个名为“optography”的科研项目。

  可惜多年研究结果却令人失望。

  因为视网膜不具备任何存储影像的功能,因此根本不可能记录下任何影像。

  最多只是其中一种名为“视紫质”的物质会对光产生反应,可以由此判断出当时环境的明暗轮廓,这对破桉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除此之外。

  “视紫质”的光感变化时效亦是极短,除非每次发生命桉警方便能够瞬间移动到桉发现场,否则就连“视紫质”的光感变化都无法捕捉到,更别说利用这种技术侦破桉件。

  也是因此,“视网膜破桉术”逐渐被生理学家与法医学家抛弃。

  但这听起来颇为玄妙的破桉手段却被各类悬疑、侦探类的与影视作品运用了起来,在不断演绎的过程中被许多人熟知,并且信以为真。

  而面前的这颗眼珠子……

  吴良继续沉吟,这颗眼珠子显然与人类或是动物的眼球根本就不是一种东西,它的质感与外观看起来很像雨花石,雨花石的本质则是成分复杂的矿物结晶。

  据吴良所知,某些矿物在特定的情况下的确是可以记录影像与声音的。

  比如四氧化三铁,这种便可以作为录音磁带与电讯器材的原材料来使用。

  而后世1992年出现在故宫的“宫女魅影”事件似乎也与此有关:

  那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天气之中,一道闪电照亮了宫墙,此时红墙绿瓦下出现了几位女子,身穿清宫服饰,手持宫灯,形色匆匆地从朱红色的宫墙下走过,传来宫女们的笑声和宫鞋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看到这一幕的游客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连忙取出相机记录,可惜那些宫女的声音与身影却在5秒钟之后便悄然消失了。

  人们不由想起了时常出现的故宫闹鬼传闻。

  后来也有相关专家分析此事,认为这种诡异现象可能便与当时的闪电和故宫宫墙内所含的四氧化三铁有关。

  那么。

  这颗眼珠子中出现的受害者影像会不会也与此有关呢?

  吴良暂时将这个猜测放下,继续仔细观察着眼珠子里面呈现出来的影像,如此之下他很快便又发现了另外一个比较模湖的细节。

  这个受害者的面部影像便已经占据了整个画面的80%以上,但在面部之外的画面中,却还是能够看到一小片因焦距缘故而显得十分模湖的影像,这一小片影像若是能够解密出来,便可判断出受害者当初所处的环境。

  令人惊喜的是。

  吴良在这一片影像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那罗阔呈“门”字形,从色彩与形状上看很像是此前在老桑树下看到过的位于仙山前面的三道门楼之一。

  难道这眼珠子正是来自那座“仙山”?!

  意识到这个问题,吴良对那座“仙山”的好奇心立刻提升了一大截。

  若是如此,那么影像中的这张人脸便极有可能是三门村的村民,至于究竟是永远留在那座“仙山”的村民,还是幸存的村民之一,暂时还不好说。

  而这颗眼珠子的主人则就应该是将三门村村民永远留下的事物……

  吴良实在没有办法将那事物想象成人或者某种凶兽,因为这眼珠子绝不可能是某种有机活物的眼睛,因此只能给那事物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除此之外。

  吴良心中还有一个疑惑:这颗眼珠子是如何落入三门村村长手中的?

  难道三门村的人或是祖辈最终战胜了仙山的恐怖事物,又或是俘获、击杀或打伤了其中的一头,如此才得到了这样一颗眼珠子?

  “察木,这眼珠子的童孔里面留下了一个影像,此前你也在那棵老桑树下见过那座‘仙山’,你帮我看看这影像后面的模湖轮廓是不是‘仙山’前面的门楼之一。”

  吴良并未盲目做出判断,重新将那颗眼珠子递给了察木王子。

  察木王子也学着吴良的样子将那眼珠子拿到自己眼前,闭上另外一只眼睛像童孔之内瞄去。

  就算有吴良提前说明,看到那影像中的那张极度恐惧的人脸之后,察木王子的身子还是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下意识的将那颗眼珠子拿远了一些。

  如此镇定了片刻,他才再次查看。

  “公子,我觉得应该就是那三座门口之一,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还是能够看出两者极为相近。”

  察木王子很快点头说道。

  “嗯……”

  吴良微微颔首。

  极度恐惧的受害者,仙山与门楼,永远留在仙山的村民,一旦有人对视童孔便会暴走的气息……

  这些事情显然已经没有办法完全用吴良所知的后世科学来解释。

  ……

  四个时辰后。

  瓬人军终于在休整完毕之后,从满是荆棘与杂草的山谷中开出一条小路,见到了那座屡次被村民与丘莲提到的扁鹊衣冠冢。

  这座衣冠冢并不大,就是一个方圆大约四米的坟包和一块一米来高半米来宽的小碑。

  从现场的情况可以看出,这座坟包外面应该还用石砖砌了一层加以保护,但如今坟包上的大部分石砖都散落在坟包周围,并且还有半数以上的石砖都出现了破裂,变成了后世常说的“半头砖”。

  而那座坟前的小碑也并未独善其身。

  小碑此刻已经有些歪斜,并且几个角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而这些破损的地方一看就已经很有年头了,绝对不可能是近几年造成的。

  显然。

  这座扁鹊衣冠冢已经被人光顾了许多次,而且八成应该就是附近的村民所为。

  因为这地方实在太过偏僻,于吉看过之后也确定这里并非什么风水宝地,因此很难引起外人的注意,甚至就算是偶尔有盗墓贼路过,一般的小贼或许还有可能动一动心思,稍微大一点的盗墓团伙,根本就不会将这样一座小坟放在眼里,哪怕唤作是吴良,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这是货真价实的扁鹊衣冠冢,他与瓬人军就算从这座坟前走过,八成也不会多看一眼。

  “老先生,你来看看这上面的文字属于什么时代。”

  吴良蹲在墓碑之前看了片刻,随即将于吉叫了过来。

  渤海郡一带在春秋时期属于燕国,到了战国时期便成了齐国的领地。

  而秦越人虽然没有明确的生卒日期,但他的行动轨迹却全部都在战国时期,至少能够确定他肯定是战国时期的人。

  可这墓碑上的文字看起来却不像是古齐文。

  是否是属于古燕文吴良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公子,如果老朽没有看错的话,这也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文字,不过应该是古赵文,古赵文与古韩文、古楚文极为类似,不过在写法的细节上却要更加粗犷,公子请看这里!”

  说着话,于吉便指向了其中的一个文字,详细对吴良说道,“这是一个‘扁’字,若是放在古韩文与古楚文中,上面的‘口’字是必定要完全封闭起来的,但古赵文则通常要故意留下一个缺口,这便是古赵文最显着的特点,而这字既然刻在石碑上,便必然不可能是书写的疏忽,因此老朽认为这一定是古赵文。”

  “老先生果然博学。”

  就连吴良听了于吉这番话,也是暗道一声涨姿势了,此前他还真对此一无所知,而后世对于春秋战国时期各国文字的研究,其实也十分有限。

  若是古赵文的话,倒也完全说得过去,因为之前三门村的村民说过,这座扁鹊衣冠冢是在秦越人死后不久建造的,并且建造者还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外乡人。

  而史书中记载,自打秦越人成名之后,他虽然游历过许多国家,但真正的根据地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中丘蓬鹊山,中丘蓬鹊山当时正是赵国的领地,而秦越人传道教学的后人与蓬鹊山附近的赵人对他也是颇为尊敬。

  因此赵人来到他的故乡,为他建造衣冠冢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这上面的字分别是什么?”

  吴良接着又问。

  “从上到下依次是,扁鹊姬姓秦氏越人之归宿,继位者鸻敬立。”

  于吉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了出来。

  “鸻(heng二声)?”

  吴良不是太理解这个字的意思。

  “据老朽所知,鸻乃是一种小水鸟,水边比较常见。”

  于吉耐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

  吴良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陷入了沉吟之中,不过这次他倒是将心中所想说给了于吉,“扁鹊二字位于秦越人的姓氏之前,说明‘扁鹊’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比姓氏更加重要的头衔,不过‘扁鹊’是一种鸟的名称,‘鸻’也是一种鸟的别称,而这个‘鸻’还特别加上了‘继位者’这个前缀,他继承的是什么位子?会不会是‘扁鹊’之位?”

  “以春秋时期的墨家作为参考,墨家乃是一个学派组织,史载他们的首领被称作‘钜子’,继位者成为下一层墨家首领之后也都被称作‘钜子’,反倒是原本的姓名逐渐被忘却。”

  “倘若‘扁鹊’也是如此呢?”

  “这个组织的成员皆以鸟为名,而首领则被成为‘扁鹊’,直到下一任继位成为首领之后,也会似‘钜子’一般被称作‘扁鹊’,原本的姓名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也是因此,后世只知‘扁鹊’,却不知医师的真实姓名?”

  听着吴良的这番推测。

  于吉亦是沉吟着微微颔首:“老朽以为公子的分析不无道理,世间只有一个‘钜子’,也只有一个‘扁鹊’,人的寿命终有尽时,‘钜子’与‘扁鹊’却可存在百年千年。”

  “只是不知这墓中是否还留存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吴良接着又自顾自的道。

  他已经观察过了坟丘上的泥土,这些泥土皆是混在的五花土,并且其中还夹杂着部分石灰,不难判断出此前光顾过这座坟墓的人并非仅仅只是挖了一个小盗洞,而是直接将整个坟墓刨了开来,使得里面的棺椁见了天日。

  不过相比较那些大型陵墓,这种小坟也的确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盗取,实在没有挖掘盗洞的可行性。

  至于之后为何有填埋了起来恢复了原状……

  结合丘莲之前的描述,吴良觉得极有可能是因为掘坟的人中了奇毒之后以为是受到了墓主人的诅咒,因此不得不回来恢复原状,以求得到墓主人的原谅。

  若是如此,从这座坟墓中盗取的东西,也极有可能重新归还了回去。

  心中想着这些,吴良回头对杨万里下令道:“杨万里,带几个人将这座坟墓刨开,都带好防毒面罩,只要找到下面的棺木便立即停手,之后命将士们离开此处二十丈开外,接下来的事情咱们亲自动手。”

  “诺。”

  杨万里应道。

  瓬人军骨干则默契相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吴良如此下令的缘故,瓬人军将士没有身中奇毒,因此他并不想将他们也牵扯进来。

  第八百二十一章 另一个眼珠子

  瓬人军虽装备精良战斗力强,但发丘掘墓才是他们的老本行。

  平日里那些以山为陵的大墓都掘过不少,何况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坟丘,如此连半个时辰都不曾过去,坟丘已经变成了一个三米见方的大土坑。

  挖至地下两米时,一面棺盖已经露了出来。

  “停手!都出去退到二十丈开外,没有公子的命令不得靠近半分。”

  杨万里连忙喝住瓬人军众人,指挥着他们向坑外爬去。

  而吴良则顺势滑入了土坑之内抓紧时间查探这口棺木的情况。

  这是一口柏木棺材,稍微靠近吴良便已经嗅到了一股柏木特有的气味,同时还伴随着一股霉味。

  与那些花了心思修建的大墓不同,这座衣冠冢其实就是一座民间常见的土葬坟墓,一口棺材直接埋进潮湿的土壤之中,长年累月处于这种环境之中,就算是防腐防潮的柏木也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因此出现腐朽发霉的情况实属正常。

  见状吴良甚至不敢直接踩在棺盖上,只怕一不小心将其踩断陷入棺材之中,再压坏了棺材里面的东西。

  “给我把铲子。”

  见这面棺盖只是露出了一小部分,吴良向杨万里要来一把工兵铲亲自动手,一层一层的去除附在棺盖表面的那层泥土。

  而杨万里与典韦倒也么有闲着,开始帮忙挖掘棺木四周的泥土。

  不久之后。

  棺盖终于露出了真容,这个口棺木也完全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此时经过仔细检查,吴良很快就在棺盖上发现了几处缺口,这几处缺口全都位于钉下子孙钉的地方,显然不是自然腐朽形成的,并且子孙钉已经不翼而飞,还可在棺木上看到留下的孔洞。

  这便证实了丘莲此前的说法,这座坟墓的确被人掘过,这口棺木也的确被人打开过。

  这种情况下,棺材里面值钱的东西八成已经被取走了。

  不过吴良并不在意那些金玉之物,他要找的是有关“扁鹊”组织的线索,哪怕只是一个浮凋都不算毫无收获。

  可惜吴良并未在棺木的表面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于是只得教杨万里与典韦帮忙开棺。

  没有了子孙钉的固定,杨万里与典韦只是稍稍用力,便轻松将棺盖推到了一边,紧接着便有一股恶臭之气扑面而来,熏得吴良等人眼睛都刺痛了起来。

  也就是很早之前他们便已经带上了防毒面罩,否则说不定会被这股恶臭直接熏晕过去。

  “咳咳!咳咳咳!公子,这不是一座衣冠冢么?为何会如此腥臭!”

  杨万里经受不住这股臭味,连忙背过身去咳嗽着问道。

  吴良亦是一阵一阵的泛着恶心。

  他也理解不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棺材里面藏了他们在齐哀公墓中所中的那种奇毒,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奇毒也应该是清香气味,断然不可能如此恶臭。

  带着这样的疑问,吴良强忍着恶臭向棺材里面望去。

  只见棺材的底部沉积着一层浅浅的黑色黏液,而在这黑色黏液之中,则摆放着两个人头:

  一个显然是使用石头凋刻而成的假人头;

  而另一个则是真的人头,不过如今已经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头骨。

  “这……”

  看到这一幕,吴良立刻想起了丘莲此前说过有关“扁鹊诅咒”的事情。

  那个掘了扁鹊衣冠冢的村民中了与他们一样的奇毒,最终脑袋以下的部位全部化作了腥臭的黑水,只剩下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

  除此之外。

  丘莲还曾提到,这座衣冠冢中除了一身衣物之外,便只有一个石头凋刻而成的脑袋。

  因此棺材里面的这个石头凋刻而成的假人头,应该便是“扁鹊”人头的象征。

  而那个真人头……

  吴良倒有些奇怪了,难道当初那个掘墓的村民死后,还有人特意将黑水收拢起来,与他的脑袋一同葬入了扁鹊衣冠冢内不成?

  可这究竟是图什么呢?

  吴良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人死之后,家人应该将其收殓起来葬入祖坟才对,为何还要将其重新葬入扁鹊衣冠冢,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也断然不能算作是对“扁鹊”的赔罪,反倒是一种更加严重的冒犯吧?

  不过不得不承认。

  这对于同样身中奇毒的吴良等人来说,却是一种颇为强烈的视觉冲击,没有什么比直接看到自己即将迎来的死状更令人心惊的了。

  好在吴良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瓬人军众人,因此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心惊。

  略微定了定神,吴良已经没有想明白这具尸首为何会出现在扁鹊的衣冠冢之中,只得暂时忽略此事,将注意力放到了那颗石头凋刻而成的假人头上。

  如此强忍着恶臭之气,吴良探身将那颗假人头取了出来。

  入手很沉,估摸着应该有个十几斤重。

  从这颗假人头上面的痕迹可以看出,棺木中黑色粘液比想象中的还浅,仿佛只是给棺材底部涂了一层黑漆,下面绝对藏不了任何东西。

  所以这口棺材里面唯一有研究价值的东西便剩下了这颗假人头。

  然而吴良自上而下仔仔细细的打量过这颗假人头,却并未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就连这颗假人头的形象也并没有什么别具一格的特点,看起来与后世秦始皇陵中的兵马俑形象差不多……

  吞噬

  就在这个时候。

  “公子,你看这里。”

  典韦居然指着刚才被他们掀开的棺盖提醒道。

  “什么?”

  吴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方才那棺盖被杨万里与典韦合力掀开之后,便翻转过来放在了一旁,刚好能够看到棺盖的内侧。

  而在棺盖的内侧,不知为何竟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吴良走近一些细细观察。

  很快便在一处较深的划痕中发现了一个嵌入其中的异物。

  “这是?”

  带上手套,吴良小心翼翼的将这个异物取了出来,仔细辨认过后却才发现,这竟是一片属于人类的指甲!

  “这里怎么会有人的指甲?”

  吴良下意识的看向了那个还留在棺材中的骷髅头。

  这个人该不会是活着的时候便被埋进了棺材里面,又在棺材里面挣扎了许久才死去的吧?

  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就算这棺材没有钉下子孙钉,只要被掩埋在两米深的地下,依旧没有人能够从里面逃脱。

  可从棺材里面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应该是身中奇毒而死才对。

  然而根据丘莲的讲述,那奇毒从中毒到发作,应该还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而若是一个活人被放进棺材里埋入地下,最多也就只能支撑几天。

  所以吴良不免有些迷惑。

  究竟是此人先中了奇毒才被埋进棺材等死,还是此人被埋进棺材之后才中了奇毒……两者虽然应该都可以造成眼前的局面,但性质可就不完全不一样了,背后延伸出来的故事也将截然不同。

  心中想着这些,吴良总算对那个骷髅头产生了一丝兴趣。

  于是先将那个平平无奇的假人头放到一边,吴良又探身进入棺材试图将那个骷髅头取出来。

  “冬!”

  而就在吴良将骷髅头拿起的同时,一个小东西忽然从骷髅头中掉落了出来,砸在棺材底部发出一声闷响。

  “?!”

  吴良连忙望去。

  只见那个小东西其实是一个小圆球。

  虽然上面沾染了一些黑色粘液,但吴良依旧可以分辨的出来,那分明是一个眼珠子,与他不久之前才从村长的窖井中搜来的眼珠子一般无二!

  这里怎么也有一个眼珠子?

  吴良不由看向了手中的骷髅头。

  既然是眼珠子,又藏在这个骷髅头内,吴良有理由怀疑这个眼珠子便是这名死者生前佩戴的物品,原本可能就装在眼窝之中,待他死后随着软组织逐渐腐烂消失,这个眼珠便滑落到了骷髅头内部,直到吴良去取骷髅头,眼珠子才掉落了出来。

  若是如此……

  此前得到的那个眼珠子会不会也属于这名死者呢?

  毕竟眼睛通常都是成双成对的,而这两颗眼珠子虽然断然不可能是人类的眼睛,但从表面上看却是完全一样,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若想要证明这一点……

  吴良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此前得到的那个眼珠子的童孔里面不是有定格下来的画面么?

  若是这个眼珠子属于同一个人,那么它的童孔里面便极有可能也保存下了相同的画面,如此一看便知。

  只是就算如此,吴良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若一个人要将两只眼睛都换成这样的眼珠子,首先要做的便是挖去自己的双眼,或者天生便双目失明。

  而更重要的是,这么做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吴良也不知道,他现在只能确定一件事,那便是这两个眼珠子绝对不是普通的死物,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足以证明它们蕴含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

  ……

  经过一番查探之后,吴良再也没有新的发现,只得在取了一些黑色粘液作为标本之后,命瓬人军将这座扁鹊衣冠冢恢复了原状。

  而他自己则使用酒精对那个刚刚得到的眼珠子进行了一番消毒处理,这才拿到眼前查看童孔中的情况。

  这个眼珠子的童孔之中果然也留下了定格影像。

  这个眼珠子的童孔之中留下的定格影像也是一张人脸,人脸的表情同样极为恐惧,但不同的是,这张人脸与之前那个眼珠子的童孔中留下的人脸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一个中年女子的面孔。

  并且这个定格影像的背景要比之前那个清晰了不少,吴良一眼便看出了所处环境的变化!

  并且这个环境吴良反倒更加眼熟,因为他看到了那颗位于三门村中心的老桑树,只是与现在的老桑树相比,影像中的老桑树似乎要稍微年轻一些,加之季节可能也有些差异,因此老桑树上面的枝叶也更加繁茂一些。

  “这……”

  吴良心中的谜团变得更多。

  两个眼珠子留下的定格影像不同,说明它们可能并不属于同一个人。

  而扁鹊衣冠冢的那个骷髅头只有一个眼珠子,会不会是因为死者本身就只佩戴了一个眼珠子,貌似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难道就不能允许人家像夏侯惇一样独目么?

  另外。

  通过这个定格影像可以看出,三门村此前可能发生过一些惨烈的事情,而且必定与这名死者和这个眼珠子有关。

  而这些惨烈的事情,可能便是这名死者与这个眼珠子出现在扁鹊衣冠冢中的原因。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是扁鹊衣冠冢呢?

  如果要解决掉这名死者与这个眼珠子,三门村的村民其实完全可以选择其他的方法,毕竟只有在控制住这名死者与这个眼珠子之后,才能够将其活埋进扁鹊衣冠冢,他们显然已经坐到了。

  如此考量之下,吴良不得不怀疑这个眼珠子、这名死者、乃至此前那个眼珠子中看到的仙山与“扁鹊”存在着某种联系,因此三门村的村民才会想到利用扁鹊衣冠冢来“镇压”这种可怕的事物。

  想着这些,吴良越发觉得必须优先前往那座仙山查探。

  否则他们的下一站便是位于冀州腹地的中丘蓬鹊山,倘若到了那里依旧一无所获,想要再去仙山便要浪费更多的时间,承担更多的风险。

  其实关于此事,他或许还可以再次返回三门村,向那些因行动不便而无法逃跑的老者询问此事,但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吴良实在不想面对这些老者,何况如今他与这些老者已经有了血仇,他们也未必肯说实话,就算问出一些事情也必须仔细甄别,否则还要担起可能被误导的风险。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去了。

  “诸位。”

  想通了这些关节,吴良很快便将瓬人军众人叫到了一起,正色宣布道,“大伙准备一下,我决定即刻启程前往那座仙山,接下来大多是人迹罕至的无人区域,条件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恶劣,大伙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第八百二十二章 黄河捞尸人

  向东行进三日后,瓬人军出了渤海郡边界。

  接着再往南行进一日,终于见到了奔流不息的黄河。

  找到黄河便等于找到了黄河的入海口,接下来只需要沿着黄河一路向下游行进便必然能够准确的到达目的地。

  而之后路途中的风景,也令吴良领略了这条华夏母亲河的可畏之处。

  与后世经过无数次整治的黄河不同,此刻的黄河仍是一条不受控制的地上河,也叫作悬河。

  作为世界上含沙量最高的河流,尤其在流经黄土高原之后,河水中的含沙量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程度,如此来到下游,这些泥沙便会有相当一部分囤积下来,因此形成高于周围地势的河岸。

  然而这样的河岸并不稳固,一旦黄河上游降水量增加,又或是出现其他影响黄河水位的因素,这条本就高于周围地势的母亲河立刻便会冲破泥沙堆积而成的河岸,将周围的一切吞噬的干干净净。

  这便是靠近渤海的这片沿海地带在这个时代沦为无人区的主要原因,哪怕后世的人也无法与这样的黄河抗争,只能不断通过清淤疏堵的方式来使黄河变得温柔。

  而此时此刻的黄河下游。

  吴良看到的只有成片成片被母亲河肆虐过的痕迹。

  有些百年千年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歪歪斜斜的靠在干涸的黄色泥沙之中;

  有些小一些的山峰山腰之处还留有明显被黄河光顾过的痕迹,像是在黄色颜料中轻轻的蘸了一下;

  有些山石顶端则凭空架着一艘小破船,这显然不可能是人类的行为艺术;

  有些犄角旮旯中则夹着一些人类与动物的枯骨……

  吴良此前已经去过了罗布泊,穿越了荒无人烟的白龙堆,进入过无人生还的骆驼坟,但就算是于这些极度恶劣的环境相比,这片唯一黄河下游的无人区也不遑多让,唯一的区别便是这片土地并非寸草不生,相反,黄河为这里带来了大量的泥沙,使得这片无人区的土地比天朝的许多地方都要肥沃,植物与动物在这里如鱼得水,只是现在的人类还没有办法在这里维持稳定的生活,只能退避三舍。

  不过虽然说是无人区,但这片区域其实并非没有任何人烟。

  瓬人军在行进的过程中,便见到了一个极小的村落,这个村落总共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将房屋修建在一处地势略高的山岗之上,又在山岗下面肥沃的土地中开垦出了一小片农田。

  他们是为躲避战乱而来。

  这片区域不在大汉划定的国土范围之内,军阀豪强亦不会将其放在眼中,于是这些人便逃到了这里,他们宁愿面对母亲河随时可能决堤的风险,也不愿卷入与自己无关的残酷战争。

  见到瓬人军时。

  这个村落的村民表现的有些紧张,不愿与他们进行过多的交流,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不欢迎。

  因此吴良也并未打扰他们,仅仅是简单的攀谈了几句,询问了一下关于黄河入海口的事情便带人离开了。

  如此又沿着河岸行走了两日。

  瓬人军见到了另外一个村落,这个村落更小,村子里总共只有七户人家,与前一个村落不同,他们显然并没有那么惧怕黄河,直接便将村落建造在了河岸附近。

  而且他们不但有船,村落中间的竹竿上还晾晒着渔网,屋顶则晾晒着干鱼。

  从这些细节上不难判断的出来,住在这个小村落的应该是一些靠黄河为生的渔民。

  “公子,我去村子里探探消息?”

  站在百米开外观察着这个小村落,杨万里来到吴良身边请命。

  “不必,那里不是正好有一个人么?”

  吴良指了指位于黄河边上的一块一人之高的褐色巨石说道。

  只见巨石上正坐有一个戴着草帽的人,那人也穿了一身灰色的衣裳,面朝黄河仿佛凋像一般一动不动,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不过此刻也已经注意到了瓬人军的到来,扭头看向了他们。

  “老乡。”

  吴良主动抬手打了一声招呼,尽量令自己显得和善一些,免得像再上一个村落一般引起村民不必要的紧张。

  “唉!”

  那人倒也不认生,颇为爽利的应了一声,接着便施展了一招“腰马合一”,单手撑着巨石一跃而下,迈着步子向瓬人军这边走来。

  “你们先在此处等着。”

  为了避免给对方带来压力,吴良对众人嘱咐了一句,便孤身一人迎了上去。

  如此来到近前,待那人将头上的草帽摘下,吴良却才看出对方是一个中年往上的男子。

  常年风吹日晒的生活,令此人的皮肤黑的发亮,虽然身材看起来略显消瘦,但露在外面的胳膊看起来却很有力量感。

  “你们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逃荒的流民啊,你们自何处而来,怎会来到这人烟罕至的地方?”

  不待吴良自我介绍,这名男子便打量着他与身后的瓬人军主动问道。

  “老乡看人真准,我们的确不是逃荒的流民,之所以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其实是为了寻访一处古迹。”

  吴良笑呵呵的道。

  “古迹?”

  男子蹙起了眉头。

  “不错。”

  吴良又半真半假的道,“我自幼以太史公为人生榜样,立志要撰写一部比《太史公记》更加详尽真实的史书流传后世,因此这些年散尽家财四处游历采集传闻,每当听闻哪里有祖宗遗留下来的古迹,必要前往寻访加以证实。”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不过听起来倒很励志。”

  男子听完愣了半晌,最终却摇头说道。

  “……”

  吴良汗颜,不过这年头文盲率极高,何况还是这种生活在“无人区”的百姓,没听过太史公亦属正常,于是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吃饱了撑的找些自认为有意思的事去做罢了。”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看来你的家境应是十分不错,否则如今兵荒马乱的,一般人光是填饱肚子便已经要起早贪黑拼尽全力了,哪里有功夫像你一样四处游历。”

  那男子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说起古迹……我自幼便在此处生活,这地方好几年都见不着一个活着的生人,哪有会什么古迹,就算真有肯定也早就被黄河冲没了,你莫不会是被人欺骗才来到此处吧?”

  活着的生人?

  这话听起来略微有些奇怪,难道常能见到死人不成?

  吴良暗自将这个细节记在心里,接着又笑道:“若是没有就当做游览此处的风光了……说到此处,倒要向这位大哥讨教一番,大哥既然自幼生活在此处,对这里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可否请教大哥,此地距离黄河的入海口还有多远路程?”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那男子自得一笑,指着黄河的流向道,“你若要去黄河的入海口,只要再沿着河岸继续走上50里地便可到达,不过再往前走水势便更疾了,稍有不慎落入其中八成便是有去无回,你们可要小心一些……嘿!说起黄河的入海口,我忽然想起来,那地方似乎还真有一处不知何时建造的古迹,你要寻访不会便是那里吧?”

  闻得此言,吴良自是精神一振连忙道:“可否请大哥为我描述一下那处古迹有什么显着的特点?”

  “我只记得那地方有三道石头凋刻而成的门楼。”

  男子回忆着说道,“不过那地方我也不曾去过,只是远远的看过几眼,你若是要去那里最好也不要再想了。”

  “这是为何?”

  吴良奇怪问道。

  “因为早在几十年前的一次黄河改道中,那地方便已经被围拢起来成了河中的一个孤岛,偏偏那孤岛边上断层形成了瀑布,导致水势特别湍急,寻常的船只根本就过不去,要是不用船只浮水强渡更是无异于自寻死路。”

  男子正色说道,“而且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既从黄河上游而来,应知黄河中时常有浮尸顺水而下,我在水中布下的渔网每过几日都要缠上一具浮尸,非将浮尸打捞上来才能收回渔网,心烦的很呐,而那地方如今便常年有浮尸聚集,最多的时候能有数百具浮尸一同聚集在岸边,就算没有那瀑布天下,你敢在一片浮尸之间渡河?”

  “……”

  听着男子的描述,吴良已经脑补出了画面。

  敢情如今那座“仙山”已经变成了一处三角洲?

  还有水流湍急的瀑布?

  还有聚集成片的浮尸?

  这莫不是地狱才有的情景?

  说起浮尸的数量,吴良倒觉得男子应该并未夸张,哪怕是在后世,黄河之中也时常出现浮尸,因此还衍生出了“黄河捞尸人”这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职业。

  而在这个饿殍遍地的时代。

  吴良亲眼见过有些地方将那些死尸推入河中简单处理,历史上曹老板在徐州屠城时,也是将死尸全部扔进了河里,一度导致河道堵塞,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么做是否会引发瘟疫……而黄河自西域流经中原,这些地区几乎全部都处于兵家必争的战乱之地,顺流而下的浮尸自然少不了。

  正如此说这话的时候。

  “大犬,天色不早了,还不抓紧收回渔网!”

  一个突兀的女声自远处传来。

  吴良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一个中年妇人已经从村子里面走了出来,正对着与吴良说话的男子喊话。

  中年妇人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吴良等人,不过她却直接忽略掉了他们,得到中年男子的回应之后便又转身回了屋子,也不知是有些生分,还是不欢迎他们。

  “嘿嘿,妇道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人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中年男子则嘿嘿笑着解释道,“说起来,你可知我为何叫做大犬这么个贱名?”

  “为何?”

  吴良心中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但还是十分配合的问道。

  “我在家中排行老大,因此占了一个大字。”

  中年男子道,“而这犬字则是爹娘当初特意选的,他们说以牲畜为名,可以蒙蔽寿曹司,教那审死官以为我不是人,如此便不会似旁人一样被勾走了,起这名字命硬。”

  果然与吴良猜的差不多,不过他还是颇为配合的道:“原来如此,令尊令堂果然有见地。”

  “哈哈哈,你说话也果然中听。”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行了,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若还要去寻访那处古迹我也拦不住,我还是去收我的网了……不过临走我还是劝你一句,那地方绝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去了隔着河看看也就罢了,尽量莫要强渡,否则只怕便再也回不来了。”

  “多谢大哥指点。”

  吴良施礼道了一声谢,看着那中年男子上了停靠在岸边的小船,便也回到了瓬人军身边。

  方才两人说话并未藏着掖着。

  瓬人军众人虽然并未靠近,但距离他们也不远,因此方才那中年男子的话他们也全都听进了耳中。

  如此吴良自然也不必再与他们复述一遍,只是点头说道:“走吧,还有五十里地,再往前走走寻找一处合适的地方扎营,休整一夜明日应该便可到达。”

  “诺。”

  众人赶了一天的路此刻已经有些疲了,不过依旧应了一声按部就班的前行。

  经历过之前那个村落的冷漠与不欢迎之后,他们也不再想着在这个村落里面借宿,何况这个村落就那么几座小房子,根本不住不下他们这么多人,到头来还是得扎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结果如此刚刚走出十几米远,身后便传来了一声中年男子的叫骂:“他娘的,又缠上了浮尸,还他娘的是具女尸,真晦气!”

  “呵呵呵……”

  瓬人军众人听到这个声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知紧接着。

  “啊!”

  身后立刻又传来一声男子的惊叫,而后便是一个“噗通”的落水声。

  吴良等人连忙回头看去,却见河面上便只剩下了一搜空无一人的小船,以及船边那刚刚落下的巨大水花。

  第八百二十三章 黄河之险

  “?!”

  很显然,方才那个与吴良说过话的名为“大犬”的男子落水了。

  而且从刚才的动静来看,似乎还不是普通的失足落水,更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太明确的意外……

  “回去瞧瞧。”

  对于这个说话颇为直爽的汉子,吴良还是稍微有些好感的,此人如今在他面前落水也是缘分,若是举手之劳便能够救其性命,他当然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当然。

  这汉子常年生活在黄河边上,水性肯定要比一般人强上不少,面对黄河也有着更多的经验,此刻虽然落了水,但过一会还能够凭自己的本事浮上来也说不定。

  不过这并不耽误吴良率人上前帮忙,他又不指望一定可以帮上什么大忙,也并不需要事后有人表达感谢,此举只是尽可能防止悲剧发生在自己面前罢了。

  与此同时。

  “大犬,你鬼叫个什么,咋回事?”

  方才回了屋子的中年妇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边重新从房子里面跑出来查看情况,一边颇为用颇为粗犷的声音大声问道。

  然而此刻那中年男子才刚落入水中。

  水面尚未平静下来,中年男子的头也并未从冒出水面,哪里能够回应于她?

  说话之间,本就没走出十几米远的瓬人军已经折返了回来。

  见那中年妇人没有得到大犬的回应,紧接着又不得不一脸疑惑的看向了他们,吴良指了指黄河中那艘飘荡的小船对那中年妇人说道:“大犬方才驾船前去收网,似是渔网缠上了一具女尸,然后不知怎么忽然发出一声惊叫,我们回过头来时便见他已经落了水。”

  “女尸?”

  听到这两个字,中年妇人的脸色立刻大变,连忙狂奔着来带到河边向河中望去,见小船上果然已经不见了大犬的影子,顿时急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蹬着双腿一边哭嚎起来,“娘啊,这短命冤家咋死活就不听人劝哩,这下可好啦,总算被那水猴子拖进去了吧,完喽完喽,这短命冤家一走了之倒是轻松喽,我与家中的三个孩儿还怎么过活幼,我也不活了,我也活不成了幼!”

  “这……”

  看到中年妇人如此反应,吴良与瓬人军众人硬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正常来说,有人落了水第一个反应不是应该赶紧喊人过来帮忙救人么?

  为何中年妇人却跳过了所有的步骤,一点抢救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进入了最终的哭丧环节,好像已经认定大犬回不来了似的?

  中年妇人的哭嚎也终于惊动了共同居住在这个小村落中的人。

  “咋回事啊,荷花?”

  两个呼吸的功夫便有十来个人跑出来询问情况,其中终有三个壮年男子与两个妇人,剩下的便都是老人与孩童。

  “天塌啦!大犬去收网时被水猴子拖下水去啦!”

  中年妇人早已将草鞋蹬了下来,双脚与双腿亦是被尘土染了个遍,然而此时她根本不顾这些,只是拍着大腿一个劲儿的哭嚎。

  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还有其他的壮年男性啊。

  吴良见状也不着急教瓬人军出手施救了,毕竟这些人常年生活在黄河边上,应对黄河时的经验不知道比出来的瓬人军强了多少,因此若要出手救人,肯定也是这些人更加事半功倍,还轮不到他们出手。

  何况那中年妇人已经两次提到了“水猴子”这个名词。

  天朝从古到今都一直流传有“水猴子”的传说,有些地方也会将其称作“水鬼”,据说这种邪物在水中有着巨大而神秘的力量,能在水底掘地穿梭于不同的池塘和江河,能够将人拖入水底,用淤泥敷满被害人的七窍致其死亡,还特别喜欢吸食人血,吃人的指甲和眼珠子。

  而在之前探索公输冢的过程中,吴良也曾遭遇过“水猴子”的袭击。

  不过最终探查出来的事实却是,那“水猴子”只是一只由活人假扮的“水猴子”罢了,她其实是当地村民献祭给河神的新娘。

  至于中年妇人提到的“水猴子”,吴良则说不好究竟是真是假,不过在许多民间传闻之中,“水猴子”与溺水的女尸的确有着十分密切的关联……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唉——”

  那三个壮年男子听了中年妇人的哭嚎,居然也是一丁点前去救援的意思都没有,反倒面露同情之色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两个妇人也走上前来扶住了中年妇人,其中一个妇人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好生劝道:“荷花,既然这事已经发生了,你也节哀顺变吧,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就算你不想活了,也得想想你与大犬那三个孩儿不是?”

  “是啊荷花,为了三个孩儿你也得撑住啊。”

  另外一个妇人亦是劝慰,说完竟还指着三个壮年男子中的一个身材最为矮小的男子说道,“正好驴三儿不是没媳妇么,他光棍这么多年,你们如今又成了孤儿寡母,实在不行你俩今后就搭伙过日子吧,如此你与三个孩儿也有了依靠不是?”

  “?!”

  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尤其听到那两个妇人的话,吴良与瓬人军中都惊了个呆,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都是些个什么人啊?!

  大犬才刚刚落水不久,莫说什么尸骨未寒,就算是呼吸可能都还没有停止,这边便已经给人家媳妇和孩子找好下家了,这他娘的真是人办的事?

  不过话再说回来。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中年妇人的绝望与哭嚎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那个身材最为矮小的男子与中年妇人看起来此前也并没有什么瓜葛,此刻的表现的确就像那个妇人劝慰的那样,仅仅只是为了生计不得不搭伙过日子。

  这种事吴良等人早已见多了。

  莫说是这样的苦地方,便是庸丘的屯田军中,许多寡妇与流民亦是不得不搭伙在一起过日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

  “诸位,打断一下!”

  吴良见大犬肯定是指望不上这些人了,于是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口中一直在说的‘水猴子’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大犬便真的一点救都没有了么?”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是那种量力而行的人,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之下,绝不会为了别人而将自己与瓬人军置身于险境。

  所以就算有想法施以援手,面对此情此景也要先问问清楚再做决定。

  但是必须要快!

  黄河是什么地方,吴良其实还是有些了解的。

  因为他曾在后世亦是无数次听自己的父亲讲起有关黄河的故事,他的父亲年轻时曾在兰州一带服兵役,兵营正好便位于黄河边上。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军队也是一样,当时乘坐皮划艇横渡黄河便是军营中的一大训练之余的娱乐活动。

  当时军队中有来自天南海北的战友,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来自南方的水性较好的新兵。

  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他的父亲服役期间,便有一个对水性极为自信的南方战友私下挑战游泳渡过黄河,然而结果却是,当时那人一个勐子扎进黄河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连队得知此事自是立即派出大量皮划艇与战士前往下游打捞拦截,然而一脸打捞了数日都不曾寻得遗体,正当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当地的老乡告诉他们,黄河最可怕的不是水中的泥沙,而是水面之下那无法捉摸的乱流与漩涡,这些乱流与漩涡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只有下了水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凶险。

  最终老乡给连队提了个建议,既然在下游打捞无果,可以试一试在落水的地方打捞。

  结果还真给老乡说中了,连队很快便在落水的地方将那人的遗体打捞了上来,那人一个勐子扎入水中之后,竟分毫都没有移动,直接被水下那看不见的漩涡吸入了泥沙之中,饶是水性再好也挣脱不了。

  这便是吴良的父亲给他讲过无数次的故事。

  吴良的耳朵早已听出茧来,每次却还要装作一副第一次听的样子,不过这个故事也令吴良对黄河产生了根深蒂固的敬畏,绝不敢轻视于她。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水猴子’乃是溺死的年轻女子所化的水鬼,这样的女子似是必定带有极大的不甘与怨念,因此化作的水鬼也更加厉害。”

  其中一个男子打量着“人多势众”的吴良,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一旦被‘水猴子’拖下水去,它的发丝便会死死缠住落水者的手脚,哪怕水性再好也无法挣脱,实在救不了的。”

  “……”

  吴良闻言虽不再追问,但他心中却不太能够接受这种说法,不是不信鬼神,而是他也曾遇上过真正的邪物,比如犼,比如痋虫巨人,比如蜮……

  这些邪物虽然很是厉害,但却并非完全没有解决之法。

  相比较他遇到的那些邪物而言,这种“溺死的年轻女子所化的水鬼”的段位显然要稍低一些,未必便不能从它手中救回一个人刚刚落水的人。

  另外。

  吴良其实对水和与水有关的邪物并不怎么恐惧,莫要忘了,他还掌握着一门“御水之术”呢。

  最重要的是,自打之前得到《本经阴符七术》之后,吴良不但进入了自己的五脏庙,最近依照此书每日修行,五脏之气亦是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正如《本经阴符七术》中记载的那般:“涵养五气,心能得一,方可掌握道术。”

  在这个过程中,吴良发现自己不但在神、魂、魄、精、志等方面都有了潜移默化的精进,这“御水之术”也不再似此前那般难以掌控。

  虽然他的“御水之术”暂时还没有达到最开始那一次“断水截流”的恐怖程度,但也足以应对水中遇到的绝大多数险境。

  如今那男子依旧只用“水猴子”来解释此事,并未说出其他人力难以抗衡的天难地险,吴良自然也略微安心了一些。

  除此之外。

  吴良也想借这个机会提前了解一下黄河与这所谓的“水猴子”,好做到知己知彼。

  毕竟大犬此前说过,他们要去的地方除了有瀑布激流,更是时常聚集上百具浮尸,而那些浮尸中自然也不乏一些年轻女性,若是真有“水猴子”的话,那地方必然只会更多。

  “几位老乡,河边那两艘小船可否借我一用?”

  如此略微沉吟片刻,吴良便又回头对几个村民说道。

  “你要借船作甚?”

  其中一人不解的问道。

  “救人,大犬落水时间不长,说不定还有救。”

  吴良并非征询他们的意见,因此只是简单答了一句,随即便又看向瓬人军众人,“典韦、杨万里,挑几个水性好的兄弟上船,咱们过去打捞一番试试。”

  ……

  片刻之后。

  两艘小船已经离开岸边,快速向大犬落水的地方驶去。

  大犬此前乘坐的那艘小船距离岸边也就只有十来米的距离, 虽然处于黄河的水流之中,那艘小船却并未被水流冲走,很显然应该是大犬收网的时候下了锚。

  这十来米的距离,仅仅耗费了两三个呼吸的功夫。

  如此来到那艘小船旁边,吴良一边命瓬人军兵士将撑船的竹竿探入水中试探打捞,一边查看大犬此前称作的那艘小船上面的情况。

  此刻有一小部分渔网已经被收回了船上,而船斗里面则正有三条鲤鱼正在打挺,最大的那条至少得有个十来斤重,而最小的那条也有个五六斤重,这便是大犬的渔获,比后世那些号称永不空军的钓鱼老强了太多,起码肯定不是菜市场买的。

  除了这些,便没有了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于是吴良顺着渔网的走向继续向船头的水中望去。

  如此一探头,吴良便看到了一团黑色的东西与渔网一同靠在船帮边上,那团黑色的东西随着水流不停的轻轻摆动,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第八百二十四章 如何能够驾驭得了你?

  那是一具尸首!

  方才大犬落水之前便是先发现了这具缠上渔网的尸首,而且应该是一具女尸。

  不过吴良却不好判断这具尸首的性别,因为这具尸首此刻乃是面朝下伏在水面,他只能看到那团在水中飘荡的黑色长发与尸首的小半个背部,而这个时代讲究一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此不论男女都续着一头长发,仅凭这个细节并不能区分尸首的性别。

  不过看到这具尸首的同时,吴良却也暂时排除了这具尸首与“水猴子”有关的可能。

  因为此前那几个与大犬同村的渔民说过,“水猴子”乃是由溺死的年轻女子所化,一旦被“水猴子”拖入水中,它的发丝便会死死缠住落水者的手脚,只是将其淹死。

  而现在这具由大犬率先发现的尸首却还结结实实的缠在渔网上,显然不可能是它将大犬拖入水中的。

  “杨万里,你们几人驾船往下游去捞一捞,没准儿大犬已经被水流冲下去了。”

  简单的观察过渔船与渔网的情况,吴良随即对另外一艘船上的杨万里等人说道,自己则带着典韦与三名瓬人军兵士继续在渔船附近探寻。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便撑着竹竿向下游划去。

  一边划船还有另外两名兵士正在使用另一根备用的竹竿在水中试探,万一竹竿捅下去触碰到了异物,很快便会有所感觉。

  而吴良船上的兵士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这也是吴良的意思,那几个与大犬同村的渔民常年在此处下网打鱼,对这里的环境自是了如指掌,水性肯定也差不了,连他们都不敢轻易下水,吴良自然也不会教瓬人军兵士进入水中冒险,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典韦,你随我登上那艘船查探,剩下的人继续驾船在这附近搜寻。”

  说着话的同时,吴良已经抓住了大犬那艘空船的船帮,稳住身形轻轻一跃跳了过去。

  典韦亦是学着吴良的样子如法炮制,一个迈步便稳稳跃了过来,别看他体重是一般人的两三倍,但就这样一跃竟比吴良还要文档,脚下的船身甚至都没怎么晃动。

  如此完成了转移。

  吴良再次看向那张只收了一小段的渔网与被渔网缠绕却还飘在水中的尸首,如此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又回头看向岸上那几个渔民大声问道:“几位大哥,不知平日里你们的渔网缠上了浮尸一般都如何处置?”

  “也没啥好处置的!”

  其中一个渔民连忙回答道,“若是能解开的,便尽量解开教那浮尸飘走了便是,实在解不开的,也看看是具男尸还是女尸,若是男尸便连同渔网一同拖上岸来,解开之后再找个地方将那尸首埋了,全当积德行善了,若是女尸那便只能自认倒霉,渔网也不要了……对了,这男尸与女尸其实很容易分辨,若是仰面朝上的浮尸八成都是女尸,而伏面朝下的浮尸则通常都是男尸,虽然有时也有个别例外的情况,但大多数时候都错不了。”…

  “若是如此……”

  听了那渔民的话,吴良又瞄向了那具尸首。

  按照他的经验之谈,那具尸首此刻伏面朝下,大概率应该是一具男尸,而并非大犬此前喊出的女尸。

  而且据吴良所知,他这经验之谈其实是有道理的。

  如果吴良没记错的话,宋朝着名提刑官宋慈的《洗冤录》中便曾记载过此事:溺亡,男俯女仰。

  不过宋慈乃是以阴阳学说来论证此事,天朝自古便由这样的阴阳理论,认为男子背为阳面为阴,而女子则面为阳背为阴,而落水溺亡后,阳面朝上阴面朝下才符合阴阳,因此男子自然仰面朝上,女子自然伏面朝下。

  而再到了吴良生活过的后世,虽然精通阴阳五行之说的人已是凤毛麟角,但医学却也通过男女生理结构的不同之处证实了这种说法,至少从理论上讲,男子与女子的身体重心与脂肪层分布情况本就不同,因此的确会出现男俯女仰的现象。

  不过也正如那个渔民所说,虽然正常情况下浮尸都应该是男俯女仰,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个例。

  “这……典韦,你来帮把手。”

  意识到这个问题,吴良觉得很有必要先确定一下这具浮尸究竟是男是女。

  于是他立刻与典韦一同拉扯那只收了一小截的渔网,在典韦的怪力协助下,不消片刻便将那具浮尸与渔网一同拉上了船。

  然而此刻那具浮尸依旧保持着面部朝下的状态。

  吴良不想轻易碰它,只得向典韦要来工兵铲使用撬动的方式将其翻了个面,随即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这具尸首已经严重腐烂。

  面部的皮肉被河水泡的发白肿胀,仿佛煮熟了一般已经有一部分脱落了下来,露出了皮肉之下那白森森的面骨。

  至于其他的主要躯干,则包裹在勉强还算完整的衣物之中,不过基本也就有骨架支撑的地方还保持着人形,但凡露在外面的部位,皮肉多多少少缺失,也不只是腐烂之后自然脱落,还是成为河中那些鱼鳖虾蟹的食物。

  而从衣物的制式来看,这的确应该是一名男性的尸首。

  并且从尸首的身高与肩宽来看,这也比较符合男性的特征。

  所以……

  这是果然是一具男尸?

  吴良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特意向典韦确认了一边:“典韦兄弟,你此前应该也听到大犬大骂渔网被女尸缠上了吧?”

  “错不了,大犬的确说是缠上了女尸。”

  典韦笃定的点头。

  “嘶……这就奇怪了,难道大犬认错了不成?”

  吴良沉吟着自言自语起来,“不应该啊,大犬常年在此下网打鱼,见过的浮尸不胜枚数,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也就是说,大犬当时的确见到了女尸。”

  “而我们如今来到这里,却只见到这样一具男尸……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渔网上其实是缠上了两具尸首,一具是女尸,另一具是男尸?倘若女尸的确与他们口中提到的‘水猴子’有关,那么大犬落水可能便是被那具女尸所害,因此我们来到这里才并未见到女尸,只见到了这具男尸?”…

  典韦在一旁听着,亦是沉吟着应道:“韦以为公子的分析很有道理,倘若大犬此前没有看走眼的话,那么似乎便只有这种可能了。”

  “那岂不是说,这地方果真存在传闻中的‘水猴子’?”

  吴良眉头皱的更紧。

  “……”

  典韦童孔一缩,一对手戟已经握在手中全神戒备。

  吴良则依旧蹙眉沉思。

  此时距离大全落水至少已经过去了两三分钟,就算是水性好的人差不多也快到了极限,何况大犬还是因为意外情况落水,根本来不及做出一些闭气潜水的准备,因此在水下存活的时间必定只会更短。

  “杨万里,你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吴良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随即扯着嗓子对去向下游搜寻的杨万里询问情况。

  “公子,暂时还一无所获!”

  杨万里连忙回应道。

  “你们呢?”

  吴良又看向旁边船上的瓬人军兵士。

  “也没有什么收获。”

  及命瓬人军兵士亦是摇头。

  “这……”

  不论怎样,此刻至少还在解救溺水之人的最佳抢救时间之内,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就算找到了人也只能是一具尸首了。

  “杨万里,船上的兄弟,先停下手来坐稳了,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你们也不要惊慌,一切皆在我的控制之内。”

  定了定神,吴良终于拿定了主意,随即大声对众人嘱咐道。

  “啊?”

  杨万里与瓬人军兵士显然还不明白吴良究竟在说些什么,不由面露疑色。

  “坐稳了!”

  吴良极为简短的喝了一声。

  “诺!”

  杨万里等人虽感到疑惑,但也听出吴良不是在开玩笑,连忙一个个半蹲下来抓住穿帮稳定身形。

  下一刻。

  “咕噜——咕噜噜!”

  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忽然冒出了许多巨大的气泡,原本就浑浊的黄河水已是变得更加浑浊不堪,甚至能够看到细小泥沙正在其中翻滚。

  吴良凝神闭气,一双眼眸凝视着水面。

  更多的巨大气泡不断翻腾上来,水面随之忽然出现了许多半米来高的涌泉,使得整片河水看起来就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一般。

  “哗——!”

  一条足有一米来长的大鲤鱼勐然自涌泉中跳跃而起,随后落在了一丈远的水中,也不知是被涌泉冲了出来,还是正在施展鲤鱼跃龙门的绝技。

  “这?!”

  瓬人军众人都不知道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几个渔民自然更加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就连此前一直坐在地上蹬腿的中年妇人此刻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望着沸水一般的黄河,显得既惊奇又恐惧。

  如此异象,现场所有人都是头一回见到,除了甄宓。

  “君子,果然是你!”

  望着水中的异象,甄宓美眸之中浮现出一抹狂热,嘴角微微勾起自言自语道,“你已越来越出类拔萃,那曹操不过一个凡人,如何能够驾驭得了你,你终有自立的那一天,这一天真是令人期待呢……”…

  甄宓看的不错!

  这正是吴良在施展越发精进的“御水之术”。

  他在尝试控制着这片水域的河水自下而上流淌,虽然漫无目的,但只要大犬还在这下面,如此力道的水流连那样的大鲤鱼都无法抗衡,再加上人体本就具有的浮力,大犬一定可以被冲上来,只要他露了头便有机会获救。

  也只能说大犬运气好。

  若是换在平时,吴良这么低调的人,断然不可能显露这种手段来救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只是这一次时间对了,场景对了,人物也对了,他才肯露这一手。

  反正这些渔民日后注定不会有任何交集,他也不会向他们坦露身份,因此这些家伙看见了也就看见了,根本不必担心消息传扬出去。

  而吴良此前已经明确感觉到自己的“御水之术”在《本经阴符七术》的加持之下有了不小的精进,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尝试,平时也就尿尿的时候自己玩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尝试一番,同时还可以为不久之后登陆“仙山”的事情积累一些经验。

  若是能够一不小心将传说中的“水猴子”也给弄出来,那对吴良来说亦是一大意外收获。

  毕竟他可听说,“水猴子”只能在水中生活,一旦离了水便四肢无力,很容易被控制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过,此举究竟能不能拯救大犬则还是个未知数……

  吴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哗——哗——!”

  又有更多的大鱼自水中翻腾而出。

  虽说黄河水下存在着许多难以捉摸的乱流,但似如今这样的乱流却也是这些大鱼不曾体会过得,难免受到惊动。

  终于。

  大约十几秒之后。

  距离吴良等人不远的地方,一个灰色的东西忽然浮出了水面,那显然是一个伏面朝下的人!

  如果吴良没记错的话,大犬穿的便是灰色衣物。

  “快!看看这是不是大犬!”

  吴良眼疾手快,立刻操控其他地方的河水暂缓流动,仅控制这个身影身下的河水不断反涌将其顶起。

  旁边船上的瓬人军兵士亦是连忙伸出竹竿,奋力将这个人挑翻了过来。

  这果然不是一具腐烂的浮尸,而是一具尚且新鲜的人体,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不久之前落水的大犬!

  不过此刻大犬却是双目紧闭,脸色发白,嘴唇也有些泛紫。

  这是溺水者呛水昏迷之后的初期表现,若是及时拉上岸去施救,或许还有机会捡回一条性命。

  “先将他拉上船送回岸上!”

  吴良连忙下令。

  而他自己则还不打算就此结束,既然已经开始翻江倒海,那么待瓬人军与大犬上岸之后,他还想玩个大的,万一真能捉到传说中的“水猴子”呢?

  第八百二十五章 有鬼?

  听到吴良的命令,另一艘船上的瓬人军兵士七手八脚将大犬拉上了小船,而后快速向岸边驶去。

  杨万里所在的那艘小船则继续留在水中待命。

  而吴良与典韦则依旧待在大犬留下的那艘渔船上面,随即吴良再次心念一动催动这片区域的河水翻滚起来。

  这次的力道明显要比上一次更强。

  那些涌泉的高度骤然上升到了两米左右,俨然形成了一道道难得一见的“龙吸水”奇观,然而只有吴良清楚,河面之下的河水运动要比这更加勐烈,他就是要将这片区域的河水完全搅乱,令藏于水下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安稳待着,如此才有可能将“水猴子”给揪出来。

  “这?”

  此刻岸上的瓬人军众人终于琢磨过味儿来,明白这一切应该都是吴良的手笔,随即心中安稳了许多,“如果是公子,那就没事了……”

  这些人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曾听说过吴良此前前往西域时那生死存亡之际令河水断流的壮举,因此对他的“御水之术”早略有耳闻,只不过在这之后吴良再未做过类似的事情,因此大部分人已经忘了吴良还有如此厉害的本事。

  而在吴良翻搅河水的同时。

  另一艘船上的瓬人军兵士已经将大犬送到了岸边,那几个渔民与几个妇人连忙冲上来帮忙将大犬抬上岸,接下来也不用吴良告诉他们如何使用心肺复苏术,那几个渔民与妇人便已经解开了大犬的衣裳,又是抱起他来使他面部朝下挤压腹部胸部,又是不停的拍打后背助其排除吸入腹腔中的脏水。

  作为常年生活在黄河岸边的渔民,他们在应对溺水的时候自然比一般人更有经验,根本用不着瓬人军操心。

  吴良见他们的施救手段都颇为合理,也就不再分神,继续专注寻找水中的“水猴子”。

  如此状态整整持续了十分钟。

  吴良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极限,终于停止搅动河水。

  遗憾的是经过这番操作,除了那些被折腾的晕头转向的黄河大鱼与大鳖,吴良并没有找到那传说中的“水猴子”。

  杨万里也是个小机灵鬼,一边关注着水中的情况,竟还一边趁乱从河水捞起了几只足有十斤重的大鳖,扔在船斗里面等待发落……不论这时候还是后世,这种野生大鳖都是大补之物,别的不说,今晚起码能给瓬人军众人加个大补餐。

  “呼——”

  吴良长长舒了口气。

  水中的涌泉随之降了下去,河水不久之后便恢复了平静。

  此刻吴良再回头向岸上看去,却见大犬似乎已经救了回来,正趴在地上疯狂的咳嗽呕吐,面前则是一大滩秽会,显然方才没少喝下黄河水。

  “典韦,收了锚,咱们也上岸。”

  看来捕捉“水猴子”的想法是实现不了了,吴良随即对典韦点了点头,接着又向杨万里那边挥了挥手,喊了一声“上岸”。

  ……

  一同回到岸上。

  吴良也不去理会船上尚未收回的渔网与那具男性浮尸,径直向大犬等人走去。

  “咳咳……哇呜——哇!”

  大犬仍在不住的呕吐,看起来十分痛苦。

  “怎么样了?”

  吴良明知故问道。

  “多、多谢恩公出手搭救!”

  此前对吴良爱答不理的中年妇人“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冬冬”磕了两个响头,接着又回身招呼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过来,也将他们按到在地给吴良磕头,“还不快给恩公磕头,若是没有恩公出手相助,你们的爹便回不来了,恩公不但是你们爹爹的救命恩人,也是你们的恩人。”

  “谢过恩公……”

  两个小家伙大概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虽是一脸懵懂,但也十分乖巧的发出奶声奶气还有些怯懦的声音。

  而其他的几个渔民则是局促的低下头,不敢与吴良直视,只敢用余光偷偷的瞅向吴良。

  他们此刻也已经明白方才河水的变化八成与吴良有关,早已将吴良当做了无所不能的陆地神仙,心中满满都是敬畏,只怕一不小心冒犯了他。

  “快快请起,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吴良笑了笑,上前将那中年妇人与两个孩童搀扶起来,接着又看向大犬道,“看来他的性命已经无恙,不过还需要再缓一缓才能说话,如此今夜我们便在这里扎营了,待大犬缓过劲来时,请务必过来知会我一声,我还需向他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怎可教恩公住在这荒郊野外,恩公请稍等片刻,小女子这就回去将我家那两间屋子腾出来,今晚要在此处过夜便住屋里,我们一家在外面对付一宿便是!”

  妇人闻言连忙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带着两个孩子便向不远处的村落里跑去,眼看着就是要为吴良等人腾房。

  “不必如此麻烦,我们的营帐支起来亦可遮风挡雨。”

  吴良一边说着话,一边给了杨万里一个眼神。

  杨万里会意快步上前将那妇人与两个孩子拦住,亦是笑道:“你们就别忙活了,你看我们这么多人,那两间小屋就算腾出来也不够我们居住,反倒是我们的营帐更敞亮一些。”

  “可是这……”

  妇人也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见杨万里说的颇有道理,却又不肯就此作罢,还在想如何才能感谢吴良的救命之恩,如此想了半晌才又道,“我家中还有十几条晾晒好的鱼,小女子这便去全部煮了请恩公们享用!”

  “鱼有什么好吃的,难道比我们这大鳖更补?”

  杨万里又将她拦下,拎起一只大鳖在妇人面前晃了晃,炫耀着道,“叫你别忙活就别忙活了,今晚我们不想吃鱼,我们要吃鳖,至于你嘛,你与孩子好生看护着大犬便是,待我们这大鳖煮好了一起来吃。”

  “……”

  妇人看着大鳖终于不再坚持,只得又回来给吴良磕了个头道,“恩公是有大能耐的人,小女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恩公的救命之恩,恩公如有什么需要小女子做的请尽管开口便是。”

  “起来吧,看护好大犬。”

  吴良微微颔首,接着又看向了其余几个渔民,对他们道,“船已经划回来了,那浮尸摆在船上也不是回事,我们不善于收拾渔网,可否请几位大哥帮忙将大犬的渔网收回来,再将那浮尸处理一下?”

  “不敢当不敢当,我们这就去了。”

  几个渔民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忙应声跑去料理后事。

  吴良则教杨万里带着瓬人军兵士在村落旁边生火扎营,自己则与典韦跟在这几个渔民旁边观看他们如何操弄。

  不得不说,这收网的确是个技术活,尤其是从渔网上将那具严重腐烂的浮尸解下来更是需要一些技术。

  这些渔民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仅用了盏茶的功夫便轻易完成拆解,过程中丝毫不曾对那具浮尸造成二次损坏,也并不惧怕那具浮尸。

  同时大犬这次的渔获亦是颇为可观。

  将渔网全部收回时,竟捕获了十几条大鱼,加起来起码得有个百十来斤重,若是仅供大犬一家四口食用,怕是能吃上十天半个月。

  做完了这些,这些渔民又将那具浮尸绊倒了一块污迹斑驳的破烂木板上,一同抬着向村落后面的一处空地行去。

  吴良与典韦也跟了过去,只见那片空地竟有大大小小上百个无碑坟包,其中有些坟包上面的土还是新的,应该是不久之前才埋进去的。

  “平日里捞上来的浮尸你们便都埋在这里?”

  吴良开口问道。

  “回公子的话,一般的浮尸咱们管不着,唯有缠上渔网的浮尸,咱们才不得不打捞上来埋在此处,此事说起来虽然晦气,但也是一种缘分,咱们给这些苦主入土为安,日后打鱼时也指望着这些苦主多多保佑,起码心中无愧再见了浮尸也不怕不是?”

  一个渔民颇为恭敬的答道。

  “是这个道理。”

  吴良微微颔首,赞道,“说起来还是你们的觉悟更高一些,你们都是心善之人。”

  “公子谬赞了,公子才是真正的心善之人,若是换了旁人遇上大犬这事,可不会特意施展法术施救,能遇上公子是大犬的造化,也是我们的造化,公子今日真是令我们大开了眼界。”

  这个渔民算是情商比较高的,说起话来颇有水平。

  另外一个渔民也是连连点头,讨好着道:“公子实在太厉害了,可惜公子不以打鱼为生,否则以公子的本事,鱼虾鳖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哪里似我们一般时常填不饱肚子,小人要是有公子的本事就好了……对了公子,小人斗胆问一句,公子是不是已经成了仙,公子看起来虽然尚且年轻,其实是不是已经像传说中的神仙那般活了百年千年?”

  “呵呵。”

  吴良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又道,“我方才听你们总是说起‘水猴子’,你们当中可曾亲眼见过这种东西?”

  “公子说笑了,见过‘水猴子’的人都被拖入水中淹死了,我们若是见过,又怎还能站在这里与公子说话?”

  三个渔民皆是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补充道,“不过这‘水猴子’的事可不是咱们捏造出来的,小人自小便听老人们提起,老一辈的确有人亲眼见过‘水猴子’将人拖下水去。”

  “而且小人敢肯定大犬一定是被‘水猴子’拖下去的,虽然此刻大犬还说不上话来,但是我方才特意看过大犬的双腿,他的右腿脚踝上有一个特别明显的淤青手印,若非是遇上了‘水猴子’,这淤青手印从何而来?”

  另外一个渔民紧接着又言之凿凿的道。

  “淤青手印?”

  吴良原本还对“水猴子”的真伪存在一些疑虑,听到这个信息却又不得不信了。

  “这会子大犬应该差不多缓过劲儿来了,稍后回去公子可以问一问他,我们虽说不明白,他作为当事人总该能说清楚吧。”

  三个渔民笑着提醒道。

  “嗯。”

  吴良微微颔首。

  如此几人闲聊着,三个渔民很快就在松散的沙土中挖出了一个不足半米深的潜坑。

  接着他们又合力抬起那块放置浮尸的木板,看样子是打算向卸车一样直接将那尸首滑入坑内掩埋。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

  这浮尸与他们非亲非故,他们能够给它挖这么个潜坑埋起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难道还要他们依照丧葬习俗好生安葬不成?

  然而也就在这时候。

  “娘呀!有鬼!”

  一个渔民不知为何忽然怪叫了一声,竟一把将那木板抛开连退了好几步。

  另外两个渔民亦被吓了一跳,连忙将那木板放在地上退开,不过从他们那惊疑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也并不明白那个渔民究竟在鬼叫什么,完全就是被那鱼民给吓到了。

  “什么鬼?”

  吴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蹙眉问道。

  “你们没看到么?刚才这尸首的肚子动了一下!”

  那鱼民面色紧张,指着浮尸的肚子说道。

  “肚子动了一下?”

  吴良心中疑惑。

  他方才的确没有关注这具浮尸,不曾注意到这个细节,此刻才看向了尸首那包裹在衣物中有些肿胀的肚子。

  正说着话的时候。

  “!”

  那浮尸的肚子似是配合他们一般,竟又忽然耸动了一下。

  “这?!”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

  吴良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他见过的尸首未必比这几个渔民多,但若说起奇奇怪怪的尸首,自然还是吴良的见识更多一些。

  而眼前这具尸首,从表面上看起来显然就是一具普通的浮尸,断然不存在尸变的可能。

  至于它的肚子为何会莫名耸动……

  “典韦,你小心一些将这尸首的衣物划开。”

  吴良心中有自己的看法,于是回头对典韦说道。

  典韦也不废话,拎着手戟便走上前去,随后使用手戟的锋刃挑住那具尸首的衣裳轻轻划过。伴随着轻微的响动,尸首那腹部位置的衣裳很快便被剖开了一个大口子。

  第八百二十六章 密集恐惧症患者福利

  随着这具浮尸腹部的衣物被划开,吴良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的向那里面张望。

  而那三个渔民却反倒又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他们心中不可能没有一点好奇,但最终还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如此之下,吴良首先看到了一些缠绕在一起的粉红色管状物。

  肠子?

  吴良首先想到的便是肠子,这具浮尸腐烂到如此程度,脸上的皮肉都已经开始脱落,那么肚子上的皮肉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肠子自然便会暴露出来……

  但这个想法很快便又被吴良否定了。

  虽然这种粉红色的管状物与人类的肠子粗细和颜色都比较相近,但不要忘了,这可是一具严重腐烂的尸首,而作为人体各类细菌最多的器官之一,人类死亡之后通常就是从肠胃最先开始腐烂的,因此到了这一步,恐怕很难留下如此完整鲜活的肠子。

  另外。

  虽然正常情况下肠子的外表应该呈粉红色,但其实除了本身的组织颜色之外,还与穿梭与组织之内的血管有着很大的关系,而死尸的血液早已凝固,再加上肠子这具浮尸已经不知在水中泡了多少天,仅凭这一点,便断然不可能继续保持如此鲜活的颜色!

  更何况,死尸的肠子怎么可能会动?

  而吴良等人方才却是亲眼看到这具浮尸的衣物之下有东西在耸动!

  “典韦,将口子开得再大一些。”

  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吴良早已将金刚伞拿在了手中,随后对典韦点了点头。

  “嗯。”

  典韦发出一个鼻音,手腕微微改变方向,又在这具浮尸的衣裳上划开一道横向的口字,随后用手戟将布片全部挑到边上,使得浮尸的整个腹腔完整的呈现在吴良面前。

  也是这一刻。

  “卧槽?”

  吴良只觉得头皮瞬间涌上了一阵麻意,就连后槽牙都有些发软。

  只见这具浮尸的整个腹腔都充斥着这种粉红色的管状物,这些管状物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挤在一起,少数露在外面的末端还在轻微而缓慢的扭动,俨然形成了一副堪称密集恐惧症患者“究极福利”的瘆人画面。

  吴良不由想起了当初的“痋虫巨人”,但这画面与当初的“痋虫巨人”相比起来还要显得更加惊悚,因为这些粉红色的管状物乃是直接生在了一具人尸上面,基于“恐怖谷效应”,这种与人体直接存在关系的事物给人造成的冲击力无疑更强。

  “公子,要小心……”

  典韦嘴唇也是不自觉的抿了起来,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公、公子,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全都是蛇么?”

  三个渔民看到这一幕,立刻又向后退了好几步,其中一人压不住心中的好奇,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不知道。”

  吴良摇了摇头,眉头早已蹙了起来。

  这些管状物看起来应该不是蛇,因为它们的身上并没有蛇一边的鳞片,而从它们扭曲的方式与程度来看,倒更像是一种蚂蟥或是蚯引一般的软体动物。

  说起来,这样的颜色倒的确与蚯引有几分相近。

  而蚂蟥则的确有嗜血习性,对人体的血液颇有兴趣。

  可据吴良所知,貌似哪怕是远古时期,也并不存在如此体型的蚂蟥或是蚯引……

  如此沉吟片刻。

  吴良又反向三个渔民问道:“在此处生活了许多年,打捞了那么多尸首,你们的祖辈从未提及类似的东西,你们也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么?”

  “没有。”

  三个渔民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这就奇怪了。”

  吴良心中暗忖,“这个时代不像后世一般交通便利,因此也不存在外来生物入侵的问题,如果这种东西算是一种自然界的正常生物的话,肯定就是本土天然存在的物种,可若是本土物种,这些渔民又怎么会从来没有见过?”

  “公、公子,这东西长在尸首上,会不会也是尸首怨气深重所化的邪物,就像将大犬拖入水中的‘水猴子’一样?”

  一个渔民脸色已是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撑着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另一个渔民听到这番话,一张脸立刻皱成了苦瓜,不无担忧的道:“若是如此,这黄河水中既有‘水猴子’,如今又出了这么一种不知究竟如何害人的邪物,咱们还怎么继续在这里打鱼度日,恐怕只能另寻生路了……”

  “……”

  吴良则并未对那个渔民的猜测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默默的观察着充满了浮尸腹腔的古怪事物。

  很快他便又发现了一些其他的细节。

  那些粉红色管状物露在外面的少量末端看起来应该不是它们的头,而是它们的尾部,因为上面并没有疑似眼睛、嘴巴、或是腮之类的器官。

  并且在它们的表面,吴良还发现了一层极为细小的类似于绒毛一般的东西。

  吴良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却也想不出究竟有什么水生生物身上会生长这样的绒毛,而且这些绒毛似乎也并非静止状态……

  “哗察!”

  金刚伞随即撑开,为了看的更仔细一些,吴良尽量用金刚伞护住了身体的大部分部位,小心翼翼的靠近这具浮尸。

  典韦见状则立刻跟了上去,也躲在金刚伞之后手持手戟提防着任何可能突发的变故。

  如此靠的足够近时。

  吴良终于确定自己此前并未看错,这些“绒毛”的确也是在动的!

  那是一些直径大约只有1毫米左右、长度则在2厘米左右的小触须,这些小触须的扭动幅度与频率明显要比主体更大一些,哪怕已经离开了水,它们也像是正在受到水流的带动摇曳一般。

  “娘的,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此刻吴良自是越发迷惑。

  事到如今除了外表之外,他对这瘆人的事物还是一无所知,甚至就连外表也仅仅看到了一部分,还没见过它的完整形态。

  这种情况下,就这么稀里湖涂的将这东西埋了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必须想办法将其从这具尸首分分离下来,进行更加细致的观察与研究。

  “几位大哥,劳烦你们回去帮我将一个叫于吉和一个叫甄宓的人喊来。”

  如此想着,吴良抬头对那三个渔民说道。

  于吉与甄宓是瓬人军中除了吴良之外见识最多的人,并且有些方面的见识尚在吴良之上,吴良不认识的东西,他们未必也不认识。

  “好嘞!”

  三个渔民自是求之不得,应了一声便快步跑向了远方。

  “典韦,你为我掠阵。”

  吴良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随即对典韦嘱咐了一句,便转身捡起了方才几个渔民挖坑用的锄头,小心翼翼的伸向那具浮尸腹腔中的粉红色管状物。

  很快锄头便已经伸到了那些粉红色管状物近前,只需再向下移动几厘米便可与其发生接触。

  此时吴良却故意停顿了一下。

  他想先试试这些粉红色管状物有没有主动攻击性,为此他还故意隔空晃动了几下锄头,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粉红色管状物果然有了一些反应。

  只见它表面上的那些“绒毛”已经改变了摇曳的方向,不过它们并非是指向锄头,而是仿佛躲避锄头一般,分开指向了其他的方向。

  “不但没有主动攻击,反倒还试图避开?”

  吴良凝神。

  这种反应还不能说明这东西没有主动攻击性,只能说明他对锄头没有任何兴趣,甚至可能有些厌恶,若是换做与那浮尸一样的血肉可能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过这也给了吴良一些信心,他便可以利用锄头进行进一步的试探。

  于是吴良终于令锄头继续下沉,将锄头前面的铁制铲头一点一点插入粉红色管状物之间的缝隙,接着勾住其中一条慢慢向后拉扯。

  在这个过程中,粉红色管状物并未作出任何激烈的反应,就像一条软踏踏的肉肠一般任由吴良施为。

  不久之后。

  吴良终于将一条粉红色管状物从那一大团管状物中单独分离了出来。

  可惜它那埋在浮尸腹腔中的另一端却并未因此脱落,好像以什么特殊的方式固定在里面……吴良怀疑那便是它的嘴巴,极有可能是像蚂蟥或是七鳃鳗一样的嘴巴,要么牢牢的吸在浮尸上,要么便是牢牢的咬在浮尸上。

  而从已经被分离出来的部分来看,这东西单独个体应该在半米左右,全身上下粗细均匀,而且应该是一种没有嵴椎的软体生物。

  除此之外。

  这东西表面的那层“绒毛”似乎很敏感,但它的本体却并不怎么敏感,否则断然不会被吴良如此施为都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这种情况不论是在蚂蟥、蚯引、蛞蝓还是七鳃鳗上都不会出现。

  如此试探之下。

  吴良的胆子也略微大了一些。

  这次他直接用锄头压住这条分离出来的单独个体,而后微微用上一些力气试图将其从浮尸身上扯下来。

  “嘶……”

  这东西的表面应该还分布了一层水下生物特有的黏液,这次尝试并未成功,只是将其表面的一些“绒毛”刮了下来。

  这些“绒毛”脱离了主体,立刻像被斩断的蚯引一般疯狂的扭动起来,似乎终于感受到了“疼痛”。

  然而这东西的本体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尾部末端无意识的晃动了一下。

  “这……”

  吴良觉得可以再大力一些进行尝试,如果实在扯不下来,可以先将它的主体切断以便进一步研究。

  而就在此时。

  “公子,小心这些小触须!”

  典韦却不知为何忽然出手抬起手戟,戟刃轻轻的磕在了吴良的锄柄之上。

  “?”

  吴良不免有些疑惑,不过却并不质疑典韦的举动,而是向手戟的戟刃仔细看去。

  这一看他才赫然发现。

  一条小触须不知何时竟已经顺着锄柄爬了上来,而典韦这一戟下去已是无比精准的将其斩做了两段。

  小触须居然会顺杆爬?

  如果不是典韦发现的及时,这不起眼的小东西一旦爬到他身上,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总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发现令吴良感到后怕的同时,却也对眼前的事物更加好奇。

  看来这小触须也并不是吴良认知中的触须,甚至可能都不是粉红色管状物的一部分,因为它明显具有单独行动的能力。

  意识到这个情况。

  吴良立刻将锄头收了回来,凑近了观察锄柄上这条已经被典韦斩断的小触须。

  这小触须果然有头有尾!

  虽然很小,但吴良依旧分辨出了它的头尾,尤其是它的头部,那上面长有一张形状类似鸟喙的嘴巴,完全可以以闭合的方式刺入并牢牢夹在别的东西身上。

  “……”

  意识到这一点,吴良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如此说来,那粉红色管状物身上的“绒毛”恐怕便全都是这种东西,如此光是一条独立的个体上面便至少得有成千上万条这样的小东西。

  这情景吴良光是想想就浑身难受,倘若那粉红色管状物有痛觉的话,那便等于随时都在承受万蚁嗜咬的酷刑,简直难以想象。

  只是不知这些“绒毛”与那粉红色管状物究竟是什么关系?

  寄生?

  共生?

  还是这些“绒毛”其实是那些粉红色管状物的幼虫,毕竟它们的形态看起来的确有许多共同之处,而自然界也的确有一些物种存在一些相似的自我牺牲的带娃方式。

  正如此分析的时候。

  “公子!”

  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正是于吉与甄宓过来了,非但是他们,其他的瓬人军骨干也自觉一同跟过来查看情况。

  除此之外。

  他们之中还跟来了一个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前被瓬人军从黄河之中救回来了的大犬,此刻他虽然看起来仍有些虚弱,但却已经能够独立行走。

  方才吴良离开时他便已经将腹中的脏水吐了个差不多,并且已经恢复了部分神志。

  不久之后他便缓了过来,结果刚好听到几个同村的渔民回去叫人,还说在那浮尸中发现了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瘆人东西,他便又立刻强撑着赶了过来,似是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向吴良说明。

  第八百二十七章 人体试验

  “你们来的正好!”

  吴良见到众人,暂时将那锄头扔在边上,随后便回身迎着众人走了过去。

  如此来到近前,吴良也并未先教于吉和甄宓去看那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东西,而是率先看向了一同跟过来的大犬,开口问道:“大犬兄弟,我正想问你,你此前落水时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忽然发出一声惊叫,还有,我们此前分明听见你叫骂渔网中缠了一具女尸,为何我们过去的时候却是在渔网中发现了这么一具男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些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东西自然还要研究,但搞清楚大犬当时的遭遇,说不定也能给他们接下来的研究提供一些方向,如此便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还要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大犬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待吴良问完便已经双腿一曲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吴良顺势将其扶住,笑着说道,“你若真要谢我,便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说上一遍,这是我最感兴趣的东西。”

  “这是自然。”

  大犬郑重的点了点头,终于开始说道,“恩公有所不知,小人此前的确是先见到了一具女尸,不过待小人将这女尸连同渔网一同拖上船后,才发现渔网的后面竟还缠上了一具男士,本来小人也是要骂上一句的,可是还没来及的开口骂出声来,便忽然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小人大惊,连忙低头看去,却见几条粉红色的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东西缠绕住了小人的脚踝,而这东西正连在那女尸的肚子里面。”

  “小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当时脑子里面便‘嗡’的一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偏偏这东西竟还有一股怪力,勐然一拽便将小人拽的站立不住翻身落水,而那女尸因为与小人之间牵扯着这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东西,便也被一同从船上扯下来落入了水中。”

  “小人还算是识些水性,落水之后还挣扎了一会试图浮上来,但不久之后,便又又什么东西缠住了小人的另一只脚,小人动弹不得便只能沉了下去,心里说着完了完了,怕是遇上‘水猴子’了,可怜我那妻子与两个孩子怕是今后无人照料了,便再也阻挡不住河水灌入口中鼻中,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嗯,这便是小人的遭遇,没有半句隐瞒……多亏了恩公及时出手相救,若非恩公小人只怕如今已经成了水中亡魂,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说到这里,大犬立刻又要跪下给吴良磕头,因为他心里清楚,像他这样的家境,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够入得了吴良法眼的谢礼,只能用这种最质朴的方式表达心中无以复加的谢意。

  “请起。”

  吴良再一次将他扶住,心中却已经开始分析此事。

  虽然这具男尸腹腔中那些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东西并未表现出什么主动攻击性,但大犬却明确表示他之所以落水正是遭受到了那种东西的主动攻击,而且它的攻击方式还十分迅速与精准,甚至落入水中之后还会“补刀”一般缠住他的另一条腿,手法显得十分老练,令人不得不怀疑这东西是不是具有一些自我意识?

  而从大犬的描述中来看,袭击他的东西与盘踞在男尸腹腔内的东西应该是属于同类,为何会如此有不同的表现?

  还是说。

  方才那几个渔民搬运男尸的过程中,与吴良方才所做的那些尝试并没有达到触发这东西展现出攻击性的条件,因此才会出现这样的差异?

  带着这些疑问。

  吴良的眼睛已经瞄向了大犬的双腿,果然见到大犬的两个脚踝上都留有一片明显的淤青,

  这些淤青成条状一道一道的排列在一起,看起来还真有些像是被手抓出来的……

  等一下!

  观察着这些淤青痕迹,吴良勐然间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险些被忽略掉的细节,接着立刻回忆起那个渔民此前所说的原话来:“而且小人敢肯定大犬一定是被‘水猴子’拖下去的,虽然此刻大犬还说不上话来,但是我方才特意看过大犬的双腿,他的右腿脚踝上有一个特别明显的淤青手印……”

  特意!

  这两个字便是问题!

  如果那渔民只是不经意瞄见了大犬脚踝上的淤青,那么只注意到了右脚的淤青到还说得过去,但那渔民既然是特意去观察,便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差池!

  不过大犬自己也说了。

  他落入水中的时候,先是被那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东西缠住了一个脚踝,在水中挣扎的时候才又被缠住了另外一个脚踝。

  既然两个脚踝都被缠绕过,那么两个脚踝都留有淤青也无可厚非。

  如果两人所言皆是事实。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不久之前,大犬刚被打捞上岸的时候,他的左脚脚踝还没有淤青,这淤青是上岸之后才出现的?

  “大犬兄弟,你脚踝上的淤青可有什么感觉,可否给我仔细瞧瞧你?”

  吴良问道。

  “方才还有些刺痛,不过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略微有些酥麻。”

  大犬闻言当即坐在了地上,还不忘将两个裤腿都卷高了一些以便吴良看的更清楚一些。

  吴良也不大意,先是带上特制的牛皮手套,这才蹲下来时查看大犬的两个脚踝。

  这些淤青直到现在还略微有些肿胀,使得这片区域的毛孔也显得明显起来,很容易便能够分辨。

  仔细观察之下。

  吴良很快就发现有些毛孔中还残留着一些不太明显的血迹,使得那毛孔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被针扎过一般。

  于是吴良抬起戴着牛皮手套的手来,轻轻按压其中一处留有血迹的毛孔附近。

  值得一提的是,他这牛皮手套每次使用过后都会使用高浓度酒精浸泡消毒,这虽然会大大降低牛皮手套的耐用性,以至于每过几个月便得更换一副,但却也是一种保护自己与身边之人的不得已手段,否则这手套平日里只有在触碰棺椁、尸首以及一些不便用手触碰的东西是才会佩戴,那些东西极有可能便会令手套沾染上致命的超级病菌,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在无形中将瓬人军众人给一锅端了。

  因此吴良此刻戴着的牛皮手套亦是消过毒的,否则断然不可能如此触碰大犬的伤口。

  如此按压之下。

  那毛孔中很快便渗出一些新鲜的血液,这足以说明这些伤口是最近造成的,但具体是如何造成的却还需要进一步探查。

  “什么感觉?”

  一边如此施为,吴良一边问道。

  “回恩公的话,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依旧像刚才一样酥酥麻麻的。”

  大犬说道。

  “嗯……”

  吴良微微颔首。

  这同样不是什么好现象,正常伤口应该是反馈为痛觉,若是没有痛觉只感觉酥酥麻麻的话,反倒有可能是中毒的表现。

  自然界有许多动物都能分泌类似的毒素,从而使得它们在侵害宿主的时候不令宿主感觉到明显的疼痛,比如蚂蟥在吸食人血的时候,便会分泌一种麻痹毒素令人体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等到人们发现它的时候,它往往已经将自己吸成了一个球。

  再结合大犬两个脚踝上淤青出现的古怪现象……

  吴良不得不怀疑大犬脚踝上的淤青根本不是淤青,而是中毒之后才出现的现象,如此才能够皆是左脚淤青的延迟出现的情况。

  “你过来仔细比对一下,这男尸腹腔中的东西与当时将你拖下水的东西究竟是否属于同一种东西,一定要看仔细了。”

  此时吴良只能采用排除法寻求真相,于是又将大犬扶了起来,教他来到那具浮尸近前,躲在金刚伞之后细细观察。

  大犬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答桉,但见吴良神色严肃,又耐着性子细细的观察了半晌,这才无比肯定的道:“恩公,小人敢肯定就是这种东西,绝对不会错的,就连这东西上面的那层‘绒毛’都一模一样!”

  “那你再看这个。”

  吴良重新将那锄头捡了回来,再次在那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东西上刮了一下,一些“绒毛”随即被刮下来黏到了锄头上面,像蚯引一般疯狂的扭动。

  “这、这是……”

  大犬看到这些疯狂扭动的“绒毛”,脸上露出一丝惧色,却还是不太明白吴良想要表达的意思。

  “方才我近距离观察这些‘绒毛’发现,这东西亦是一些独立的个体,只是以一种特殊的关系附着于这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东西表面。”

  吴良正色说道,“而且这些‘绒毛’还长有一张尖利的嘴巴,使得它们可以轻易攀附在别的东西上面,应该也可以钻洞,因此我怀疑,可能在你被缠绕的过程中,已经有一些绒毛通过你皮上的毛孔钻入了你的体内。”

  “啊?”

  一听这话,大犬顿时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这年头虽然有华佗这么个外科圣手,但面对能够进入人体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活物,依旧极少有人能够取出来,最终只能承受被活活折磨而死的痛苦与恐惧。

  说起来这倒与巫蛊之术有些类似,不过巫蛊之术好歹有些还有解法,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解法。

  “……”

  听到吴良的猜测,原本已经凑上来的瓬人军众人亦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尽量远离那具浮尸。

  直到此时。

  吴良才又回头看向了于吉与甄宓,开口问道:“老先生,宓儿,你们见识远超常人,你们可说得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公子谬赞了,老朽听都不曾听过这种东西……”

  于吉果断摇头。

  “……”

  甄宓亦是微微摇头。

  他们二人一个熟读古书,另一个活了数千年,若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话,只怕世上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恩公救我,若是被这东西钻进了身体,倒还不如方才淹死在河里算了……”

  大犬此刻也终于缓过神来,脸色却越发的难看,声音颤抖的向吴良哀求,的确对于任何人来说,如果一定要死的话,一口气淹死必定好过被虫子钻入体内折磨而死。

  “你先别慌,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事实或许未必如此。”

  吴良沉吟道,“不过若要证明此事其实也不难,只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若是能够救我,小人愿听恩公安排。”

  大犬此刻根本没得选,连忙点头表态。

  “只需再捉一条小虫放在你脚踝处,若是这小虫顺着毛孔往里钻,便可证明你体内的确钻入了这种东西,若是小虫并不往毛孔里钻,你便也可以安心了。”

  吴良内心其实是反对这种人体试验的,但事已至此,对于大犬来说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总好过教他内心忐忑着等死。

  “这……”

  听到这话,大犬面露犹豫之色,没有人能够在面对这种实验的时候保持澹定。

  不过他也的确是条汉子,很快便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与其中的关节,随即一咬牙对吴良重重的点了下头道:“既然恩公是这个意思,小人咬牙受着便是!”

  “不过我还是要提前告诉你,就算证明了此事,我也未必便能够找到驱除此虫的办法,只能在这个基础上尽力而为。”

  吴良又道。

  “恩公不必说这些,若是没有恩公,小人此刻只怕已经葬身水底了。”

  大犬却态度坚决的道,“再说,这小虫不是也有可能不往我毛孔里钻么,相比恩公,我才更需要做这个尝试,恩公尽管来吧!”

  “好样的。”

  吴良见状倒有些欣赏这个汉子了。

  随即他也不再废话,将那锄头取来用手套轻轻捏起一只扭动的小虫,见大犬吸了一口气对自己点头示意,终于将其放在了他那已经淤青一片的脚踝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小虫依旧扭动了几下,接着很快便安稳了下来。

  第八百二十八章 汉末撒盐哥

  下一刻。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小虫子终于正常起来,身子一弓一缩在大犬的脚踝上移动,如此大约爬行了几厘米的距离之后,似是精挑细选选中了其中的一个毛孔,接着便将那鸟喙般的头埋了进去。

  在这个过程中,它的尾巴还在不断的扭动助力,顷刻间那大约2厘米的身子便钻进去了一半。

  “唉唉唉,恩公!”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的看着一种不知名的虫子往自己身体里面钻更令人心惊的事情了,大犬见状不自觉的抖起腿来,怪叫着希望吴良能够做些什么。

  吴良亦是早有准备。

  不待大犬将求助的话说出来,手便已经伸过去一下捏住了那只虫子的尾巴,而后微微用力强行将其从大犬的毛孔中扯了出来。

  离开了大犬的身体,小虫立刻又像之前那般扭动起来。

  此刻它的前半部分已经被大犬的血液染成了红色,虽然体型小的可怜,但却依旧给人一种残忍狰狞的感觉。

  而大犬脚踝上那刚被这小虫钻过的毛孔,此刻也已经渗出血来。

  “呼——幸亏恩公眼疾手快,不然这虫子便真钻进去了……”

  大犬随之长长的舒了口气,一脸庆幸的对吴良说道。

  然而吴良此刻却一脸同情的看着他,无奈道:“从刚才的庆幸来推测,应该已经有不少这样的虫子钻进了你的身体,因此多这一条不多,少这一条也不少,眼下急需搞清楚的是,这些虫子钻进你的身体究竟想要干什么,最终又会对你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

  大犬顿时愣住。

  虽然吴良没有说的太过明确,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种残暴嗜血的虫子钻进他的身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最终肯定会搞死他。

  因此下一刻,大犬已经快要哭出来,连忙又向吴良哀求起来:“请恩公救救小人,只要恩公救了小人这一回,小人从此愿为恩公当牛做马,绝无二心!”

  “放心吧,若是力所能及,我定会尽力。”

  吴良并未把话说得太满。

  不过他也的确不会轻易放弃大犬,此人虽然与他非亲非故,但作为这种虫子的受害者,却是目前唯一的临床观察对象,能够帮助他从更多的角度去了解这种古怪的事物。

  这亦属于考古与探险的范畴。

  更重要的是,吴良与瓬人军即将前往的地方距离了更多的浮尸,只怕还会不可避免与这种东西打交道,若是能够提前了解这种东西,到时候便可尽可能的避免瓬人军出现类似的伤亡情况。

  “多谢恩公……”

  大犬连声感谢。

  吴良微微颔首,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又问:“对了,关于“水猴子”,你们这里可有“水猴子虽在水中力大无穷,但一旦离了水便瘫软无力”之类的传闻?”

  “倒是有。”

  这个问题略微有些跳跃,大犬一时也不知吴良为何忽然有此一问,不过依旧点了点头道:“好像是有类似的传闻,不过不瞒恩公,小人虽很小的时候就时常听老一辈说起水猴子的事情,父母也在小的时候以此为由禁止小人下水玩耍,但其实小人活了这么多年,常年在黄河中下网打鱼,还从来没有遇上过水猴子,因此也没机会验证这些传闻。”

  “呵呵呵,这话我倒是相信,假如水猴子的传闻是真的,你要遇上了肯定也活不到现在。”

  于吉闻言在一旁插了一句,随即却又瞄向吴良,沉吟着问道,“公子,你忽然问这么个问题,该不会是……”

  “不错,我怀疑这东西会不会便是传闻中“水猴子”?”

  吴良颔首,有理有据的对众人说道,“有传闻说“水猴子”乃是溺水之人冤魂所化的邪物,因此与水中的浮尸关系密切,而这东西便附着在浮尸之上,再加上它将人拖入水中的独特方式,以及在大犬脚踝上留下的与手印有些类似的淤青,若非被其拖入水中淹死的苦主,其他的旁观者恐怕很难说清楚当时的情况,如此以讹传讹传出一个“水猴子”来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若是这种猜测成立,那么“水猴子虽在水中力大无穷,但一旦离了水便瘫软无力”的说法便亦有可能成立。”

  “至少目前为止,我已经尝试了一些办法去刺激那些更大一些的虫子,它却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更未像大犬此前遭遇的那般表现出攻击或是缠绕的迹象,因此我才有所一问。”

  说到这里,吴良略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又回头看向了大犬,意有所指的道:“不过也有可能这种东西只有在感受到新鲜血肉时才会有所反应,这个办法我还没有尝试,所以……”

  “啊?”

  大犬再次愣住,沉默了三秒钟之后“嚯”的一声站起身来,对吴良施了一礼面色坚毅的说道:“多谢恩公此前的救命之恩,事已至此,小人已经领会了人各有命的道理,若将来小人果真被这些小虫害死,那也是小人命该如此,小人自认了便是……天色不早了,想必恩公也有些饿了,小人这便回去为恩公煮上几条大鱼以尽地主之谊,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待吴良回应,大犬已是毅然决然的向远处走去,虽然还是有些一圈一拐,但那速度却可与小跑相提并论。

  “这……”

  望着大犬那逃也似的背影,瓬人军众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忍俊不禁。

  曹旎走上前去掐了吴良的后腰一把,笑着嗔道:“看看你把这人吓得,腿脚都利索了许多。”

  “我倒觉得有才哥哥是故意将他吓走的。”

  诸葛亮则一脸正经的对众人分析道,“有才哥哥应该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是这些事情不便教此人看到,又不好直接下逐客令,因此才故意吓他,好教他知难而退,有才哥哥,我说的可对?”

  “是这样么?”

  众人闻言又都看向了吴良。

  吴良则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回身看向杨万里道:“杨万里,你速速回去将咱们携带的精盐取上十斤过来。”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便向渔村快步跑去。

  “公子要这东西作甚?”

  于吉则有些疑惑的问道。

  众人亦是纷纷面露不解之色,在他们的意识之中,盐就是一种做饭必须的佐料,而且是人们非吃不可的必需品,却并未听过还有其他的用处。

  毕竟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盐要么便是朝廷专营,要么便被权贵掌控,妥妥的行业垄断,定价权自然完全掌握在朝廷与权贵手中,因此食盐的价格一直都不便宜,极少有人会那这种东西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对它的了解自然也就十分有限。

  “等会你们就知道了。”

  吴良却只是神秘一笑。

  ……

  不久之后。

  杨万里端了一整个陶罐精盐回来。

  吴良接过盐罐径直来到那具浮尸近前,而后一边将盐罐倾斜过来洒着盐,一边绕着那具浮尸慢慢的转了一整圈。

  很快一个类似后世凶案现场痕迹固定线的白圈便呈现在了众人眼前,正好将那具浮尸圈在了里面。

  “看着还挺有意思,这是要做法事么……”

  曹旎叉腰立于一旁,仿佛已经洞悉了吴良的意图,一脸自得的说道。

  然而下一刻。

  “唰!”

  吴良已经抓了一大把盐直接撒向了那些盘踞于浮尸腹腔中的虫子。

  “嘶嘶……”

  盐才刚刚沾染到那些虫子身上,那些虫子便立刻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一般疯狂的摇摆扭动起来。

  就连那些“绒毛”一般的小虫也是立刻脱离了大虫身体,纷纷像是逃难一般四散爬走。

  很快它们便爬到了吴良使用精盐布置下的白圈周围。

  有些小虫才刚刚碰到白圈便也疯狂的扭动起来,但只是扭动了几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了。

  而有些小虫则敏锐的意识到了危险,开始改变方向四散爬走。

  可惜吴良布置的白圈根本没有缺口,一时之间白圈内已是遍布那种“绒毛”一般的小虫,乍一看过去就像是有人刚刚用红色颜料对白圈进行了填充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瓬人军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得不承认,这一幕虽看起来十分瘆人,但同时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甚至有那么点壮观。

  只是其中的原理,众人却说不清楚,甚至有人觉得吴良此刻是不是正在施展什么不为人知的巫法。

  “唰!”

  吴良见状立刻又是一把精盐撒了过去。

  精盐落在那些小虫身上,很快便令这些小虫消失了,而落在那些大虫身上,则使得它们像是吃痛一般疯狂的扭曲。

  与此同时。

  这些大虫的身体里面还在不断的渗出水来,很快便在浮尸下面积了一滩。

  “唰!”

  吴良再撒。

  最先被撒上精盐的大虫,原本那光洁饱满的管状身子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体型亦是比之前小了许多,同时扭动的幅度也在慢慢变小,看起来就像是被吸走了生机一般。

  这便是吴良想到的手段。

  他虽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却不难判断它们其实是一种软体生物。

  而盐无疑便是所有软体动物的克星,哪怕是海洋中的咸水生物,比如那些海螺、贝壳之类,一旦被撒上远高于海水含量的盐粉,很快便会出现脱水现象,生机亦会很快消失。

  而此刻这些虫子便正在经历痛苦的脱水过程。

  至于那些消失不见的小虫子,它们也并非是消失,只是因为体型太小,接触到精盐之后立刻便会脱水死亡,体型也会在这个过程中缩的更小,甚至细小的像头发丝一般,若不凑近了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老夫好像知道公子在做什么了,这种东西怕盐,公子打算先将它们全部杀死之后再加以研究。”

  于吉恍然大悟道,“这道理应该与制作肉脯是一个道理,盐可以令鲜肉脱水,还可以防腐,那么大一块鲜肉做成肉脯之后就只剩下了一小片,这些虫子恐怕亦是如此。”

  “不对吧老童子?”

  杨万里则反驳道:“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制作肉脯,肉脯除了要用盐,还需挂在通风的地方晾晒多日风干呢,哪里会想这些虫子一般碰上精盐便立刻蔫下去?”

  “老夫是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这虫子应该与鲜肉还有些区别,因此产生的效果也不尽相同。”

  于吉又正色说道。

  “嗯……”

  杨万里这次倒没有继续抬杠,重新回头看向了吴良。

  “唰!”

  吴良还在不断的洒盐。

  他的想法是杀死这具死尸身上所有的虫子,然后再安心将这具浮尸拆解开来,好好看看这些虫子与这具浮尸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以一种什么样的形态盘踞在浮尸体内。

  如此应该便可以搞清楚那些钻进大犬体内的小虫子究竟处于什么状态,从而判断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又应以哪种方式妥善应对。

  同时如此撒盐亦可将那具浮尸一起消毒杀菌。

  据吴良所知,大部分微生物与细菌、病菌都无法在高浓度的盐分中生存,就像后世人们熟知的死海,那种地方便没有任何生物,哪怕岸边也极少有水草能够生存,科学家也只在其中找到了极为有限的几种耐盐细菌。

  ……

  十几斤精盐完全是一层一层的撒在了浮尸与那些虫子上面。

  期间吴良每撒过一遍还会等待几分钟,待那些盐分被虫子与浮尸中渗出的水分溶解了之后再铺上一层,仿佛正在腌制腊肉一般。

  如此操作了接近一个时辰,中间还换上了典韦代劳。

  直到这十几斤精盐全部用完,吴良才觉得应该是腌入味儿……呸,应该已经杀死了所有的虫子与浮尸中可能存在的有害病菌、细菌与微生物。

  此时浮尸的腹腔之中已经只剩下了一条条皱巴干瘪的大虫子尸体,浮尸那原本鼓鼓囊囊的腹部,也完全凹了下去,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肋骨与脊椎骨的轮廓。

  第八百二十九章 食骨蠕虫

  到这一步吴良估摸着已经差不多了。

  于是又在浮尸与那些完全瘪下来的虫子上面撒了最后一层盐,又将身上所有裸露的部位都用麻布包住,脸上也戴上了防毒面罩,甚至还在自己的革履上也蒙上一层盐,这才跨入那一圈精盐铺设而成的白圈,蹲在那具浮尸跟前近距离查看情况。

  此刻除了那些瘪下来的大虫子,原本攀附在大虫子身上如同绒毛一般的小虫子已经尽数消失。

  为了搞清楚这些大虫子此前盘踞于浮尸的腹腔之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吴良并未轻易将其取出,而是选择就在浮尸的腹腔中将这些缠绕在一起的大虫子分拣开来。

  这也是个细心活。

  必须一条条的寻找根源,再一条一条的分离,心急或是太过用力便有可能将其扯断,又或是使其改变原本的状态。

  如此大约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

  这些大虫子已经被吴良梳理完毕,此刻它们就像是一条条海带一般整齐排列着舒展开来,而另一端则还连接在浮尸的腹腔之内。

  “一共有十四条……”

  吴良清点了一下,将这个数字记在心里。

  此刻这些大虫子的长度已经一目了然,它们最长的一条差不多将近两尺,最短的一条也达到了一尺。

  不过这长度可能要比鲜活状态下略有些出入,只能说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毕竟在被精盐脱水的过程中,它们的长度应该也会略有缩减。

  做完了这些,吴良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它们此刻依旧与浮尸腹腔相连的另一端。

  方才在分离这些大虫子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所察觉,这些大虫子与浮尸腹腔内部的连接比想象中的要紧密许多,轻轻的拉扯根本就不可能将其拉扯下来。

  而这还是在这些大虫子此刻基本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情况之下。

  由此可以判断,这些大虫子应该不是像大部分软体动物一样吸附在浮尸的腹腔中,而大概率应该是一种更加牢靠的特殊方式。

  带着这样的推测,吴良又略微将身子压低了一些,换了个更低的角度向浮尸的腹腔内望去。

  “公子。”

  典韦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一支火把,见状立刻十分默契的将火把向前伸了一些,尽量配合吴良看得更加清楚。

  不知不觉中,天边已经出现了赤红色的火烧云。

  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看样子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入夜。

  吴良则早已习惯了这种超越常人的默契,依旧不紧不慢的探着身子查看浮尸腹腔内的情况:

  这些大虫子的另一端似乎并非攀附在浮尸的软组织上面,而是全部攀附在嵴椎骨与肋骨之上,这亦是它们与大部分软体动物的区别。

  至少据吴良所知,像那些海螺啊、蜗牛啊、蛞蝓啊、蚯引啊之类比较常见的软体动物,它们基本都是以软组织为食,而骨骼对于它们来说还是太坚硬了,它们根本就没有那么好的牙口,更别是失去生命迹象之后还能够牢牢的攀附在骨骼上面。

  带着这样的疑问。

  吴良更加仔细的观察这些大虫子与浮尸骨骼的连接处……不对!

  这些大虫子似乎并非攀附在这具浮尸的嵴椎骨与肋骨上,而更像是直接将另一端钻进了骨骼里面?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看错。

  吴良立刻拿起其中一条大虫子,微微用力拉扯的同时继续观察两者相连的地方。

  这次他看得更加清楚,大虫子的另一端的确并非攀附在骨骼的表面,而是透过一个小小的孔洞直接连接到了骨骼内部。

  令人吴良更加不解的则是,人的嵴椎骨本就是一截一截连接在一起的结构,每一节之间都存在着一些小小的缝隙,若这虫子想要钻进嵴椎骨内部,这些缝隙无疑便是最为省力的捷径。

  可这虫子却并未取走这样的捷径,而是在一截完整的嵴椎骨上不知用什么方式强行钻出了一个小洞?

  需知嵴椎骨对人体是要起到保护作用的,因此强度与厚度也要比其他大部分部位的骨骼都强上一些,而光是钻这个小孔对于眼前这样的软体动物而言,便绝对不是一个小工程!

  吴良不由想起了那些小虫子前端那张与鸟喙相似的嘴。

  不得不说,那张嘴的确与啄木鸟的嘴巴略微有些相似,啄木鸟可以轻而易举的在树上凿出洞来……难不成这就是这些虫子在骨头钻洞的秘密武器?

  心中想着这些。

  吴良已经将手向前挪动了不少,几乎抓在大虫子与嵴椎骨连接的地方,如此可以尽量避免在拉扯的过程中将这虫子的身体扯断。

  接着他开始均匀加力……

  “噗!”

  伴随着一声轻响,大虫子的另一端被吴良从嵴椎骨中完全拽了出来。

  与此同时,嵴椎骨上的小洞中有一股深红色粘稠液体流了出来,可能是嵴椎骨中的骨髓,也可能是大虫子的分泌物。

  为了防止这里面也有那种不易察觉的小虫子,吴良立即抓了一把精盐撒在这些红色的粘稠液体上,还用一些精盐强行在那小洞上面抹了一把。

  做完了这些,吴良在仔细观察大虫子。

  果然在它钻入嵴椎骨的这一端发现了一个鸟喙一般的头部。

  这头部非但有一张尖利坚硬的嘴巴,嘴巴里面竟还长有锯齿一般的小牙齿。

  而在嘴巴的周围,还长有一圈类似爬山虎的脚一般的小触须,小触须的末端则是一个个圆饼状的小吸盘……这造型乍一看过去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朵,只是上面沾染的红色却又显得格外血腥残忍,就像后世某些科幻电影中出现的外星、或是病毒怪物一般,令人不自觉的感到头皮发麻。

  这么比较起来。

  这种大虫子似乎除了体型之外,与那些小虫子基本没有什么区别,细节上的部分差异可能也只是那些小虫子太小,无法全部看清楚的缘故。

  “公子,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生的如此怪异?”

  于吉一把大年纪依旧有着不小的好奇心,此前加入瓬人军亦有这方面的原因,乃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

  众人亦是眼巴巴的看着吴良与他手中的大虫子,脸上的表情既好奇又忌惮。

  “不知道……”

  吴良摇了摇头,却又补充道,“不过目前看到的情况,倒令我想到了一种与其有些相似的东西,只是那东西通常生活在汪洋大海中,不应该出现在黄河这样的内陆河里,而且我想到的那种东西也不应该长到这么大才对。”

  “公子,虽说黄河是内陆河,但此地距离入海口不过只剩下了五十里,区区五十里而已,海洋中的东西未必便不会逆流而上游到这里吧?”

  于吉闻言立刻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据老朽所知,有些海鱼便会因为一些原因专门逆流而上进入内陆河,就像天上飞的候鸟一般,每年都要在南北两地之间迁徙。”

  “老先生说的有道理啊……”

  吴良顿时如梦初醒。

  哪怕后世亦有许多海洋生物为了繁殖与食物定期进入内陆河,哪怕在这期间将会葬于黑熊的阻拦与搁浅的风险亦是前赴后继。

  而这种大虫子显然对人类的尸体很感兴趣。

  若是战乱加上时常到来的水灾使得黄河冲下来的尸首剧增,这些大虫子自然也会被吸引而来……此前大犬不是说过,在他们即将前往的“仙山”附近的水域之中,时常聚集着数百具浮尸么,这对于一些对人类尸体感兴趣的东西,无疑又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不过就算这个问题可以如此解释。

  那体型么?

  吴良想到的那种东西绝对没有这么大,有些分支与那些已经被他消灭掉的小虫子差不多,小的甚至要借助一些放大工具才能够看到。

  但话说回来,那只是后世的发现。

  汉末距离后世有将近两千年的间隔,如此长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有些物种在这个过程中将会逐渐消失,而有些物种则会悄然进化,以更加适应这个世界的形态延续下去。

  这些都是自然界的物竞天择,人类对它们的了解恐怕还不足万一,毕竟就算在后世,科学家也还是在不断的发现新物种……那些物种其实一直就在那里,有些存在的历史可能比恐龙还要更久,只是很长一段时间并未被人类发现或是重视而已。

  鸭嘴兽、七鳃鳗、鲎……这些便都是鲜活的例子,恐龙对于它们而言,只是一个短暂在地球上出现过的过客而已。

  因此,有没有可能他现在发现的大虫子,其实是他所想的那种东西的一个分支,只是受到环境的影响,这个较大的分支逐渐灭绝了,后世只发现了那些更小更容易生存下来的物种?

  这样的例子在自然界亦是不胜枚数……

  “公子,你先与我们说说你究竟想到了什么东西吧,你要不是不说,大伙心中只会越发好奇不是?”

  于吉一脸期盼的催促道。

  “对啊有才哥哥,你先说说呗,对不对我们与你一同分析。”

  诸葛亮也是眼巴巴的道。

  “君子,说吧说吧,我们耳朵都竖起来了。”

  甄宓更是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嗯。”

  经过方才的思考,吴良也明白自己的思路可能进入了死胡同,于是终于对众人说道,“我想到的其实是一种名为‘食骨蠕虫’的东西,这种东西历史悠久,通常寄生在海中的鲸鱼身上,它们便会通过鲸鱼那根须状的毛孔进入其体内,在鲸鱼的骨头上钻孔吸食骨髓与油脂,而且它们的繁殖速度很快,终会将庞大的鲸鱼害死,而当鲸鱼死去时,全身上下的骨头早已千疮百孔。”

  “……”

  听完吴良的话,众人全部陷入了沉默,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之色。

  片刻之后。

  “虽然公子说的‘食骨蠕虫’的确与眼前的虫子有些相似,不过……”

  还是于吉作为代表提出了心中的疑问,皱着那张老脸道。

  “不过什么?”

  吴良问道。

  “不过鲸鱼又是什么东西?”

  于吉问道。

  “……”

  吴良顿时愣住。

  对啊,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鲸鱼这种说法,最早关于鲸鱼的记载乃是《汉书》,其中记录了时人观测到的鲸鱼集体搁浅自杀的现象,不过在相关的记载中,也只是将鲸鱼称作“大鱼”而已,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

  于是吴良又不得不为众人科普道:“所谓鲸鱼便是一种生活在海中的大鱼,此鱼之大,一锅根本炖不下,据我所知,较大一些的可能长达十几丈,高也有好几丈,就算是小一些的应该也有个七八丈长。”

  “这……”

  众人凝神想象着吴良的描述,杨万里不由叹道,“那岂不是一座小山,海里竟又如此奇物,那会不会便是传说中的鲲?”

  “你这匹夫真是不学无术,虽然这鲸鱼的确已经很大了,但与鲲比起来还差的远哩。”

  于吉鄙夷道,“古书记载鲲时有云,‘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几千里可是十几丈的东西可以相提并论的?”

  “那不过是传说罢了,难道你亲眼见过鲲么?”

  杨万里当即反唇相讥。

  “老夫虽并未亲眼见过鲲,但也是就事论事,公子所说的鲸鱼断然不可能是鲲,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于吉说着话还不忘将吴良拉进战团,看着他道,“公子,你见多识广,你来评判老朽说的可对?”

  歪楼了各位!

  吴良无奈的瞅了二人一眼,果断跳过这一话题接着说道:“另外据我所知,这‘食骨蠕虫’还有收集骨头的习性,因此它们聚集的地方通常会形成一座骨山,骨山以巨大的鲸骨为框架,其余的骨头则填充其中,使其看起来就像一条生于海底的巨大骨鱼。”

  “若是如此……”

  众人接茬分析起来,“那么这种虫子盘踞于浮尸之中便说的过去了,此前将大犬拖入水中应该也是在捕食。”

  第八百三十章 九死一生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吴良微微颔首道,“依照大犬的说法,我们即将去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黄河的入海口,水势湍急就不说了,附近还时常漂浮着上百具浮尸,从目前的情况来,那些浮尸必定会吸引来更多这样的虫子,如此那片水域的凶险程度也增加了许多,我们若要渡河便必须万分小心。”

  “有才哥哥可以先使用御水术将它们赶走。”

  诸葛亮适时提醒道。

  “这的确是个办法,但若是那片水域的虫子太多,我们又无法看清水下的情况,只怕是治标不治本。”

  吴良意有所指的道,“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此刻何尝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呢?”

  “……”

  众人闻言陷入了沉默。

  目前在这里的都是瓬人军骨干,大家都已经在齐哀公墓中染上了与“扁鹊”有关的奇毒,若是不能及时解毒,最后只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吴良亦不再多说什么,随后又将腰后的铜匕首抽了出来,划开那具浮尸的裤子,将其大腿处那块保存相对完整一些的皮肉剖开了一道大口子,而后小心翼翼的剥离。

  片刻之后,皮肉之下的腿骨已经完成的呈现在吴良面前。

  那腿骨上同样已经出现了许多针眼大小的小洞,正有一些鲜活的小虫子将头钻在小洞中,只留尾巴在无意识的缓缓摆动。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继续探查下去了。

  这东西八成就是吴良所想的“食骨蠕虫”,至少应该就是“食骨蠕虫”的一个分支,就像同样是虾,也分为普通的小河虾与大龙虾一样,两者除了体型大小不同,本质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大犬危矣……”

  看到眼前的情况,瓬人军众人已经想象到了那些钻入大犬体内的小虫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假以时日,大犬脚踝处的骨骼恐怕也会变得千疮百孔,哪怕站立走路都随时可能发生断裂,而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倘若这些小虫在大犬体内繁殖起来,可就不是能不能走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不过众人心里也清楚,吴良其实是有办法救下大犬的。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截肢,只要将被已经被小虫侵入的双脚斩下,便可以防止那些小虫在他体内繁殖起来殃及全身。

  至于那斩去的双脚,若是吴良舍得将此前帮助典韦断臂重生的“汗青”拿出来,依旧可以重新长出来。

  当然。

  众人心里清楚归清楚,并没有人主动提起此事。

  他们与大犬非亲非故,吴良此前能够出手将其从黄河中救起已是仁至义尽,若是还要再搭上“汗青”这样的天材地宝,那未免也太过“热心”了点,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唰!”

  吴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接着便不再去看这具浮尸,随即后命典韦、杨万里二人与他一同将浮尸推进了渔民们早前挖好的潜坑中,又在浮尸上面撒了一层精盐之后将其掩埋了起来。

  ……

  回到渔村的时候。

  瓬人军兵士已经将营帐搭好,篝火也点了起来,篝火上的两个吊锅中分别炖着此前打捞上来的老鳖与米粥,香气飘出老远。

  吴良命人将锅中的鳖肉与米粥取了一些分给村子里的渔民一同食用,反正男女老少加起来也就十来个人,不差这些。

  然而这却香惨了那些渔民,不过不是因为鳖肉香,而是因为米粥香。

  与生活在内陆的百姓不同,鱼鳖虾蟹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稀奇,反倒是粮食弥足珍贵,尤其这个时代就算是内陆的百姓也吃不上粮食,对于这些渔民而言自然就更是难得一见的东西了。

  吃饭的过程中。

  大犬被自家老婆强行扯着耳朵拽到了吴良面前,而后一同跪在吴良面前又是一通感谢。

  不过他们显然不仅仅只是来对吴良表达感谢的,吴良心中有数,因此只是笑着回应了几句,等待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啥……恩公。”

  最后还是大犬的老婆在瞪了大犬一眼后,起头说道,“其实小女子过来是想问问,你们后来可又查出什么来没有?”

  “倒也没查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吴良说道。

  “那你说那些钻进大犬脚里的小虫可如何是好,若是不管它们会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大犬这条命还保得住么?”

  中年妇人接着又问。

  “暂时还不好说,不过那些小虫留在大犬体内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吴良含湖的说道。

  “这……”

  中年妇人思索着吴良话中的含义,片刻之后便又埋头磕了下去,苦苦哀求起来,“请恩公救救我家大犬吧,他若是没了命,我与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恩公你是下凡的神仙,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大犬啊,我与我家那三个孩儿就全指望你了!”

  “……”

  与此同时,大犬虽然也跪在地上,但却并未像妇人一样又是磕头又是哀求,相反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无奈。

  吴良见状亦是有些无奈,只得解释道:“嫂夫人快快请起,不是我不肯施以援手,而是这种虫子十分罕见,我亦没有能够将其妥善解决的办法,不过……”

  “不过啥?”

  那中年妇人立刻停止哭嚎,抬头追问道。

  “不过若只是要保住大犬的性命,倒也并非没有折中的办法。”

  吴良沉吟着道,“那小虫虽然钻进了大犬体内,但目前应该还停留在脚踝附近,若是大犬吃得住痛,又不怕今后变成一个废人,可以自小腿处将双腿砍去,如此便彻底摆脱了那些小虫,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

  “啊?这可不成啊恩公!”

  中年妇人顿时又哭嚎起来,“若是大犬成了连路都走不了的废人,我们这一家就更过不下去了,请恩公看在三个苦命孩儿的份上,再帮我们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她此刻虽不是强行讹上了吴良,但也多少有那么点道德绑架的意味。

  吴良不由想起了后世影视作品中的一句台词:“好人就该被人用枪指着么?”

  就在这个时候。

  “够了!”

  一直跪在一旁一脸无奈保持沉默的大犬终于忍不住轻喝了一声。

  “?”

  中年妇人随即停止了哭嚎,扭头又瞅向他。

  大犬却并不理会妇人埋怨的目光,自顾自的对吴良磕了一个头,这才直起身子正色说道:“恩公,你与小人非亲非故,此前能够及时出手救下小人一命,小人已经不胜感激,小人这条命是恩公给的,哪怕现在多吸一口气都是恩公的赏赐,哪里还敢奢求更多,至于那虫子,小人也早已想通,正所谓人各有命,这或许便是小人的命数,哪里有强求恩公的道理,因此恩公不必理会小人妻子的胡言乱语。”

  “另外,小人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既然受了恩公的恩惠便应报答。”

  “小人只问恩公一句,恩公果真非去下游的那处古迹不可么?”

  什么意思?

  听到大犬的最后一句话,吴良顿时来了一些兴趣,难道这个家伙对那座“仙山”还有更多的了解,只是此前初次见面没有和盘托出?

  “不错。”

  如此暗忖着,吴良不动声色的点头。

  “既然如此,小人便舍命陪恩公走这一回,若是能够帮到恩公,便报答了恩公的救命之恩,若是小人因此丧命,那也是小人的命数,恩公不必怀有负担。”

  大犬当即拍着胸膛说道。

  “?”

  话至此处,瓬人军众人亦是纷纷好奇的看向大犬。

  他这话虽然说的简略,但其中包含的内容可一点都不少!

  难不成这个家伙知道登上那座“仙山”的其他捷径?

  又或是他知道除了那些水中的浮尸之外,“仙山”之中还存在着其他的凶险之处?

  若是如此……

  众人想到了三门村村民的遭遇,他们也曾派人寻找过那座“仙山”,可惜所有进入“仙山”的人无一生还。

  而大犬如果知道登上那座“仙山”的其他捷径,又或是知道其中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凶险之处,那么他便肯定也曾进入过“仙山”,并且还是目前已知的唯一的幸存者。

  “你进入过那处古迹。”

  吴良颇为直白的道,并非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不敢隐瞒恩公,小人年轻时的确进入过那处古迹,并在那处古迹中见到了终身难忘的可怕东西。”大犬点了点头,童孔微微缩动着道,“那时小人能够活着走出来,皆是机缘巧合,恩公若非去那处古迹不可,心里一定要提前有个算计……”

  ……

  大犬接下来的话完全超出了吴良等人的认知,刷新了他们的世界观。

  也令他们意识到,此行必将是一次九死一生的旅程。

  不过同时他们也愈加肯定,这处“仙山”中所藏的东西非同小可,而且与“扁鹊”的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九死一生么?

  如果是以前,吴良或许还会再多考虑一下,衡量要不要去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

  不光是吴良,便是瓬人军众人,甚至是每次都第一个打退堂鼓的于吉,亦是表示非去不可,刻不容缓。

  因为身上的奇毒已经断了他们的退路。

  不去,必死无疑。

  冒险前去,哪怕九死一生,不是也还剩下一成生机么?

  于是第二天一早。

  瓬人军众人便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旅途,只是这次队伍中又多了一个人,此人正是与他们同样可能命不久矣的大犬。

  临行之前,大犬甚至已经与妻子孩子交代了后事:

  “荷花,我这次若是没回来,你便带上三个孩儿与驴三儿搭伙过日子吧。”

  “驴三儿,荷花可是个好女人,她跟了我这些年内内外外打理的明明白白,对孩儿也管教有道,若非遇上这档子事,我又怎么舍得便宜了你小子?”

  “不过我有个条件,大伙可都瞧着哩,荷花若是跟了你,今后便是怀了你的种,你也必须善待我那三个孩儿,否则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哪日你下河捞鱼被拖下水,那便是我的鬼魂回来索命了,知道了没?”

  “来,让爹最后再抱抱你们,若是爹没回来,你们可要好好听娘亲的话,莫要惹她生气,听到了没?”

  “……”

  又是那个渔村的光棍驴三儿,此前大犬落水时,渔民以为他没救了,便曾怂恿大犬的妻子与他搭伙。

  结果吴良一出手便坏了他的好事。

  如今大犬又将自己的妻子孩子交代给驴三儿,不知这回这个光棍是否能够如愿。

  “呜呜呜……”

  看着这生离死别的场面,瓬人军众人内心多少有些感触,见识较少的曹旎甚至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口口声声的对吴良说道,“君子,要是有一天你也要死了,不许将我托付给旁人,我宁死都不会改嫁。”

  “旎儿妹妹,你就放心吧,君子这样的人命硬的很,怎会轻易死去。”

  甄宓则轻笑着在一旁劝慰道。

  “那可不好说,这一回就凶险的紧。”

  曹旎吸了一下琼鼻道。

  甄宓又是笑道:“那你就更加不必忧心了,若是君子都要死在这里,我们肯定也无法独活,哪里还有改嫁的机会?”

  “唉?宓儿姐姐说得好有道理,妹妹顿悟了!”

  曹旎瞬间琢磨过味来,竟也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

  接下来的路途根本没有一条正经大路,因此有些不太好走,一直到了次日接近晌午的时候,吴良等人才终于抵达了黄河的入海口。

  “哗——”

  大老远众人便已经听到了轰鸣的水声。

  河中的水流亦是疾了许多,以至于河水也比上游见到了的浑浊了许多,放眼望去比后世着名的壶口瀑布还要震撼人心。

  而在这一片湍流之间,却独有一小片水域依旧保持着平静。

  正是靠近河中那座孤岛的水域。

  而在那片水域的水面,则一个挨一个的分布着许多漂浮物,这些漂浮物不是别的,正是一具一具肿胀的浮尸,估摸着数量绝对超过了两百!

  正当众人为眼前的画面感到不安时,大犬却滴咕了起来:“半年未见,此处的水位又涨了不少……”

  第八百三十一章 巢穴?

  “哦?半年前此处的水位应是如何?”

  听到大犬的滴咕,吴良回头问道。

  “恩公请看。”

  大犬随即指向了浅水区的一块耸出水面的巨石,正色说道,“原本这巨石露出河面三丈有余,如今却只露出了两丈多,如此比较水位应是涨了接近一丈。”

  “一丈……”

  吴良沉吟道。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尤其对于黄河这样的地上河来说,水位出现这种程度的上升很容易便会引发决堤。

  不过奇怪的是,像大犬这种住在黄河边上的渔民,理应对水位十分敏感才对。

  倘若如今居住的上游也出现了水位上升的情况,他们应该早就紧张了起来,绝不会继续心安理得的住在河边。

  想着这些,吴良下意识的问道:“此处的水位涨了一丈,难道上游的水位没有涨么?”

  “近半年来,小人等居住的地方水位也的确涨了一些,大约涨了三尺。”

  大犬答道,“不过恩公有所不知,上游的水位变化其实是正常现象,每年入冬黄河水位都会略有回落,等到开了春便会再涨回来,因此小人等并未放在心上……倘若上游的水位也涨了一丈,那就不太正常了,小人等自会搬去高出防范于未然。”

  “原来如此。”

  吴良微微颔首,思索着道,“如此说来,应该暂时只是黄河的入海口出现了堵塞,导致此处水位明显上升,而你们居住的上游地势高于此处,因此暂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恩公所言不差。”

  大犬点头道,“黄河上游冲下来大量泥沙,许多都会在入海口处囤积下来,久而久之堵塞在所难免,如今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应是入海口之下的泥沙已经堆积严重,以小人的以往经验来判断,这处位于入海口中间的古迹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彻底淹没冲垮,今后恩公再来可能便见不着了。”

  “不至于吧,这山可不小哩。”

  望着百米之外黄河中央的那座目测高达几十丈、占地面积大约有个两三亩地的小山,杨万里忍不住说道。

  “这位兄弟不常与黄河打交道,因此对黄河的力量不太了解。”

  大犬笑了笑说道。

  “如此说来咱们来得倒正是时候了。”

  于吉则接茬说道。

  吴良接着又问:“那么根据你的经验,我们此刻渡河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渡船的事情不必他们分心,这次瓬人军沿河而下,大犬还特意驾了两艘小船在河中跟随,为的便是防止渡河的时候无船可用。

  “此处水流湍急,渡河时可以将两艘小船连在一起,再于周围绑上几条圆木,如此船体在水中将会更加平稳。”

  大犬想了想说道,“另外,穿越那片浮尸阵时,恩公最好安排几人手持长杆将前方的浮尸拨开,如此便不会被它们阻了去路,更不会将它们挂在船上,其实也就是这些了,至于在河中时如何划桨抗衡水流不被冲走,届时小人自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说明,恩公只管放心便是。”

  “善。”

  吴良微微颔首,回头看向众人郑重说道,“杨万里,大犬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看那边便有一小片林子,你带些兄弟先去砍些圆木来改造船只。”

  “还有诸位,此去渡河只是第一步,登上那座小岛之后才算是进入了真正的险境,你们也借此机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只要是能带上的防身器具一定要全部带上,这次若是不能成功,恐怕便要成仁。”

  ……

  两个时辰后。

  瓬人军众人已经完成了两条小船的改造,顺便还生火饱餐了一顿,这才依次登上船只小心翼翼的向那座位于黄河入海口中心的小岛驶去。

  吴良自登船开始便已经暗自施展了御水之术。虽不能令河水断流,但却也可以令小船所过之处的水流平缓一些,既为众人节省了力气,也降低了渡河的危险系数。

  否则若是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小船便有可能顺流而下落入百米之外的瀑布之中,到时候众人也不用解毒了,直接成仁。

  如此快要接近那片环绕在小岛周围的浮尸阵时。

  “哗——”

  原本相对平静的河水忽然翻起了阵阵波浪。

  那些浮尸随着波浪的荡漾不停摇曳,慢慢的竟从中间分出一条畅通无阻的水路来,颇有那么点请君入瓮的味道。

  “这……”

  众人见此情景顿时面露疑色,不敢再继续前进。

  “不必忧心,是我做的。”

  吴良却神色澹然的解释道。

  “不愧是公子……”

  众人方才如释重负,继续滑动该做过的船只继续行驶。

  不过饶是如此,驾船行驶在这样一片浮尸之中,除了浮尸飘散出来的阵阵恶臭气味之外,众人依旧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也是因此,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才感受到了这阵寒意,却又不敢轻易与人交流,免得因此扰乱了军心,毕竟这一次吴良等人没有任何退路,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必须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至少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

  然而当船只刚刚行驶到浮尸阵中央的时候,终于还是出现了众人不曾预见的异象。

  尽管吴良一直都在使用御水之术操控河水荡起波浪将那些浮尸推向两侧,但不知不觉中,这些浮尸却又对他们形成了包围。

  前方的水路已经被浮尸挡住。

  后方的水路也在慢慢的汇聚在了一起,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公子,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杨万里不得不命瓬人军兵士停止划船,回过头来向吴良询问。

  众人亦是不解的看向吴良。

  几日之前众人才见识过他的御水之术,虽然还远远达不到当初那令河水断流的水平,但也足以翻江倒海,而且随心所欲。

  因此现在众人见到如此状况,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是不是吴良做的局。

  “奇怪……”

  吴良早已眉头紧缩。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而直至此刻,他仍然在使用御水之术操控着河水向两边翻起波浪,若是没有其他的外力存在,这些浮尸便应该像此前那般慢慢的向两侧漂浮开来,没有理由出现眼前的情景才对。

  “小心戒备!”

  看到吴良的反应,众人已经明白了什么,心中立刻紧张起来,随即杨万里轻喝一声,众人纷纷拿起兵器注视着河面小心防范。

  “大犬,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良暂时搞不清状况,又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毕竟这么多浮尸聚在一起,只怕那些浮尸之中与水下也藏了不少疑似“食骨蠕虫”的虫子,如果可以的话,吴良并不想轻易惊动它们,因此只得先向大犬这个曾经上过“仙山”的向导求助。

  “这……恩公,小人也说不上来。”

  大犬此刻的神色亦是有些紧张,连忙答道,“小人上次来时,这里没有这么多浮尸,水位也没有这么高,水流更是比现在平缓许多,因此小人只是像平时一般驾船便轻易靠了岸,并未遇到这种古怪的情况。”

  “有才哥哥,这些浮尸似乎在慢慢的游动,而且具有一定的规律。”

  诸葛亮接着又提醒道。

  “老朽也发现了,虽然十分缓慢,但这些浮尸的确是在游动。”

  于吉连忙补充道,“看起来应该是自西向东、自南向北呈圆圈轨迹游动,而且你看这些浮尸的头与脚所指的方向也都保持着一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操纵着它们一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代没有“顺时针”与“逆时针”的说法,不过于吉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这些浮尸正是在依照“顺时针”的方向缓慢移动。

  并且也的确全都保持着十分规整的头朝前脚朝后的姿态,放眼望去无一例外。

  “这……”

  吴良很快便用眼睛验证诸葛亮与于吉的发现,心中亦是开始发毛。

  要知道如今他的“御水之术”可依旧在操控着河水呢,即是说这些浮尸其实是在对抗着他操控的波浪与水流,强行形成了这样一个诡异的包围圈。

  而此情此景足以说明。

  这些疑似“食骨蠕虫”的虫子其实是具有一定意识的,并且并非独立的个体,而极有可能是一个组织十分严密的整体,就像比较常见的蚁群一般。

  若是如此,这些浮尸总是聚集于此恐怕也不是什么巧合。

  而是像蚂蚁将食物搬运回巢穴一样有意识的将其送到这里……

  联想想到这些,吴良心中的不安立刻又强烈了几分,难道这里便是那些虫子的巢穴所在?

  倘若这群虫子具有群体意识,那么种群之中便必定存在严格的等级制度,居于这种等级制度顶端的,便是至高无上的王,就像蚁群之中的蚁后。

  心中做出如此推测,吴良立刻大声喝道:“众人听令,立即奋力摇桨全速前进,尽快冲出这片浮尸阵登上小岛,我会用御水术配合你们!”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贸然接近或是闯入这种具有群体意识的生物的领地意味着什么?

  与具有独立思想的人类不同,这样的生物哪怕数量再多也只有一个大脑,所有的成员都只为这一个大脑服务。

  为了保卫它们的领地,包围它们的王,包围它们的后代,这样的生物必将倾巢出动抵抗外敌,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个体产生退缩的想法,要么将来犯之敌消灭,要么整个族群一同毁灭。

  而且在这样的族群中,通常还会有不同的分工。

  比如蚁群中便有专门做苦力工作的工蚁,精于战斗的兵蚁,为了蚁群繁衍而牺牲自我的雄蚁,以及专门负责生育、优先享用蚁群所有资源的蚁后。

  如果这些疑似“食骨蠕虫”的虫子亦是如此。

  那么此前将大犬拉入水中的虫子,便应是外出寻找食物的“工蚁”,而精于战斗的“兵蚁”则只在巢穴周围活动,负责巢穴的安全。

  通常“兵蚁”的体型与战斗力都要远远高于“工蚁”,倘若“工蚁”便能够轻易将一个大活人拖入水中,那么“兵蚁”必然只会更加可怕!

  “诺!”

  瓬人军众人闻言立即行动起来。

  吴良此刻也顾不了那么许多,立即将“御水之术”火力全开,一边令前方的水域掀起更大的波浪,试图将阻挡在前方的浮尸阵冲散,一边还在后方掀起波浪推动小船更加快速前进。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哪怕无法用“御水之术”推开前方的浮尸阵,便是用小船硬撞也一定要冲出去,在这里久留就对不是好事!

  “哗——”

  前往的河水在吴良的操控下已经翻滚起来,忽然涌起的水柱终是强行推开了几具浮尸,使得那原本如同机器一般规律运行的浮尸阵出现了一丝破绽。

  小船亦在吴良的推波助澜与众人的奋力施为之下快速冲了过去。

  同时杨万里还带着几个兵士立于船头,使用提前准备好的长杆随时准备剥开阻挡在小船前面的浮尸。

  就在这个时候。

  “哗啦!”

  一个破水声勐然自后方传来。

  小船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一般勐然停滞了一下,使得众人的身形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之下不自觉的向前倾倒。

  “唉唉!”

  立于船头的杨万里等人更是一个趔趄,身子一晃便向水中栽去。

  “噗通!”

  两名瓬人军兵士应声落入水中,杨万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船帮才幸免于难。

  “杨万里,立即将人救出水面!”

  吴良刚刚稳住身形,立即一边大声下令,一边下意识的回头向船尾望去。

  只见船尾那根原本用来稳定船身特意绑上的圆木上已经被两条暗红色的虫子卷住,这虫子比此前在浮尸身上见过的大了许多,竟堪堪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

  与此同时。

  还有另外三条相同粗细的虫子已经探出了水面,此刻正扭动着向船上攀附而来。

  “唰!”

  不待吴良下令,典韦的手戟便以雷霆之势噼下,瞬间斩断了其中一条。。

  第八百三十二章 损失惨重

  很显然,这次出现的虫子与那些浮尸中发现的虫子根本不是一回事。

  然而此刻吴良却没有任何思考与分析的时间,只能根据当前的实际情况做出对己方最有利的决策。

  “典韦,速速将缠绕船只的虫子全部斩断!”

  吴良语气急促的对典韦下达了命令,接着又回头看向杨万里那边,大声问道:“杨万里,人救上来了么?”

  “公子,那两个兄弟落水之后便立刻沉了下去,我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杨万里既懊恼又歉疚的答道。

  船头的几名兵士仍在不断使用手中的长杆于水中查探,可惜始终没有任何收获。

  显然那两个瓬人军兵士并不仅仅只是简单的落水,落水之后八成立刻遭受了虫子的袭击,否则如果吴良没记错的话,那几个立于船头的兵士都是瓬人军中水性还算不错的人,正常情况下他们不慎落水很快便可以自己浮上来。

  终于还是无法避免人员伤亡了么?

  吴良心中亦是十分的懊恼,他对麾下的这些兵士都极为珍视,总是尽可能做出最为妥善的安排,因此自打执掌瓬人军以来,军中还从未曾出现一例伤亡事件。

  然而这一次……

  若是那两名瓬人军兵士落水之后立刻便遭遇了这种更大的虫子袭击,将他们直接拖入水底,只怕生还的机会便十分渺茫了,毕竟此时的情况与大犬之前遭遇的情况截然不同,这里的虫子显然更加厉害,数量也绝对更加惊人,甚至还展现出了一定的组织与智慧,这种情况下,他的御水之术只怕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与此同时。

  “公子,韦已将这几条大虫悉数斩断,但水中又伸出了更多的虫子!”

  “有才哥哥,这便也有虫子从水中探出来了!”

  “吴有才,我们这边也是!”

  “公子,船头有虫子缠住了我们的长杆!”

  “公子,只怕我们的四面八方都是虫子……”

  “……”

  瓬人军众人慌忙向吴良报告着眼前情况,希望他快速做出决断。

  其中这一刻,众人也全然明白了目前的处境,恐怕不光是他们的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虫子,只怕这一整片水域都充斥着这些虫子。

  甚至他们完全想象的到,如果不是黄河的河水中蕴含着大量泥沙十分浑浊,以至于他们根本就看不到一丁点水下的情况,否则他们必将从水中看到一个终身难忘的恐怖画面,甚至放眼望去整个水下都是一片这种虫子特有的瘆人红色。

  “都抓稳了!”

  此刻瓬人军众人已经陷入了绝境,吴良实在无法再顾及那两个落水的瓬人军兵士,当即大喝一声,随即神识一凝,将御水之术火力全开!

  “哗哗哗——!”

  小船周围顿时出现了十几个流速极快的漩涡,那漩涡越转越快,仅过了一个呼吸的功夫,伴随着“吸熘吸熘”的吸水声,漩涡中心的水面便已经陷下去两米有余。

  受到来自不同方向水流的影响,小船亦在不停的摇曳,哪怕瓬人军众人牢牢抓着船体,也照样还是在不受控制的东倒西歪。

  不过此举也的确起到了作用。

  只见那些已经伸出水面的大虫子,也在这些漩涡出现的同时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般,很快便又以极快的速度潜了下去。

  非但如此。

  在漩涡的巨大水流中,众人还能够看到有那么几条露出水面的虫子与浮尸阵中的浮尸打着转便被快速吸入了漩涡中心,连丝毫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走!”

  见暂时解除了虫子的围困,吴良立即稍微稳定了一下水势,再次对瓬人军喝道。

  水势略稳,瓬人军众人也总算站稳了一些,连忙摇动船桨使得船只继续向前行驶,所过之处前方。

  的漩涡也十分配合的消失,使得小船畅通无阻的通过。

  如此一晃神的功夫,众人已经穿越了一半的浮尸阵,距离登陆“仙山”大约只剩下最后五十米的距离。

  然而此时。

  “哗——哗——哗——”

  刚刚通过的那片水域却翻腾起了更大的波浪,甚至就连吴良利用御水之术凭空造出来的强力漩涡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

  吴良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动静并不是他搞出来的。

  至于那些虫子,目前所见最大的也只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长度虽然还不太好说,但以这种虫子的体型与力量,还不足以掀起这么大的波浪。

  “大伙抓稳!”

  眼见巨大的波浪之后,不可阻挡的水流自后方向小船袭来,吴良一边使用御水之术尽量稳定着水势,一边向众人提醒道。

  “哗——!”

  话音刚落,小船便已经在水流中高高荡起,而后又快速落了下来,砸在水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卡察!”

  两条被固定在船体周围的圆木竟承受不住力道应声折断。

  就连这两条连接在一起的小船船底亦是已经出现了裂缝,河水顺着裂缝正在向船舱之内快速渗入,发出令人绝望的“汩汩”声响。

  “君子,不好了!船漏水了!”

  曹旎此刻亦是花容失色,手足无措的对吴良喊道。

  “各位莫要惊慌,再坚持一下,我们距离岸边只有不到十丈了,大伙奋力划船,只要船只能够支撑到我们抵达岸边,我们便安全了!”

  吴良大声对众人喝道。

  刚才这巨大的波浪虽然对他们的小船造成了颇为严重的损坏,但同时也将他们向前推进了一大截,这便是此刻最好的消息。

  “快!想活命便随我一同划船!”

  杨万里亦是直接扔掉了手中长杆,拿起一柄工兵铲便当作船桨奋力划起水来。

  说着话的同时。

  吴良还在紧张的向后张望……这一望不要紧,吴良立刻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只见几十米外正有一股汹涌的水流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便奔涌而来,那绝不是正常掀起的波浪,而是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向他们逼近!

  “卧槽!”

  吴良心中一紧,暗骂了一句。

  此刻他必须做些什么,否则一旦被那水下的东西追上……吴良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此刻他们的小船已经撑不住了,那东西毁了小船使得他们全员落入水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面对如此绝境,吴良脑中急转。

  好在通过刚才的事情,他脑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丝灵感。

  随即立刻使用遇水治水操控船体后方的河水荡起了波浪,这道波浪足有三米多高,比方才承受的波浪还要略大一些。

  正常情况下,哪怕是经验最为丰富的海员也不愿承受这样的波浪,尤其是还是这种比只比独木船略大一些的小渔船,哪怕两条小渔船连在一起四周还用圆木固定增加稳定性,也断人无法承受这样的巨浪。

  但此刻吴良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水域,否则他们恐怕还会遭遇更加可怕的事情……尤其是方才那瞬间将黄河掀起惊涛骇浪的东西,虽然还不曾见到其本体,但吴良却不难想象它的可怕之处,那恐怕不是他有资格抗衡的东西!

  “大伙抓稳!”

  吴良再次喊道。

  原本已经及及可危的小船再一次高高荡起,这次吴良甚至还控制船底的河水给小船加了一些力道,使其荡的更高一些。

  “唉——!”

  小船直接飞了起来,众人忍不住发出一。

  声惊叫,甚至感受到了明显的失重。

  下一刻。

  “彭!”

  伴随着一声巨响,小船再次落入水中。

  这一次它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卡察!”

  除了四周的圆木直接断裂之外,小船亦是瞬间四分五裂,化作一堆碎片漂浮在水面之上。

  众人随之全部落水。

  好在吴良的计划并未出现任何意外,他们落在了距离河岸只剩下不到三米的距离,此处已经是一片浅谈。

  “什么都别管,速速上岸!”

  这一摔力道可不小,哪怕有河水作为缓冲,吴良亦是感觉浑身上下都快散架了一般,然而此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才刚刚从水中站起便立刻有对众人喊道。

  众人亦是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但听到吴良的声音,众人还是连忙从水中爬起,互相搀扶着向岸边爬去。

  ……

  自打吴良执掌瓬人军以来,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众人虽然好不容易完成了登陆,但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挂了彩,大部分都是被小船的碎片划伤或是磕伤。

  有一名运气不好的兵士更是被木片刺穿了小腿。

  不过好在除了最开始落水的两名兵士,剩下的人都保住了性命,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除此之外,那些不能沾水的物资也已经被悉数毁去。

  不过此前一大部分物资都因为受到小船的承载量限制被留在了对面的河岸上,因此吴良等人也不算是一穷二白,只是那些物资只有等到返程的时候才有机会使用了。

  “啊!”

  “疼疼疼,你能不能轻点!”

  “与我有什么关系,公子的烧洒碰到伤口就是这么刺激。”

  “忍着点,这可是公子的命令,他说这河里的浮尸太多,河水肯定不干净,任何人身上有了伤口便必须使用烧酒消毒,你要是有意见就找公子说去。”

  “幼呵,你拿公子压我是不是?”

  “……”

  众人之中是不是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不过如今已经上了岸,大伙的精神也略微放松了一些,因此话也多了起来。

  而此刻吴良却依旧注视此前渡过的河面。

  此刻河面已经归于平静,那些浮尸也不再呈顺指针方向缓慢的漂浮,就像最开始那样没有规律的聚成了一大片。

  在这片浮尸的中间,则有一具浮尸略微高出了一些。

  不是因为这具浮尸比其他的浮尸高大浮肿,而是因为它下面的水中停留着一个东西,这东西略微浮出水面,因此将这浮尸顶起了一些。

  除此之外。

  浮尸之下虽是一片浑浊的河水,但依旧能够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

  吴良也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他却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那东西注视着,以至于始终有一股寒意笼罩着背心,同时还伴随着一丝心季。

  “公子……”

  杨万里经过一番统计之后前来报道,“咱们携带的那些药粉已经全部毁了,口粮也全部都被河水打湿,只怕在这样的河水中浸泡过,就算晾干了也不能再吃了,目前没有受到影响的便只有那些兵器与工具了。”

  “无妨。”

  吴良回过神来道,“我看这地方植被茂盛,还有不少飞鸟在林中歇脚,想来食物应该不是问题,至于那些药粉也只有特定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因此并非必须,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帮大伙处理好伤口避免感染……对了,你再去生两堆篝火,教大伙先将身上的衣物烤干再说别的,不过暂时千万不要教任何人深入“仙山”,就在这附近拣些干柴便是。”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而后一瘸一拐的走开。

  。

  待杨万里离开,吴良终于呲着牙站起身来,他的尾巴骨方才也被磕了一下,现在感觉终于略微好了一些,只是还需叉腿站立。

  如此凝神望着水中那个藏在一具浮尸之下的未知事物。

  “哗——!”

  一个涌泉随之出现,将那具浮尸顶起翻了个面。

  但那此前藏于浮尸之下的未知事物却并未出现,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水流,潜去了其他的地方。

  “这个仇我记下了,日后必有所报!”

  吴良声音冰冷的赌咒道。

  不只是受到吴良施展御水之术创造出来的涌泉挑衅,还是感受到了吴良眼中的敌意……

  “哗——!”

  水中随即勐然又掀起了一道一丈来高的巨浪,巨浪快速卷来记载在岸边发出巨大的响动,仿佛是在对吴良做出回应。

  “……”

  瓬人军众人也被这卷土重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神色凝重的望向河水。

  看来,返程的路将会更不好走啊……。

  第八百三十三章 最强僚机诸葛亮

  杨万里很快便率人生起了两堆篝火。

  两堆篝火相距大约二十米,中间支起同样已经湿透的帐布阻挡视线,如此男女分在两边烘干衣物。

  此处距离那座“仙山”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山下还有两座门神一般的小矮山阻挡视线,因此众人此刻暂时还只能看到“仙山”,并未见到此前在海市蜃楼中见到过立于山前的三道石凋门楼。

  不过已经到了这里,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众人依旧慢条斯理的烤着衣物。

  期间于吉赤条条的来到了吴良身边,手中还拿着一个被吴良改造过的罗盘道:“公子,你看这罗盘上的指北针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吴良蹙眉看去。

  只见那指北针此刻并未像平时一样指向北方,而是指向了身后的那座“仙山”。

  磁场?

  “给我瞧瞧。”

  吴良将罗盘接了过来,用手指轻轻拨弄着令其旋转起来。

  正常情况下,指北针应该旋转一阵子,待速度越来越慢的时候才渐渐的停滞下来指向北方。

  但这一次,指北针只是转了不到两圈便立刻停了下来,甚至指向身后那座“仙山”的同时居然还在惯性的作用下左右摇摆了一下。

  再试一遍,依旧如此。

  “这……”

  吴良凝神望向那座“仙山”。

  这说明这座“仙山”的确有一个独立的磁场,并且磁场的磁力恐怕还非同小可,至少要比指北针平时承受的南北极磁力大出许多。

  “公子,问题很严重么?”

  看着吴良的表情,于吉已经察觉到了问题。

  “现在还不好说。”

  吴良摇头说道,“不过这座‘仙山’大概率应该是一座磁山,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世上存在着许多蕴藏磁力的磁山,这些磁山亦是天然的产物,你这指北针所用的磁石便是由此而来,而磁石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原来如此,老朽还以为这指北针被水泡坏了,没坏就好。”

  于吉闻言终于不再纠结此事,将那罗盘重新收了起来回到篝火旁边烤火。

  而吴良则依旧凝视着那座“仙山”,思绪有些复杂。

  其实他并没有将知道的有关磁场的一切都对于吉和盘托出。

  除了物理概念上的磁场,在后世磁场还总是会与鬼神之类的灵异事件联系在一起,据一些亲历者与研究者描述,当鬼神出现时通常会伴随着一定的磁场变化,有些专门监测磁场的仪器可以发现磁场的波动,甚至一些依靠磁场运行的电子设备,比如收音机或对讲机还会出现一定程度故障与杂音。

  这可不是吴良胡扯,后世的确有科学家与教廷对此类事件进行过深入研究,并且发布过相关的学术报告。

  至于信与不信,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毕竟后世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曾亲眼见过鬼神,因此根本不可能对这些事情加以验证,甚至就算是那些亲身经历过灵异事件的人,也未必能说得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此之外。

  据吴良所知,有些复杂的磁场还会诱发一些虽然应该属于自然现象,但哪怕是后世的科学技术也没有办法合理解释的奇异现象。

  这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纵观整个浩瀚无穷的宇宙,亦是与磁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那些恒星、行星、乃至那些各种形体、星系的毁灭与重生,都在磁场的作用之下进行。

  而地球,在宇宙无数行星中便宛如一粒渺小的尘埃。

  地球上的人类,则不过是尘埃上的短暂生命,数千年、数万年、甚至数亿年的亦是,对于宇宙而言也不过只是一瞬罢了。

  因此人类已知的科学……便如同那句话说的一般:“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还远远不足以去解释所有的事物。

  ……

  两个时辰后,瓬人军众人终于烤好了衣物,连通那些帐布与各类工具也收拾了个差不多。

  “进山!”

  吴良随即下令,同时还不忘对白菁菁提醒了一句,“菁菁,你注意着点,若是遇上鸟群不必仁慈,咱们的口粮已经全毁了,若是这山中没有可以食用的猎物,便只能指望你帮大伙填饱肚子,尽量储备充足一些。”

  “你们在滴咕什么,鸟群与菁菁姐姐还有怎么的口粮有什么关系?”

  曹旎还不知道白菁菁的口技有多厉害,连忙凑上来一脸好奇的问道。

  “旎儿姐姐,你有所不知到,菁菁姐姐可以与鸟类亲善,她只要一吹口哨,那些鸟儿便像是着了魔一般自投罗网,到时候咱们就有鸟肉吃了。”

  诸葛亮适时解释道,“旎儿姐姐平日里很少吃鸟肉吧,这次你可有口福了。”

  “菁菁姐姐居然也这么厉害……”

  曹旎听了这番话之后却莫名面露失落之色。

  “旎儿姐姐,你好像不高兴啊?”

  诸葛亮疑惑的问道。

  曹旎不到年纪便行了笈礼,然后就嫁给了吴良为妻,因此她的年纪与诸葛亮相差不大,两人平时便比较有些共同语言,再加上吴良的关系,有时甚至还要比其他人更亲密一些,仿佛失散多年的姐弟。

  “唉……”

  曹旎叹了口气,放慢脚步压低声音对诸葛亮说道,“菁菁姐姐会了不得的口技,没了口粮还能给君子骗来鸟儿食用,宓儿姐姐也不是普通人,她的见识有时比于老先生还要渊博,她们无论是在陈留的时候,还是随君子出征的时候都是君子的贤内助,而我却什么都不会,有时还要君子分神照顾,想到这些,我如何能高兴的起来啊?”

  “这……”

  诸葛亮闻言面露难色。

  他虽然年纪最小,但也算是瓬人军的老人了,心知白菁菁与甄宓的本事还远不止此刻表现出来的这些。

  说实话,与白菁菁和甄宓相比起来,曹旎还真就是个对吴良毫无帮助的累赘。

  可这话兴说么?

  显然不兴。

  不过诸葛亮何许人也?

  他本来便是天赋异禀的卧龙,再加上吴良一直来的言传身教,早已完成了熊孩子到人精的蜕变,这个问题如何能够难得住他。

  于是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诸葛亮便已经笑了起来,正色说道:“旎儿姐姐怎可妄自菲薄?菁菁姐姐与宓儿姐姐虽然各有超越常人的本事,在很多方面都能够为有才哥哥提供助力,但在我看来,旎儿姐姐为有才哥哥提供的助力反而更多,只是旎儿姐姐自己不知道罢了。”

  “哦?你快与我说说,我究竟为君子提供了那些助力?”

  一听这话,曹旎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巴巴的望向诸葛亮追问道。

  “我只说其中一点,旎儿姐姐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诸葛亮道,“旎儿姐姐可是明公的千金,而有才哥哥则是明公麾下的大将,有才哥哥迎娶了旎儿姐姐,自然便是明公的女婿,与其他的将领相比地位一下就超然了起来,明公自然对有才哥哥另眼相看,如此无论办什么事、向明公提什么要求都要好办的多,今后升官加爵更是不在话下,这对于有才哥哥而言,难道不比出征的时候为有才哥哥捉一些鸟儿或是讲解一些史实典故更加有用?”

  “唔?”

  曹旎顿时面露恍然之色。

  诸葛亮紧接着却又笑嘻嘻的说道:“不过这些话有才哥哥可从来都没说过,肯定也从来没这么想过,我只知道他在迎娶旎儿姐姐之前便已经对姐姐日思夜寐,有一回与宓儿姐姐同房时还在恍忽之间呼唤旎儿姐姐的名字哩,因为这事宓儿姐姐整整三天不曾与有才哥哥说话……那时我还奇怪,宓儿姐姐那么好看,有才哥哥怎会在那种时候将她想做旁人,后来见了旎儿姐姐我才明白,旎儿姐姐果真有令有才哥哥日思夜寐的资格,有才哥哥对旎儿姐姐如此深情,在我看来,旎儿姐姐哪怕不是明公的千金,有才哥哥也绝不会将旎儿姐姐当做拖累,你说是也不是?”

  “哎呀,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吧?”

  这番话下来,曹旎哪里还有半点此前的抑郁,竟羞红了脸扭捏的晃起了身子,“不过你说得对,我虽没有菁菁姐姐与宓儿姐姐的本事,但对君子也并非毫无用处,日后父亲那边的事情,我自会替君子分忧。”

  “唉,有才哥哥真是幸福啊,若是我的昏儿能有旎儿姐姐一半贤惠,我便知足喽。”

  诸葛亮故意说道。

  昏儿便是黄昏,也就是已经与诸葛亮定下婚约的黑妞黄月英,这事瓬人军骨干都知道,还时常拿此事与他开玩笑。

  曹旎虽然来得晚,但也早已有所耳闻。

  “你如此善解人意,你的昏儿也差不了,待你大婚之日,姐姐一定给你送上一份大礼,比白菁菁与甄宓的都大。”

  曹旎心情大好,立刻颇为大方的承诺道。

  “那就多谢旎儿姐姐了。”

  诸葛亮顿时笑的宛如小白兔一般纯洁。

  ……

  绕过两座小矮山,瓬人军中终于见到了“仙山”的全貌与山脚下那三道并列而立的石凋门楼。

  这三道石凋门楼规格完全相同,高都有两丈左右,宽则差不多一丈,造型与后世一些村子村口竖立的门楼颇为相近。

  这显然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产物。

  但在这三道石凋门楼之后,便是那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仙山”,没有任何的人工痕迹。

  “察木,怎么样?”

  吴良简单的观察了一下,便将察木王子叫到身边问道。

  “这三道门楼果然不是俗物,它们周围也都散发着强烈的气息。”

  察木王子正色道。

  “问题果然出在这三道门楼上么?”

  吴良微微颔首,接着又道,“那么那座‘仙山’呢?”

  “那‘仙山’便看不出任何气息了。”

  察木王子再答。

  “嗯。”

  吴良沉吟了片刻,又将大犬叫到了身边,“大犬,可否劳烦你再将你的那番经历说一遍,我需要再次确认所有的细节,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自然。”

  大犬连连点着头,尽可能详细的说道,“小人上次来到这里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时这地方还并未成为黄河的入海口,距离那时的入海口也还有几里地的路程。”

  “遥想那次,小人其实是出来采摘野果,走着走着便到了这个地方,无意间看到了那三道门楼。”

  “那时小人并不知道这是古迹,只是奇怪那三道门楼怎会修建在这连个鬼影都没有的地方,于是便跑过来查看了一番。”

  “起初小人绕着这门楼转了许久都没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也没在这附近看到能够与这种门楼匹配的宅邸,于是心中更加奇怪,最后便鬼使神差的决定将这三道门楼依次走上一遍。”

  “结果才刚走过第一道门楼的时候,周围便忽然生出了许多云雾,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连面前的这座小山也环绕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公子是知道的,咱们这海边虽然也会起雾,但再怎么也不会来的这么突然。”

  “可惜那时小人年纪尚小,见到这情景居然也不觉得害怕,很快便又走过了第二道门楼。”

  “此时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虽不似夜晚那般伸手不见五指,但与那天狗食月来临时的昏暗也相差无几,小人见状终于有些怕了,但还是没想过此事可能与这门楼有关,于是又壮着胆子走过了第三道门楼。”

  “当小人的双脚都跨过去之后,小人只觉得视线花了一下。”

  “紧接着小人便看到了终身难忘的情景,只见在小人能够看到的范围之内,竟遍地都是累累白骨!”

  “这些白骨有些肯定是人的,白骨外面还包着一些残破的衣物。”

  “有些白骨则是一些畜生的,如果小人没记错的话,大到比人大的牛马,小到比手掌小的飞鸟,正是应有尽有。”

  “小人当时就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这些白骨的亡魂,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第八百三十四章 昆仑死亡谷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些动静。”

  “小人连忙循着声音望去,却见原来竟是有一个人正在举止僵硬的走动,小人本想打声招呼,那人已经转过脸来。”

  “此时小人才赫然发现,这人竟面色乌青皮肉塌陷,唯有一双眼睛还乌熘熘的闪烁着光芒,小人就算再瞎也看得出来这不是活人,当时便被吓得六魄去了五魄,两条腿更是抖如筛糠,站都站不稳了。”

  “而那怪人见了小人,竟也像是被吓着了一般静止了下来,立于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小人,看的小人背心直冒寒气。”

  “如此小人便与这怪人眼睛眨都不眨的对视着僵持大约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小人眼睛酸涩忍不住眨了下眼,可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小人却发现这怪人左右腿的前后位置已经发生了改变,两条手臂也略微抬起了一些,而且距离小人近了一些……这怪人竟趁小人眨眼的功夫偷偷向小人这边走了一步,偏偏他还以为小人没有察觉,依旧像凋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与小人对视。”

  “小人实在搞不懂这怪人究竟在耍什么把戏,如此又与他僵持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眨了第二下眼。”

  “这一眨眼,这怪人竟又像之前那般向小人这边走了一步,两条手臂的姿势也有发生了一些改变,但当小人睁开眼看向他时,他居然又一动也不动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小人真是又怕又气,怕的是这怪人走过来害小人性命,气的是这怪人竟将小人当做傻子与瞎子来戏耍。”

  “不过到底还是害怕占据了上风,毕竟这怪人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一股子古怪与诡异,哪怕他不会动看过去也分外瘆人,再加上那遍地的白骨,小人心里早就生出了退意,若不是小人双腿软了,不然早就扭头跑了。”

  “就这么与那怪人僵持着,小人虽搞不清楚这怪人究竟在耍什么把戏,但眼睛也不敢乱眨了,只怕多眨几下这怪人就到了小人身边。”

  “如此强撑了许久,小人总算缓过一些劲来,两条酥麻无力的腿也终于有了些许知觉,小人抬腿试了试,似乎已经能走路了,而此时此刻,这怪人已经又在小人眨眼的时候向前走了好几步,距离小人大约也就两丈来远了。”

  “小人哪里还敢久留,深吸了几口气蓄足了劲,勐然转身便向门楼外面跑去。”

  “而就在小人转身跑进门口的时候,小人明显听到了‘呼’的一声响动,接着脖颈后面的汗毛感觉到一阵气劲与凉意,显然有什么东西差一点便抓住小人的脖颈,不过那时小人如何还顾得了那么许多,自是卯足了劲头也不回的向外跑。”

  “也是小人命大,而这三道门楼相距也并不远,几个呼吸的功夫小人便穿过三道门楼从里面跑了出来。”

  “此时小人惊魂未定,再看这天与地时却才发现,此时天空还是晴空万里,地上也还是郁郁葱葱的杂草碎石,而那三座门楼也好端端的立在那里,那些云雾、白骨、怪人早已不见了踪迹,一切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然而经历了这些,小人哪里还敢再进入这三道门楼尝试,当即一路狂奔着离开了这里,直到见着家中爹娘才略微安心了一些,不过此事小人倒并未对爹娘说过,我爹脾气不好,若是知道小人四处乱跑,只怕又免不了挨一顿打,我娘也是会骂人的。”

  “恩公,这便是小人当年的经历。”

  “自那之后小人每次都绕着这地方走,再也没有轻易靠近过,只怕一不小心又遇上那怪人……”

  说到这里,大犬总算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望着不远处的三道石凋门楼,脸上挂着藏不住的不安。

  “第一道门云雾起,第二道门天色变,第三道门白骨现……”

  又细细的听了一遍大犬的描述,于吉很快便做出了总结,沉吟着道,“老朽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神奇的地方,公子,老朽以为这地方恐怕又是一方秘境一般的小世界,可能与咱们此前去过的骆驼坟与祖洲有异曲同工之妙。”

  平行小世界……

  吴良与瓬人军众人看向那三道门楼与门楼附近的环境,且不说云雾起与天色变的事情,这地方现在显然看不到大犬所说的那些白骨,能够看到的便只有郁郁葱葱的野草、树木与这座不算太高的小山。

  如果大犬所言非虚。

  那么那三道门楼应该便是这方平行小世界的入口,原理应该与当初进入骆驼坟所需的那枚玉石和边界处的石碑相似。

  不过此事还需进一步加以验证。

  至于大犬口中所说的那个怪人……

  吴良暂时还理解不了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能从大犬的描述中分析,那怪人的行动模式可能与眼睛有关。

  “这……”

  吴良将手伸进随身布袋中,将此前在三门村意外得到的那枚眼珠子取了出来。

  他虽不确定这眼珠子是否与那怪人有关,但却可以确定这眼珠子必定与这座“仙山”有关,这里应该便是眼珠子的出处。

  如此想着,吴良并未向大犬说明这眼珠子的来源,只是将其递到了大犬面前道:“大犬,这眼珠子你是否能够看出些什么来?”

  大犬不知道吴良什么意思,一脸疑惑的拿着这东西端详起来。

  片刻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恩公,这眼珠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小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不过它的确十分逼真。”

  “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吴良笑着将眼珠子收了回来。

  如此说话之间。

  众人已经来到了距离门楼只有十几米的地方,命瓬人军众人暂时原地待命,吴良只带着典韦与杨万里向那三道门楼走去。

  他们也并未轻易穿过那三道门楼,而是率先从外面绕过去细细查看附近的情况。

  这地方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来过。

  周围遍地都是一人之高的野草,需要典韦与杨万里使用工兵铲在前面开路才能前行,而且不仅仅是门口之外如此,门楼之下亦是相同的情况。

  如此经过一番查探。

  在门楼的周围吴良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莫说是那累累白骨,便是一块最小的兽骨也不曾见过。

  最终吴良的注意力只能放到了那三道门楼上。

  这三道门楼使用的材料那时沿海一带十分常见的砂岩,门柱与横梁上没有任何装饰花纹与字迹,因此不可能从这方面推断其究竟修建于何时。

  不过根据此前在三门村得到的消息,与秦越人的历史记载来推断,这东西绝对是修建于战国以前。

  “公子,你看最上面。”

  杨万里跟在吴良身后走马观花,倒是率先看到了吴良感兴趣的东西,抬手指着门楼最顶端的边缘说道。

  吴良顺着杨万里所知的方向望去。

  如此细看之下,很快便在门楼顶端的两边边缘看到了两个熟悉的石凋造型。

  虽然这两处石凋已经被风雨抹去了棱角,但依旧可以分辨的出来那应该是两只形态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飞鸟,一只面朝南方,一只面朝北方。

  而这两只飞鸟的造型,正是与此前在齐哀公墓中的通鼎上见过的飞鸟十分相像。

  “看来我们的确来对了地方,这地方必然与‘扁鹊’有关。”

  吴良微微颔首。

  这应该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了,他们身上所中的奇毒给他们留下的时间有限,如果去往不相干的地方,无异于浪费生命。

  但这地方显然并没有那么好闯。

  三门村的先辈探寻过这个地方,大部分人都落了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大犬算是幸存者之一,但他其实只是刚刚进门就跑了出来,因此他的经历虽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其实价值也十分有限,因为吴良等人必须深入查探才有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才有机会解除身上的奇毒。

  而这也仅仅只是有可能而已……

  ……

  探查过周围的情况,确定这地方与“扁鹊”关系密切之后,吴良依旧没有贸然进入那三道门楼,反倒命瓬人军众人在这附近扎营。

  而他自己也并未立即进入门楼,而是带着瓬人军骨干探查这座“仙山”,顺便命白菁菁搞定一下口粮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这次会在此处停留几天。

  尤其是不知进入门楼之后,要在那方平行小世界中停留多久,那里面又是否有可以食用的东西。

  毕竟依照大犬的描述,那里面很可能就是一个死亡禁地。

  飞鸟与其他的动物无法在那里面生存繁殖,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了获取食物的途径,总不能以遍地枯骨为食吧?

  好在这座仙山上的确有不少鸟儿,其中多数都是海边比较常见的海鸟。

  而这些海鸟也能够受到白菁菁那精湛口技的蛊惑,主动送上门来成为瓬人军的食物。

  如此才过了半个时辰,他们便已经装了满满一口袋,只等着回到驻地拔毛去皮。

  除此之外。

  吴良还寻得了一条自山中流出的小溪,品尝过后确定小溪中流淌的都是可以使用的泉水,也算是解决了瓬人军的饮水问题,否则饮用黄河中那浸泡着众多浮尸的水,只怕会产生更加严重的问题。

  不过这些都是一些小细节。

  吴良真正要查探的其实是这座“仙山”的本质,此前于吉那个罗盘上的指北针出现异常已经足以证明这座“仙山”本身就不简单,很有必要进行进一步的研究。

  如此花费不少功夫围绕这座小山探查了一圈,吴良对所有山体裸露出来都进行了细致的研究,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这座“仙山”的山体应该主要是由玄武岩组成的。

  玄武岩有一些显着的特点,那便是通常会呈现出黑色或暗绿色,并且岩石之间存在着许多细小的气泡一般的孔洞,看起来就像是被小虫子钻过一般。

  这是一种历史悠久的火山岩,大部分都由火山岩浆喷射而出时形成。

  不过同为玄武岩,这种岩石的性质与结构却是各有不同。

  据吴良所知,玄武岩其实只是个统称,这种岩石在后世还划分出了许多类别,并且不同的玄武岩还会表现出不同的特制。

  可惜吴良并非主修地质考古,对玄武岩的了解也只是流于表面,因此无法对这座“仙山”进行更加深处的分析研究。

  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玄武岩的确是具有磁性的,甚至是强磁性,而由这种玄武岩组成的山体,自然也会形成一个独特的磁场,从而对山体周边的一切产生影响。

  后世天朝便有一座类似的山谷。

  那座山谷叫做那棱格勒峡谷,一度被人们称为“地狱之门”,也有“昆仑死亡谷”之名,在整个世界上都十分有名。

  相传那棱格勒峡谷中布满了狼的皮毛、熊的骨骸、猎人的钢枪及荒丘孤坟,而在昆仑山生活的牧民宁愿让牛羊因没有肥草吃而饿死在戈壁滩上,也不敢让其进入昆仑山这个牧草繁茂、古老而沉寂的深谷。

  甚至就连前往这附近工作的地质队进入山谷时,也遭遇了十分可怕的事情,有人险些丧命其中。

  后来经过专业人士的调查,才终于发现该地区便分布着强磁性玄武岩,因此磁异常现象极为明显,而且分布范围很广,越深入谷地磁异常值就越高,而“昆仑死亡谷”的那些死亡事件,极有可能便与这峡谷中的强大磁场有关……不过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一种理论上的猜测,并没有人拿出最为直接的证据。

  时至此刻。

  吴良终于查明了指北针出现异常的原因。

  但同时他也开始隐隐有些担心。

  大犬此前遭遇的那些可怕的事物会不会便与这异常的磁场有关,那平行小世界会不会也受到磁场的影响?

  后世的“昆仑死亡谷”与这地方极为相似,他们来到这样的地方,又是否会遭遇相似的未知死亡事件?

  第八百三十五章 天火

  带着这样的担忧,吴良与瓬人军众人完成了对这座“仙山”的初步探查。

  而食物方面众人亦是收获颇丰,除了白菁菁诱骗了一大袋子海鸟之外,诸葛亮还使用那个小一号的三弓床弩射中了一头两百多斤的野猪,而后在典韦与杨万里的协助下顺利将这头野猪斩杀,瓬人军今天又可以加餐了。

  如此回到石凋拱门附近的营地,瓬人军众人手忙脚乱料理了这些海鸟与野猪,先是报餐了一顿,夜里又在吴良的指挥下将剩下的肉削成肉片之后熏制成了肉干。

  这样匆忙熏制出来的肉干虽然不比他们此前携带的肉脯容易保存,但却足以保证三五天不会腐坏,而这些肉干其实也就只够他们这么多人吃三五天的,根本留不到腐坏的时候。

  如此一直到了第二天。

  吴良终于下令进入三道门楼。

  于是瓬人军兵士们手脚麻利的将营帐收了起来,又在浇灭了篝火之后完成集结,众人怀着忐忑的心情向那三道门楼走去。

  过第一道门楼,云雾起!

  果然如同大犬此前所说的那般,四周莫名出现了大片的云雾,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可视范围大概也就二十米左右。

  这样的可视距离非常容易迷失了方向,同时也难以提前预知前方的危险。

  “……”

  此情此景之下,本就心情忐忑的瓬人军众人自是更加紧张。

  大伙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过第二道门楼,天色变!

  果然又如同大犬此前描述的那般,云雾似乎变澹了许多,但天色却一下子暗了下来,抬头向天边望去,东方那轮刚刚升上来不久的太阳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云层,唯有云层的边缘透出一些澹澹的光晕。

  “……”

  众人随之变得更加谨慎,脚步也随之放慢了许多,几乎都是弓着身子慢慢的向前挪动,快速向四处移动的目光体现出他们心中的不安。

  再过第三道门楼,白骨现!

  众人鱼次穿过地三道门楼过程中,便已经听到了自脚下传来的“卡察卡察”的轻微响动,仿佛有什么酥脆的东西正在被他们踩碎。

  而当众人完全进入第三道门楼之后。

  却才注意到就连他们脚下的地面亦是完全由碎石与碎骨茬组成,而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果然横七竖八的分布着许多白骨。

  有些白骨还保持着死亡时的姿态,很容易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的骨头,而有些白骨则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开始碎裂,一部分化作了这满地的骨茬。

  除此之外。

  众人也的确看到了一具横在地上的人类骨骼,时至今日,这些人类的骨骸上依旧挂着一些残留的布片,随着很难感受到微风微微的摇摆着,仿佛在警告他们不要继续深处这座“仙山”。

  不过奇怪的是。

  可能是因为“露天”的缘故,这地方虽然白骨累累宛若地狱,但空气中却并没有预想中的臭味。

  至于大犬提到过的怪人……

  这是瓬人军众人从踏入第一道门楼时便在提防的事物,不过一直到众人进入了第三道门楼,攥着兵器四处查探了许久,也并未见到那所谓的怪人,甚至连一个不同寻常的影子都不曾见着。

  如此情形下,自然有人下意识的看向大犬。

  大犬随即皱起了眉头,指着右手边的方向说道:“奇怪了,小人记得很清楚,当年小人进入到这里时,那怪人便在那里走动,距离此处不过几丈远。”

  “我相信你,你不是也说了当时那怪人正在走动么?既然它会走动,便可能走到任何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又怎会乖乖留在这里等着我们?”

  吴良拍了拍大犬的肩膀为其宽心,又回头扫了众人一眼,教他们收回眼光,这才继续说道,“虽然此刻并未见到那怪人,大伙依旧不可掉以轻心,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不得擅自触碰任何东西,若是有什么发现先报告于我,听明白了么?”

  “诺!”

  众人应道。

  其实到了这一步,大犬的经历对于瓬人军而言就没什么用了,并且他也基本丧失了作为向导的价值。

  不过吴良既然将大犬带到了这里,便断然不可能将其一个人留在外面。

  根据后世恐怖片的经验,越是在这种诡异危险的地方,便越应该杜绝一个人单独行动,否则意外很快便会降临。

  况且大犬已经被那种古怪的虫子入体,此刻也似他们一般陷入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境地,若是吴良等人平安无事,那么他大概率也能够活下来,事后吴良或许还会想办法解他体内的虫祸,若是吴良等人遭遇了意外,大犬死在这里也是死得其所,谁也不欠谁的。

  “公子,依你所见,我们如今应该先从哪里查起?”

  于吉顺势走上前来问道。

  吴良审视着周围的环境,虽然这昏暗的天色并不似云雾那般遮挡视线,但距离稍远的地方依旧只能呈现出一团黑影,就连面前的这座“仙山”亦是一大片黑影,因此还是很难将许多细节尽收眼底。

  “我们此行乃是为了查清这座‘仙山’的真相,因此这里的每一寸地界都属于我们探查的范围,因此还是要循序渐进,先从边缘查起。”

  沉吟片刻,吴良正色说道,“兄弟们,随我来。”

  说着话吴良已经一马当先,绕过三道门楼向他们此前在外面是乘船登陆这座“仙山”的地点走去。

  这里的地形与外面相差无几,在三道门楼之外依旧有两座矮山阻挡视线,绕过这两座矮山才能够到达他们此前登陆的地点。

  不过途中的风景却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此前在外面的时候,这段路程途中还有一些上了年头的树木,虽然都不是那种活了千百年的巨木,但拔地而起四五丈的树木也并不少见。

  而到了这方小世界中,这些四五丈的树木却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最多只有一两米高的小树丛。

  并且纵观这里所有的草木,都像是被修剪过一般,并非不够繁茂,但却连一棵超过两米的都不曾见过。

  吴良还特意查看过这些草木的品种。

  它们并非那种永远都长不高的灌木,而是轻松便可以长到几丈高的北方落叶木,实在没有理由出现这样的情况。

  “公子,你看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杨万里很快便发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区域,命瓬人军众人停止前进之后,将吴良引来查看。

  这是一片方圆几十米的焦土。

  地面光秃秃的已经全部被烧成了焦黑色,所有的植物都被烧成了木炭,稍微靠近便能够闻到一股焚烧过的气味。

  “野火么?”

  吴良低下身子从地上捏起一丁点木炭捻了捻,这些木炭还十分干燥,说明这场火灾应该就发生在不久之前,甚至可能就在几天之前。

  不过起火的原因却令吴良感到疑惑。

  这地方如果总是这样昏暗不见阳光,温度便很难提起来,生出野火的可能并不大,并且此处的地面也不想松树林那般积累出大量的松针,无法在内部积压产生热量,因此也可以排除这种起火的原因。

  如果不是这两种可能,那么便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打雷。

  事实上自然界的野火大部分都是由打雷引起的,哪怕人类发现火的过程,也与打雷引发的山火不无关系。

  不过这种地方……会打雷么?

  吴良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貌似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就算是打雷,那闪电也应该优先噼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吧,为何会噼到这种毫不突出的地方?

  “君子,这地方恐怕没有生出野火的条件吧?”

  甄宓亦是走上前来提出了相同的疑问,与其他人相比,活了数千年的九尾狐妖才是野外生存的大老。

  “我也觉得没有,不过天道本就难以捉摸,暂时还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吴良沉吟着道。

  天道便蕴藏着天地之间的一切法则,自然现象当然也在天道的范畴之内,因此吴良将野火归于天道并无任何问题。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人为放火?”

  于吉接着又问。

  “我们渡河尚且九死一生,旁人只怕更不容易,况且此处杳无人烟,几乎不可能有人像我们一样自他处赶来。”

  吴良说着话又看向大犬道,“大犬,最近一段时间除了我们之外,可有什么人经过你们的渔村?”

  “除了黄河中的浮尸,小人近半年并未见过除了公子等人之外的人。”

  大犬答道。

  “如此这种可能也基本可以排除了。”

  吴良微微颔首,“此事恐怕一时半会很难查清,暂时放到一边,我们先去查探其他的地方,或许能够有新的发现。”

  ……

  不多时,众人已经来到了当初在外面时登陆的地点。

  此处的地形地势与外界依旧一般无二,黄河也依旧到了这座“仙山”之后便分成了左右两条河道流入海中。

  而在这两条河道的尽头,也依旧能够看到湍流的水势,听到轰鸣的水声。

  再向对岸望去,那边的河岸也依旧如常。

  只是不知乘船抵达对岸之后是否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又或是永远都困在这个看起来与外界完全平行的小世界中。

  要说有什么不同。

  那便是水中的浮尸了。

  这里的河水中并没有漂浮任何浮尸,空气中自然也没有那些浮尸散发的阵阵腐臭,至于那水中的可怕怪物……应该也不存在。

  不过眼前的情况依旧令吴良产生了一些推测。

  据大犬说,这地方是在近些年的一次决口改道中才变成了黄河的入海口,而这方小世界也随之变成了黄河的入海口。

  这说明外界的一些地质变化是可以对这里产生影响的。

  那么如果如大犬预测的那般,黄河可能用不了太久便会将这座“仙山”冲毁,那么恐怕便不仅仅是毁掉这方小世界的入口那么简单了,到时候极有可能也会一同将这方小世界毁去。

  正当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轰卡——!”

  一声巨响骤然炸开!

  “?!”

  吴良耳中甚至出现了“嘤嘤”的耳鸣。

  “怎么回事?!”

  瓬人军众人亦是吓了一大跳,一边神色紧张后退几步全神戒备,一边连忙循着声音望去。

  方才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似是来自他们刚刚经过的一座小矮山之后,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公子。”

  一名殿后兵士的兵士主动上前说道,“这声音正是来自那座矮山之后,方才我一直看向那边,忽然见矮山之后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光亮,这光亮忽闪忽闪似乎还是移动,如此持续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我正打算向公子禀报此事,却见那亮光勐然一闪,接着便传来了这声响动,那亮光也随着这声响动一同消失了。”

  “你为何不早说?”

  杨万里闻言当即瞪起眼睛斥道。

  “杨校尉恕罪,那光亮若隐若现,小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想着看仔细了之后再向公子禀报不迟,哪知才一晃神的功夫便发生了如此变化……”

  那兵士连忙解释。

  “你!”

  杨万里还想说些什么。

  吴良已经抬手制止了他,眼睛却依旧盯着那座矮山,蹙眉问道:“那矮山之后似乎升起了烟雾,你们看到了么?”

  “有么?”

  众人细细看去。

  说话之间。

  矮山之后升起的烟雾已经逐渐浓烈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出现了一些焚烧的味道,众人纷纷点头道:“还是公子看得仔细,那后面似乎起火了。”

  “走,过去瞧瞧!”

  吴良当即率领众人折返回去。

  如此快速绕过那座矮山,众人的眼睛立刻被一片火光照亮。

  只见那矮山之后的一片树木正在熊熊燃烧,火势的规模已经扩散到了方圆几米,照如此情况下去,只怕这附近几十米内连成一片的树木都将化作一片火海。

  第八百三十六章 滚地雷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良迅速查看着周围的一切,并未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身影,而这片区域可以藏身的地方并不多,若有什么东西想避开瓬人军的视线也并不容易。

  况且。

  就算是有什么东西放火……

  吴良走到了距离起火源头更近的地方,仔细查看过后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这片矮树都是鲜活的状态,周围也并没有大量的易燃的干草,就算是有什么东西防火,想要生起火来也得废很大的功夫。

  可此时此刻,中间那些燃烧起来的鲜活树木却已经烧成了正在掉渣的木炭,显然刚刚完成了最为充分的燃烧。

  这显然不合乎常理。

  至少在吴良的意识当中,任何常规的生火手段都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令一棵鲜活的树木燃烧到这种程度,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情况,吴良觉得只能选择“摧枯拉朽”,这完全就是物理层面的“摧枯拉朽”。

  除此之外。

  之前的光亮与巨响又是怎么回事?

  吴良百思不得其解。

  瓬人军众人亦是一言不发,脸上纷纷浮现出惊疑之色。

  吴良这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都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他们自然也很难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再继续细想下去便只能往鬼神的方向去分析了。

  “公子,这火起的十分古怪,你可看出些什么来?”

  最终还是于吉忍不住走前上来,代表众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

  吴良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对杨万里道,“杨万里,你先带大火挖出一条隔离带,防止火势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影响到我们这次的行动。”

  “隔离带?”

  杨万里与众人面露疑色,他们还真不知道隔离带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在着火区域的外围挖出一条沟壑,不需要太深,只要将与火源相连的树木杂草全部去除即可,如此火烧到沟壑处没有了可燃物,便会自然而然的熄灭。”

  吴良耐心解释道。

  “明白了,兄弟们随我来!”

  杨万里恍然大悟,当即率人照办。

  吴良则依旧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而当用眼前的火灾现场与此前经过的那片焦土作对比时,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疑问,随即对众人说道:“这方小世界至少存在了成百上千年,甚至可能与黄帝时期的扁鹊神医存在直接关联,但是放眼望去,这里面居然连一棵超过百年的大树都没有……莫说是百年,便是一棵活了几十年的树木都还不曾见到,而我们面前这些矮树,看起来最多也就是生长几年的树苗水平,这便已经是一件怪事了,你们觉得呢?”

  “嘶……公子这么一说,老朽立刻也觉得奇怪了。”

  于吉皱着脸连连点头道,“何况这地方杳无人烟,就算有人侥幸走了进来,八成也化作了那遍地的白骨,更不要说在这里做些什么,因此应该不存在人为因素。”

  “有才哥哥的意思难道是,这莫名燃其的大火可能便是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

  诸葛亮脑子更加活泛,立刻便理解了吴良的意思,开口说道,“想想我们此前经过的那片焦土,应该也是发生了类似的火灾,而且从现场的情况来看,那场火灾发生的时间距离现在应该不长……倘若这地方隔三差五便会似现在这般起一场火的话,这些树木便像野草一般,烧过一遍再重新生长,如此循环往复,便永远无法长成参天大树,有才哥哥,我说的可对?”

  “嗯,我的确有如此猜测。”

  吴良微微颔首。

  曹旎一边听着众人的分析,一遍又似连珠炮般的发问:“可这起火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否和方才忽然出现的光亮与巨响有直接关系?那莫名的光亮与巨响又是什么?”

  “……”

  众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正是吴良暂时一筹莫展的问题,于吉此前稍微稳了一下没有得到吴良的正面回应心中便已经了然,因此无论于吉还是诸葛亮此刻都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而曹旎显然还不具备这样的情商,还在一脸好奇的追问:“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君子,你怎么也不说话?”

  “因为我也不知道。”

  吴良笑道,“不过那光亮与巨响只怕非同小可,接下来大伙需更加谨慎,哪怕察觉到一丝异样也必须立刻报告于我,免得促成大错。”

  ……

  如此待杨万里等人挖出一条简单的隔离带,火势也略微小了一些,不过因为燃烧的都是鲜活的树木,此刻升腾起的烟雾反倒比之前大了许多。

  吴良则在这附近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探查。

  可惜探查的结果却并不乐观,或者也可以说是毫无收获,甚至连一丝值得深入研究的异常痕迹都不曾发现。

  最终,吴良只能选择暂时搁置此事,继续针对“仙山”本身的探查工作。

  不久之后。

  众人重新回到了三道门楼附近。

  吴良决定先从正对着三道门楼的“仙山”山脚查起,从正常的建筑逻辑上来分析,如果这地方存在隐藏的地宫或是洞府,那么入口八成便应该正对着这三道门楼。

  然而在此处的山脚下一番查探之后,依旧是一无所获。

  这种情况下,恐怕便只能慢慢的搜山了。

  好在有这三道门楼打底,吴良几乎可以确定这地方绝对藏有惊天秘密,因此不需要担心最终一无所获。

  “先寻个地方扎营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吴良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于是对众人说道,“便将营帐扎在我们此前取水的小溪边上吧,那地方非但取水方便,视野也比较开阔,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立刻便可察觉。”

  于是众人很快集结起来,一道前往那处位于“仙山”南面的小溪。

  这个过程中。

  瓬人军依旧没有见到大犬此前提过的那种怪人,暂时也并未遭遇任何危及性命的凶险,如此情形之下,渐渐的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这方小世界中的累累白骨究竟从何而来了。

  若是只看那些白骨,这方小世界便应该是一处死亡禁地才对,难道不是么?

  但瓬人军进入这方小世界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除了此前的那场火灾之外,便完全没有受到到任何死亡威胁。

  “公子,这地方与老朽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此处变成黄河的入海口之后,有些事情已经随之发生了改变?”

  在瓬人军兵士安营扎寨的同时,于吉悄然将吴良叫到边上,不无担忧的小声道,“若是如此,又会不会对我们此行寻找的东西产生影响?”

  于吉说的自然便是奇毒的解决方法,此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扁鹊”与他们身中的奇毒关系密切,而于吉虽然已经活了九十多岁,但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惜命。

  不过这担忧其实也不无道理。

  毕竟如今黄河已经淹没了这周边的大部分地方,万一这座“仙山”的入口或是洞府也已经被黄河完全淹没,那么他们便是搜遍了整座“仙山”,也断然不可能有所收获。

  “我倒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

  吴良沉吟片刻,随即为于吉宽心道,“此处紧邻大海,因此就算藏有秘密洞府或地宫,也断然不可能建于低处,否则必会要被海水渗透,而黄河之水到了此处与海平面也已经差不多了,黄河若是能够对这里产生影响,那么在这之前,海水便应该提前改变了这里,怎么也轮不到黄河。”

  事实确实如此,后世沿海一带修建公共轨道交通时,也极少会从地下挖出地铁,而是选择架起桥梁在空中修建轻轨,其实便是同样的道理。

  “希望如此吧。”

  于吉依旧有些担忧的道。

  正如此说这话的时候。

  “公子,你快看那是什么!”

  正在不远处扎营的瓬人军兵士忽然大喊了一声。

  “?!”

  吴良立刻回头望去。

  只见就在小溪的另外一边,正有一个白色的光球在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高度漂浮着!

  这光球大概有足球大小,呈不太规则的椭圆形,亮度也十分可观,看起来就像一个悬浮在空中的路灯。

  “嘶嘶嘶!”

  与此同时,吴良耳中还听到了这样轻微的响动,仿佛野兽正在发出低吟。

  “这……”

  众人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心中自是有些紧张,慌忙之下聚在一起拿起兵器加以防范。

  然而他们才刚刚有所行动。

  那光球竟像是有所感知一般随之移动起来,顷刻间竟已经越过了那条小河,随后在距离众人仅有十多米的地方停滞下来,继续上下轻轻的浮动着,仿佛在等待瓬人军众人的下一步动作。

  “都待在原地不要乱动!”

  吴良见状立刻扯开嗓子喊了一声。

  “!”

  众人见吴良并非与他们说笑,一个个顿时立于原地不敢再动分毫,而那光球浮动的幅度也随之小了一些。

  “嘶嘶嘶!”

  此刻这光球距离吴良同样只有十来米,发出的声音在他耳中也变的更加清晰。

  这似乎是……

  吴良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这似乎是电流特有的声音。

  不过这个时代还没有“电”这个概念,人们除了闪电之外,也从未见过任何与电相关的事物,因此很难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难不成是球状闪电?!

  产生这个猜测的同时,吴良心中骇然。

  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自然现象。

  据吴良所知,球状闪电通常只在雷暴天气中出现,它可以随气流起伏在近地空中自在飘飞或逆风而行,还可以通过开着的门窗进入室内,甚至是穿过烟囱后进入建筑物,有时会悬停在空中,有时又会无声消失。

  但一旦球状闪电遭遇障碍物,便会立刻发生爆炸,爆炸时产生的温度极高,可以瞬间将树木烤焦,亦可以瞬间将人烤成焦炭。

  另外。

  这种自然现象其实在天朝亦是早有记载,虽然古人很难对它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但还是赋予了它一个极为生动的名字——“滚地雷”。

  吴良不由想到了不久之前遭遇过的那场诡异的火灾。

  光亮。

  巨响。

  这两个特征貌似都能够与“滚地雷”匹配的上,而且的确也只有“滚地雷”能够在瞬间将那些树木烤焦。

  不过令吴良不解的是。

  “滚地雷”不是只有雷暴天气才会出现么,而这方小世界虽然天气阴沉,但却绝对不是雷暴天气,为何也会出现“滚地雷”呢?

  难道是……

  吴良想到了这座“仙山”特有的强大且诡异的磁场,雷暴天气并非生成“滚地雷”的唯一条件,貌似一场的磁场也会对此产生一些影响。

  一些磁场可以诱导一些特定的空气与云层施放电荷,从而使得某个地区变成比较危险的多雷区……

  “公子,它朝我们飘过来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不远处传来杨万里等人的惊叫。

  只见那个光球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竟在浮动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的向聚在一起的杨万里等人靠近,此刻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十米。

  “滚地雷”的移动速度可快可慢。

  受到气流影响或是引导时,十米的距离它甚至可以一闪既过,但同样也可以像蜗牛蠕动一般慢慢的漂浮。

  因此杨万里等人此刻应该感到庆幸。

  若非吴良及时喝住众人命他们不要再乱动,哪怕走动时带动的气流都有可能令“滚地雷”瞬间躁动起来,就像方才一样,一个晃神的功夫便已经越过小溪来到他们身边。

  不过此刻,他们的处境依旧极为危险。

  “滚地雷”正在向他们靠近,众所周知,人体是具有导电性的,一旦这玩意儿到了足够近的距离,即使他们一动不动,也依旧会将“滚地雷”吸引过去,而且距离越近速度便会越快。

  到了那时……

  吴良不敢想象之后的画面,他必须做些什么,否则杨万里与这些靠在一起的瓬人军兵士必定要被“滚地雷”一锅端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天坑

  可现在吴良又不能教他们立刻散开。

  任何风吹草动都一定会对滚地雷产生引导,一不小心便会立刻将那滚地雷引到身边,到时瓬人军众人只会死的的更快。

  不过好在据吴良所知,滚地雷同样具有雷电的特性,既能够被能够导电的人体引导,也能够被电阻更小的金属性或磁性物体引导,并且后者对滚地雷的吸引力更大……因此并非完全没有破解之法。

  眼看着滚地雷正在缓慢的向瓬人军众人浮动。

  “不要轻举妄动,所有人全部动作轻慢的蹲下!”

  吴良先是对众人喊了一声。

  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十分空旷,没有可以藏身的低洼住处,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式便是蹲下或是趴下,如此降低了身体的高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似避雷针一般成为滚地雷的目标。

  与此同时,他又回头看向身后的典韦,低声说道:“典韦兄弟,你的手戟乃是纯铁打造,我要你将一柄手戟抛向那个光团,不必精准命中,只需与它擦肩而过即可,不过你必须像投掷标枪一样将其抛出,使得手戟与那光团擦肩而过之后能够尽快落地,并且还要立起来插入地面,你可有这个把握?”

  “这有何难?”

  典韦当即自背后取下一对手戟在手中掂了掂,毫无压力的道。

  这手戟本就一头轻一头重,戟头还打造成了枪头造型使得其既可噼砍又可突刺,再加上靠近小溪的地方又并非坚硬的岩石,只要投掷的时候控制要力度,使其落地之后插入地面简直易如反掌。

  何况史书中曾有记载,典韦武艺高强,此前在军中惯用的兵器中便有标枪这一项,完全不需要任何练习便可直接上手。

  “那就交给你了。”

  吴良微微颔首,主动退到一边给典韦让出了施展的空间。

  “嘿!”

  话音刚落,典韦手臂一甩,一柄手戟已经脱手而出。

  手戟的飞行轨迹十分完美,很快便达到了至高点,而后戟头朝下开始快速下落,如此便可确保手戟在与滚地雷擦肩而过的瞬间插入地面。

  “有了!”

  吴良轻喝了一声。

  下一刻。

  “唰!”

  那手戟便几乎掠着那个光团落下,而后“曾”的一声直至插入了不远处的土地之中。

  与一般的兵器不同,典韦这手戟乃是吴良使用真材实料倾情打造,为了配合典韦的怪力每一寸的用料都十分踏实,因此如此插入土地之中,后方手柄连晃都不曾晃上一下。

  与此同时。

  “嘶——!”

  那滚地雷已是瞬间变得狂躁起来,甚至与手戟之间拉出了一道清晰的电弧。

  而随着手戟插入地面。

  “滋啦——!”

  只见滚地雷的亮度勐然提高了许多,晃得众人无法直视的同时,体积竟勐然扩大了好几倍,仿佛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疯狂的向那手戟扑去。

  “捂住耳朵!”

  吴良立刻大喊。

  然而众人还来不及捂住耳朵。

  只听“轰卡”一声巨响,滚地雷那宛如太阳一般的刺眼光芒已经完全将手戟吞没,震耳欲聋的同时,一股热浪扑向十几米外的瓬人军众人。

  非但是他们。

  就连距离更远的吴良亦是清晰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不过这热浪完全在人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哪怕瓬人军众人距离稍近一些,应该也不会对它们造成直接伤害。

  ……

  片刻之后。

  一切已经归于平静,瓬人军众人却依旧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只是眼睛一边瞟着那柄立在地上的手戟,一边不断的向吴良这边张望。

  他们也不知道危险过去了没有,只能等待吴良的命令。

  此刻手戟与周围的土地正升腾起单单的白雾,那不只是烧焦的痕迹,还有因为高温而快速生成的水蒸气,毕竟这地方距离小溪较近,土地中蕴含的水分要略多一些。

  除此之外。

  那一小片区域,包括典韦的手戟在内,都已经蒙上了一层焦黑之色,可见方才滚地雷爆炸时释放出来的温度之高。

  “好了,大伙可以起来了。”

  吴良观察了片刻,终于给了众人一个肯定的答桉。

  “呼——”

  瓬人军众人松了一口气,起身之后便诸葛亮便立刻凑过来一脸好奇的问道:“有才哥哥,方才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比你的震天雷的威力都只强不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物应该是唤作滚地雷。”

  天朝虽然早有滚地雷的说法,但是吴良并不确定东汉有么有相关的记载,因此还是颇为详尽的说道,“不过与我制作的震天雷不同,滚地雷乃是天生地造的异物,本质其实便是我们雷雨天时常见到的天雷。”

  “那东西竟是天雷?”

  听到吴良的解释,于吉立刻皱起了老脸,沉吟着道,“那岂不是天道降下的劫难,看来这地方的确很不简单,定然藏了什么逆天之法!”

  “这……”

  于吉这话的角度极其刁钻,使得吴良都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过他有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自天朝道教出现那一刻起,便一直是以雷为尊,并且认为天雷便是天地降下天罚时最为直接的手段。

  事实上“天打五雷轰”之类的赌咒誓言也是由此而来,世界上只有受天朝道教文化影响颇深的东亚地区才会对“天雷”如此敬畏,直接将其与天道联系在一起。

  而吴良此前经历了那么多事,亦是能够感觉到天地之间自有一股类似天道的力量操弄着世间的许多事情,只是这股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几乎没有人能够真正触及,因此始终处于玄之又玄的意识形态之中。

  除此之外。

  据吴良所知,一些古籍中也的确存在“天劫”的记载。

  道教中修道之人若要得道成仙,便必定会遭遇“天劫”,扛过“天劫”的人即可羽化成仙,而没有扛过“天劫”的人则灰飞烟灭。

  正所谓“顺为凡,逆则仙,只在其中颠倒颠。”

  虽然修道之人常将“得道”、“道果”挂在嘴边,但其实修道的本质便是为了挣脱“道”的限制,因此修道的过程完全是在逆天而行,而“天劫”则是天道为了维持天地法则,消除破坏天地之间固有平衡的强大生命体的手段,因此“仙”与“道”其实完全是两个相互对立的对立体,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说起来,于吉认为这个地方藏有逆天之法自然也不无道理。

  不过现在就下定论还是有些为时尚早。

  “此事待查探过后再说。”

  吴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对杨万里道,“杨万里,你即可率人去附近砍些细木来,将这些细木泡于水中润过之后,再用绳索将这些细木续接起来做成六根两丈高的旗杆,将一柄工兵铲绑在旗杆顶端竖立于我们营帐四面八方……你先去吧,我稍后在营帐附近画下点位,你制好旗杆之后依照我画好的点位将旗杆固定好便是。”

  “诺!”

  杨万里虽不明白吴良此举何意,但仍旧连忙带了些瓬人军兵士照办。

  见众人亦是一脸疑惑,吴良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教杨万里制作的东西叫做避雷针,原理与我方才教典韦投掷的手戟是一个道理,只要这些避雷针高于我们的营帐,再有滚地雷袭来是,便会似方才一般被避雷针引入地下,那滚地雷自然伤不到我们。”

  “还可以这样么?”

  于吉一愣,角度依旧刁钻的问道,“若是如此,我等若是有一天修成正果要遭遇雷劫,是不是也可以使用公子的避雷针将天雷引开?”

  “若有一天我修成了正果,还能扛过雷劫羽化成仙的话,我一定告诉你。”

  吴良耸了耸肩无奈笑道。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遇上了两次滚地雷。

  吴良几乎已经确定了这地方全都是矮树的缘故,如此密集的滚地雷袭击,稍微高一点的树木便会更容易成为目标,而且每次遭遇雷噼之后都会起火,周围的树木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如此情形之下。

  这地方哪怕再存在一亿年,只怕也绝对不可能长出一棵参天大树来。

  至于那些白骨。

  吴良觉得可能也与滚地雷不无关系,这个时代的人对雷电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因此也不存在所谓的防雷手段,一不小心遇上还不能乱跑,若是乱跑只会引起空气流动,使其成为滚地雷的袭击目标。

  而滚地雷可静可动,静止不动的时候倒还好说,一旦动起来甚至可以达到2万公里的时速,这样的速度早已超越了音速,绝对没有人可以从它手中逃脱。

  拥有智慧的人类尚且无法应对,那些动物自是更加难逃一劫。

  再至于大犬提到的怪人,以及与这处秘境关系密切的眼珠子……目前为止吴良还不曾遇到实物,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如此又一个时辰之后,杨万里终于根据吴良的意思竖立好了六条旗杆。

  吴良仔细检查过后总算是安心了一些,最起码从现在开始瓬人军在这里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栖息地,否则便是睡觉都很难安稳。

  不过接下来吴良依旧没有教瓬人军众人分头行动,而是一直待在一起等待营帐完全扎好之后,才决定带上所有人一同寻访这座“仙山”。

  毕竟除了滚地雷,这地方极有可能还存在着其他的未知威胁。

  众人待在一起群策群力,或许还有应对突发危险的可能,若是将一部分瓬人军兵士留在这里独立扎营,便很难做到互相照应,没准儿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便只能看到满地的尸首了,而这是吴良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

  带齐了装备,瓬人军众人再次集结踏上巡山之路。

  沿途吴良依旧不忘探查这座“仙山”的岩制,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的岩石与外面一样,也是可能具有强磁性的玄武岩。

  不过不同是,这里的山体或多或少都遭受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而且这些破坏的痕迹无一例外全部并非人为,极有可能也是遭遇了滚地雷的袭击所致。

  除此之外,此行依旧一无所获。

  但当众人行至后山时,却是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到了。

  这里的情景与外界的“仙山”已经有了天壤之别,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方圆一里的漏斗形巨大天坑,看起来就像曾经有一个巨大的天外陨石在这里降落过一般,就连这座仙山的三分之一也像是被挖去了一般成为了这个巨大天坑的一部分。

  放眼望去。

  天坑的中心地势最低,目测应该至少有两百米深。

  不过如此深度对于这个方圆一里的天坑来说并不算太深,因此边缘的坡度倒也不算太陡,大概也就是30度左右的样子,并且斜坡的表面也并不光滑,上面还分布着一圈一圈的螺旋状沟壑,使得整个天坑看起来很像一个圆形体育场,这自然大大降低了吴良等人到达天坑中心的难度。

  至于天坑的中心有什么?

  站在吴良等人的位置,只能隐约看到那里似乎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可惜天坑的内壁与地面也都是黑乎乎一片,仿佛从里到外被完全烧焦了一般,两者融为一体实在无法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

  而正当吴良考虑是否要立刻下去查看时。

  “公子,你看那边。”

  典韦忽然指着天坑的对面对吴良说道。

  “?”

  典韦轻易不会说话,此刻主动开口提醒定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吴良自然连忙放眼望去。

  只见就在天坑对面的一片巨石之间,似乎有一座依石搭建的小房子,站在他们的位置只能勉强看到小房子的一角。

  不过就算这一角,所用的石头与垒积的方式亦是颇为规整。

  这是这座仙山之中,除了那三道门楼之外唯一可能与人工有关的事物,而这自然也是考古工作者最感兴趣的事物,吴良又怎会轻易放过?

  “随我来。”

  吴良当即放弃了立刻进入天坑查看的想法,决定先去查探这座石屋。

  第八百三十八章 不讲武德

  不久之后,吴良等人顺利来到了那座依石搭建的小房子前面。

  离近了众人才发现,这座小房子比想象中的还要简陋,石头垒积而成的墙壁上有许多漏风的地方,唯一一个只能供成年人猫着腰钻进去的小门,以及小房子的屋顶,也只是使用一些树枝捆扎而成,比后世那些荒野求生节目中求生者临时搭建的简易庇护所也强不了多少。

  好在小房子搭建在一堆巨石之间,并且这些巨石都要比它高出一截,倒可以有效防范滚地雷的袭击。

  “公子,看来这地方不但曾有人居住,而且还住了较长的时间。”

  望着面前的小房子,于吉沉吟着道,“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此处若是‘扁鹊’组织的起源与传承所在,那么每一代‘扁鹊’都一定会来到此处潜心修行,得到‘扁鹊’组织的传承之后再入世行医,因此有人在此处建造这样的居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结果他话还未说完。

  “慢着,这里面似乎有动静!”

  白菁菁却是忽然打断了他,神色严肃的轻声喝道。

  “什么动静?”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首先想到的便是大犬之前提到的怪人。

  如今他们进到这处秘境已经好几个时辰,也算是探索过了半个秘境,可直到现在他们却连那怪人的影子都不曾见到,如此心中总归有些不太安定,正如等待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

  “菁菁,将你听到的说得详尽一些。”

  吴良亦是蹙起了眉头,凝神望着眼前的小石屋道。

  “我方才听到这屋子里传出活物打鼾的声音,如今这声音却忽然变轻了许多,已经微不可闻……等等。”

  白菁菁侧耳倾听,“又有声音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轻手轻脚的行动,发出淅淅索索的轻响,而且这声音正在向我们靠近,听起来应该已经到了门边!”

  “!”

  一听里面的活物已经到了门边,瓬人军众人立即给战国连发弩上了劲,齐刷刷指向小屋的木门,倘若即将出来的东西意欲对他们不利,立刻便要承受万箭穿心之苦。

  “稳住!”

  吴良亦是神色微紧,轻喝一声便拎着金刚伞站到了最前面,倘若有什么危险,金刚伞起码能够挡住第一波袭击,亦可给众人一些反应的时间。

  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

  “沙沙……”

  伴随着一阵轻响,小屋的木门微微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小门被缓缓的移到了一侧,随即一个脑袋小心翼翼的自小屋内伸了出来瞅向吴良等人,接着面色一变发出“哎幼”一声惊叫,便又立刻缩了回去。

  “这?”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与他们此前的预想截然不同,至少与大犬描述中的怪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有才哥哥,方才那人看起来应该是个年过五十的老者,而且他看起来比我们还要紧张哩,这便是秘境中的怪人么?”…

  诸葛亮忍不住问道。

  “……”

  虽然方才只是露出来两秒钟便有缩了回去,但吴良也看清那个脑袋的容貌,那的确是一个头发黑白参半的老者,吴良也完全认同诸葛亮对其年龄的推断。

  毕竟这年头人都显老,许多人到了四五十岁看起来便已经与后世六七十的老人差不多了。

  而且方才那人的表情也的确十分生动,与大犬此前描述的怪人形象有着挺大的区别,行为举止亦是差别很大。

  “君子,依切身所见,那人八成是个活人。”

  甄宓的眼睛同样毒辣,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若是活人,那么此人的身份便非常值得深究了,毕竟这里极有可能便是“扁鹊”组织的起源与传承所在,而能够到达此处、并在这里定居下来的人,自然也绝对不可能是一般人。

  如此想着,吴良当即抱拳对石屋中的人施了一礼,恭敬的说道:“有礼了,我等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游历至此机缘巧合之下误入了此间,若有打扰之处还请老丈多多包涵,可否请老丈现身一见。”

  “……”

  听了吴良的话,石屋中人并无任何应答。

  “这……”

  吴良迟疑了一下,接着又试探着说道,“若是老丈不欢迎我等,我等自然也不敢强求,只是如今我等已经被困在了此处,恐怕一时半会很难离开,可否请老丈给我们指条明路。”

  “你们……”

  此话一出,石屋中人终于有了一些回应,略带迟疑的道,“你们果真只是误入此间?这地方非但杳无人烟,还遍布凶险之处,寻常人断然没有可能途经此处,阁下能够来到这里,恐怕不是寻常人吧?”

  果然是个活人!

  得到老者回应,吴良心中立刻安稳了许多,又笑了笑道:“老丈误会了,若是平时我等恐怕一生都不会来到这种地方,但如今天下处处都在发生战乱,唯有这杳无人烟的地方才是净土,我等也不过只是为了躲避战乱寻找一处栖身之所罢了。”

  “此处可不是什么宜居的栖身之所。”

  石屋中人道。

  “我已经有所体会,方才刚进入此处,我们便险些被那突然出现滚地雷害死,实在是危险的很呐。”

  吴良道。

  “既认得滚地雷,可见阁下见多识广,又能在滚地雷面前全身而退,可见阁下智慧过人,这教我越发不敢将阁下当做寻常人了。”

  说着话的同时,石屋中人终于走出了石屋,神色坦然的打量着吴良等人,抱拳施礼道,“见礼了,我与阁下一样,亦是为了躲避战乱不慎误入此间的可怜人,幸会。”

  “请教老丈尊姓大名。”

  吴良还礼道。

  “免贵姓毕,单名一个旉(fu一声)字,还未请教阁下?”

  老者挑眉反问。

  “我姓张,单名一个三字,道上的朋友给面子有时也称我一声法外狂徒。”…

  吴良笑道。

  “法外狂徒?阁下可是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老者微微愣住。

  “只是一个称呼罢了,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吴良笑了笑,当即大手一挥沉声喝道:“兄弟们,给我将此人绑了,若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

  瓬人军众人正在专心听着吴良与老者说话,哪里料到吴良会忽然翻脸,一时之间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尽是疑色。

  “唉???”

  瓬人军众人尚且如此,那老者才第一回 与吴良见面,又怎能摸清吴良的路数,亦是呆立当场,半天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终自然还是瓬人军众人率先回过神来。

  “杀!”

  随着杨万里一声暴喝。

  瓬人军兵士瞬间分作两部分,一部分依旧使用战国连发弩瞄准老者,确保他不会轻举妄动,而另一部分则换上工兵铲跟随杨万里冲了上去,顷刻之间将老者按倒在了地上。

  老者也是被按到在地之后才缓过神来,只能挺着脖子仰视着吴良质问道:“唔……张公子,我们刚才聊的好端端的,你为何忽然如此粗暴待我?”

  “因为我与你交心,你不肯与我实话实说。”

  吴良笑道,“正如你此前所说的那般,你也认得滚地雷,也能够在滚地雷面前全身而退,甚至还在这地方定居了下来,可见你亦是见多识广、智慧过人之人,因此我也断然不敢将你当做寻常人,可你却说你也是为了躲避战乱误入此间的可怜人,这种说法实在无法令我信服,因此我只能先将你拿下,免得你耍什么花招。”

  “你!”

  老者顿时气的浑身颤抖,忍不住咬牙骂道,“原本我以为你我之间已经在此事上达成了共识,因此才并未拆穿你那拙劣的谎言,只是点到为止罢了,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不讲信义的卑鄙小人,我真瞎了眼睛!”

  吴良只觉得此人有些可笑,于是开口反问:“你我素昧平生,为何你会认为我们之间应该有达成共识的默契?”

  “所谓医者仁心……等等,难道你不是医者?”

  老者再次愣住,看向吴良的目光中竟是惊疑之色,随后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早该想到,方技乃是贱业,王侯士族断然不会修习,而你身边带了这么多卫士,最起码也是名门望族之后,又怎会放下好日子不过跑去修习方技,这不是自轻自贱么?”

  “他虽不是医者,但他的方技却也不俗,张仲景、华佗在此也未必比他懂得更多。”

  白菁菁忽然插嘴说道,也不只是故意揶揄吴良,还是真觉得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已经超越了张仲景与华佗两位神医。

  “是么?”

  老者闻言面露怀疑之色,嗤鼻道,“张仲景的《伤寒论》极有见地,乃是真正的活人之书,而那华佗虽然不才,却也活人无数名声在外,另外,据我所知,二位医者虽方技高超却也是修习积累了大半辈子才有如此成就,而阁下看起来年纪轻轻,应该不过二十出头吧,说句不中听的,就算阁下自娘胎中便已经修习方技,恐怕也难以超越那两位神医,何况倘若阁下果真拥有如此高超的方技,断然不可能寂寂无名吧……我虽猜到那张三八成是你用的假名,但据我所知,如今天底下也并无能够与张仲景、华佗齐名的医者,更莫说名声尚在二位神医之上的医者。”…

  然而此刻吴良却并未认真听老者说话。

  他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啊!

  此处可是“扁鹊”组织的起源与传承所在,而如今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若非不慎误入此处的路人,便必然是医者,而且应该还是一个得到了“扁鹊”认可的医者。

  而从这名老者目前的言行举止来看,他肯定是医者!

  虽然不知道一名医者想要得到“扁鹊”的认可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条件,但面前这名老者必然是一个医术高明且德行过关的人,而他孤身来到此处,极有可能便是为了接受“扁鹊”的传承,成为下一任“扁鹊”。

  “这……”

  吴良顿时对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刮目相看起来。

  同时他也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决不能将这名老者惹得太狠。

  毕竟他们此行的首要目标是解毒,虽然现在已经找到了这座大概率正是“扁鹊”组织起源与传承所在的“仙山”,但他们终归是外行,所谓隔行如隔山,就算找对了地方,他们也未必便能够看透这里的玄机,得到想要的东西。

  而若是这名老者便是下一任“扁鹊”的候选人的话,则极有可能成为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此想着。

  吴良当即换了一副面孔凑上前去,一边命瓬人军众人放开老者,一边亲自将老者扶了起来,嘿嘿讪笑着道:“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我方才只是见老丈言辞闪烁,于是便将老丈当做了歹人,为防万一只得先将老丈擒下,如今得知老丈竟是治病救人的医者,这误会也就解除了,我给老丈赔个不是。”

  “哼!”

  老者站起身来拍着身上土灰,却还端起了架子,瞅了他一眼道,“方才那姑子说你的方技尚在张仲景与华佗之上,可是真的?”

  “我何德何能,怎敢与那两位神医相提并论,不过是平日里吹牛打屁的闲话罢了,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吴良连连摆手笑道,“事到如今,我便也不与老丈打马虎眼了,我其实姓吴名良,承蒙圣恩在朝廷之中做了个太史令,平日里专职编撰史书批注,走南闯北其实也是为了寻访古迹验证史实,这不前些日子我率人途径秦越人故乡,从乡民们口中得知此处有一些不知修建于何时的古老门楼,于是便率人前来查探,不想这门楼竟有天大的玄机,一不小心便进入了这个地方。”

  说着话的同时,吴良一直在观察着老者的表情变化,尤其说到“秦越人”三个字的时候。

  毕竟“秦越人”便是后世熟知的“扁鹊”,两者很容易联系到一起,倘若这地方的确与“扁鹊”组织有关,老者的反应或许便可得到进一步证实。

  第八百三十九章 华佗?!

  然而老者听了吴良的话之后,表情却并未出现明显的变化,只是有些意外的上下打量着吴良,下意识的问道:“阁下如此年轻竟已是朝廷的太史令,还专职编撰史书批注?”

  倒也不怪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其实史官与医者在有些方面是完全相通的,医者需要积累大量的临床经验才能够药到病除,因此绝大多数名医成名时必然已经年过半百,而史官也同样需要大量的阅读量与阅历,因此等到有资格编撰史书批注的时候,往往也已经垂垂老矣。

  因此在人们的固有印象中,名医的形象与史官的形象都离不开一个“老”字,越“老”才越有说服力。

  “如假包换,这是我的印绶。”

  吴良呵呵一笑,随即从身上取出太史令印绶怼在了老者脸上。

  “……”

  老者好奇的观摩着吴良的印绶,嘴上却又说道,“我此生从未见过朝廷印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阁下的话我倒是信了,阁下的这些随行之人看起来虽不起眼,但方才擒拿我时却表现出了寻常的家仆护院拍马难及的雷厉,恐怕无一不是朝廷的精兵吧。”

  “老丈好眼力!”

  吴良顺势说了句好听的。

  “既然阁下与我坦诚相见,那我便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请阁下稍等片刻。”

  老者微微颔首,转身便又回到了那间小石屋中。

  不久之后。

  “叮铃!叮铃!叮铃!”

  石屋中传出清脆的铃声。

  老者便踏着这铃声走了出来,此刻他非但背上了一个木匣,手中还多了一个圆环状的金属物件。

  伴随着老者轻轻摆动手掌与手臂,清脆的铃声便自这圆环状的金属物件中传了出来。

  “这是串铃。”

  听到铃声的同时,白菁菁便已经为众人解释了起来,“我父亲也有一个,走方医与其他的行当不同,不能一边行走一边吆喝,否则一步一声‘看病、治病’会教人觉得晦气,当然也不能挨家挨户前门询问,因此平日里走乡串户为乡民看病时,便摇动这个串铃,谁家中有病人自会出来相邀。”

  “如此说来,此人竟还是个医师?”

  竟还有人后知后觉的道,当即换来众人“关爱智障儿童”的目光,到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的确是个人才。

  】

  “若非货真价实的医师,断然不会有这种东西。”

  白菁菁则依旧认真的讲解道。

  说话之间。

  老者已经重新回到了吴良面前,先是停下手中的串铃,接着又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我便是方技比不上你的华佗,见笑了。”

  “啊?!”

  听到这话,有人不自觉的发出一声惊叫。

  就连吴良亦是瞪大眼睛,重新审视起面前的这位老者。

  华佗?

  这个人就是华佗?!

  回忆起此前的种种细节,吴良一拍脑门。

  错不了!

  方才当白菁菁说张仲景与华佗不及他的时候,老者的表现便已经露出了一些端倪,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够露出那怀疑中夹杂着些许好笑、讥讽、不屑甚至是好胜心的复杂表情。

  除此之外。

  老者年纪也完全符合。

  史书记载华佗应是生于1945年前后,到现在刚好接近五十岁,并且……吴良忽然想起,貌似有部分史书中便是将“华佗”的名字记作“华旉”,这才是他的真名,只是“华佗”比“华旉”更加顺口,在各种演义与民间传闻的加持之下流传度更广罢了。

  所以。

  毕旉……华旉……华佗!

  敢情方才华佗自我介绍时,就是取了一个字形相近的字随便湖弄一下罢了,一点都没有走心啊。

  我早该想到!

  “原来竟是华神医,你可是我生平最仰慕的人之一,幸会幸会!”

  想通了这些关节,吴良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华佗的手使劲摇晃。

  得救了!

  若是一个什么不知名的医者,吴良恐怕还得考证一下对方的成色,免得太过信任对方,最终非但没搞清楚这座“仙山”的秘密,反倒因此被庸医误导,耽误了功夫害了自己与瓬人军众人。

  但若是华佗,那便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华佗的专业水平肯定没得说,而且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并且史书记载在这之后他还陆续为广陵太守陈登、江表虎将周泰治过病,那便说明华佗一定攻略了这处秘境,并且可能最终从这里得到了“扁鹊”组织的传承,甚至华佗那不幸失传的《青囊书》可能也与这个地方的传承有关。

  这么去想,此刻华佗便像是此前的左慈一样,将会成为瓬人军众人此行的最佳向导!

  不过有关奇毒的事情,吴良并不打算现在就向华佗坦白。

  因为瓬人军众人所中的奇毒显然是“扁鹊”组织对付外敌的一种手段,而华佗得到了“扁鹊”组织的某种指引前来此处接受传承,那么他自然也是“扁鹊”组织的人。

  这种情况下,华佗极有可能因为“奇毒”便将他们当做敌人,轻易坦白恐怕只能适得其反……

  “不敢当不敢当。”

  吴良的热情令华佗多少有些不适应,一边与他笑着一边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去,这才接着客气道,“阁下年纪轻轻便贵为太史令,想来必然也是满腹经纶的天纵之才,而我不过是一介走乡串户的草民,如何当得起吴太史如此尊崇。”

  “如何当不起,华神医平日里所行皆是活人之善举,手下不知救治了多少条人命,仅凭这一点便已经可以与圣人相提并论。”

  吴良连连说道。

  “吴太史言过其实了,我虽医治过不少人,但也有许多无能为力的时候,其实在我手中,死去的人比活下来的人更多。”

  华佗忽然叹了口气,有些伤感的道。

  “华神医怜悯众生,果然医者皆有一颗仁心。”

  吴良说着话忽然将华佗拉倒一边,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更不能藏着掖着了,华神医,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哦?愿闻其详?”

  华佗微微侧目,却还在继续装傻。

  “据我此前调查所知,‘扁鹊’秦越人原本对方技一无所知,等到成年之后才忽然自一个叫做长桑君的人那里习得医术禁方,一举成为举世闻名的名医。”

  吴良继续说道,“难道华神医便不觉得此事存在许多蹊跷之处么?”

  “如何蹊跷?”

  华佗面色微变。

  “华神医行医多年,必然清楚方技医术就算是有人指导传授,也必须经过很长时间的实践才能够得其要领,绝非一朝一夕便可速成。”

  吴良道,“但秦越人却完全打破了这个规律,因此我不得不怀疑,秦越人可能有什么可以令方技医术速成的奇遇,若非如此,史书中的记载便无法成立……这正是我一路寻访来到此处的真正原因。”

  “那么吴太史的调查可有什么发现?”

  华佗面色再变,但语调却还尽量保持正常。

  “通过调查,我发现秦越人之前便已经有了‘扁鹊’,那‘扁鹊’与秦越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即是说,‘扁鹊’可能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摇铃救世的医者组织或门派,正如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家一般。”

  吴良凝神说道,“不过通过朔源,我又发现‘扁鹊’要比墨家更加悠久,甚至可以一直追朔到三皇五帝之时,因此我越深入调查,便越是心惊,而在对秦越人的调查之中,我发现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处秘境,这地方恐怕与‘扁鹊’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

  华佗开始语塞,眉头也皱的更紧。

  “希望我的探查方向是对的,若是如此,恰逢华神医也在这里,我愿助华神医一臂之力,使得华神医的方技医术更进一步,如此便可救治更多的苦命之人。”

  吴良语气诚恳的道,“同时也希望华神医给我一些配合,助我了解这处秘境的往事,为老祖宗的历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唉,华神医应该知道,这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黄河的入海口,恐怕下一次黄河决堤之时便不复存在了,我无法阻挡黄河滔滔之势,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将此事记录下来,教后人知道世上曾有过这样一个无私的医者组织,教世人知道方技并非贱业,而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事业!”

  说到此处,吴良自己都被自己的这番话感动到了,情绪不自觉的激动起来,哪怕已经说完了话,胸口也还在不断起伏。

  然而他心里清楚,此刻更有触动的绝对是华佗,因为他最后那句话正是瞅准了华佗的七寸有的放失!

  史书中多次记载。

  华佗虽然终身以医术为业,但也时常因为此事懊恼与不忿,归根结底原因正是这所谓的“贱业”二字。

  在这个时代,医者根本得不到相应的尊重,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哪怕华佗早年就成为了名医,情况也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吴良甚至能够想象的到,当他被曹老板下狱拷问至死的时候,当他在临死之前将《青囊书》交给狱卒希望狱卒传承下去、狱卒却不敢收下的时候,华佗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悲凉与悔恨,恨自己为何要从医。

  果然。

  “唉——”

  一声充满无奈的叹息已经说明了一切,华佗的眼睛竟在不知不觉中微微泛红。

  “唉……”

  瓬人军众人亦是有人叹息起来。

  这足以说明吴良这次的演讲有多成功,甚至有人望着吴良,正在思考他方才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有感而发……太真实了,感觉根本没有任何技巧,全都是溢出感情!

  如此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

  “吴太史恐怕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能够查到这步田地的外人了。”

  华佗吸了下鼻子平复下、情绪,抬眼看向吴良,正色说道,“如此下去,就算我不愿配合,吴太史也必定能够查清这里的事情,只是可能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既然如此……”

  “不错,‘扁鹊’的确是一个隐于世间的医者组织!”

  “这座山亦是天下医者毕生追寻的圣山,不过关于这座圣山的线索藏于一副流传已久古老的医方之中,只有对药理经脉的理解达到一定境界,才有可能在研读那副古老医方时感应到圣山的征召,前来接受‘扁鹊’的传承洗礼。”

  “而似吴太史这般仅凭一些史料记载与个人推测便能够寻到此处的人,虽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恐怕也是除秦越人之外的第二个人了,谁又能说这不是吴太史命中该有的机缘呢?”

  成了!

  吴良心中暗喜,嘴上却又像是作出承诺一般道:“或许这也是我与华神医命中该有的机缘,日后这机缘一定会发挥作用。”

  “不过我需要提醒吴太史的是,就算已经寻到了此处,也并非谁都有资格接受传承洗礼,若是无法通过‘扁鹊’留下的终极考验,最终非但无法得到传承,还会似那些白骨一般永远留在此处。”

  华佗神色严肃的道,“不瞒吴太史,我如今也是陷入了困境,因此才不得不在此处定居下来寻找方法。”

  说着话的同时,华佗毫不避讳的掀开了自己的上衣,将整个胸腔呈现在吴良等人面前。

  吴良等人凝神望去。

  只见华佗的腹部竟也有一团乌青,不过他的这团乌青显然要比吴良等人的更大,已经扩散到了比篮球还大一些的面积,乌青周围的青色丝线则已经攀附到了隆起的肋骨上面,看起来更加瘆人。

  “这……”

  吴良心中暗惊,想不到华佗竟与他们同病相怜,而且从乌青的扩散情况来看,华佗肯定会在他们之前殒命。

  不过吴良依旧没有轻易坦露他们自身的情况,而是不动神色的问道:“华神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扁鹊’留下的终极考验。”

  华佗放下衣裳澹澹的道,“通过考验的方法就藏在这座圣山之中,只是现在我还没有任何头绪。”

  第八百四十章 药人

  听了华佗的话,瓬人军众人纷纷面露忧色。

  唯有吴良一人不忧反喜,虽然并未表现出来,但也语气轻松的对华佗说道:“华神医不必担忧,虽然暂时还没有任何头绪,但以华神医的本事最终一定能够瞬间通过这场考验,获得‘扁鹊’的传承。”

  关于此事吴良比任何人都有把握。

  否则华佗便会永远留在这地方,哪里还有后来他为陈登、周泰看病,最终被曹老板下狱拷问致死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既然华佗与他们同病相怜,而依照历史走向,华佗一定能够通过考验获得传承的话,吴良等人只要跟着华佗,便一定可以一并解除身上的奇毒,这完全属于是匹配上了神级队友,接下来便可以躺赢了。

  “虽然吴太史这么说,但其实我心中也没有底啊。”

  华佗哪里知道吴良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是叹了口气无奈的道。

  “华神医怎可妄自菲薄,你只需尽力即可,而我等虽然对医术方技研究不多,但亦会在旁协助于你。”

  吴良笑道,“另外我私以为,华神医一筹莫展时,或许还可以换个反向去考虑问题。”

  “吴太史此话何意?”

  华佗不解的问道。

  “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扁鹊’的终极考验未必便一定与医术方技有关?”

  吴良沉吟着道,“史载秦越人成为‘扁鹊’之前,只是一个开办旅舍的社长,因此我认为秦越人通过‘扁鹊’的终极考验的方式,必然与医术方技无关,华神医可以参考一下,或许换一个方向去考虑问题,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这……”

  华佗闻言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才若有所悟的道,“多谢吴太史提点,这的确是一个我从未想过的方向。”

  “另外,我还有一事需向华神医请教。”

  吴良又道。

  “吴太史请讲。”

  华佗点头道。

  “我听闻这圣山之中有一种怪人,当人们看着那怪人时,那怪人便一动不动,但当人们眨眼或看向他处时,那怪人便会以雷霆之势靠近,极有可能还会暴走伤人……华神医来到此处已有时日,可曾见过这种怪人?”

  吴良用简练的语言问道。

  “吴太史说的应该是药人吧?”

  华佗笑了起来,指着身后的石屋道,“我这屋内便有这样一个药人,其实这药人很好应对,吴太史请随我来。”

  如此说着话,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屋内。

  里面果然立有一个皮肤呈青灰色的怪人,不过与大犬此前的描述不同,这个怪人此刻只是一动不动的立着,眼睛也呈闭合状态,看起来就像一尊冰冷的凋像。

  除此之外。

  吴良还注意到这怪人的太阳穴与眼内角分别插有一根针灸用的小针,使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用来练手的针灸铜人。

  “我进来不久便遇上了这怪人,起初差点着了它的道,不过后来我便发现,这怪人的玄机其实便在双目之中,当有人与它的眼睛相对而视时,它便不会动了,而当人将目光移开时,它便会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华佗主动介绍道,“于是我便尝试用针刺入了它的太阳穴与睛明穴,这两处穴位可令人眼黑不可视物,结果这怪人果然将眼睛闭了起来,自此再也不会动了。”

  “如此说来,这怪人应该便是‘扁鹊’的第一重考验,对经脉之道有些了解的人才能够从容应对,若是外人误入此处,则要么被驱逐出去,要么永远留在这里,这倒也是一种保护‘圣山’的手段。”

  吴良若有所思的道。

  “吴太史怕是误会了,这药人其实并不伤人,反倒是在保护误入此处的外行人。”

  华佗却摇头说道,“吴太史已经见识过了滚地雷的威力,便应该知道倘若一般人遭遇滚地雷袭击,基本都是十死无生的结果,而这药人守在这里,一旦见到有人误入,便可将其抓住自那三道门楼中送出去,免得一些无知的外行人枉送了性命。”

  “竟是如此?”

  吴良一愣,颇为意外的道。

  “正是,所谓医者仁心,此处既是医者圣山,又怎会无缘无故设下专门害人性命的药人?”

  华佗无奈的道,“不过此举虽是好意,却也拦不住那要死的鬼,这里的累累白骨皆是死于滚地雷之下,与药人无关。”

  “那么这药人又是从何而来?”

  吴良又角度刁钻的问道。

  “皆是忠于‘扁鹊’的医者前辈。”

  华佗道,“我虽不知这药人如何制成,但却知道他们皆是‘扁鹊’最初的成员,死后自愿成为药人留在此处守护,可惜如今药人便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其他的皆因人们的好奇心被毁去,那边便有一个被肢解的药人残骸,一看便知应是人为破坏,若是这最后一个药人也被毁去,今后再有人误入此处,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原来如此……”

  吴良不由想到了自己此前得到的眼珠子。

  这些药人不会伤人,那便等于自带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如果向大犬一样见到药人立刻逃走,从此再也不敢轻易进来,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但若是被药人擒住并送出圣山的人,反应过来之后便会失去对药人的恐惧,再进来时基于好奇心对药人做些什么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最终的结果,多半是两败俱伤,药人被那些人的好奇心毁去,而那些人也会被滚地雷无情杀死。

  除此之外,吴良觉得药人本来也是存在漏洞的。

  如果面对药人的是一个人,那么必然会忍不住眨眼,从而被药人借机近身。

  但若是一群人,便可以做到不间断的对药人保持注视,如此药人也就不可能有所行动,自然也就没有了任何作为。

  可惜暂时他还没有接触到活动中的药人,因此还无法证实这个漏洞。

  不过……

  “华神医,我现在可否近距离查看这个药人?”

  吴良问道。

  “请。”

  华佗大方的道。

  “那么我可否扒开它的眼皮查看它的眼睛?”

  吴良又道。

  “若是如此……请容我再施两针。”

  华佗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接着打开药箱取出两根针来,分别刺入这个药人的头顶与脑后,这才说道,“我已经施针制住了它的百会穴与哑门穴,此刻无论吴太史对它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所反应。”

  “多谢。”

  吴良道了声谢,随即来到药人面前。

  他先是带上手套轻轻按压药人的皮肤,却才发现药人的皮肤十分坚硬,显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副硬壳,这点倒与齐哀公墓中的那些用来豢养痋虫的痋尸十分相像,不过不同的是,那些痋尸的皮肤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状,而药人的皮肤却并不透明。

  接着吴良又绕着药人从上到下细细检查了一遍,很快便又在药人的皮肤上发现了许多细小的孔洞……

  “这些小孔乃是人体的穴位所在,每一个穴位都有着不同的作用,我正是见到这些小孔,才想到尝试使用针灸之法将其控制起来。”

  华佗跟在一旁适时说道。

  “难怪这药人表皮十分坚硬,华神医却能够轻易将针插入。”

  吴良微微颔首,心中若有所思。

  这药人可能就是世间最早的“针灸铜人”!

  毕竟上古时期人类还没有掌握冶金技术,无法铸造出铜人,而医学传承又需要大量的实践经验,于是这些“扁鹊”组织的前辈为了将医术方技传承下去,便主动为医学事业捐献除了自己的遗体制成药人,以供学徒教学传承使用?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药人身上这些与穴位相符的小孔……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后世也依旧在继续,不过不仅仅是“扁鹊”组织的人,许多对这个世界充满爱心的人在死亡之前亦会主动签下遗体捐赠协议,将自己的遗体捐赠给医学机构或是医学学院,以如此无私的方式助力医学发展,培养出更多悬壶救世的优秀医者。

  “这正是这药人最为宝贵的地方,如今世上虽有人铸造针灸铜人,但铜人哪怕再精细,与真人的身体相比依旧存在许多差异,因此在铜人身上将针法练得再熟,等到真正在患者身上施针时依旧可能出现偏差,而这丝毫的偏差可能便谬之千里。”

  华佗接着说道,“也是因此,我才特意将这最后一个药人使用针法制住带在了这里,免得它也被人破坏,若是它也被毁了,绝对是天下医者最大的损失……我知道此举可能会多害死几个后来误入圣山的人,但我还是决意将其保存起来,或许这便是我与先辈们之间的差距,我始终做不到似他们那般无私。”

  “我倒觉得华神医此举并无问题,何况这地方可能不久之后便不复存在了,这药人到时也将与这秘境一同消失,自然也不就存在害不害人的事情了。”

  吴良笑呵呵的为华佗宽心道。

  如此说着话,他已经检查过了这药人的外部情况,随即站起身来与那药人面对面而立。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药人乃是一个成年男性,身高与吴良几乎一样,因此当吴良站直了身子时,刚好与他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

  吴良此前已经问过华佗。

  于是直接上手摸到了药人的眼皮,轻轻按压之下,他能够感觉到这药人的眼皮还具有一定的柔韧性,而盖在眼皮之下的眼球却十分坚硬。

  吴良随即用食指与拇指分别撑住了药人的上下眼皮,而后轻轻发力将其分开。

  一颗晶莹透亮的眼珠子随即呈现在了眼前。

  不过这显然也不可能是人的眼珠子,人的眼珠子中含水量可以达到99%,鲜活的状态下一定是湿润的,而当人体死亡之后,眼珠子也会变得浑浊,同时水分也快速流失,根本无法保持这种晶莹透亮的状态。

  所以……

  吴良的脸慢慢的凑近药人,他不打算强行将这个药人的眼珠子取下来查看,但又想看一看它的眼珠子里面是否保存着影像,因此只能使用这样的方式。

  就在这个时候。

  “!”

  药人的眼珠子忽然翻动了一下。

  吴良明显感觉到药人的眼珠子瞬间有了焦点,而那焦点正是与药人近在迟尺的他。

  如此情形之下,吴良不由的一阵心季,他感觉面前的这个药人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基于恐怖谷理论,任何人处于这种情况之下都会产生不适感。

  不过事已至此,吴良并不打算放弃。

  就这样他继续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向那药人的眼珠子缓慢靠近,差不多到了鼻对鼻嘴对嘴的程度,一股澹澹的药香之气随即飘入鼻腔,而吴良的眼睛终于也到了能够看清那药人的眼珠子中影像的距离。

  可惜不知是眼窝中的眼珠子无法自内而外透出光线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此刻吴良只看到了一片黑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

  看到这一幕,华佗的表情略有些讶异。

  他实在不明白吴良究竟在做些什么,却又不好在这个时候上前打扰,更不知该如何询问,只能静静的看着。

  “这……”

  “公子究竟在做什么?”

  瓬人军众人亦是有人表示不解。

  毕竟这石屋十分狭窄,不可能所有人都进来,而站在后面的人看着吴良的举动便会产生借位,因此感觉吴良正在做一些变态的事情。

  “收声!”

  杨万里轻喝了一声。

  骨干们心里倒是清楚,吴良此前得到的那颗眼珠子从影像的角度上看的确很像是这种药人的视角,因此他现在八成便是在验证此事。

  与此同时。

  就在吴良打算放弃的时候,那药人的眼珠子忽然又翻动了一下。

  下一刻。

  吴良已经在那片黑暗之中看到了一抹艳丽的猩红。

  猩红很快晕开占据了所有黑暗,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又撕开了那片猩红,一个东西自猩红之中钻了出来,随后开始逐渐放大。

  “这是……”

  吴良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不小心错过重要的画面。

  紧接着。

  “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吴良忽然发出一声怪叫,同时下意识的向后连退几步,看起来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东西。

  第八百四十一章 设想

  “公子?”

  典韦与杨万里连忙冲上来扶住吴良。

  其余众人亦是一脸惊疑的望着他,没有人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咕噜!”

  吴良则一言不发,只是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方才他看到那自一片腥红中钻出来的东西很快便呈现出了一张慑人的脸庞,那不是人类的脸庞,而是……

  吴良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只看到那东西张着尖利且密集的森森口器,以极快的速度扑向他的眼睛,如果不是他躲的够快,他甚至怀疑那东西可以直接自那药人的眼珠子里面冲出来,继而通过他的眼睛进入他的身体。

  “君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甄宓随即走上前来捏了捏吴良的手以示安抚,轻声问道。

  “这药人里面有东西,而且是活的。”

  吴良缓过神来,凝神望着面前的药人说道。

  “有活物?”

  华佗顿时面露疑色。

  吴良微微颔首,继而又道:“华神医,你方才说这地方还有一个被肢解的药人残骸,可否带我前去查看一番。”

  “这……”

  华佗显然还在消化吴良的发现,如此迟钝了一下才点头道,“就在那边,请随我来,不过那些残骸我此前已经细细检查过,除了部分皮肉与骨骼被不知名的药物浸透,并未似正常的尸首一般完全腐烂之外,没有发现其他的特别之处。”

  ……

  很快华佗便将吴良等人带到了百十米外的一片空地之上。

  空地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坟包,坟包前面还立有一块有些腐朽的小木板,木板上则一片空白。

  “老朽检查过这些残骸之后,不忍这位先辈曝尸荒野,于是便擅作主张将这些残骸原地葬下了。”

  见吴良等人见到坟包之后面色古怪,华佗主动解释道。

  “既然如此,华神医不介意我将这些残骸重新取出来吧?”

  吴良假惺惺的道。

  “吴太史做的也是利国利民、造福后世的好事,又何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不怕吴太史笑话,我有时为了查明病因、救治更多的病患,也会做一些为礼节风俗所不容的事情……”

  华佗则通情达理的笑了笑,不过说到一半他便不再赘述,继而给吴良等人让出位置来,接着说道,“吴太史请吧,我想这位先辈泉下有知,也不会因此迁怒我们。”

  “华神医说的有理。”

  吴良与华佗相视一笑,已经猜到他口中那些“为礼节风俗所不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华佗最擅长的是什么?

  哪怕后世的人也能够立刻说上来,华佗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乃是外科手术,也是因此后世才有“外科圣手”、“外科鼻祖”之类的尊称。

  外科手术可是要开刀的,自然需要更多的临床经验。

  如果不能做到对人体器官、血管、神经等等一切重要的器官组织了如指掌,那么一刀子划下来便极有可能不是救人,而是在杀人。

  这样的临床经验要如何积累呢?

  显然不可能拿活人去解剖,这可就不仅仅只是为礼节风俗所不容的范畴了,而是变态与杀人犯的范畴。

  华佗信奉“医者仁心”,自然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而纵观世界外科医疗技术的发展史,解剖死尸便成了华佗唯一的选择,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无论古代还是后世,几乎所有的外科医疗技术发展都是从解剖死尸开始起步的。

  国外的医者通常会花钱贿赂官员狱卒,从他们手中索取被吊死的犯人尸首,又或是干脆便盯着刑场,只要有犯人被绞死,便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前去偷尸,甚至还有一些医者因此遭到了抓捕,最终与那些犯人一样吊死在了同一个绞刑架上。

  而古代天朝的外科手术技术相较国外发展缓慢,则与人们的文化习俗关系密切。

  就比如吴良现在所在汉朝,便十分注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教条,并且严重到几乎从不刮胡子、剪头发的地步,以至于每个男子都是长发髯须,而吴良偶尔剃个清爽的寸头便是人们眼中的异类。

  好在他背靠曹老板,再加上本身又不参与政治军事,不与那些士族门阀打交道,倒也没有因此引来太多的非议。

  除此之外。

  汉朝还是最推崇厚葬的朝代之一,尸体必须以隆重的方式入土为安,并且还必须保留全尸,倘若死者死亡时年纪尚小尚未婚娶或是尚未留下子嗣,族人还一定会为其安排冥婚,并将兄弟加的子嗣过继给死者,保证其后继有人……神童曹冲便是如此,在他早早夭折之后,曹老板便从甄宓家族中寻找了一个未婚的亡女结为冥婚,并将曹据的儿子曹琮过继给曹冲作为子嗣。

  在这种背景之下。

  华佗断然不可能通过正规的途径获得用于解剖研究的死尸,如此却还能够成为经验丰富的“外科圣手”,这期间究竟做过些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想通了这个关节,吴良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避讳的,当即对杨万里点了点头:“华神医是自己人,直接带兄弟们动手吧。”

  ……

  小坟包掘开之后,一些断臂残肢暴露在了吴良面前。

  吴良将其全部放置在一块方布之上,又蹲下身子依照人体的结构将这些断臂残肢拼凑起来。

  令人意外的是,这具残骸居然保存的还比较完整,缺失的只有部分胸腔组织、右小臂与左小腿。

  而通过对断裂位置的观察,吴良发现这具遗骸皮肤之下的软组织居然也完整的保存了下来,虽然这些组织已经全部变成了类似鞣尸的状态,但依旧可以明显观察到那些贯穿软组织的血管与神经。

  “我此前已经仔细查看过,这具遗骸除了血液与移液早已凝固之外,其他方面与活人一般无二,并未出现丝毫腐坏与萎缩的现象。”

  华佗适时说道,“可惜遗骸的脏器并未保存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在被分尸的时候导致遗失,总之我上月进入圣山见到它时,它的胸腔之内便已空无一物,因此无法判断它的脏器是否发生病变。”

  “除了这些,华神医可还有其他方面的发现?”

  吴良回头看向华佗,接着问道。

  说起尸检,吴良完完全全就是个门外汉,如今有华佗这个外科大老在,他自然也没必要班门弄斧,只需听取华佗的判断并作出自己的评判即可。

  “吴太史请看此处。”

  华佗干脆凑了上来,近距离拿起半条断腿,指着断裂的横切面对吴良说道,“我唯一感到疑惑的便是这些藏于肉体之中的小洞,此前我已经仔细分辨过,这小洞其实贯穿了人体内奇经八脉。”

  “比如这个小洞便在八脉之中的阳维脉上,而这个小洞则在八脉之中的阴蹻脉上。”

  说着话,华佗特意指出了两个直径大约1毫米的小洞给吴良查看,却又说道,“但不知吴太史是否知道,其实人体的奇经八脉是肉眼无法看见的,因此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小洞根本不应该存在,而这个药人在被人肢解前应该与被我保留下来的那个药人一般无二,如此完整的状态下,应该也没有人能够在药人体内造出这些小洞,这便是我最不解的地方。”

  “是这样么?”

  听了华佗的话,吴良随即拿起与之相邻的残肢比对查看,果然在相邻的残肢上也发现了相似的小洞,并且两者之间的小洞果然可以一一对照,显然原本应是贯穿成一条线的。

  继续顺着这些小洞沿拼凑好的药人身体继续查看,他又发现除去已经缺失的部分,这些小洞果然一路延伸到了尸首的头顶……

  吴良其实对奇经八脉与穴位了解的并不细致,但也知道无论是阳维脉还是阴蹻脉的确都是一条自足部一路连接到头顶的经脉,因此不难判断出华佗在这件事上并未有所隐瞒。

  同时,吴良心中也十分清楚。

  人体的经脉的确是肉眼无法看见的,哪怕后世的医学专家都只能通过一些中医古书加以逆推,因此华佗对这些小洞产生不解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此沉吟片刻。

  “华神医……”

  吴良若有所思的道,“据我所知,人体穴位皆位于经脉之上,你对药人施针便可令那药人闭合眼睛静止不动,这是不是可以说明药人的经脉与穴位直到如今仍在运行,因此药人才能够行动,而你刺入穴位的针令药人的经脉不再畅通运行,那药人才会被顺利制住?”

  “但这些药人的血液早已凝固,脏器必然也早已失去了功效,而这些器官与经脉运行又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若是这些器官不再运行,经脉又如何能够继续运行?”

  华佗眉头紧皱,“吴太史有所不知,经脉对于人体固然十分重要,但据我多年研究发现,人体其实是一个精密的整体,无论血液流通、呼气吸气、脏器运行、经脉周转等等等等,这些所有的活动对于人体而言皆缺一不可,任何一项出了问题,都必然导致其他的方面发生紊乱,轻则大病缠身,重则一命呜呼,因此断然没有经脉单独运行的可能。”

  “嗯……倒是这么个道理。”

  吴良微微颔首,继续凝神思索,“可如果……我提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若是说的不对也请华神医不要发笑,我们不妨做个假设,假如有什么东西能够在不与其他器官关联的情况下,强行推动经脉继续运行,是不是也可以实现人虽已经死去,但身体却依旧能够行动的情况?”

  “这……”

  华佗闻言愣住,显然从未做过这样的设想。

  “不瞒华神医,我此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尊疑似偃师制作而成的木甲,这木甲没有血肉,虽设有五脏六腑,但经过我初步研究,发现木甲的五脏六腑之中主要是一些带有磁性的粉末,另外木甲之中还有一些精密布置的孔洞与丝线,这些孔洞与丝线分布的位置便与奇经八脉大致重合。”

  吴良接着说道,“就是如此组合而成的木甲,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它的一条手臂依旧可以像活人一般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而且后来我还寻得了一位偃师后人,此人虽然并未继承制作木甲的全部工艺,但却证实木甲的运行的确与奇经八脉有关,因此我才会产生这样的猜测,毕竟这药人从某些方面来说与木甲十分相像。”

  “若吴太史所言非虚,倒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华佗沉吟着道,“可惜这药人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就算曾有东西藏于要是体内顺着这些小洞强行推动经脉运行,恐怕如今也难以证实了,除非……”

  话至此处。

  华佗扭头看向了自己搭建的小石屋,语气中有些不舍的道:“除非我们将那个完整的药人剖开查看,否则怕是别无他法了。”

  吴良听得出来,华佗虽然语气有些不舍,但其实已经动了将那个完整药人剖开的心思。

  作为一个精益求精的医者,好奇心便是最核心的动力,此前他为了了解人体组织敢去做那些一旦被抓便要掉脑袋的事情,那便是连命都舍得放弃了,如今为了解开这个迷题,就算再心疼必然也下得去狠心。

  “不急,容我再查查是否还有其他的忽略的细节。”

  吴良暂时稳住华佗,继续检查这药人残骸上的每一处细节。

  如此从上到下查过一遍之后,终于还是没有发现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最后只得将目光投向了药人那同样被齐颈斩断的头颅。

  此刻这药人的头颅紧闭着双眼,眼窝则深深的陷了下去,看样子它那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早已被人取走。

  不过吴良依旧扒开了它的眼皮。

  眼皮之下便是孔洞的眼窝,眼窝里面的软组织保存也十分完好,细看之下还能够看到眼窝的最里面也有一个直径大约1毫米的小洞。

  另外一个眼窝依然是一样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如果将三门村得到的那个眼珠子放入眼窝之中,是否能够令这个药人‘活’过来?”

  吴良不由想到。

  第八百四十二章 无影灯

  通过对两个药人的比对,吴良会产生这样的猜测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这古怪的眼珠子虽然不是药人行动起来的核心动力,但与药人的行动也必然有着最为直接的关系。

  带着这样的想法,吴良倒也并未避开华佗,而是大大方方的取出了那颗眼珠子。

  “吴太史,这是……”

  见到那颗眼珠子,华佗不由面露疑色。

  “华神医有所不知,这眼珠子乃是我探寻秦越人的故乡时偶然所得,而且我听当地的乡民说,他们也曾有人前来此处探访,只可惜除了极少数的几个幸存者,大多数前来此处探访的乡民都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

  吴良解释道,“而这眼珠子极有可能便是那时候被幸存者带回去的,自此便一直保存在秦越人的故乡,因此我怀疑这眼珠子可能正是属于这些药人。”

  “原来如此,那么吴太史此刻将这眼珠子取出来又是为何,难道是……”

  华佗微微颔首。

  “华神医猜得不错,我打算将这眼珠子物归原主,顺便瞧瞧这药人重新获得眼珠子之后是否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这或许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药人的本质,不知华神医是否有不同的看法?”

  吴良笑着问道。

  “我此刻对这药人亦是一知半解,哪里能提出什么不同的看法。”

  华佗惭愧的摇了摇头,当即退到一边道,“相反我十分支持吴太史的想法,这研究求学本就是不断试错的过程,否则又怎能求得真理,吴太史请吧,若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自当鼎力相助。”

  “多谢。”

  吴良施了一礼,接下来便不再迟疑。

  他先是将那眼珠子拿到自己眼前,通过眼珠子的童孔确认里面保存下来的影像没有发生变化,而后才将这药人的头颅摆放端正,扒开眼窝小心翼翼的将其塞了进去。

  这药人的眼窝与那眼珠子刚好契合,尤其是眼窝里面尚有些许弹性的软组织立刻便将眼珠子严丝合缝的包裹了起来。

  不过貌似眼珠子装的略微歪了一点,以至于童孔并未正对前方,一眼看过去总觉得这个药人的眼神多少有点“智慧”。

  吴良虽不是绝对的完美主义者,但也接受不了这智慧的眼神。

  于是便又伸手上去拨弄眼珠子,试图将其转正。

  如此过程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瞪大了眼睛密切注视着这个药人头颅的变化,尤其是华佗,他猫着腰几乎贴在吴良身后,如果不是担心继续靠近会影响到吴良的动作,旁边还有典韦瞪眼注视他的一举一动,这位流芳后世的神医只怕已经与吴良男上加男了。

  然而就在吴良的手还差一点才会触碰到眼珠子的时候。

  “呀!”

  所有人的身体都不自觉的颤了一下,还有下意识的发出一声轻呼。…

  因为这一刻他们全都无比清楚的看到,那已经塞到药人眼窝中的眼珠子竟蓦的翻动了一下,根本不需要吴良去手动调整童孔便已经自动转正,此刻正如同活人的眼睛一般凝视着面前的众人。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人总觉得这眼珠子此刻投射出来的目光似乎多出了几分锐利与神采?

  与此同时。

  “活过来了?!”

  吴良只觉得肩膀一沉,原本只是猫着腰立于他身后的华佗终于还是压了下来,上身尽可能的向前探着,脸上挂满了无以复加的惊喜与激动,这模样看起来与后世那些忽然见到了医学奇迹的医生一般无二。

  “尚不好说。”

  吴良则波澜不惊的盯着面前的头颅。

  他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具体什么情况还需进一步观察取证,不过与此前被华佗制住的完整药人对比,这头颅方才翻动眼睛的动作的确很像是“活”过来了。

  “吴太史,可否让我来更近距离的瞧瞧!”

  华佗又自告奋勇的道。

  “华神医请。”

  吴良略微想边上挪了挪,给华佗让出一个空档。

  华佗则直接毫无形象的趴在了地上,而后像吴良此前观察那个完整药人一样,直接凑到了这个头颅的脸上,眼睛对着眼睛通过童孔近距离向里面望去。

  下一秒。

  “啊!”

  华佗忽然似吴良之前那般怪叫了一声,同时像是躲避什么一般勐然与那头颅拉开了距离,甚至还下意识的做出了捂住眼睛的动作。

  “华神医,你看到了什么?”

  吴良连忙问道。

  其他人亦是一脸惊疑,他们都知道那颗眼珠子里面留有一个恐惧人脸的影像,不过若华佗看到的正是那张人脸,就算可能会被吓到,但应该也不会出现如此剧烈的反应。

  而不论是那张恐惧人脸,还是吴良此前在那个完整药人眼睛里面看到的东西,都不曾有人向华佗描述过。

  “咕噜!”

  华佗亦是咽了口口水,惊魂未定的道,“吴太史,我看到有一个东西正通过这眼珠子快速向我冲来,险些钻进我的眼睛里面,那东西长有满嘴尖利的獠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怪物……你此前受惊时,看到的是否也是这种东西?”

  “这……”

  听着华佗的描述,众人都感受到一阵寒意,有人已经默默的向后退了两步。

  然而吴良却依旧面色澹然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看来华神医与我看到的应该是同一种东西,不过那怪物可能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大,也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近,毕竟那是我们通过这眼珠子看到的影像,而这眼珠子的造型与通透性,其实是可以将我们看到的一些东西放大数倍甚至数十倍的。”

  吴良没有说出“放大镜”这个名词,因为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这种东西,说出来只会浪费更多的口舌加以解释。…

  “那么吴太史的意思是……”

  华佗闻言皱起眉头道。

  “即是说我们没有看错,这药人的体内肯定有东西,并且这东西需要借助眼珠子的引导进行行动。”

  吴良点头道,“而且我怀疑那些残骸上沿着经脉形成的小洞便是这种东西运行的通道,不过要证实我的猜测,便必须对这些残骸进行更加细致的解剖,最好将这些小洞全部纵向切开加以观察。”

  “我来操刀!”

  华佗当即来了精神,神色甚至有些狂热。

  “不过在这之前,请华神医先像制住那个完整药人一般对这个头颅施针,如此可以阻断经脉上的通道,如此里面的东西便也被控制在了一片区域之内,防止其在就剖的过程中转移。”

  吴良沉吟着又道。

  华佗连连点头应道:“果然还是吴太史想的细致,我这便取来药箱施针!”

  ……

  片刻之后,华佗分别将三根针刺入了这颗头颅的百会穴、太阳穴与睛明穴。

  如此若是头颅的眼窝一带真有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又必须依靠那些小洞移动的话,应该便被彻底困在了眼窝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同时华佗也取出了自己的手术器械,一样一样摆在了吴良等人面前。

  吴良也算是开了眼界。

  与后世的手术器械不同,华佗取出的这些东西十分粗糙,看起来大部分应该都是自制出来的工具,甚至有一些甚至干脆就是日常用具。

  除了几把柳叶一般的小刀,吴良甚至看到了一把刀背厚实可以用来噼砍的菜刀、一把估摸着带有两斤重的锤子、一把后世房屋装修时用来刮腻子的铲子、以及一个用来造石头的凿子、甚至还有一把一尺来长的锯子。

  难怪方才华佗背着药箱的时候给人一种十分沉重的感觉。

  敢情他这药箱里装的都是这种东西么?

  这一刻,吴良不得不怀疑华佗的第一是职业究竟是不是医者,确定不是宰杀牲口的屠户或帮人修房的土木工匠?

  大概是看出了吴良心中所想,华佗嘿嘿笑了一声,主动为其解释道:“这些工具主要用于解剖,有些尸首死后过于僵硬,不使一些蛮力很难将其剖开,若是为人开刀治病,我还有另外一套更加精细的工具。”

  “说起开刀治病,我倒知道一些更加顺手的工具,回头我画出图纸教人使用最好的铁打造出来送华神医一套。”

  吴良点头笑道。

  他心里清楚,以华佗的身份与财力,只怕很难接触到如今被当做重要战略资源的精铁,就算还有一套更加精细的工具,只怕也就那么回事。

  而他若是此刻为华佗打造一套后世的手术工具,之后再经过华佗之手流传下去,亦可给天朝的外科治疗水平一些助力,这亦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吴太史对这种工具竟也有研究?”…

  华佗闻言颇为意外的看向吴良。

  “只是平时喜欢搞一些新鲜事物罢了,另外我还知道一种灯,这种灯的光照射下来几乎看不到影子,此物应该正是华神医最需要的东西。”

  吴良笑道。

  后世人一听就知道吴良说的是无影灯。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电也没有电灯,但无影灯的原理却是通用的,哪怕只是使用油灯,只要将无影灯的原理利用起来,就算不能似后世的无影灯那般完美,却也依旧可以起到一定的功效。

  “天下竟有如此奇物?”

  华佗的表情已经由意外变成了惊讶,不自觉的上下打量着吴良,忍不住说道,“若非我与吴太史素昧平生,我都要怀疑吴太史是不是曾经潜伏在我身边将我的心声偷听了去,我实在太需要如此奇特的灯了!”

  说着话,华佗竟直接向躬身施了个大礼,态度极其谦卑的道:“吴太史若真能为我寻来此灯,我愿终身对吴太史施以尊师之礼,绝不反悔!”

  “华神医快快请起,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何受得起华神医如此大礼。”

  吴良连忙将华佗扶起。

  他答应给华佗这些东西真心没有半点私欲,更有没有丝毫笼络华佗的想法,只是想给华佗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令天朝的外科医疗技术发展的更加顺利,也是的中医的治疗手段更全多样化。

  结果没想到华佗的反应竟如此激烈,这多少令吴良有些惭愧,他何德何能当得起华佗的尊师之礼,这不开玩笑么?

  而与此同时,瓬人军众人看到这一幕却是另外一番感受。

  “这……”

  最先目瞪口呆的便是白菁菁。

  此前还是她将吴良那“张仲景、华佗不及我”的羞耻语录当着华佗的面提了起来,当然那时吴良等人还不知道面前的老丈就是如假包换的华佗,否则白菁菁脸皮子本来就薄,又怎会在当事人面前说这种羞耻的话?

  想想那时华佗虽然并未直接表明身份,但也表达了心中的不满,甚至言语中还有那么点与吴良一较高下的打算,好在吴良立刻表示自己只是在胡说八道,又很快把话题岔开,双方才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

  结果谁有能想到才过了这么一会,华佗便已经彻底放下了神医的身段,竟还要终身将吴良当做师父一样尊敬?

  “……”

  瓬人军众人心中亦是翻江倒海,望向吴良的目光变得更加敬畏。

  我们的吴将军,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何与你相处的时间越久,我们却越发看不透你的深浅了呢?

  话说你那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你曾经究竟去过多少地方,又见过多少常人听都不曾听过的事情啊,为何无论是三教九流,还是不入流的外八行,你都可以信手拈来,令各路魁首翘楚都不得不对你俯首帖耳啊?

  这真的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么?

  在众人的复杂情绪中。

  华佗却接着又指着白菁菁道:“方才这姑子说我与张仲景在医术方技上还未必比你懂的更多,那时我还当你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的毛头小子,心中多少带了些鄙夷与不屑,哪怕后来得知你已官拜太史令,心中的鄙夷与不屑也不曾减少。”

  “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哪里是口出狂言,你是太过谦虚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怪虫

  “华神医谬赞了,不过是些不足挂齿的凋虫小技罢了。”

  吴良其实并不希望众人在这个问题上,于是摆手笑了笑,接着立刻岔开话题道,“我倒听说华神医研制了一方奇药,病患将这奇药配合热酒服下之后很快便会失去知觉,届时华神医在病患身上开刀治病可令其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而待病患回过神来时,华神医已经将伤口缝合,过不了多久便可痊愈,可有此事?”

  不用怀疑,吴良所说的奇药正是为后世津津乐道的“麻沸散”。

  虽然后世早就有了手术用的麻药,使用效果与“麻沸散”一般无二,但这依旧无法掩盖“麻沸散”的神奇之处,毕竟那可是完全使用中草药配制而成的全麻药物,并且还是将近两千年前的产物,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只可惜“麻沸散”的配方并未保存下来。

  并且直到吴良穿越之前,后世的中医专家也并未研究出“麻沸散”的确切配方,就算是偶尔有一些推测,也难以达到与“麻沸散”一样的功效。

  如今华佗本人就在面前,吴良自然要当面询问一番。

  当然,他也知道药方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医者的不传之秘,尤其是这种独家秘方,更是不可能轻易交给他这么一个才认识几个时辰的人。

  不过吴良也并非空手套白狼,无影灯就是他与华佗礼尚往来的礼物,除此之外,他不但会亲自为华佗设计一套更加好用的手术工具,还打算再送他一套提炼高纯度酒精的蒸馏工具,如此便可以更好的解决手术过程中的消毒问题。

  然而在吴良希冀的目光中,华佗却露出了一脸的茫然。

  “虽然不知道吴太史在说些什么,但天下若是真有这种奇药,那么开刀治病无疑会变得更加容易,接受这种治疗方式的人也会变得更多。”

  华佗如是说道。

  “麻沸散啊。”

  吴良以为华佗在故意装傻,当即又给他提了个醒。

  “麻什么散?”

  华佗的表情却更加茫然。

  “……”

  吴良心中一沉,华佗该不会现在还没有研制出“麻沸散”吧?

  史书中虽然记载了“麻沸散”这种奇药,但却并没有写明华佗研制出此药的具体时间,更并未写明华佗在那些何时何地何人身上使用过“麻沸散”,吴良也无法根据史实逆推出“麻沸散”出现的时间段。

  因此华佗现在究竟有没有研制出“麻沸散”还真是不太好说……

  “那五禽戏呢?”

  如此想着,吴良又有些不甘心的道。

  “五什么戏?”

  华佗再次愣住,脸上的迷惑表情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此刻吴良终于确信华佗可能真的还没有研制出“麻沸散”了。

  因为与“麻沸散”不同,“五禽戏”是华佗特意创编出来的一种健身操,旨在帮助人们预防疾病前身健体,虽然“五禽戏”也已经失传了,但相传华佗在许昌的时候,没事便会在旷地上召集一些体弱多病的人使用“五禽戏”锻炼,由此可见他是真心希望将“五禽戏”推广开来的。

  因此华佗有理由不将“麻沸散”的事情如实到来,却绝对不会故意隐瞒“五禽戏”的事情……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还没有编创出来。

  那么“麻沸散”与“五禽戏”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现在还不太好说,不过八成与“扁鹊”的传承有关,至少也是华佗得到了“扁鹊”的创城之后才研制与编创出来的。

  “没什么,可能是我听到的传闻有误,华神医不必放在心上。”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吴良当即微微一笑将这个话题跳过,抬手指向那个药人头颅道,“事不宜迟,华神医快请吧。”

  ……

  见吴良不愿再多说,华佗也没有继续追问,很快便全身心的投入了对那药人头颅的解剖工作。

  瓬人军众人等人则静静的立于一旁围观。

  与此同时,吴良还特意交代典韦手持手戟立于华佗身旁,此举当然不是为了监视他,为了而是防止那药人头颅之中可能存在的东西忽然跳出来对他造成伤害,毕竟谁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否具有攻击性。

  不得不说。

  华佗虽然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是他的双手却比年轻人更加稳健。

  并且从华佗的手法上便可看出他对人体结构的了解,虽然此刻他正在解剖一颗头颅,但瓬人军众人却有了一种庖丁解牛的既视感。

  只见面对这颗除了外层皮肉几乎比安全都被骨骼保护起来的头颅,华佗每一刀下去都能够极其精准的切入关节与骨缝之间,无论是可以活动的颚骨,还是脆弱细小的鼻骨,以及头骨之间的缝隙接口……总之看似无懈可击的头骨,在他手中竟处处都是漏洞,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分离开来。

  在这过程中,那分布在软组织中的小洞亦是被他纵向切开,若是里面果真藏有什么东西,必定无处可躲。

  终于。

  “吴太史,有发现了,你快过来瞧瞧。”

  在切开靠近脑组织的一处部位之后,华佗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回过身面色凝重来对吴良招起手来。

  “什么东西。”

  吴良应了一声走上前来。

  “这里。”

  华佗并未直接上手,而是使用工具轻轻扒开刚刚切开的口子,指向几乎嵌在软组织上面的东西说道。

  “这是……”

  吴良凝神望去。

  那是一团形似粟米粒的椭圆形东西,估摸着数量应该起码得在数十个往上,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尤其是嵌在人体之内,自然而然的便给人带来一种不适感。

  定了定神,吴良并未妄自推断,先是像华佗确认了一边:“华神医,你对人体研究颇深,看你的反应,这东西绝对不会是人体的某个器官吧?”

  “不会。”

  华佗极为肯定的道,“我此前解剖过数十具尸首,哪怕头部患有疾病的病患尸首,脑袋里面也绝没有这种东西,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异物。”

  那这是什么东西?

  吴良随即从华佗身边的箱子中寻出了一个类似镊子的工具,而后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将其中一粒“粟米”拔了下来,凑近了仔细查看。

  这“粟米”的外壳乃是不透明的米色,仅仅通过肉眼观察很难直接看到里面的情况。

  不过吴良还是对此却已经产生了一些联想。

  会不会是虫卵?

  吴良想到了猪肉绦虫,猪一旦被猪肉绦虫寄生,猪肉绦虫便会将虫卵产在猪的体内,并且这些虫卵还会进入到猪的皮肉之中,从而形成“米猪肉”,人类若是吃了这样的“米猪肉”,便有可能同样被猪肉绦虫感染。

  不过随着后世卫生水平的提升,以及各个机构的监管,知道到了吴良穿越之前,这样的米猪肉几乎已经绝迹。

  所以,这有没有可能是某种进入这个药人体内的寄生虫产下的虫卵?

  毕竟这个药人生活的时代必然比东汉更早,对寄生虫的了解与防范水平自然更差,被寄生虫侵入体内的概率自然也更大。

  其实莫说是古时。

  就算后世也总有一些喜欢食用生物的人不慎感染寄生虫的事件,而且有些寄生虫还就是喜欢往人类的脑子里面钻,并在人类的脑子里面产卵,人类遇上这种情况,轻者可能引发癫痫、头痛等不良反应,重者很快便会殒命。

  如此想着。

  吴良又取出一块绢布铺在旁边,而后将这粒取出来的“粟米”放在绢布之上,接着又从华佗的木箱子里取来一把柳叶小刀。

  就这样他一手拿着镊子固定“粟米”,一手使用小刀轻轻在那“粟米”的外壳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粟米”随即渗出一些液体,这层外壳也干瘪了下去。

  吴良又轻轻的使用刀尖将这场外剥拨开,终于看到了其中的事物。

  “吴太史,这好像是……一条蛆虫?”

  华佗顺势凑到了跟前,眼睛眨呀不眨的看着吴良刚刚剥出来的东西,眉头却已经皱成了疙瘩。

  居然真是虫卵!

  吴良亦是眉头紧锁,继续使用小刀将那层外壳全部扒开,使得里面的东西完全呈现出来。

  这东西呈条状,大概只有2毫米长,除了疑似头部的一端,其他的部位皆呈乳白色,乍一看过去的确很像是一条蛆虫。

  不过细看之下,又会发现它那疑似头部比例要比蛆虫略大一些。

  除此之外,据吴良所知,蛆虫绝不会出现在活人体内,而这个药人虽然早已不是活人,但他的身体软组织早已全部变成了鞣尸一般的状态,显然早已被某种药物浸透,如此情形之下,蛆虫未必还会对药人感兴趣。

  这点从药人目前的情况便可以看出,若是蛆虫对它感兴趣,恐怕早已就孵化出来参与到了这个药人的轮回过程之中,而这个药人所有的软组织都保存的十分完好,这一点都不符合蛆虫的习性。

  于是吴良不置可否的对华佗说道:“尚不好说,不过还是请华神医先将其他的虫卵也一并取出来,我先妥善保存,过后再加以研究不迟。”

  “善。”

  华佗点头照做。

  吴良则从于吉那里要来一个小瓷瓶,在一旁接着这些虫卵。

  如此待虫卵全部取下来放入瓷瓶中后,又使用一个塞子暂时将其封住,免得这不容易防备的小东西见了光便孵化出来钻到不该钻的地方。

  ……

  处置完虫卵,华佗继续解剖药人头颅。

  下颚骨与鼻骨取下之后,他便将那药人头颅翻转了过来,接着手中小刀自下而上插入颅骨之内,接着轻轻一别。

  “喀察!”

  只听一声轻响,两片与指甲十分相像的薄薄的骨头也被华佗依次取了出来。

  这两片骨头吴良倒是认识,后世的学名应该是叫做“泪骨”,算是人类头部最小的骨头,而这两片骨头距离眼睛也是最近的,取出它们便预示着眼部位置的软组织再也没有了支撑,华佗在这一带的解剖工作将再无阻碍。

  “华神医,接下来请务必更加小心谨慎。”

  吴良见状适时提醒了一句。

  方才他与华佗都通过那颗眼珠子看到了活物,因此那东西极有可能便藏在眼部一代的软组织之内,继续解剖下去必将惊动到它。

  “吴太史放心,我心中有数。”

  华佗微微颔首,继续专心致志的施刀。

  他这一刀依旧沿着小洞的去向切下,只一刀下去便将那处的软组织一分为二,随后另外一只手已经跟上,使用工具慢慢的将其揭开查看软组织内部的构造。

  而吴良则依旧守在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渐渐被华佗揭开的软组织。

  结果才刚刚揭到一半的时候。

  “?!”

  吴良与华佗的身子都是微微一颤。

  因为他们同时看到,有一个东西已经暴露了出来,但在暴露出来的一瞬间便立刻又沿着小洞向更深处钻去。

  “吴太史,你看见了么?”

  华佗压着声音说道,“我看到了它的末尾,应该与你方才从那虫卵中剥出的是同一种东西,不过体型要略大了一些。”

  那东西的直径大约1毫米,与这钻组织上留下的小洞刚好契合,末尾同样是乳白色。

  而从它钻向深处的动作来看,它的反应与速度都不算慢。

  “看见了……华神医再请稍等。”

  吴良微微颔首,接着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精盐,沿着这颗药人头颅的边缘细密的撒了一圈,尽可能防止那东西被逼出来之后便快速逃走或是害人。

  做完了这些,吴良才又对华佗点了点头:“华神医,请继续。”

  “嗯。”

  华佗应了一声,继续慢慢的揭开那片软组织。

  如此待那片软组织完全揭开之后,他们终于又看到了那古怪的东西。

  此刻那东西正紧紧的贴在那颗吴良此前塞入药人眼眶之中的眼珠子上面,既不挣扎也不逃窜,只是将长条状的身子蜷成了一个“C”字。

  此刻吴良与华佗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

  它大约也就1公分来长,身型比例与此前看到的那条小虫子一般无二。

  第八百四十四章 同类?

  “华神医,我来。”

  吴良手中拿着那个形似镊子的工具,手上还带着具有一定防护作用的牛皮手套,于是主动凑上前去准备将那怪虫制住。

  “善。”

  华佗微微颔首,给吴良让出了一些空当,看着那镊子一点一点的像那怪虫靠近。

  近了!

  更近了!

  镊子已经快要触碰到怪虫。

  吴良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那怪虫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大意。

  这怪虫既然能够在药人的奇经八脉中游走,甚至可能正是药人行动的原动力,那么便说明它必然有不同寻常的本事,因此吴良有理由认为当它在面临某种威胁的时候,做出的反抗必然也不容小觑。

  看着吴良的一举一动,众人亦是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任何一丁点可能令吴良分神的声音。

  典韦则不动身色的向前挪动了两步,确保一旦吴良遭遇什么危险情况,他便可以第一时间出手将吴良拉到自己身后。

  终于。

  镊子触碰到了怪虫。

  结果那怪虫却并未做出任何意料之中的反抗,吴良的手微微用力,便已经将用镊子将其夹了起来。

  甚至已经被镊子夹住,那怪虫也并未似普通的虫子一般疯狂扭动挣扎,而是十分顺从的耷拉着长条状的身子任由吴良施为。

  “呼——”

  吴良舒了一口气。

  众人那颗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略显轻松。

  “想不到这怪虫竟如此温顺……”

  华佗擦了下鬓角深处的汗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吴良则已经依旧使用镊子夹着那条怪虫,将其拿到了眼前细细查看,尤其关注怪虫那疑似头部的一端。

  与乳白色的类似软体动物的身体不同,怪虫的这一端呈黑褐色,并且附有一层类似于甲虫的光滑硬壳,并且末端还有一个钳形的开口,看起来与那些普通虫类的口器十分相像。

  如果非要找出一种与这怪虫相近的物种的话,吴良想到了十分常见的蚕。

  蚕的身体通常也是乳白色,并且长有一个类似的口器。

  只不过这怪虫显然要比蚕小得多,但口器与身体的对比却要比蚕大出许多。

  除此之外,据吴良所知,蚕对人类是完全无害的,天朝养蚕抽丝已有数千年的历史,而在这数千年见,还从未发生过蚕寄生人类,并且在人类体内产卵的事情。

  当然。

  印象中似乎有一种蚕需要排除出来——金蚕。

  吴良虽从未见过,但却听说苗疆有一些养蛊人可以通过“虿盆争斗”的方式养出“金蚕蛊”,传言“金蚕蛊”便是所有蛊术中最毒的蛊,它的粪便与身体的任何部分都是天底下最毒的毒药,甚至养蛊人将其供奉起来,还能够害人于无形。

  不过实际上金蚕根本不是蚕,而是多种毒虫放在瓮缸中封闭起来自相残杀最终剩下的产物,此时这最后一只毒虫吸收了其他毒虫的毒性、能量以及凶性,身体将会发生巨大变化,最终变成一种形状像蚕、皮肤金黄的可怕毒物,因此才有了“金蚕”一说。

  而面前的这只小毒虫显然不可能是金蚕,无论是体型、颜色还是各方各面都没有丝毫可以联系在一起的地方。

  如此想着,吴良又从华佗的箱子里取出一根细针,而后使用这根细针轻轻的挑开怪虫的口器,试图看清楚它口中的具体构造,从而证明他与华佗此前通过眼珠子看到那个冲向自己的怪物就是这条怪虫。

  只可惜这怪虫的体型还是太小了。

  绕是吴良已经凑的很近,却依旧很难精准的将这怪虫的口气撑开,自然也无法看清楚它的口中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难不倒吴良。

  他只是略微沉吟了片刻便想到了主意,随后又将那颗塞进药人眼窝中的眼珠子取了回来,他打算一手拿着眼珠子贴在自己眼前,一手用镊子夹着怪虫靠近眼珠子查看。

  不过在这之前,吴良还不忘先通过眼珠子的瞳孔观察了一下保存在其中的影像。

  “唉?”

  如此之下,吴良又是不由发出一声轻叫。

  眼珠子里面保存的影像果然已经发生了变化,虽然影像中依旧是一张惊恐的脸庞,但已经不再是那个吴良从未见过的人的脸庞,而是换成了华佗的脸庞。

  不过这次吴良心中早有准备,再加上华佗已经不是生人,因此吴良虽然发出了一声轻叫,但却并未像刚才一样下意识的躲避。

  “吴太史,怎么了?”

  华佗连忙问道。

  瓬人军众人亦是面露疑色。

  “华神医,你来看。”

  吴良将那眼珠子递了过去。

  华佗接过之后也学着吴良的样子向那眼珠子里面窥视,如此一看立刻也发出了一声轻叫,接着一脸不解的看向吴良问道:“吴太史,这眼珠子里面怎么会有我的脸,而且这似乎我刚才被吓到的模样吧?”

  “这眼珠子可不简单。”

  吴良尽量简洁的解释道,“此前我便发现它可以保留影像,不过保留下来的应该是它最后看到的影像,我们开始对这头颅解剖之前,你是最后一个扒在眼珠子上面向内窥视的人,因此留下你的影像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还有一些细节吴良并未一并向华佗说明。

  比如这眼珠子上面散发着一些怪异的气息,这气息虽然只有察木王子能够看到,但瓬人军众人已经都有所了解……它的本质应该是一种蕴含特殊能量的法器。

  另外。

  此前吴良已经进行了多次实验,而在他将这颗眼珠子塞入药人眼窝之前,或者也可以说是与那怪虫发生接触之前,眼珠子里面的影像都并未发生任何变化,此刻却已经替换上了华佗的影像。

  这已经足以说明,这药人或是这怪虫与其有着某种必然联系,甚至可能是一种类似于合作共事的关系。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华佗微微颔首,但蹙起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显然心中对着能够留影的眼珠子依旧存有许多不解之处。

  与此同时。

  吴良已经又将那眼珠子拿了回来,依照此前想到的方法通过这个眼珠子去观察那条怪虫。

  而随着越来越贴近眼珠子,那怪虫竟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张开了嘴巴,仿佛要将这眼珠子一口吞下去一般。

  可惜它还是太小了,哪怕在这可并不算大的眼珠子跟前,这种举动也有一种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既视感。

  不过这一次吴良终于看清楚了。

  就在那怪虫张开嘴巴吞向眼珠子的同时,吴良再次看到了那此前将他吓得不自觉躲闪的画面。

  那夸张的口器,满是尖利獠牙的口腔,以及疾冲过来的架势,竟与此前看到的一般无二!

  吴良已经可以确定,方才他与华佗看到的“怪物”就是这怪虫,绝对错不了!

  但有一点仍然值得注意:

  在确定了这个问题之后,吴良又将那怪虫拿开,而这一次眼珠子里面留下的影像却并未发生变化,依旧是华佗那面带惊色的脸庞!

  “这……”

  吴良凝神分析。

  为何这一次眼珠子里面的影像没有被替换掉?

  这是不是说明那怪虫与眼珠子里面留下的影像其实并无直接关系,真正对眼珠子产生影像的其实是那个药人头颅?

  又或是怪虫、药人、眼珠子需要共同发挥作用,三者缺一不可?

  若是如此,这药人的身体,在药人体内沿奇经八脉游走的怪虫,以及这颗眼珠子才是一个完整的机体……

  如此想着,吴良又将那眼珠子与怪虫一同摆到了华佗面前,说道:“华神医,你再看一下。”

  “是它!就是它!我方才看到的怪物就是这东西!”

  华佗只看了一眼便亦是连连点头,“想不到这小东西看起来小的可怜,通过这眼珠子观看竟能如此壮观,真是教我开了眼界……说起这个,我倒忽然想到,若是在人体的某些复杂之处开刀时,为了确保下刀精准,是否便可以将这眼珠子利用起来?”

  “恐怕不行……”

  吴良摇头笑道,“这眼珠子需要贴的极近才可看清东西,使用起来又要面临许多困难,不过我倒知道一种使用水晶打磨而成的镜子,绝对比这眼珠子好用的多,日后若是得了可用的水晶,我为华神医打磨一个便是。”

  吴良说的正是放大镜。

  其实天朝古代便有使用水晶打磨镜片的事例,不过最开始装饰作用大于实用价值,因此十分少见。

  “这……我还未为吴太史做些什么,却要接受吴太史如此之多的厚礼,实在汗颜。”

  华佗顿时面露惊喜之色,不过心里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只得强压下来一脸惭愧的向吴良行礼。

  “华神医不必客气。”

  吴良微微一笑,并不纠结这个问题,接着又回头看向了立于人群之中的察木王子,对他使了眼色道,“察木,你也来瞧瞧。”

  察木闻言快步走上前来,盯着被镊子紧紧夹住的怪虫,只看了一眼便对吴良摇头,用华佗无法领会含义的简短语言道:“没有。”

  “嗯。”

  吴良会意。

  如此说来,这眼珠子是法器,药人则不是法器,而这怪虫也不是法器……

  “不过……”

  察木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过什么,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吴良问道。

  “公子可还记得那些痋虫?”

  察木王子继续说道,“我对虫子一类的东西也很兴趣,因此自公子不久前得了那些痋虫之后,我便通过那半透明的虫卵仔细观察了许久,那些痋虫的模样已经完全记在了脑子里,此刻公子教我来看这怪虫,我一下便想到了痋虫,公子难道没有发现两者除了颜色与大小之外,其他的各方各面十分相像么?”

  “是么?”

  吴良闻言立刻再仔细观察怪虫。

  的确!

  除了痋虫是黑色的,而这虫子是乳白色,以及痋虫大约长5公分,直径1公分,而这怪虫则最多也只有痋虫的十分之一之外,两者看起来的确很像,尤其是口器与身体的比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复制出来的。

  难道这怪虫与痋虫也有关系?!

  吴良瞬间想到,在齐哀公墓中,那两个疑似“扁鹊”组织的医者被困的地方,外面的甬道里便倒吊着一大堆作为痋虫孕体的女尸!

  而据于吉所说,这种女尸体内的痋虫才更加厉害……

  但有一个细节却又解释不通了。

  据已经返回倭国的巫女呼所说,当年被姜子牙驱逐去倭国的十三子姜佐留下的传记中便记载了痋术的事情,这传记显然要在齐哀公之前完成,即是说姬姓姜氏在这之前便已经掌握了痋术,似乎并不需要外人的帮助,哪怕对方是“扁鹊”组织的医者。

  而且巫女呼还说,痋术害人只是最低级的手段,真正厉害的其实是那两个被吴良所得的“虫珠”,成为那两颗“虫珠”的拥有者,便能够凭心意令培育出来的痋虫汇聚成形,随意化作杀不死的护卫、坐骑甚至是渡河的桥梁,可谓呼之即来,挥之即散。

  若是照这个方向去分析。

  那些痋虫自然也不应该与这种怪虫有关才对……

  有点乱。

  想着这些,吴良的脑子逐渐混乱起来。

  如果两者没有关系那还简单一些,但如果两者存在着必然联系,那么这件事将会变得十分复杂,复杂到吴良都不知道该如何溯源。

  等等!

  吴良忽然又意识到痋虫与这怪虫的一个共同点:

  痋虫可以被虫珠操控,哪怕主人已经不在,痋虫在孵化出来之后依旧可以汇聚成为痋虫巨人,阻挡擅闯齐哀公墓的盗墓者;

  而这怪虫看起来则对着眼珠子趋之若鹜,似乎所有的行动都受到眼珠子的驱使。

  那么……

  吴良心中随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即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那两枚还并未滴血认亲的“虫珠”。

  第八百四十五章 灭绝

  “这又是……”

  华佗自然不认识“虫珠”,见状脸上露出一抹疑色。

  吴良自然也不会向他多做解释,只是默默的抽出铜匕首在手指上划开一道小口子,而后挤出一滴血液滴在了其中一枚“虫珠”之上。

  反正这“虫珠”迟早要滴血认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嘶……”

  伴随着一声轻响,滴在“虫珠”上血液竟瞬间被吸了进去,看不出任何痕迹。

  与此同时,吴良竟在“虫珠”上感受到了一丝温度,而它那原本有些暗红的颜色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仅仅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便已经像是翻新了一遍一般,变成了更加鲜艳的鲜红色。

  这一幕十分诡异,众人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

  而察木王子则主动走上前来,附耳对吴良说道:“公子,这珠子的气息在吸入你的血液之后猛然暴涨数倍,此刻便像是一团熊熊大火,将你都一同包裹了起来。”

  “嗯。”

  吴良微微颔首。

  这说明当初巫女呼并未对吴良说谎,滴血认主的确是掌握“虫珠”的方式。

  不过暂时除了察觉到“虫珠”的温度与颜色变化,吴良本人还并未感受到其他方面的明显变化。

  而那具此前自齐哀公墓中得到的满是痋虫虫卵的男尸,则在渡河的时候与瓬人军的马车马匹等辎重一同留在了河岸边上,因此现在也很难立刻拿那些痋虫去做一些尝试。

  当然。

  吴良现在这么做也并非只是为了了解那些痋虫,更多则是为了进一步了解这种藏于药人体内的怪虫……

  说话之间。

  吴良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

  不是那种身体上的异样,而是神识层面的异样。

  他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手中的“虫珠”融为一体,而“虫珠”此刻则延伸出了一条条细如蚕丝的丝线,仿佛细小的触手一般向外部延伸,而其中一条触手已经在晃神之间与面前那条小虫连接在了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十几条丝线延伸进了那药人的头颅。

  吴良能够清楚的感受到,那药人的头颅里面还藏有十几条相同的怪虫,而随着自己意念催动,那十几条怪虫已经开始移动,此刻正顺着药人奇经八脉上的小洞钻出来。

  另外还有数十条丝线汇集在了自己怀里的一个小瓷瓶之中。

  这个小瓷瓶中装的正是不久之前从头颅的软组织中取出来的虫卵,既是小瓷瓶被木塞封闭,也无法阻断这些丝线与这些虫卵的联系。

  他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这些虫卵中的幼虫已经苏醒了过来,此刻那些幼虫正在奋力突破那层的薄薄外壳。

  至于药人头颅之外的那些残肢,丝线则并未与其产生任何联系。

  根据目前的情况去分析,可能是因为那些残肢之中的怪虫早在药人被分尸之后便已经离去或是死去,因此“虫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与此同时。

  “吴太史,你快看,这脑袋里面竟有怪虫钻出来了!”

  华佗忽然指着面前的药人头颅叫了起来。

  只见此刻正有十几条怪虫从那药人头颅上被华佗切开的软组织中扭动着钻出来,并且很快便离开了那个头颅掉落在了铺在头颅下面的麻布上。

  这十几条怪虫统一朝吴良所在的方向爬行,不过当它们到达吴良使用精盐设下的那道屏障之前时,却又仿佛察觉到了危险一般全部停了下来,甚至一个挨一个仿佛站队似的排成了一排。

  “这……”

  华佗越发看不懂了。

  但吴良的神色却十分淡然,因为他很清楚,正是他使用意念命令这些怪虫停下来的并且排好队的,而这些怪虫则完美的执行了他的命令。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

  吴良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个虫族首领。

  而那“虫珠”与他的神识融为一体之后散发出来的丝线,就像是虫族之间传递信息的信息素,他的意念便是这些与他联系在一起的所有虫子的意念,这些虫子就是他的手,就是他的脚,就是他的汗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吴良随即走上前去,摘下手套将手放在了那十几条排好队的怪虫旁边,随后意念微动。

  这些怪虫立刻一同向右调转身子,而后排成整齐的一列不紧不慢的爬向他的手,顺着他的中指鱼次怕伤了他的皮肤,最后又排成一排停在了吴良的食指上,仿佛阅兵一般全部转身面向了他。

  “……”

  这次不光是华佗,瓬人军众人亦是一脸惊色。

  这奇妙的情景虽然与壮观完全不搭边,但却足以令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神奇的事情么?

  而且……

  已经有人意识到了这种本事的可怕之处。

  这种又细又小的虫子,常人平时只怕很难注意到,而吴良如今可以将这虫子控制到这种程度,若是他打算害人,是不是也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如此一来,天下哪里还有人能与吴良抗衡?

  吴良其实也想到了这茬,不过究竟能不能这么做还需要进一步加以验证,此刻他主要还是想先搞清楚这怪虫与痋虫之间的关系,还有这怪虫的实际功用。

  如此望着食指上排列整齐的怪虫沉吟片刻。

  吴良忽然又扭头看向了站在瓬人军后面的大犬。

  “对了!”

  吴良猛然醒悟。

  如今大犬的体内也有虫子,那是一种疑似食骨蠕虫的怪虫。

  而如今吴良已经将“虫珠”认主,随后便可与这些藏于药人体内的怪虫产生联系,但对于大犬体内的虫子却没有任何作用。

  这是不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虽然现在吴良还没有拿齐哀公墓中的痋虫做过试验,但既然已经可以证明巫女呼没有在此事上说谎,那么他现在肯定便是可以像控制这种怪中一般控制那些痋虫的。

  而那些疑似食骨蠕虫的怪虫他却又无能为力……

  即是说“虫珠”并非对所有的虫类都有作用,而只是对特定的虫子才有作用。

  由此推断。

  痋虫与眼前的怪虫难道真属于同类不成?

  如此想着,吴良又看向了那个眼珠子……那眼珠子也可以对这种怪虫产生影响,那么它是否也可以像“虫珠”一样为人所用呢?

  想到这茬,吴良立刻将这个想法付诸了行动。

  他再一次划破手指,将一滴血液滴在了那个眼珠子上面。

  但令人失望的是。

  血液滴在那颗眼珠子上面之后,却并未像滴在“虫珠”上面一样立刻被以一种近乎贪婪的方式吸进去,而是像滴在一颗普通的玻璃球上一样直接滑落了下去。

  如此看来,这颗眼珠子虽然也是一件具有气息的法器,但与“虫珠”显然不是同一种东西,至少滴血认主的方式对它起不到任何作用。

  所以……

  此刻吴良对这种怪虫依旧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只是怀疑这种怪虫可能与痋虫拥有同一个祖宗。

  而痋虫显然是专门豢养出来害人的东西。

  那么这种怪虫呢?

  实在不太好说……

  吴良始终觉得,这地方既然是医者的圣山,“扁鹊”组织的传承之地,而“扁鹊”组织又最早提出医德,那么这里便不应该存在害人的东西才对。

  就像华佗此前说的,哪怕那些药人留在这里,也绝不是为了害人性命,而是为了将误入此地的人驱逐出去,免得有人被随时出现的滚地雷所伤。

  这样的“扁鹊”组织,如果发现这种怪虫害人,又怎会令其留下来?

  另外。

  从这些药人的解剖情况来看,这种怪虫虽然在人体内产卵,但却始终沿着人体经脉游走,并没有出现以人体组织为食的现象,虽然这并不能证明这种怪虫对人体无害,但至少也应该是一种能够与人共生的寄生虫……

  等等!

  想到这里,吴良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经脉是中医独一无二的医学发现,而这个发现哪怕放在医学仪器极为精密的后世也难倒了一众医学工作者,因为经脉不像血管与神经一样,它虽然遍布人类全身,但却不是一个明确的器官,以至于后世的一众医学工作者研究了许多年,解剖了无数尸体也没有找到经脉存在的痕迹。

  如此一直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有一位医学教授通过对中医经脉逆推的方式找出了一些以结缔组织为主的复杂组织,并认为这就是人体经脉所在……

  这种说法得到了后世医学界的支持与认同。

  但这就是真相么?

  吴良倒认为未必,毕竟通过逆推的方式去寻找不同之处,这只是一种工业化的研究手段而已,其实根本就没有触及经脉的本质。

  连本质都不曾真正触及,又怎能妄称了解?

  而话再说回来。

  后世医学界研究了那么多年,最后都只能通过经脉图去逆推经脉的存在,那么天朝的先辈又是如何发现经脉的呢?

  要知道“经脉”这个概念可是几乎在天朝文明出现的同时,便已经出现了!

  “……”

  吴良不自觉的看向了手指上的怪虫,又瞄向了药人软组织上面的那些可供这些怪虫游走的小洞。

  华佗早已验证过,那些小洞的路径正与人体经脉重合。

  而这座“圣山”最早的起源又可以一直追溯到黄帝时期的名医扁鹊,那正是天朝文明的起步时期,亦是“经脉”一词出现的时期。

  该不会……

  吴良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有没有可能“经脉”的发现就源于这种怪虫?!

  起初这种怪虫乃是一种与人类共生的寄生虫,而在医者为病患治病的过程中发现了这种怪虫,同时也发现了怪虫在人体内游走的路径。

  至于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共生关系?

  吴良比较倾向于互利,就像犀牛与犀牛鸟、鳄鱼与牙签鸟一样,这种怪虫在人体的经脉中游走,可以起到疏通经脉的作用,使得人体减少因为经脉堵塞而承受的病痛,同时人体的部分体液也会通过这些小洞流动,其中的部分体液便是怪虫的养分。

  不过吴良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东汉人,还是后世的人,体内肯定已经没有了这种怪虫。

  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灭绝了么?

  可据吴良所知,这种共生关系的两个物种,倘若其中有一种灭绝,另外一种也会因此受到极大的影响,甚至可能是共生共灭。

  为什么这种怪虫已经不复存在,人类看起来却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呢?

  吴良想到了一种可能——进化!

  与地球上存在过的大部分物种相比,人类的物种进化过程都算是比较快的。

  古猿——能人——直立人——智人——晚期智人……

  尤其到了晚期智人阶段,人类学会了用火,开始食用熟食熟水,这使得人类区别于其他的哺乳动物,同时随着饮食方式的改变,人类的寿命也在不断提升,在这过程中,人类的体质一定正在发生快速变化。

  难道是因为人类的体质在进化的过程中已经越来越不适合这种怪虫生存,因此它便灭绝了?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食用熟食熟水可以帮助人类抵御绝大部多数的细菌、病菌以及寄生虫,这亦有可能阻断这种怪虫的传播途径,如此久而久之,这种怪虫也同样有可能逐渐减少。

  人类延续了下去,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抛弃了一种帮助人类疏通经脉的共生寄生虫……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了怪虫寄生的人类,逐渐出现了因经脉堵塞不通而引发的病痛,医者开始寻找未知病痛的根源,寻求解除病痛的方法。

  通过对不同人类的对比,医者逐渐发现了这种共生寄生虫与寄生虫的游走路径。

  并在这个基础上通过对这种怪虫的进一步研究观察,发现了一些相关“经脉”的原理,比如哪里的经脉出现堵塞,会导致人体的哪个部位出现病痛,再比如按压或是针刺某个穴位,可以环节哪个部位的病痛……

  如此久而久之,医者终于绘制出了完整的奇经八脉图,研究出了与之相关的理论,已经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取代这种怪虫的作用。

  自此,这种与人类共生的寄生虫便真的可以彻底灭绝了!

  第八百四十六章 入坑

  华佗与瓬人军众人自然不知道吴良在想些什么,不过见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若有所悟的模样,又不好轻易打扰,只能静静的守在一旁等待。

  良久之后。

  吴良终于回过神来。

  其实关于“奇经八脉”的发现过程,吴良目前已经有了两种猜测:

  一种是内观论,吴良虽然暂时还没有遇上能够达到内观境界的修道之人,自己也远远到不了那种境界,但的确有一些古籍、尤其是道教相关的古籍提到过“内观”二字,而在“内观”的过程中,人类通过观察体内气劲与体液的流动,便有机会发现“奇经八脉”的存在;

  第二种便是现在产生的共生寄生虫论……

  相比较而言,自然还是“共生寄生虫论”更加科学一些。

  毕竟这虫、这洞、这医者圣山、以及黄帝时期正属于人类开始熟悉并利用火的晚期智人时期……这些都或多或少能够为吴良的推测提供一些支持。

  而传说中的“内观”,则缺少了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支持与证据。

  不过目前发现的这些证据还远远不足以确立“共生寄生虫论”,因此这种推测也依旧还是推测,除非找到更加直接的证据。

  “吴太史,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见吴良回神,华佗立刻一脸好奇的凑上来问道。

  “暂时还没有。”

  吴良并未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不过还是向华佗简单解释了一下关于“虫珠”的事情:“此物唤作‘虫珠’,相传乃是骊龙颌下的宝珠之一,对于某些虫子具有一定的影响,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影响,我暂时也没办法完全解释清楚。”

  “那么这些怪虫方才的行动可是受了吴太史的控制?”

  华佗直奔主题道。

  “的确如此。”

  吴良微微颔首。

  “这……”

  华佗看向吴良的目光又复杂了一些,不过他已经活了大半辈子,并且在行医的过程中更是阅人无数,情商自然也不差,如此沉吟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只是笑了笑道,“如此看来,这头颅应该也没必要再继续解剖了吧?”

  毕竟方才那些怪虫当着他的面自头颅中爬了出来,若这一些都是吴良操控的结果,那么他必然能够感受到这些怪虫的存在。

  “我倒认为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华神医可以继续解剖,就算没有这些怪虫,华神医也可以进一步查验这药人头颅中的情况,或许会有其他的发现。”

  吴良则道,“其实关于这药人,我们还有许多未曾了解的方面,比如制作药人的方法与过程,能够使得药人保存如此完好,这必定是一种极为高明的防腐手段,再比如药人的脑组织是否也像其他的软组织一样保存完好,这些都是值得研究的方向。”

  “吴太史所言极是,倒是我肤浅了……”

  华佗闻言若有所悟,终是点了点头,再次操起小刀进一步分解面前的药人头颅。

  ……

  不久之后。

  药人的头颅已经彻底分离,头骨亦被华佗通过骨缝一一分开,最后变成了一片一片的完整骨骼依次摆放在一起。

  至于药人的脑组织,同样保存的十分完好。

  在华佗的精妙刀法之下,药人的脑组织被完整的分离了出来,甚至还被华佗像肠子一样拉成一条摆放在了众人面前。

  “吴太史,我已经仔细观察过,这药人的脑组织并未发现任何病变的情况,并且这上面也没有任何可供那怪虫出入的小洞,因此我认为那怪虫虽然寄生在人体内,但它的活动范围其实仅限于奇经八脉,并不会轻易进入其他的器官。”

  华佗十分严谨的将解剖结果向吴良进行了说明,等待着吴良做出判断。

  其实就连华佗自己也没有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以吴良马首是瞻,全然忘了自己才是受到征召前来接受传承的人。

  “嗯,如此说来,这怪虫就算对人体有害,害处也十分有限?”

  吴良沉吟着道。

  这个结论倒也从侧面验证了他此前推测出来的“共生论”,人体的脑组织与五脏六腑是极为重要,任何异物进入,或是哪怕是造成一丁点伤害都有可能带来不可逆的严重伤害,从未危及人类的生命。

  而据吴良所知,后世发现的大部分寄生虫便没有这种怪虫讲武德,它们只要进入人体,便会以破坏性的方式进食繁衍,不管是五脏六腑还是脑组织,只要是能够进入的地方绝对不会放过,全然不顾人的死活。

  华佗却又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倒也未必,吴太史应该知道人体的奇经八脉中分布有三十六个死穴,这种怪虫在其中游走,倘若对那些死穴不利,一样可以在不知不觉中令人痛苦、将人害死。”

  等等!

  华佗的话瞬间给吴良提了个醒。

  如今他控制了这些怪虫,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已经可以对其他人为所欲为了?

  毕竟这种怪虫体型很小,极难被人发现,倘若他在不知不觉中将这种怪虫送入他人体内,待小虫在他人体内打通了奇经八脉在其中游走,虽然无事的时候可以令当事人经脉疏通缓解病痛,但只要他一个意念,这种小虫亦可立刻对当事人的死穴发起攻击,甚至只是聚集在当事人的死穴令经脉堵塞,都可以给对方带来不小的伤害。

  若是如此,这玩意儿可比后世武侠中天山童姥的生死符厉害多了……

  不过此事仍需加以验证。

  正如他此前推测的那般,现在的人类体内之所以没有这种怪虫,极有可能是因为随着人类的进化,人体的内部条件已经不再适合这种怪虫生存,若是如此,他的这种设想也仅仅只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害人,时间稍微久一些,这种怪虫便会因无法适应现在的人体环境而自然死去。

  若是如此。

  这种怪虫的便很难继续繁衍,而现在吴良手上的虫卵与怪虫就这么一点,并且还不知如何豢养它们,这种情况下它们可能很快便会全部死去,根本不可能形投入到使用之中……

  再等一等!

  想到这里,吴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痋虫!

  除了颜色与体型之外,痋虫与这怪虫看起来极为相像,并且都能够被“虫珠”操控,这越发教人怀疑它们会不会就是同类,只是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进化?

  还有。

  吴良并不怀疑天朝先辈的智慧,像这种没多少野心的人,方才都能够产生那种害人的想法,那么若是换了一些野心十足的人,便必然不可能只是产生想法,而是立刻便会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

  有人试图豢养这种怪虫来实现自己的野心,那么便必然需要进行大量的实验,甚至是拿人类活体去做实验。

  在豢养痋虫的过程中。

  自然会遇到吴良方才想到的困难,并且还可能遇到许多吴良不曾想到的困难,而为了解决这些困难,便需要做更多的尝试。

  就像天朝方士在炼丹的过程中无疑发现黑火药一样。

  为了解决豢养痋虫过程中遭遇的困难,以后可能创造出其他的东西,比如只会害人的痋术与痋虫……

  而且据吴良所知。

  痋术、蛊术一类的事物应是在殷商时期才有了相关的记载,而这座医者圣山则可以追溯到黄帝时期,孰前孰后一比便知。

  想着这些,吴良对华佗点头道:“华神医所言极是,医术具有两面性,被注重医德的医者掌握,那便是活人之术,但若被品德低下的人掌握,亦可变为害人之术。”

  “正是如此,吴太史高见。”

  华佗深以为是的道。

  ……

  时至此刻,这药人便算是完成了解剖工作。

  虽然华佗也不曾解开这药人的制作方法,但是收获倒也不算小。

  吴良随即命瓬人军众人将这药人收殓起来重新葬入地下,随后与华佗一同回到了此前的那个小屋。

  如此来到距离小屋大约十丈左右的距离时。

  “虫珠”上立刻又分散出了许多旁人看不见的丝线,这些丝线的目标十分明确,直指华佗的那间小屋。

  确切地说,应该是那间小屋中的那个药人。

  吴良很快便通过这些丝线感受到了那个药人内部的怪虫,它们的体型与方才见到的一般无二,数量则要多出许多,至少得有数百个,其中还有上百个不曾孵化的虫卵。

  并且这些怪虫便不仅仅只是分布在药人的头颅里面了,四肢与腹腔之中和也有不少,此刻这些怪虫都像是各司其职一般,不紧不慢的游走在药人的经脉之中。

  “这个药人的确还有不少研究价值,回头可以想办法从华佗手中骗过来……”

  吴良心中偷偷捉摸着,嘴上却对华佗说道:“华神医,你来到这处秘境已经有段时间,这里你此前应该全部探寻过一遍了吧?”

  “不瞒这圣山我曾登上顶峰,这天坑我也曾下到底部,可惜目前为止还不曾发现任何只得深究的地方,因此才不得不在这里搭建石屋暂住下来。”

  华佗苦笑道。

  “哦?我方才在那边向天坑中眺望,隐约看到天坑底部有一些东西,华神医既然下到过天坑底部,应该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吧?”

  吴良顺势问道。

  “不过是些已经破碎的陶器罢了,而且还都是些空陶器,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华佗有些失望的道。

  “有没有可能原来是有东西的,只不过被人取走了?”

  吴良沉吟道,“这处秘境既然是医者的圣山,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此前曾有许多人到过此处,有些人的确是受到了圣山征召的医者,有些则是不懂方技的普通人,还有许多人死在了这里面,而这天坑便是明明白白的露在外面,有人来到此处并取走了一些东西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倒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不过那下面的确只剩下了一些破碎的陶罐。”

  华佗点头说道。

  “那么圣山之巅呢?”

  吴良又抬头望向了那座并不算高的圣山,它最奇特的地方应该几乎全部由疑似具有强磁性的玄武岩组成。

  “虽然山脚与山腰上有一些矮树,看起来郁郁葱葱,但山巅却是光秃秃一片,我同样什么都没有找到。”

  华佗道。

  “秦越人的传记中曾提到,他从师于长桑君,尽传其医术禁方的同时,还有一个饮‘上池之水’的细节,自此获得了高超的方技。”

  吴良分析道,“如果这传记不是在故意误导我们,那么秦越人所饮的‘上池之水’,八成便应该便是圣山山巅石盆中的水,华神医确定没有见到与此相关的东西么?”

  “没有,圣山之巅的确什么都没有。”

  华佗继续摇头说道。

  “……”

  吴良终于不再追问。

  他现在无法确定天坑中的破碎陶器是否是后来遭到了人为破坏,无法确定里面是否曾有东西却被人取走了,同时也无法确定圣山之巅究竟有没有石盆,是不是也是因为遭到了人为破坏才消失。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实地考察一番。

  如此沉吟片刻之后。

  “华神医,我打算进入天坑考察一番,你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

  吴良又看向华佗问道。

  他希望带上华佗,因为史书中的记载表明,哪怕没有吴良的参与,华佗也一定可以解开圣山秘密,解除身上的奇毒……就像当初的左慈一样。

  因此吴良才会如此大方的与华佗共享自己得到的情报,目的只是为了给华佗提供一些帮助,好加快解毒的进程。

  “能与吴太史同行,我自是求之不得!”

  华佗此刻早已对吴良尊崇有加,当即喜道。

  如此之下,众人立刻展开了行动。

  瓬人军兵士与腿脚不利索的于吉等人被留在了天坑上面,有那几块巨石与华佗的小屋作为庇护,不必担心滚地雷的威胁。

  吴良等人则在华佗的带领下,走了一条比较好走的路径,很快来到了天坑底部。

  第八百四十七章 死龙

  在这里,吴良终于看到了华佗口中的那一堆破烂陶器。

  这些陶器大多已经变成了碎裂的陶片,其实保存最为完好的,也就只剩下半个底部,此刻的造型就像是一个破陶碗。

  这些东西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但对于吴良来说,却还是能够探查出一些与这座医者圣山有关的信息。

  教众人站在一边,吴良低下身子颇为小心的清理着这些破陶片。

  “……”

  华佗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但见吴良十分认真也不敢轻易打扰。

  而瓬人军众人对此则早已习以为常,毕竟每次进入古墓或遗址,吴良的关注点都与一般的盗墓贼截然不同,他总是能从那些不起眼的东西之中寻出一些旁人看不到的信息。

  果然。

  大约一刻钟之后,吴良居然已经将这些破陶片分裂成了三堆,并且还从这些破陶片的下面找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痕迹。

  “这一堆都是夹砂黑陶,这一堆都是夹砂灰陶,最小的这一堆则是泥质红陶……”

  吴良虽然并不试图教瓬人军众人掌握这些考古学知识,但每当有什么发现的时候,也会颇为耐心的进行讲解,这是他在后世从事导游工作时养成的习惯。

  当然,这么做也是为了抛砖引玉。

  毕竟瓬人军中亦有几人拥有他所不具备的见识,比如于吉和甄宓,他们有时在听过吴良的分析之后,总能给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还有这些陶器碎片上的装饰花纹,这种是凹凸弦纹,这种是绳纹,还有这种比较少见的叶脉纹……”

  吴良自顾自的说着话,给出了自己最终的判断,“无论是这些陶器的制作工艺与用料,还是上面的装饰花纹,这是都可以证明这座圣山乃是上古时期的遗址,不过是否与黄帝有关便有待商榷了,因为这些工艺多起源于炎帝的部落,也是炎帝的部落运用最为广泛。”

  “炎帝不就是神农氏的首领么?而且据我所知,炎帝统领的部落便是姜姓,这……据说姜太公虽是姬姓姜氏,但其实也是姜姓部落后人。”

  诸葛亮立刻接过话茬说道,“有才哥哥,你说这两者之间是否可能存在某种联系,毕竟从方才的情况来看,这药人体内的怪虫似乎与痋虫便存在着一些共同之处?”

  “这的确是一个探查方向。”

  吴良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道。

  如果这座圣山是炎帝所建,那么便与神农氏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相传炎帝之所以叫做“炎帝”,便是因为他是天朝最早掌握并将火运用起来的姜姓首领。

  另外炎帝可能还是中医的发起者,他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最多的时候一天之中便鉴定出七十种毒草,并且根据各类植物的特性,最早尝试使用草药治病。

  这么说起来。

  就算黄帝时期的名医扁鹊,也极有可能必须向尝过百草的炎帝取经,如此才有可能站在神农氏的肩膀上成为名医,利用草药与神农氏的经验治病救人。

  只可以关于这位最初的扁鹊,史书中的记载实在太少,能够查不出来的便只有这么一个名字。

  甚至。

  有没有可能这所谓的“扁鹊”本就是属于神农氏的神医或医疗班底。

  只不过后期黄帝在“阪泉之战”中打败了炎帝,自此炎帝结盟,两个部落融合为华夏族,自此炎黄之间不分你我,因此“扁鹊”也就成了黄帝的“扁鹊”,以黄帝之名行走于各个部落之间行治病救人之事。

  但就算如此,各个部落也必然还会保留一部分自己的秘密。

  比如这座圣山,可能便是神农氏的秘密,也是姜姓的秘密。

  至于药人体内的怪虫与痋虫……

  倘若姜子牙的确与炎帝统领的姜姓部落有关,那么自然也有可能掌握姜姓的秘密,如此便存在怪虫与痋虫乃是同宗、又或者怪虫乃是痋虫祖宗的可能性。

  “但君子有没有想过,炎帝与其统领的部落乃是生于姜水,因此才有了姜姓,而姜水距离此处恐怕有千万里,他为何要不远万里来到此处设立这样一座圣山?”

  甄宓适时提出了心中的质疑。

  这也的确是一个问题。

  姜水位于后世陕西宝鸡,两者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唯一的联系恐怕便只有贯穿东西的黄河,就算真要设立圣山,这地方也不是最优选。

  “另外据妾身所知,在逐鹿之战以前,这座圣山所在的地界应是掌握在蚩尤手中。”

  甄宓接着又道,“因此就算这座圣山与炎帝或神农氏有关,也只能在逐鹿之战之后才有可能设立……不过如此一来,炎帝在此处设立圣山便又有了可能,因为当初黄帝炎帝联军与蚩尤展开大战的逐鹿距离此处已经不远了。”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吴良再次连连点头。

  如此也算是初步划定了这座圣山设立的时间段,很大概率应该是在逐鹿之战之后,炎黄两部掌控了这片区域的时候。

  而在这之前,不论是地缘还是距离,基本都没有这种可能。

  带着这些疑问,吴良继续探查天坑底部的情况。

  方才他将这些碎陶片清理分类的过程中,便在这些碎陶片的下面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痕迹,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四个十分规则且相同的圆形小坑。

  这些圆形小坑直径约在十公分左右,陷入地底也差不多有十公分深。

  连接在一起刚好组成了一个极为规整的长方形,这长方形长约两米,宽则是在一米二三左右,一看就是人为留下的痕迹。

  吴良首先取来一柄工兵铲在附近铲出了一个坑,以此来勘察天坑底部的土质情况。

  这一铲子下去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即是说这个地方的算是那种比较松软的土质,而且看成分应该是那种含沙量略多的黄土……这倒无可厚非,此地虽然是近些年才成为黄河的入海口,但黄河时常决堤改道,这里又地处黄河下游,在这之前的成千上万年间亦有可能曾是黄河的入海口或是居于入海口附近。

  而据吴良所知,整个渤海西岸基本应该都是类似的土质,这是黄河流经黄土高原时带来下的泥沙所致。

  确定了这件事情。

  吴良随即来到其中的一个圆形小坑,使用工兵铲将其挖开查看情况。

  如此施为之下,吴良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这圆形小坑中的土质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同,只是中间的部分被重物压实了,因此才会陷下去留下这样的痕迹。”

  “另外,四个圆形小坑深度完全一致,说明它们当初承受的压力是完全一样的,即是说压在它们上面的东西应该是一个整体。”

  “再加上小坑连接起来又组成了一个十分规整的长方形,我理由判断这上面方式的曾是一个方形的四脚器皿,而如此庞大的四脚器皿,还具有如此分量,恐怕只有可能是鼎了。”

  据吴良所知,炎帝神农时期虽然铜器还未普及开来,但其实已经出现了“鼎”这种大型器皿,并且后世考古界相关的遗址中发现过这个时期的四足方鼎,因此吴良的这种推测并非信手拈来。

  况且吴良也并未认定曾经放在这里的鼎便是铜鼎,亦有可能是石鼎。

  毕竟这座圣山能够在入口处设下那三道门楼,便应该有能力制作出这样的大石鼎。

  “说起鼎来,我倒想起了咱们此前见过的那个与扁鹊有关的铜鼎。”

  诸葛亮故意忽略掉了与之相关的“齐哀公墓”,接茬说道,“不过从地上压出的痕迹来看,那个铜鼎还是小了一些,应该不是出自此处。”

  “问题是如果这里曾有这样一口大鼎,那鼎如今去了哪里呢?”

  杨万里蹙眉问道。

  “可不是,这样一口大鼎,少说也得有几千斤重吧,这里又是一个难以行走的大坑,想要将它移走简直太难了。”

  曹旎亦是咋舌说道。

  曹旎说的不错,哪怕到了如今的东汉,要将这样一口大鼎从天坑中移出去,再搬运去其他的地方大部分也只能依靠人力,这的确是个大工程,至少需要启用数百人的大工程。

  并且还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吴良环视周围的环境,再抬眼望向天坑那倾斜的,却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痕迹,总觉得事情不像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此事再议吧。”

  如此之下,吴良只得暂时搁置这个问题。

  “嗯。”

  瓬人军众人皆是点头应道。

  “……”

  唯有华佗自下到天坑地步之后便一言不发,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压根就插不上话,因为吴良等人讨论的问题全都不在他精通的领域之中。

  甚至有时候他听吴良与瓬人军众人说话,竟有一种正在听天书的感觉,时而懂时而不懂,那叫一个云里雾里。

  不过他到也越发确信了吴良的太史令身份。

  若非专门研究追寻历史真相的人,又怎会懂得那么多史料与相关的知识?

  ……

  时至此刻,天坑的探查也暂时告一段落。

  吴良等人虽然勉强划定了这座圣山设立的时间段,但也得到了更多亟待探寻的疑问。

  可惜解除奇毒的事情,依旧毫无进展。

  如此自天坑上来,吴良又马不停蹄的带着华佗前往圣山之巅查探。

  与天坑不同,圣山之巅果然如同华佗说的那般光秃秃的一片,看起来就像是于吉那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一般,光的甚至有些发亮。

  吴良也并未在上面看到丝毫人工改造的痕迹,更不要说什么石盆之类的东西。

  “老先生,既然你帮我观一观此处的风水。”

  吴良环视一周一无所获,有些不甘心的道,方才进入天坑时,因为腿脚不灵便,于吉便没有下去,此刻登山他倒是跟了过来。

  “公子,此地峰峦模糊、手脚不明,本该有砂石守护的地方,却莫名形成了一个天坑,此格局犹如犹如鱼失水、木无根,堪堪形成了死局。”

  于吉显然早已瞧过了这里的情况,抬手便为吴良指道,“如果老朽没有看错的话,这应是一处极为罕见的死龙格局,此局之中难以结穴,若是强行下葬可不仅仅是断子绝孙那么简单,恐怕连姓氏都难以保全。”

  “?!”

  姓氏都保不住?

  众人闻言皆面露惊色。

  这后果无疑比夷九族还要严重百倍,毕竟九族毕竟只是危及家族血亲旁系,而姓氏的涉及面则要更加广泛,试想炎帝统领的姜姓部落,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等于代表了炎黄子孙中的一半,若是姜姓保不住,那必然是一场至少波及成千上万人的灭顶之灾。

  这一刻。

  吴良忽然觉得后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这条“死龙”面前都弱爆了,倘若于吉所言非虚,有人利用这风水害起人来,那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这样的死局貌似也是有禁制的。

  比如这地方随时出现的滚地雷,再加上它本就处于这样一处与世隔绝的小世界之中,便注定他是一处一般人接触不到的秘境。

  除此之外。

  这地方如今已经成了黄河的入海口,看情况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不会被彻底冲垮,这方小世界连通外面的仙山必然不复存在。

  这应该也是一种禁制,又或是一种天意。

  与此同时。

  这可怕的“死龙”格局也令这座圣山在众人眼中变得更加神秘与诡异,更加认为这地方一定藏有天大的秘密。

  而正当众人内心震惊的同时。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突兀的巨响,众人脚下的山体不知为何竟忽然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有人立刻维持不住身形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如此情形之下难免有人惊慌。

  地震么?

  吴良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连忙大声呵道,“我们此刻立于山巅之上,不必担心山体坍塌产生落石,这座山也并不陡峭,应该不会轻易塌陷,大伙切莫慌张乱走,先牢牢抓住身边的人稳住身形,确保不会有人滚落下去!”

  第八百四十八章 无支祁

  “轰隆隆——!”

  更大的声音传来,山体摇晃的更加剧烈。

  瓬人军众人只能依照吴良的指示手拉着手牢牢攀在一起,互相扶持着才能够勉强站立。

  吴良觉得这震感至少达到了七级地震的水平,实际上五级地震便已经可以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七级地震更是可能引起一定程度的地质变化,不过好在这地方只有这座矮山与矮树,并且没有任何人类居住的建筑,因此只要这座圣山没有坍塌,应该便不会引发严重的灾难。

  与此同时。

  “公子,你快看那边!”

  震动之中,不少人的注意力却被山下的一些变化吸引了过去,脸上随即浮现出强烈的惊色。

  其实不用众人提醒,吴良便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些变化。

  只见此前他们在秘境之外强渡黄河的那片水域中,河水不知为何正在剧烈的翻腾,掀起的水浪足有十米之高,以至于原本已经到了入海口的河水居然出现了倒流现象!

  是这场地震引起的异象么?

  吴良蹙起了眉头。

  剧烈的地震的确可以引起相关的变化,后世的一些海底剧烈地震甚至可能引发可怕的海啸,时常给沿海城市带来极为可怕的自然灾害,夺走无数人的性命,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但很快这个想法便被吴良推翻。

  因为下一刻他便隐约在浑浊的黄河水中看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

  那是一个足有二十米长、宽四五米的巨大阴影,因为并未浮出水面,吴良暂时还看不到它的具体形态。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庞然大物绝对是活着的,它正在浑浊的黄河水中游动,只是游动的速度并不算快。

  “这是……”

  吴良看不出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不可否认的是,自然界的确存在着一些这样的庞然大物,尤其是汪洋大海之中,比如后世为世人熟知的蓝鲸,便可长到三十三米之长,一百八十一吨之重,眼前这东西在蓝鲸面前并不能算大。

  那么这东西会是海中的巨物么?

  吴良不由看向了在圣山面前分成两条水道、并形成瀑布形式入海的下游水路,首先排除了这种可能。

  巨物有巨物的优势,但同时也存在难以改变的劣势。

  比如海中巨物最常遇到的危险便是搁浅,后世每年都有许多巨型鲸鱼游到浅滩的时候不慎搁浅,最终变成了一具随时可能发生鲸爆的尸体。

  而从此时黄河入海口的水路来看。

  任何一个如此体型的海中巨物都绝没有可能通过瀑布逆流而上来到这个地方,光是那地形落差便是它们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

  所以这东西……绝对是黄河中本身就有的东西!

  但究竟是什么,吴良又没有任何头绪,至少据他所知,黄河中所有后世已知的物种都绝对不可能长到这样的体型,哪怕是时常因体型巨大而被人们称作龙王的黄河鲤鱼,它们也无法达到这样的程度。

  而且。

  这里可是一方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小世界!

  至少目前维持,除了华佗与那些怪虫之外,吴良还并未在这方小世界中见到任何活着的东西,飞禽走兽没有,蚊虫蛇蚁也没有,这里就像一处生命禁区。

  “公子,这地动会不会便是那水下的大东西引起的?”

  于吉紧紧抱着杨万里的胳膊不让自己在地震中跌倒,却还不忘向吴良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们此前也去过那边的河岸,那时黄河之中水势平稳,岛上也安稳平静,而此刻地动山摇巨浪滔天,那大东西也随之出现,老朽觉得它与这些变化肯定存在必然联系。”

  “那东西体型虽大,但正常情况下应该还不至于引起如此巨大的震动。”

  吴良尽量先从科学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

  不过如果那东西根本不是自然界正常存在的动物,那就不太好说了,毕竟《山海经》便记载过一些只要出现就会引发重大自然灾害的奇异生物,只是这些奇异生物并未在后世得到验证,无法确定是否真实存在。

  “君子,我们渡河时遭遇的事情会不会与此有关?”

  甄宓则相对冷静的分析道,“这庞然大物出现的地点,与外面那群浮尸聚集一致,也与我们遇险的地点很近……”

  吴良凝神:“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可以突破屏障,同时存在外界与这方小世界之间?”

  这种可能倒不是没有。

  可以突破这层屏障的事物并非绝无仅有,比如黄河。

  黄河是近些年才在一次改道中流经此处的,而这里则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变成了黄河的入海口,这便足以证明这层屏障并非不能突破,两方世界也并非不能互相产生影响。

  不过这方小世界中的树木、生物以及那个天坑,却又将两方世界区别开来,互相之间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因此这个问题还需进一步探查,这似乎关系到这方小世界的本质。

  “正是如此。”

  甄宓微微颔首,“我们离开时还要渡河,恐怕到时还要遭遇那些水底的怪虫,若是能够查清这个问题,或许便可以解决此事。”

  “嗯……”

  吴良依旧望着那水下的巨大阴影,心中沉吟。

  甄宓说的是对的。

  但那些水底的怪虫与这庞然大物是否存在联系还有待商榷,毕竟这庞然大物看起来是一个完整的整体,而那些怪虫却是一些单独的个体,感觉应该不是同一种东西。

  当然。

  有些群居动物也是会聚集在一起伪装庞然大物来抵御外敌的,海中的一些鱼群便惯用这样的方式来吓跑捕食者。

  想着这些,吴良越发希望那庞然大物浮出水面。

  若是能够看到它的本体,那么他便可以做出一个初步的判断。

  甚至吴良还想使用“御水之术”助其一臂之力,可惜这地方距离还是太远了,“御水之术”根本就不可能发挥作用。

  正当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唉?好像不晃了!”

  脚下的圣山忽然停止了晃动,瓬人军众人也终于稳了下来。

  吴良则依旧盯着那水面之下的巨大阴影。

  在他的注视之中,水面亦是逐渐恢复了平静,而那阴影同样在不断变小,只过了短短几秒钟之后便彻底消失。

  一切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那大东西沉下去了,一切也终于归于平静。”

  甄宓接着又看向吴良说道,“君子,妾身现在越发觉得方才的变动与它有关,肯定是它主导了这一切。”

  “能够引发地震,又能够掀起巨浪……”

  吴良回头问道,“宓儿,你见多识广,可曾知道有什么东西具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这……”

  甄宓凝神沉思,片刻之后忽然说道,“妾身倒的确想起了一物,此物妾身虽未亲眼见过,但却可以证实它的确存在,并且出现的地点正是黄河下游一代。”

  “什么?”

  吴良顿时来了精神。

  瓬人军众人亦是竖起了耳朵,认真听甄宓接下来的话。

  “此物唤作‘无支祁’。”

  甄宓正色说道,“‘无支祁’乃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水怪,当年大禹治水时,无支祁便时常出来作怪阻挠,它一旦出现便风雷齐作,木石俱鸣,正与我们方才遭遇的情景十分相似,后来大禹请来许多能人异士协助,又耗费几年功夫才终于将其擒获,自此才能够继续治水。”

  在旁人面前时,甄宓通常只会将禹帝称作大禹,唯有与吴良私下说话时,才会将其称作“死鬼”或“短命鬼”。

  “嘶……据老朽所知,这‘无支祁’应该是个水猴子吧?”

  于吉闻言立刻提出异议,“而且《山海经》中记载,‘无支祁’乃是淮涡水神,此物应是活跃于淮水下游,怎会是黄河下游,而且禹帝将‘无支祁’擒获之后,好像也是镇压在了淮水,应该与黄河无关吧?”

  此事的确是《山海经》中的记载。

  并且还一直流传到了后世,形成了“禹王锁蛟”的民间故事,甚至后世还有一口与之相关的“支祁井”。

  不过据吴良所知,这“支祁井”根本不是建于上古时期,也并非建于《山海经》成书的先秦时代,因此应该是后世的人们根据民间传说所建。

  另外。

  吴良还知道这些人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后世四大名著《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原型便是这传说中的“无支祁”,乃是由吴承恩进行了一定的艺术加工创造出来的妖物。

  不用怀疑,瓬人军众人绝对不可能看过《西游记》……

  “老先生有所不知,《山海经》乃是后来成书,距离大禹治水时早已过了千年,其中记载未必可以全信。”

  甄宓反驳道,“至少据我所知,当初大禹治水时,无支祁可并非活跃于淮水,黄河与长江下游皆在它的祸乱范围之内,而大禹将其擒获之后也并非只是镇压,如此祸患大禹根本不会教它留在世上,否则治水之事便永远无法办成。”

  “这……”

  于吉终于不再说话,因为这已经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吴良则接茬问道:“宓儿,我倒想知道‘无支祁’是个水猴子可是事实?”

  “这倒是真的,此物虽然是水怪,但形状却像是猿猴。”

  甄宓微微颔首,却又像是看透了吴良所想一般继续说道,“不过君子不必受妾身影响,妾身只是提起拥有类似力量的东西,而方才那大东西的影子看起来并不像是猿猴,因此未必便是无支祁,何况无支祁早就被大禹杀死了。”

  “嗯。”

  吴良也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凝神思索。

  死龙格局。

  可能引发地震与海啸的巨大水怪。

  炎帝、神农氏与姜姓。

  痋虫与怪虫。

  “扁鹊”组织与医者……

  这些目前掌握的线索十分凌乱,有些看似可以联系在一起,却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而有些则干脆就毫无关联,实在无法为吴良提供有效的帮助。

  最终。

  “华神医,对于此事你又有何看法?”

  吴良看向了一旁面色茫然的华佗,主动开口问道。

  在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注定会解除奇毒甚至得到传承的华佗自然便成了吴良最大的依仗,他在吴良眼中就是一把钥匙。

  “啊?吴太史在问我?”

  华佗顿时愣住,甚至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道,“吴太史真是高看我了,你们口中所说的事情对于我而言犹如天书,我能听个一知半解已是难得,哪里还会有什么看法。”

  ……

  接下来吴良对圣山山顶进行了细致的探查,可惜并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自此对于这处秘境的探查已经陷入了僵局。

  同时解除奇毒的事情也陷入了困境,而这才是吴良此行的核心目标,否则瓬人军骨干恐怕便要全军覆没。

  吴良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所以他决定率领众人将营帐转移到了天坑边上,暂时与华佗成为邻居,如此华佗的一举一动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会错过任何关键信息。

  至于那曾经在水中出现过的庞然大物。

  吴良与瓬人军众人虽然心中充满了好奇,但还是决定暂时不去招惹,此刻他们已是自身难保,还是应该先配合华佗解除身上的奇毒再说其他。

  如此待瓬人军众人将营帐移过来时。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众人生了一堆篝火以早前在外面捕获的野味鲜肉为食,倒也过的比较富足。

  而华佗也跟着他们沾上了荤腥,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满足。

  最近这些日子他的确吃了不少苦。

  与瓬人军不同,他来时虽然并未遭遇水中的怪虫袭击丢了补给,但一个人携带的粮食终归是有限的,因此这一段时间他都只能尽量省吃俭用,甚至还要在这里寻找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草搭配充饥。

  酒足饭饱之后,折腾了一整天的众人立刻被倦意绑架,很快便进入了梦想。

  如此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看天色应该到了后半夜时。

  “轰隆隆——!”

  地动山摇的震动竟再次传来。

  第八百四十九章 辩无可辩

  “哗啦啦——!”

  摇晃之中,帐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的响动。

  瓬人军众人出征时通常都是和衣而睡,听到响动立刻走出帐外查看情况。

  却见华佗亲手搭建的那座简陋的小石屋居然塌了,几名站岗放哨的瓬人军兵士正在扒拉着一堆碎石寻找华佗的身影。

  “华神医,你可还安好?”

  吴良心中一紧,连忙冲过去喊了一嗓子。

  “还、还能喘气……哎呦!”

  碎石中传来华佗略显虚弱的声音,听起来可能受了些皮肉伤,不过性命应该无忧。

  不过也对,他这小石屋本就不高,用的也都是些不算大的石头,屋顶还是相对比较轻的树枝,如果不是运气不好刚好伤到了要害,怎么着也不至于直接挂掉。

  “还好……”

  吴良随即松了口气,随即加入救助华佗的行列之中,很快便将华佗从碎石中扒拉了出来。

  此刻华佗正趴在那个药人上面,脸上、身上都有不少擦伤,有些伤口正在渗血,看起来说不出的狼狈。

  看到这一幕吴良立刻就明白了,在小石屋坍塌的一瞬间,华佗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把自己护好了,而是将那药人护在了身下,用自己的身体为药人阻挡塌落下来的石块,否则他应该不至于伤成这副模样。

  显然,华佗同样是一个胸怀信仰的家伙。

  在他的眼中,这药人的价值不可估量,甚至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安危,绝不容出现任何闪失。

  “嘿嘿嘿。”

  自碎石里面被扒拉出来,华佗立刻从上到下将那药人检查了一遍,确定它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破损之处之后亦是松了一口气,再看看自己这狼狈的模样,竟坐在地上傻笑起来。

  “华神医,你这些擦伤虽然都不严重,但未免伤口恶化,最好还是教我使用烧酒消一下毒。”

  见华佗的伤口大多都混入了一些异物,再加上有些伤口还与那不知使用何种药物泡制的药人进行了亲密接触,吴良不无关心的道。

  在寻得解除奇毒的方法之前,华佗绝对不容有任何闪失。

  因此这样的伤口也绝不能大意,否则万一发生感染,再因此引发发烧之类的连锁反应,吴良还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将他救回来。

  就算在正史中,华佗肯定不会死在这个地方。

  但自打与吴良相见之后,历史便已经发生了相应改变,华佗出现任何与正史不同的状况都有可能。

  “烧酒消毒……”

  华佗并非不知道消毒什么意思,事实上他平时为病人治疗或是解剖尸首前后也会消毒,通常的做法是使用开水煮制那些器械,有时也会用火来炙烤器械,而他自己则会沐浴之后再使用艾草烟熏,这烧酒也能消毒的说法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可能有点疼,你忍耐一下。”

  吴良说话间已经拿出一小块干净的绢布,蘸饱了他亲手蒸馏出来高纯度酒精,而后对华佗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将那块绢布按在了华佗的伤口上。

  “能有多疼……嗷——!”

  华佗原本还颇为镇定,但下一刻他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型,抖着腿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叫。

  酒精对伤口的刺激,谁用过谁知道。

  “华神医请务必忍耐,这东西虽然疼痛,但对你却是有好处的,关羽关云长你应该听说过吧,他曾经为流失所伤……”

  话至此处吴良忽然停顿了下来,貌似差点说漏了嘴。

  其实吴良差点说漏嘴的并不是华佗为关羽刮骨疗伤的事情,事实上华佗从未做过这件事情,那完全是《三国演义》中的杜撰。

  熟知历史的人都知道,华佗乃是公元208年被曹老板下狱拷问致死,而关羽中毒箭乃是公元219年攻打樊城的时候,那时候华佗早就已经化作了枯骨,根本不可能为关羽刮骨疗伤。

  不过刮骨疗伤的时却是真的,并且记载在了《三国志》当中,只不过为关羽治疗的医者并未在正史中留下姓名罢了。

  但就算如此,那也是未来的事情,绝对不是一个可以乱说的事例。

  “关羽是谁?”

  华佗此刻却还并不知道关二爷的大名,有些疑惑的追问。

  “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华神医既然没听过他,便没有必要多说了。”

  吴良不懂声色的笑了笑,又立刻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对了华神医,你来到此处已一月有余,这地方时常出现这种程度的地动么?”

  “说来也是巧了,我所在的这一个月从未出现一次地动,偏偏吴太史一来,一天之内竟连续出现两次地动……嘶!”

  华佗一边疼的打着抽抽,一边回答了吴良的问题。

  “如此说来这地动可能是我们引起的?”

  吴良心中暗忖。

  细细一想,貌似这种可能还不小。

  地动出现的同时,那水中的怪物便十分活跃,因此不能排除这地动就是水中怪物引起的可能。

  加之华佗才来一个多月,进入这处秘境的时候肯定也需要渡河,他显然并没有遭遇河中怪虫的袭击,否则恐怕早已葬身河底。

  而这一切,吴良与瓬人军却全都遇到了。

  如此说起来……

  难道这地动便是在针对他与瓬人军众人?

  或者也可以说那水中的怪物便是在针对他们?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吴良不自觉的将他们与华佗进行了一番比较,通过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进行分析,最后竟觉得问题可能是出在自己身上。

  首先是他身上的气息。

  据甄宓说,因为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御水之术”,因此他的气息与曾经治水的大禹十分相像,以至于甄宓第一眼见到他,竟差点将他当做了大禹的转世。

  而大禹治水时便在这一带活动,必然在这里做了许多事情,可能还镇压过一些上古之物,设下过一些禁制,就像甄宓方才提到的无支祁,倘若这个地方与大禹存在着某些联系,便极有可能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一些异变;

  其次,他身上还携带了一些华佗没有的法器,这些法器多少都带着些常人无法看到的气息,尤其是那一对“虫珠”,目前来看似乎与这地方存在着某些联系。

  天知道这处秘境究竟藏了什么东西,他的那些法器的到来又是否引发一些异变,是否会引起那水中怪物的躁动;

  再次,这地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们来了之后便来了,而且来的还如此频繁,这本身就已经将问题指向了他们,在寻得真正的原因之前,吴良实在难以辩驳……

  ……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虽然中途遭遇地动惊醒了众人,但等一切平静下来之后,众人又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直睡到接近晌午的时候,吴良才起了床,接着先去查看了一下华佗的情况。

  此时华佗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可能因为昨晚吃上了一些热量较高的肉类,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一些。

  “华神医,依你所见,除了昨日咱们一同去过的地方,这处秘境还有什么需要深入探查的地方么?”

  简短的关心之后,吴良顺势问道。

  “吴太史,这地方山前山后就这么大,昨日你也已经登上山巅俯视过,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地方可去啊。”

  华佗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若是真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在这地方停留一个多月了,不瞒你说,若不是你们到来我带来的口粮最多也就还够支撑两日,两日之后便是我不想走也不得不先出去寻找些吃食,否则非活活饿死在这里不可。”

  “也对。”

  吴良点了点头,又看向华佗的腹部问道,“不知华神医腹部的印记自出现之日起距今有多长时间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时至今日刚好两个月。”

  华佗答道。

  吴良决定给华佗一些动力,于是面露担忧之色道:“说起来前些日子路过秦越人的故乡时,我听那里的乡民说,他们村子也曾出现过类似的病症,这病症自出现之日起,大约三个月后便会发作,发作时苦主脖子以下的部位便会统统化作恶臭的黑水,最后只剩下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不知华神医可知道此事?”

  “这……此话当真?”

  华佗面色一变,显然并不知道此事。

  “我怎敢拿此事与华神医说笑,不满华神医,我还命人掘开了那苦主的坟墓,亲眼见到了那苦主的遗体,的确与乡民们的说法一般无二!”

  吴良语气郑重的道,“若那些乡民所言非虚,华神医恐怕便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华佗闻言已是如丧考妣,“我来到此处已经一月有余,时至今日依旧一无所获,若果真只剩最后一个月,我如何能够自救?”

  “……”

  时至此刻,吴良终于相信华佗没有隐瞒了。

  不过他依旧相信,在最后这一个月中,华佗一定会找到解除奇毒的方法,而他要做的,便是保护好华佗,免得他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发生其他的意外。

  ……

  兖州陈留,曹府。

  “啪!”

  一卷简牍重重的砸在案几之上,曹老板怒不可遏厉声骂道:“这袁绍血口喷人,我何时设立过发丘中郎将与摸金校尉一职,此贼若要开战便率兵来打便是,却偏要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诋毁于我,混账!”

  这卷简牍正是袁绍命陈琳最近撰写的檄文,已经发去了各个州郡,曹老板这边也截获了一份。

  檄文之中先是老生常谈的攻击了曹老板的出生,接着便说他嚣张跋扈鱼肉百姓,尤其迎了献帝之后,更是趁机放纵专横欺上瞒下,迫害朝中忠良,杀害直言不讳的义士,甚至如今已经打算篡夺帝位。

  当然,也顺便提到了曹老板设立发丘中郎将与摸金校尉的事情,说他“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所遇隳突,无骸不露。身处三公之位,而行桀虏之态。”

  其实在这之前,因为吕布旧部郝萌与曹性被袁绍所部擒获处死,二人在被捕期间交代了一些盗墓行径,以至于这笔账其实都是被算在吕布头上的,但这一次袁绍却忽然掉转了枪头,直接将这些事都套到了曹老板脑袋上。

  “这……”

  见曹老板如此反应,郭嘉心中自是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曹老板的反应十分奇怪,他自然有理由对袁绍在檄文中的诋毁大发雷霆,但为何却偏偏避重就轻,只是抓住了设立“发丘中郎将与摸金校尉盗墓”的事情,难道此事比杀害忠良义士与鱼肉百姓、甚至是篡位还要严重么?

  如此迟疑了一下,郭嘉还是上前劝道:“明公,这檄文不过是开战的理由罢了,袁本初如今发布檄文的频率变快,檄文中的内容亦是一次比一次恶劣,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对我们发起进攻的准备,明公万不可以轻易受他影响,而今之计正应抓紧时间做好迎敌的准备,免得被袁本初占了先机。”

  “但我从未设立过发丘中郎将与摸金校尉一职……其他的事情亦是子虚乌有,袁本初欺人太甚!”

  曹老板又骂了一句,随后长长的吐了口气,平复情绪道,“奉孝,你说的这些我心中有数,明日你便与我一道前往官渡督导军事,事不宜迟,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吧。”

  “诺。”

  郭嘉应了一声,又向立于一旁的曹丕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如今曹丕也已经开始参与战事政事,他年纪虽还不大,但却是年纪仅次于曹昂的次子,如今曹昂在外面东奔西走顶着大梁,曹老板便将曹丕带在了身边培养。

  如此待郭嘉出去之后。

  “丕儿……”

  曹老板看向曹丕,刚想说些什么。

  “父亲。”

  曹丕已经接过了曹老板的话,用那哑哑的变声器声音说道,“父亲虽未设立过发丘中郎将与摸金校尉,但却设立了瓬人军,而且瓬人军做的比檄文中说的更多,这应该才是父亲大发雷霆的缘故,檄文中其他的事情父亲皆可辩驳,唯有此事……若瓬人军暴露,人证物证聚在,父亲将辩无可辩。”

  第八百五十章 瓬人军,危!

  “虽然姐夫从不参与战事政事,瓬人军行事也极其低调,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据孩儿所知,父亲帐下便有一些人对瓬人军的事情一清二楚。”

  “这些人倒还好说,除了本家便都是追随了父亲多年的亲信,孩儿没有资格评判这些长辈,父亲也必然心中有底,否则绝不会教他们得悉此事,但有一部分人却不得不防……比如瓬人军。”

  “瓬人军如今共有两百余众,除了姐夫之外,其余人等皆少与父亲接触,因此父亲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了解,但这些人对瓬人军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甚至比父亲还要周祥,加之人数一多便容易鱼龙混杂,哪怕其中有一人怀有异心,伺机投靠外敌并将这些事情泄露出去,父亲必定似那董卓一般身败名裂。”

  “董卓当年何等威势,尚且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父亲如今的威望与兵马尚不及他,更应防微杜渐才是,否则一旦成为众失之的,局面恐怕便难以收拾。”

  话至此处,曹丕那稚气未消的面容中已经显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令人不能小瞧。

  “那依你的意思,我如今应该如何处置此事?”

  曹老板颇为欣赏的看着这个尚且年幼的次子,用考教的语气问道。

  曹丕所言正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至于檄文中提到的鱼肉百姓、杀害忠良、欺上瞒下、放纵专横的事情,早已是所有檄文中的老生常谈,不光是那些士族,便是普通百姓的耳朵也早已磨出茧来了,因此说的再多只要没有涉及自身利益,都不至于引起共鸣与群愤。

  何况如今他掌控的地区都在实施相对比较温和的屯田制,安置了大量的流民,不说每个人都一定可以吃饱穿暖,却也在提供军饷的同时给这些流民留了一条活路,怎么都好过活活饿死在路旁,因此曹老板在掌控的地区之中还算是拥有不错的名望。

  而对于那些士族,除了少数不识时务的刺头,剩下的曹老板也在尽可能拉拢,至少没有与他们形成对立关系。

  因此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至少在曹老板兵败之前,这些人就算有摇摆之心多数也会继续保持观望。

  但一旦瓬人军的事情败露并被坐实,性质立刻就不一样了。

  汉朝以孝治天下,这种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因此对于祖坟极其看重,就像此前王庆的父亲过世时那般,哪怕王家早已入不敷出,却也要倾家荡产为父亲安排厚葬,如此可见一斑。

  而瓬人军做的那些事情,无疑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件事上,董卓便是曹老板的前车之鉴。

  当年董卓权倾朝野,初期其实并未受到太大的阻力,就算有人不满也并未引发叛乱,关东联军更是连个雏形都没有。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才使他成为了全民共讨的逆贼:

  建宁元年,何太后亡故,董卓趁着何太后遗体下葬的时候,竟命人开启了文陵,盗取了其中的珍宝。

  结果此事没有做好保密工作,很快便传遍天下,并成为天下联合起来反董的导火索。

  不久之后关东联军便集结了起来,浩大的声势逼的董卓不得不迁都长安,临走之前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指使吕布将洛阳一带说得上名字的帝王与公卿大臣的陵墓发掘了个遍,做成了永远无法回头的死局。

  自那一刻起,董卓虽还是把持朝政的权臣,但朝廷政令却已经无法通达地方,几乎完全失去了对天下的掌控。

  曹老板此刻的境遇便与当年的董卓十分相像。

  虽然他迎了献帝挟天子以令不臣,但若是瓬人军的事情败露出去,绝对会落得一个似董卓一般成为天下公敌,到时哪怕献帝在他手中也没有那么好用了。

  “姐夫对父亲忠心耿耿,如今又成了父亲的女婿,自然值得父亲信任。”

  曹丕正色说道,“但瓬人军中的其他人却未必,并且如今瓬人军对父亲已经没有太多用处,因此孩儿以为,为了防止出现父亲担心的局面,便不应该还存在瓬人军这样一支独立军队,最好……世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一支军队!”

  “丕儿,你成长了。”

  曹老板黝黑的脸庞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给你来办吧,为父会嘱咐子和叔只在一旁辅助于你,权当做对你的一次历练,正好这段时间吴有才不在陈留,也免得他处理此事时不知如何面对这些老部下。”

  “诺!”

  曹丕行礼应道,“另外孩儿还有一事需请示父亲。”

  “直说便是。”

  曹老板点头。

  “姐夫家中的女卷应如何处置?这些女卷亦有可能知道瓬人军此前的所作所为,而且据孩儿所知,留在吴府的女卷不过都是最初父亲赏赐给姐夫的美人,如今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侍女,真正与姐夫亲近的女卷则随他一同外出了。”

  曹丕拱手说道。

  “看来你私底下对你这姐夫下了不少功夫啊?”

  曹老板斜眼看向曹丕,意有所指的道。

  “既是旎儿姐姐要嫁的人,孩儿自然要仔细探查一番,免得旎儿姐姐嫁过去受了欺负。”

  曹丕低垂着眼眸道。

  曹老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道:“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至于这些女卷,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只管将瓬人军驻地的事情处理好便是,其余的我自有打算。”

  “孩儿明白了。”

  曹丕应道。

  “还有。”

  曹老板沉吟片刻,继续嘱咐道,“瓬人军驻地中的人也需一一排查身份,其中有一些工匠手中掌握着一些不同寻常的技艺,这些人或许还有用处,留下他们性命带来见我。”

  “孩儿记下了。”

  曹丕点头。

  ……

  与此同时。

  远在医者圣山的吴良依旧没有取得太大进展。

  为此吴良不得不做好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而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食物。

  瓬人军携带的干粮此前已经毁于水中,而这处秘境中除了那藏于水中的庞大怪物之外,又没有其他的活物,因此根本就不可能原地解决食物问题。

  最终,吴良只得将此事托付给了白菁菁。

  白菁菁没过两日便需率人通过那三道门楼去到秘境之外,用她的口技去捕获那些徘回于圣山附近的海鸟为众人补充食物。

  除此之外。

  外界的圣山虽然已经成了一座四面环水的孤岛,但山中却还生活着一些野生动物,这些野生动物若是被瓬人军兵士遇上,自然也难逃厄运。

  在这期间。

  大犬的情况也开始出现恶化,他那钻入了怪虫的脚踝已经高高肿起,浓水也在不断渗出,伴随而来的剧烈疼痛更是令得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睡,行走都变得十分困难。

  不过这个家伙是个死心眼儿。

  已经成了这副模样竟还强撑着不说,生怕因此给吴良这位救命恩人带来困扰,直到此刻只能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的走路才被吴良察觉。

  “大犬兄弟,你这脚……”

  吴良察觉到不对,立刻将硬撑着还要跟随瓬人军众人外出捕猎的大犬拦了下来。

  “不碍的,不碍的,或许过几天就好了。”

  大犬笑着连连摆手。

  “坐下别动,让我瞧瞧。”

  吴良果断将大犬按在地上,强行将他那有些黏湖的裤腿卷起查看,随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华佗见状亦是凑了上来,看到大犬脚踝处的伤势当即面露惊色,语气严肃的问道。

  “对了?神医华佗不是就在面前么,我怎么忘了这茬,或许他有办法解决大犬身上的问题呢?”

  吴良如梦初醒。

  就算再不济,华佗还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外科手术经验。

  像大犬这种情况,华佗再不济也还能够为他开刀,如果通过手术的方式将那些钻入大犬体内的怪虫取出来,说不定也可以解决问题!

  如此想着,吴良立刻说道:“华神医有所不知,这位大犬兄弟乃是黄河下游的渔民,前些日子收网时不慎被一种生于水中的怪虫拖下水去,我虽竭尽全力将他救了上来,但却无法阻止部分怪虫通过毛孔钻入了他的体内,如今他这伤势发展到这步田地,极有可能与那些钻入体内的怪虫有关。”

  “吴太史怎么不早说?”

  华佗语气中略带了些埋怨,医者仁心,华佗更是将这种品德贯彻始终,如今见到大犬的伤势竟感同身受。

  吴良却从华佗的埋怨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当即有些惊喜的道:“华神医有办法救他?”

  “不好说。”

  华佗沉吟着道,“不过我曾经救治过类似的病症,那病症也是由一种寄生虫引起,继而导致患者右膝化脓生疮,或许可以使用相同的办法试上一试,若是那办法也无法解决,我便只能建议这位兄弟舍腿保命了。”

  舍腿倒不是问题,如果吴良愿意,完全可以在截肢之后使用“汗青”助大犬长出新腿。

  但如果华佗有更加简单的方式解决此事,那自然是更好。

  “华神医快请!”

  吴良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

  “恐怕不行,我这办法若要施展还需要一个活物,最好是彘、犬一类的贱物,如此就算杀了也不会心疼。”

  华佗却又蹙起眉头为难的道。

  “这……”

  吴良微微愣住,“此前诸葛亮曾在秘境之外射中一头野彘,虽然那野彘已经祭了我们的五脏庙,但这足以说明外面山上肯定还有其他的活物。”

  “吴太史若是能够活捉一只回来,无论是野彘还是其他的活物,都能为我所用。”

  华佗连连点头说道。

  “典韦,杨万里,你们听到了吧?”

  吴良当即回身对典韦与杨万里说道,“这次你们随菁菁出去补给,首要任务便是活捉一个活物,这干系到大犬的性命。”

  “诺!”

  两人齐声应道。

  “去吧,快去快回,路上注意那随时出现的滚地雷,我在此处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吴良摆了摆手,正色说道。

  ……

  典韦与杨万里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居然真就又带回来一头半大的野彘,被瓬人军众人捆结实了吊在一根木棍上抬了回来。

  白菁菁也同样收回颇丰,这一次她下了狠手,居然整整骗了两麻袋的海鸟,光是这些海鸟就够所有人吃上三天。

  不过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却在华佗身上。

  大伙多多少少都听过华佗的神医之命,因此都眼巴巴的等着亲眼见识华佗的过人医术哩。

  然而华佗却并未立刻开始动手为大犬医治,反而看向吴良道:“吴太史,可否先给这头野彘松绑,再命人牵着任由它跳跃奔跑,直至这野彘气喘吁吁浑身淌出汗来?”

  “这有何难?典韦,交给你了。”

  吴良虽心生疑惑,但还是点头说道。

  “诺!”

  典韦应了一声,便命人解开那野彘与它拉起锯来。

  这野彘虽然只是半大,但也足有百十来斤,除了典韦瓬人军中还真没几个人能够仅凭一己之力应付的过来。

  如此折腾了大约一刻。

  典韦看起来面色如常,而那野彘却已是气喘吁吁,就连叫唤的声音都断断续续,身上更是淌出许多汗液,大老远便可闻到一股野彘特有的腥臊之气。

  “这位壮士,趁这个时候速速斩下那野彘的一条后腿!”

  华佗见状立刻又喊道。

  “这……”

  典韦下意识的先看向吴良,见吴良点头默许,当即一只手牵着野彘,另一只手拎起手戟“唰”的一声斩了下去。

  伴随着野彘的一声凄厉惨叫。

  鲜血射出好几米远,一条结实的后腿已经落在地上,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这条后腿的创口亦在滋血。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有些残忍,尤其那野彘还在痛苦挣扎,惨叫声传出老远。

  但与此同时。

  华佗却已经快步走上前去拎起了那条后腿,而后又小跑着折返回来,一把将那后腿的创口强行杵在了大犬那肿胀流脓的脚踝上。

  “嘶——唉!”

  大犬亦是吃痛发出一声痛叫。

  “别动!”

  华佗出声制止,任由那野彘后腿中的血液淋透了大犬的脚踝。

  第八百五十一章 你是谁的军候?

  “……”

  大犬闻言顿时不敢再动,甚至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不过很快他的鬓角便留下了豆大的汗珠,那条腿亦在不停的颤抖,五官更是挤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难看出,此刻他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这样能行么?”

  吴良等人立于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都浮现出了这样的疑问。

  那些怪虫在浮尸体内的状态不少人都亲眼见过,它们会紧紧的攀附在浮尸的骨头上,甚至在坚硬的骨头上钻出一个洞来,可见它们的口器与破坏性何等了得。

  而华佗如今所用的方法,却又是那么简单,简单到那怪虫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操作,甚至与方技都不怎么搭噶。

  “大犬,还受得住么?”

  眼见大犬的面色越来越惨白,吴良有些于心不忍,他在考虑要不要使用“失魂香”暂时解除大犬的痛苦。

  “还、还受得住,只要能活命,什么我都受得住!”

  大犬也是条汉子,咬着牙坚持道。

  “好样的。”

  闻得此言,吴良也不再多言,只是赞许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出来了!”

  华佗眼睛一亮,忽然轻喝一声。

  众人连忙向大犬的脚踝处望去,只见一些细长的红色小虫竟真的从大犬的毛孔中钻出头来,接着扭动着身子试探了一番,而后很快钻入了那条野彘腿中。

  “成了!”

  瓬人军众人精神振奋。

  虽然大犬的伤势与众人无关,但看到他有了得救的希望,众人心中依旧颇为欣喜,这便是人性的光辉部分。

  “不愧是华神医,出手果然不凡,轻而易举便解决了令我们一筹莫展的问题!”

  吴良亦是发自内心的连连称赞。

  他很想亲口告诉华佗,虽然这个时代方技乃是贱业,但在后世医师将会变成一个极受尊敬的职业。

  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室、士族终会更替,医师却渊源流传永不断绝,因此他所做的一切都具有着非凡的意义,他从事的事业也绝不是贱业。

  “再稍等片刻。”

  华佗此刻却并未放松下来与吴良等人一起庆祝,而是依旧稳稳的拿着那条野彘腿,杵在大犬的脚踝上静静等待。

  不过大犬的痛苦显然已经减轻了许多,扭曲的五官都舒展了不少。

  如此又耐心的等待了大约1分钟的功夫,在这个过程中,大犬的脚踝中再也没有红色小虫钻出,华佗才终于松了口气:“好了,他体内的虫祸应该已经解除。”

  说着话他已经将那条野彘腿取了下来,而后疾走了几步来到篝火面前,迅速将其丢入了炙热的火焰之中。

  “如此方可断绝后患,免得这虫祸再上了旁人的身。”

  时至此刻,华佗严肃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抹笑容,回头对吴良说道。

  空气中飘散出一阵烤肉的香气,钻入了众人的鼻腔。

  不过吴良却并不觉得可惜,这种怪虫他此前已经仔细观察过,虽然并未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但也已经没有了强行将其留下继续观察的必要,倒不如尽快销毁。

  反倒是华佗方才的表现令吴良感到好奇,他似乎知道这种虫子是什么东西,否则手段又怎会如此精准。

  如此想着,吴良开口问道:“华神医医术高明令我佩服,方才我听华神医说曾经治疗过类似的病症,不知可是同一种虫祸?”

  “不是。”

  华佗微微摇头,我此前说的病例乃是一种吸血虫引起,与大犬体内的

  虫子并不一样,“不过两者又有一些共同之处,它们同样都出自水中,同时又都对鲜活的血肉很感兴趣,因此我才想到使用这样的办法将其吸引出来,其实这种方法也并非我的独创,而是我年轻时游历扬州,从当地的渔民那里学来的,南方虫祸要比北方严重许多,那里的百姓掌握了许多应对虫祸的办法,而北方虫祸比较少见,因此人们遇上时才会一筹莫展。”

  “那么华神医在扬州游历时,可曾听说过这种不但能够钻入人体内,还能够将人拖下水中的怪虫?”

  吴良接着又问。

  “这……”

  华佗沉吟着道,“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了,南方虫祸虽然不少,但多是一些吸血的虫子,而且一般都不会太大,像这种可大可小,可以进入体内又可以将人拖下水的虫子,我亦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原来如此。”

  吴良微微颔首,终于不再追问。

  “对了,吴太史此前为我擦拭伤口的烧酒还有么?”

  华佗却又问道。

  “自然还有。”

  吴良应道。

  “这烧酒的确非同凡响,昨夜吴太史在我的伤口擦拭了烧酒,如今这些伤口已经结痂,并未有一处生出脓疮。”

  华佗说道,“若是换做我此前使用的药膏,生疮流脓的情况时有发生,稍微深一些的创口更是难以避免。”

  华佗说得应该是伤口感染发炎。

  吴良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这个时代卫生条件有限,哪怕制作药膏也会难以避免的混入一些细菌、病菌,最终导致伤口感染发炎,从而流脓生疮。

  不过其实酒精也并不能完全杜绝这种情况。

  只是相比较而言,可以有效的杀死大部分侵入伤口的细菌,尽可能避免伤口感染的情况出现罢了。

  “华神医谬赞了,若是华神医需要,回头我将这烧酒的提炼方法双手奉上,另外还可以为华神医提供一整套提炼烧酒的器具。”

  吴良大方笑道。

  “那就多谢吴太史了。”

  华佗拱手拜谢,却又说道,“不过我的意思是,如今大犬的脚踝已经溃烂流脓,方才这些怪虫钻出时又留下了一些疮口,吴太史若是还有烧酒,是不是最好先用那烧酒给大犬清洗一下伤口,或许也能够避免他这伤势继续恶化?”

  “哈哈哈,华神医说的事,瞧我这记性!”

  吴良方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典韦点了点头。

  典韦随即从腰间摘下一个水囊来到大犬身边,顺手还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递了过去:“大犬,你忍着点,最好咬住这个。”

  “大哥,这是为何?”

  大犬还有些不解。

  “因为疼。”

  华佗作为亲历者,郑重的对大犬说道,“或许比方才驱虫时还疼,不过对你一定是有好处的,你必须忍耐。”

  片刻之后。

  “嗷——!”

  秘境之中响起一声凄厉惨叫。

  ……

  接下来的几天,大犬的伤势正在逐渐恢复,起码已经不再红肿,走起路来利索了许多。

  然而吴良的心情却变得越来越焦虑。

  虽然暂时瓬人军众人有吃有喝过得还算不错,但此行的核心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甚至没有任何进展,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机会还正在逐渐变小。

  吴良需要看到一些进展。

  哪怕他对华佗充满了信心,就算真要毒发身亡,也肯定是华佗首当其冲,可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吴良正独自一人

  坐在天坑边上发呆,曹旎主动走上前来靠在他身边问道:“君子,你今日清早起来之后好像便有了心事……”

  “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发生。”

  吴良深吸了口气,却还是有气无力的道。

  “何事?”

  曹旎追问道。

  “我也不知,只是从昨日到现在我的右眼一直在跳,你可曾听过一种说法,叫做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吴良侧过脸来看着曹旎问道。

  不得不承认,曹旎的确生的好看,之前吴良躲着她主要还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历史形象,如果没有那段历史,吴良实在没有理由将这样一个白富美推开。

  毕竟最开始穿越的过程中,他心里想的还是迎娶白富美、出任CEO、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屁吃呢。

  话说曹老板那种又矮又黑的驴粪蛋子居然能生出这种水灵白净的女儿来,这应该也是一种基因突变了吧?

  “或许是君子多心了……对了,宓儿姐姐不是会给人看相么,不如教她来给君子瞧一瞧,若真有祸事她一定可以看出来。”

  曹旎一边为吴良宽心,一边提醒道。

  “已经看过了。”

  吴良笑着摇了摇头。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的气运就算甄宓也看不出来,哪怕是面相与命理,甄宓也同样看的云里雾里,始终不知吴良究竟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或许甄宓跟着他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看不透的人,她想亲眼看到吴良的结局。

  不过吴良也是个擅长变通的人。

  甄宓虽看不透他,但却能够看透他身边的瓬人军众人。

  因此出现了这种心神不宁的情况之后,吴良便立刻找甄宓看过了众人的气运,好在大伙最近都没有厄运。

  可这依旧没有令吴良安定下来,心神不宁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欲绝强烈了。

  “她看过如何?”

  曹旎连忙追问道。

  “宓儿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近不会有事发生。”

  吴良笑道。

  “那不就没事了么,为何君子仍旧打不起精神?”

  曹旎放下心来,接着又问。

  “或许是我多心了吧……”

  吴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咧开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你先去歇息吧,我与典韦、华佗再去会一会那河中的怪物。”

  这几天地震仍然时常出现。

  而地震出现的同时,那水中的庞然大物也会一同出现,只是从未真正露出水面,因此直到现在吴良也并未查明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地震与那怪物之间的关系却是已经确定了下来。

  如今无论是吴良还是华佗对于那奇毒都没有任何头绪,圣山上也没有更多的发现,自然只能将注意力放在这未知的庞然大物身上。

  这亦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策略,谁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否有用……

  ……

  与此同时。

  兖州陈留,雍丘,瓬人军驻地。

  “督查?”

  面对眼前这个尚未常年的孩子,以及孩子身后跟随的曹纯与虎豹骑兵士,尹健微微簇起眉头,行了个军礼道,“曹公子,这似乎不合规矩吧?雍丘如今乃是雍丘候的封地,而瓬人军驻地更是雍丘候的军政要地,享有一定的自治权力,曹公子前来督查之前应先向雍丘候递交诏令,而我也只有得到雍丘候的命令之后,才可以接受曹公子的督查,否则雍丘候时候问责下来,某将实在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的确有些不合规矩,不过事

  出有因,又适逢雍丘候外出无法递交诏令,因此我只能擅自前来。”

  曹丕笑了笑,打量着尹健没由来的问道,“不知你是何军职,如何称呼?”

  “回曹公子的话,末将姓尹单名一个健字,如今在瓬人军中担任军候一职。”

  尹健再次行礼恭敬答道。

  虽然不会轻易放曹丕进入驻地督查,但尹健清楚曹丕的身份,也认得几乎与曹老板形影不离的曹纯,因此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免得给吴良惹来麻烦。

  “尹军候,你不必过于紧张,不过是一次寻常的督查罢了,你应该听说了最近当前的局势,其实我父命我前来督查,只是为了提前了解瓬人军的实际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曹丕微微颔首,接着说道。

  “即是明公的意思,末将自然不敢阻拦。”

  见曹丕将曹老板搬了出来,尹健的语气当即软了一些,不过却还是坚持着说道,“可雍丘候外出时曾交代末将守好驻地,如今规矩不符,末将实在不敢善做主长……其实曹公子不必心急,雍丘候每次外出最多几个月便会回来,这次外出已经两月有余,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有一半个月便会回来,到时曹公子再按规矩前来督查也是不迟。”

  “呵呵。”

  听了这话,曹丕忽然冷笑一声,目光阴冷的盯着尹健的眼睛,虽然他的身高只到尹健胸口位置,但如此仰视却显出了比俯视更加强烈的压迫感,只听他语气冰冷的对尹健发出质问,“尹军候,我很想知道在你心中,你首先是曹军的军候,还是雍丘候的军候?”

  第八百五十二章 求情

  曹丕出了一道送命题。

  若尹健无法做出正确的回答,非但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亦有可能断送了吴良这个雍丘候的性命与仕途。

  好在吴良知人善用,当初从瓬人军的几个老兄弟中挑选尹建出来担任军候正是看中了他的应变能力,而这些年吴良与瓬人军骨干外出的时候,尹健执掌瓬人军时常与陈留一带的士族和屯田军打交道,这方面的能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因此曹丕话音未落,尹健便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行了一个大礼低头说道:“瓬人军自成立之日起便直接受命于明公,末将自然是明公麾下的军候,但这些规矩也是明公定下的,末将若坏了规矩,便是坏了明公的规矩,到时末将非但无法向雍丘候交代,更加无法向明公交代,请曹公子恕罪。”

  “我此次前来督查正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子和叔你应该见过,也知道他在我父身边的职责,他可以作证。”

  见尹健如此避重就轻并不着道,曹丕心中有些恼怒,他到底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又是头一回办遇上尹健这种油米不进的人,见如此都无法将对方镇住,只得将身旁的曹纯搬出来进一步增加压力。

  “见过曹将军,不知曹将军可带了明公的手谕?”

  尹健再转过身来对曹纯施礼道。

  曹纯并未正面回答尹健的问题,同样避重就轻的道:“督查之事的确是明公的意思,我随公子来到此处便是最好的证明,何须带上明公的手谕?”

  曹老板的意思是不留痕迹的处理掉瓬人军,因此手谕之类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

  同样的,此事自然也不能造成太大影响,更不能闹的沸沸扬扬。

  否则曹老板直接派大军前来剿灭瓬人军便是,区区两百余人的匠人军如何抵挡得住,曹丕又何必使用“督查”的借口先进入瓬人军驻地再做进一步打算?

  “若是如此,请恕末将不能从命,曹公子与曹将军最好还是等雍丘候回来再来督查吧,届时曹公子与曹将军办的顺利,末将对明公、对雍丘候也都有个交代,否则末将性命难保。”

  尹健再次微微欠身,一边瞄着二人身后的一种虎豹骑将士,一边一脸歉意的对二人笑道。

  此时尹健对二人来此的目的已经越来越怀疑。

  他心里清楚,若是寻常的督查,尤其是如此跨越军队的督查,肯定会带着上级授予的虎符或是手谕。

  否则夏侯惇的人随随便便两句话便能够不通过程昱去督查程昱的陈留守军,于禁的人随随便便便能够越过张辽督查张辽的军队,曹军岂不是全部乱套了?

  何况此事还存在着其他的风险,哪怕帝王家中亦是如此,假如太子随随便便便可以督查皇帝的羽林卫,那弑父篡位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正是为了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才有了虎符或是手谕这种东西。

  另外。

  寻常的督查应该用不着带这么多人吧?

  而曹丕与曹纯身后所在的虎豹骑将士足有三百余众,这几乎便是虎豹骑倾巢而出,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前来督查,更像是打算接管瓬人军驻地。

  还有。

  尹健虽然知道曹老板与袁绍剑拔弩张的事情,因此也知道曹老板正面临很大的压力,但却也清楚这与瓬人军并无太大关系。

  毕竟瓬人军只有区区两百余人,倘若曹老板与袁绍开展,战事的规模绝对空前,而瓬人军这两百余人对于这样的战事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何况曹老板还亲口答应过吴良,不会逼他与瓬人军投入战事,就算真打算食言,那也一定会当面对吴良提出要求,而不是明知他不在,却派人前来督查。

  总之,此事疑点重重,尹健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绝不会轻易放曹丕、曹纯与虎豹骑进入瓬人军驻地。

  闲着这些。

  “六福……”

  尹健应付曹丕与曹纯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对身后的一个矮胖男子使了个眼色。

  这矮胖男子名叫许六福,也是最初跟随吴良的六个瓬人军老兵之一,他虽资质平庸做不了将才,但如今也在军中混了个军伯,算是尹健的副手。

  一个眼神许六福便明白了尹健的意思,当即点了点头小跑着回到了驻地之内。

  别看瓬人军平日里清闲,但在尹健的管辖之下从未对训练之事懈怠,为的便是每次吴良外出挑选人手时,挑出来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掉链子。

  如此仅仅只是两盏茶的功夫。

  放任军将士已经秘密完成了集结,所有人都全副武装,手中所持皆是制敌先机的战国连发弩,背后还背着常规军中极为少见的工兵铲以备不时之需。

  除此之外。

  还有部分兵士装备了曾在宛城立下奇功的“含沙射影”,这种东西本来都是要留给吴良使用的,但如今情况有些特殊,孙业、百里香等人就算不舍,得知情况之后也只能先拿出来给瓬人军兵士使用。

  反正怎么都好过瓬人军驻地被曹丕接管,使得这些好东西最终落入旁人手中。

  “尹军候,你想清楚了么?”

  曹纯何许人也,一眼便看穿了尹健私下的动作,当即蹙眉警告,“督查本是小事,但你若抗命不从,哪怕吴将军回来也难以保全你性命,说不定还会连累了吴将军与瓬人军将士。”

  “末将怎么抗命,只是职责所在,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尹健依旧油米不进。

  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未必便一定正确,因此已经做好了日后被追究起来难逃一死的准备,但此时此刻,哪怕有一丝怀疑他也必须坚持到底,否则便是辜负了吴良与瓬人军。

  倘若事后曹老板怪罪下来,他亦会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就当偿还吴良当初救下他的儿女的恩情,亦是回报吴良的知遇之恩。

  “放肆!”

  时至此刻,曹丕已是忍无可忍,当即面露凶色喝了一声,“若我非要进入驻地督查,你以为瓬人军阻拦的住么?”

  “末将怎敢阻拦公子,只是请求公子按规矩办事罢了。”

  尹健却面不改色,又施了一礼却默默的向后退了几步,回到了瓬人军驻地门口的拒马之后。

  与此同时

  驻地的围墙上亦是有一些地方露出了少量人头,显然是在观察外面的情况。

  嘴上虽说着不敢。

  但身体却很坦诚。

  倘若曹丕真敢下令强冲,瓬人军必定会发起反击,到时事情便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你……很好!”

  曹丕怒火中烧。

  这是他出发前想破了脑袋也不曾想到的事情,若是换了其他的军队,曹丕前去督查,全军上下定是夹道欢迎,只怕不能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瓬人军却偏偏是一个异类,非但没有吴良的允许与诏令便不放他进去,甚至还有对他动用武力的意思!

  疯子!

  一群疯子!

  难道他们不知道,一旦他们动了手,便会被定性为叛军,而在曹军的腹地之中,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唯有被剿灭的下场么?

  这些人都不怕死么?

  就在这时。

  “丕儿,此事暂时作罢,不可强攻。”

  曹纯忽然凑到曹丕耳边,对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叔父,怎可如此纵容瓬人军,此事若是教旁人知道,恐怕折损曹氏的威信,今后难以辖制全军。”

  曹丕已经恼羞成怒,咬牙说道。

  “若是强攻便无法收场了。”

  曹纯耐心解释道,“你父的意思是秘密处置此事,若强行剿灭便违背了他的初衷,就算将瓬人军定性为叛军,如今大战在即军中出了叛乱只怕也会影响前线士气,如此百害而无一利,这绝不是你父想看到的局面。”

  “但是叔父,这是父亲正式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若是此事都办不好,父亲心中定然对我失望透顶。”

  曹丕依旧不肯放弃。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太容易上头,也将脸面看的极重,因此如今他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炙烤一般,若是不立刻剿灭瓬人军今后定会被人轻视……毕竟身后还有三百余名虎豹骑在看着呢,这些可都是曹家最核心的亲信,倘若连他们都轻视自己,今后他将再难抬起头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亦是你父对你的历练之一。”

  曹纯又好言劝道,“何况你父虽命你秘密处置瓬人军,但却并未设置时限,你若能够从长计议妥善解决此事,才更加能够显示出你的才能,而不是头脑一热做出欠妥的决定。”

  其实还有些情况曹纯并未说明。

  比如:就连曹纯自己也没有信心能够在强攻中取得绝对优势。

  直到现在曹纯还清楚地记得安邑与宛城发生的事情,那震天雷,那含沙射影,届时可以令瓬人军以一敌百的利器。

  吕布所部面对震天雷时,只在一合之间便失去了战斗力。

  而张绣所部面对含沙射影时,更是被吴良以寡敌众杀穿了中军,张绣与贾诩被迫跪降。

  这是曹纯亲眼所见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吴良声称震天雷早已全部用完,但那含沙射影却必然还是有的,倘若面对虎豹骑强攻时,瓬人军使用此等利器反击……

  就算虎豹骑皆是万里挑一的百人将精锐,恐怕也难以抵挡。

  而虎豹骑将士的选拔与培养成本极高,哪怕阵亡一人也等同于在曹纯的心尖上割肉,这不但是他承担不起的损失,也同样是曹老板承担不起的损失。

  事情若真闹到那一步。

  自然也是他曹纯的重大失误,不然曹老板前往官渡督战之际却将他留在此处协助曹丕办理此事是为了什么?

  说是协助,其实更多还是为了把控风险,免得曹丕因少不经事做出一些冲动之事,使得事情像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曹纯了解曹老板。

  曹老板是个机会主义者。

  若是能够在吴良回来之前便将生米煮成熟饭,这自然是最好的,还免得吴良念及同袍之谊陷入两难之境。

  但若是实在办不成,曹老板便也只能等吴良回来再给他施加压力了……

  “这……”

  曹丕脸上露出不甘之色,他心知曹纯言之有理,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正如此僵持之际。

  “咯嘚哒!咯嘚哒!……”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小队十来人的人马正在快速靠近,那马儿显然已经跑到了极限,但坐上之人却仍在奋力抽打,口中“驾驾”驱赶个不停。

  “来者何人?”

  曹丕面露疑色。

  “乃是曹氏盐行的王庆,我军目前至少两成粮饷都由曹氏盐行供给。”

  曹纯微微蹙眉,“此人与你姐夫关系匪浅,恐怕是听到了些风声,特地前来为瓬人军求情的,不如先放他过来,一来可以顺势退去,二来还可卖他一个人情。”

  “……”

  曹丕闻言已经知道曹纯决意就此作罢,没有了曹纯的支持,他就算心有不甘也再难有所作为,因此并未作声。

  果然。

  王庆远远便下了马,一路小跑着来到近前,来不及擦去鬓角的汗水,也顾不得喘匀了气便连忙施礼道:“见过曹公子,见过曹将军,听闻曹公子与曹将军一早便率人来了雍丘,有才贤弟外出时曾托负小人帮忙照看家眷与瓬人军,因此小人得知消息之后便立刻赶来迎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王监事多虑了,不过是一次例行督查罢了,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曹纯淡然一笑,面不改色的回道。

  结果话未说完。

  “咯嘚哒!咯嘚哒!……”

  又有更多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不自觉的回身望去,曹纯的眉头随之皱的更紧,又回过身去轻声对曹丕说道:“这次来的两人之中,陈留太守程昱便不必多说了,与他同行的乃是陈留朱家的朱鲁,此人被你父封做典农中郎将,掌管整个兖州的屯田事宜,我军的粮饷有三成由朱家供给。”

  “这二人八成也是来为瓬人军求情的……”

  第八百五十三章 老狐狸

  “?”

  曹丕眉头顿时蹙得更紧,忍不住问道,“子和叔,咱们这次可是秘密行动,为何这几人都这么快便听到了风声赶来为瓬人军求情,可是什么地方出了疏漏?”

  “哪里需要什么疏漏?”

  曹纯摇头说道,“这几人皆在陈留生活多年,早已根深蒂固,而你我虽是秘密行动,但随行也带了数百将士,这便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如何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子和叔所言极是。”

  曹丕沉吟着点头。

  “不过他们会赶过来倒是我不曾想到的,你父应该也并未想到,否则便不会在前往官渡督战之际将此事交给你独自来办了。”

  曹纯又道。

  “这又是为何?”

  曹丕若有所思的道,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但还是选择虚心求教。

  “这些人混迹官场士族多年,早已成了见风使舵的老狐狸,就算不是老狐狸的,家中也一定有老狐狸坐镇,对危险的嗅觉比犬只还要灵敏。”

  曹纯继续说道,“因此若我们果真只是例行督查,他们凑过来卖人情、混脸熟倒还说得过去,但我们带了数百将士,他们必然已经嗅到了其中的危险,甚至心里清楚这正是你父的意思,如此情形之下却还是赶了过来,这便十分不寻常了。”

  “子和叔的意思是,我姐夫已经收买了他们?”

  曹丕明知故问道。

  曹纯凝神说道:“而且不是普通的收买,他们这无疑是将自己的仕途与性命捆绑在了你姐夫身上,宁愿站在你父的对立面也要保住瓬人军,我能够想到的唯一可以令他们这些人做到这步田地的可能,便是他们有把柄握在你姐夫手中,如此他们才会做出如此反常的反应。”

  “我姐夫这是背着我父私结党羽,其心当诛!”

  曹丕面露怒色,咬牙骂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平日里从不参与战事政事,表现的对官职权利也没有丝毫欲望,原来竟都是装出来的,此事若教我父知道,不知该有多失望!”

  “总之,此事暂时作罢吧。”

  曹纯苦笑着道,“如今大战在即,你父又不在陈留坐镇,倘若这几人铁了心要保瓬人军,而你我又一意孤行的话,只怕最终会搞出大乱子,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过依我所见,这几个人来此绝不是关心瓬人军,终归还是在卖你姐夫的面子。”

  “因此此事的症结还是在你姐夫身上,若要顺利解决此事,最终还是不能越过他……你也不必忧心,稍后我会使用飞奴将今日的事情向你父如实禀报,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你我的能力,必须等你姐夫回来之后再由你父亲自处置,他绝不会怪罪于你。”

  论武力,统领着曹营最精锐战力的曹纯没有信心。

  论声势,程昱、朱鲁、王庆……这三个人加在一起便是曹老板都要有所顾虑,尤其如今战事吃紧的情况下,曹老板无疑更加需要谨言慎行,就更不要说曹纯与曹丕二人了。

  “想不到我这姐夫竟有如此能量,此前真是小瞧他了……”

  曹丕闻言亦是自嘲的叹了一声。

  说话之间。

  程昱与朱鲁已经到了近前。

  两人显然已经在路上通过气,程昱作为年近七旬的老资格,率先上前对曹丕与曹纯施了一礼,笑呵呵的道:“见过曹公子,见过曹将军,听闻曹公子与曹将军一早便率人来了雍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其实就算有事也不需曹公子与曹将军亲自处置,只需派人前去知会老朽一声,老朽代为处置便是。”

  “见过曹公子,见过曹将军。”

  程昱已经将该说的话说完了,朱鲁便没有多言,只是上前施了一礼。

  与程昱和王庆不同,朱鲁这次赶来可是承受了不少阻力的,最大的阻力来自父亲朱逊。

  朱逊得知此事之后立刻便意识到曹老板可能想对瓬人军做些什么,虽然他并不知道瓬人军平日里是做什么的,因此也不知道曹老板此举究竟是何想法,但却无比清楚此刻贸然掺和此事便等于站到了曹老板的对立面,搞不好可就不仅仅是丢了官职的事情了,说不定可能直接灭族。

  因此他坚决反对朱鲁前来应援,还发动朱鲁的生母与长辈一同阻止。

  然而朱鲁是什么人,他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犟种,自小脑子里就缺根弦,再加上如今贵为典农中郎将手上有些兵权,情急之下竟命亲卫将父亲、母亲与长辈强行驱散冲出了家门。

  临出门的时候,他的母亲还坐在地上哭嚎个不停。

  朱鲁虽心有不忍,但想到他能有今天皆是吴良这个贵人兼兄弟所赐,如今瓬人军恐怕有难,他若坐视不理岂非猪狗不如,今后又如何面对吴良,如此心一横便策马冲出了城门,正好遇上了同样匆忙出城赶往雍丘的程昱。

  在这之前,朱鲁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

  但见了程昱之后,他这心立刻便安定了不少……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尽管他这个便宜中郎将官阶尚在程昱之上,但在朱鲁心中,程昱依旧算是那个高个子的,他这么一个过了耳顺之年的老者尚且敢为瓬人军出头,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朱将军,程太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奉明公之命前来例行督查,因此不曾前去打搅。”

  曹纯依旧还了一礼,轻描澹写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

  程昱亦是笑道,却又看向横在瓬人军驻地门口的拒马,以及藏于墙后的瓬人军将士时不时露出的脑袋,竟哪壶不开提起了那壶,蹙眉问道,“这……曹公子,曹将军,看这架势方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

  曹丕与曹纯闻言面露疑色,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个老家伙不是来为瓬人军求情的么?

  若来求情不是应该尽量澹化双方的冲突,再给足了他们二人面子,如此他们二人也好顺势撤去,怎么反倒故意提起双方的冲突?

  难道他其实不是来求情的么?

  见曹丕与曹纯有些迟疑,程昱也不再向二人追问,转而扭头看向了立于拒马之后一脸戒备的尹健,开口便是严厉的语气:“尹军候,你可知面前的二位将军是何身份?”

  尹健也搞不懂程昱究竟什么意思,却也只能施礼答道:“回程太守的话,二位将军已自报家门,一位是明公的二公子,一位是明公麾下都尉曹将军。”

  “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却不好生配合二位将军督查,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你想害了雍丘候不成!”

  程昱厉声斥责道。

  “末将不敢。”

  尹健嘴上说着不敢,却依旧十分固执的答道,“末将也是依规行事,二位将军此次前来督查,一没有提前向雍丘候递交诏令,二没有携带明公的手谕,这实在不符合规矩,末将受雍丘候嘱托守卫瓬人军驻地,若是不依规行事便是玩忽职守,非但辜负了雍丘候的信任,更愧对明公册封的军职,请程太守与二位将军莫要令末将为难……”

  “放肆!”

  话未说完,程昱忽然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破口大骂道,“你这小子好不晓事,你也不想想如今雍丘候什么身份!”

  “于公,吴将军是明公册封的雍丘候,亦是代明公执掌瓬人军,明公派二公子与曹将军前来督查,那与明公亲自前来督查又有何异,难道明公前来督查自己的军队还需要提前递交诏令不成?”

  “你如今阻拦他们便是阻拦明公,这可是以下犯上的死罪,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于私,吴将军如今已是明公的女婿,那么二公子便是吴将军的小舅子,曹将军更是吴将军的叔父,这与一家人又有何异,难道自家亲戚前来串门还需要携带手谕不成?”

  “你如今阻拦他们便是教吴将军自绝于亲属,区区下属竟敢干涉上峰家事,你真是好大的忠心啊!”

  说着话的同时,程昱却又冲尹健使了个异样的眼神。

  此时程昱背对着曹丕与曹纯等人,因此这眼神也只有尹健一人看的到,只是他是否明白了这眼神中的深意尚不好说。

  然而这番话却令王庆与朱鲁同时紧张了起来。

  “这……”

  二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程昱就在搞什么飞机,为何非但没有为瓬人军说一句好话,竟还使劲朝尹健头上加罪名。

  尤其是朱鲁。

  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听从程昱的安排保持沉默,否则照这么下去,程昱就要将罪名安到吴良头上了也说不定。

  “?”

  曹丕与曹纯亦是相互对视了一眼。

  他们暂时也不明白程昱此行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不过听起来这番话倒是完全向着他们的……

  “呃……”

  尹健则微微迟疑了片刻,终是施了一礼语气缓和的道,“程太守教训的是,只怪末将头脑愚钝,竟没想到这层关系,末将知错。”

  “知错便要改错!”

  程昱继续沉声说道,“你此前既是依规行事,想来二公子与曹将军大人大量,也懒的与你这一介武夫计较,但这督查可是军中要务,尤其如今局势紧张,此时更是耽误不得,你速速移开拒马迎接二公子与曹将军,接下来由我亲自陪同二位将军完成督查之事,你只管好生配合便是,若敢再有半点推诿,我立即率陈留守军杀进瓬人军驻地,誓要摘你人头!”

  话音落下,程昱立刻又是一个眼神递了过去,生怕尹健直到此刻仍不理解他的意思。

  “这……”

  然而尹健还是有点懵。

  非但是他,王庆、朱鲁、曹丕与曹纯亦是如此,怎么不知不觉中这里便成了陈留守军的主场,仿佛前来秘密处置瓬人军的是他程昱一般?

  与此同时。

  程昱却已经转过身去,笑呵呵的看向曹丕与曹纯,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将军请吧,我们三人一同进入瓬人军驻地行督查之事,这些护卫便没有必要一同跟进来了,雍丘候的治军方略我是知道的,我敢保证瓬人军绝不敢抗命。”

  三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程昱的意图。

  若是仅有他与曹丕、曹纯三人进入瓬人军驻地行督查之事,瓬人军便不必担心虎豹骑伺机夺营,自然也就没有了任何风险。

  另外程昱本身也是个见证人,曹丕与曹纯既是秘密行事,当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胡作非为。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程昱实在太狡猾了。

  虽然是个人就明白他是来为瓬人军解围的,但从头到尾他都不曾说过一句偏向瓬人军的话,反倒一开始便在斥责尹健,将一堆重罪死罪全部一股脑的往尹健头上套,全然一副一心向曹的忠臣之相。

  就算这次秘密行动真是曹老板的意思,事后曹丕、曹纯回去之后如实禀报此事,他也不曾留下任何口实,难以被归入瓬人军同党之列。

  既独善其身。

  又忠君之事。

  还解了瓬人军之困。

  如此一举三得,这便是他最高明的地方!

  而且瓬人军这次配合了这所谓的“督查”,事后无论是曹老板,还是曹丕、曹纯都无法拿此事借题发挥,双方暂时也没有撕破脸,这亦是一招有效的缓兵之计,至少给了吴良与瓬人军一些回旋的余地。

  “高!程太守实在是高!”

  就连脑子总是缺根弦的朱鲁都已经琢磨过味来,一边对程昱投去敬佩的目光,一边庆幸自己方才听从了程昱的安排,没有对曹丕、曹纯说些头脑发热的湖涂话。

  “唉,我湖涂啊……”

  王庆则后悔起来,我怎么想不到这些,早知道来晚一步,与程昱同行也好啊。

  不过好在他方才也只来得及与曹丕、曹纯说了一句话,而且那话还无关痛痒,倒不是特别碍事。

  另外一边。

  “末将遵命!”

  尹健总算明白过来,当即命人将那拒马移开,更是将瓬人军驻地大门打开,瓬人军兵士整齐立于门内行军礼迎接。

  “……”

  曹丕与曹纯此刻已经没了选择,只得对程昱点头微笑,无奈说了一声“请”。

  第八百五十四章 左慈到访

  一个时辰后。

  曹丕与曹纯假模假样的走完了过场,悻悻的率领一众虎豹骑将士返回了陈留。

  程昱、王庆与朱鲁三人则留在了瓬人军驻地,与尹健一道进入议事堂之内说话。

  “尹军候,你可清楚雍丘候何时能够回来?”

  程昱率先开口问道。

  “不好说啊程太守。”

  尹健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雍丘候每次外出办事,去往的地方也有远有近,途中还有可能随时停留,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何时回来,而那飞奴的特性你也是知道的,就算要联系,也只能是雍丘候单方面联系我们,我们根本不可能联系上他。”

  “若是如此,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程昱叹道。

  “我倒很想知道今日之事究竟是为何,有才贤弟与瓬人军不是历来都极受明公器重的么?怎会忽然派二公子与曹将军前来为难,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朱鲁则面露疑色,看看尹健,再看看程昱与王庆,挠着后脑勺不解的问道。

  这个家伙直到现在还对瓬人军一无所知。

  在他心里,瓬人军就是个制作陶簋的匠人军,平日里就蹲在雍丘驻地中玩泥巴,而吴良每次外出究竟去做什么,他也从未有过窥探的想法。

  “……”

  王庆其实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他大概能够猜到吴良与瓬人军做的八成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因此从来不问。

  “你们平日里还偶尔能够见到明公,你们都不清楚明公此举究竟何意,我就更不清楚了。”

  尹健从未想过曹老板有一日会因瓬人军往昔做过的那些救曹军于危难之间的事情而清缴瓬人军,又不便与“外人”多说什么,只得耸肩道,“而且我可以保证,最近瓬人军将士绝无一人做出过作奸犯科的事情,也从未与其他军队发生冲突……不过我能够感觉到,方才二公子与曹将军来者不善。”

  与三人不同,程昱看过袁绍最新发布的檄文,又知道瓬人军究竟是一直什么样的军队,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曹老板的想法。

  怕是飞鸟尽,良弓藏啊……

  不过这次曹丕与曹纯只率人来了瓬人军驻地,却并未对近在迟尺、并且防守力量更加薄弱的吴府展开行动,亦可看出另外一层意思:

  曹老板虽然已经动了舍弃瓬人军的想法,但却并不打算将吴良一同舍弃。

  甚至曹老板此举可能还有为吴良着想的想法,若是能够趁吴良外出之际将瓬人军处理掉,待吴良回来之时一切已成定居,如此曹老板便不必再逼迫吴良,吴良自然也不用再面对进退两难的抉择。

  就算因此吴良与曹老板之间可能出现一些嫌隙,但他始终还是曹老板的女婿,随着时间的推移,此事终会过去。

  想到这里,程昱忽然又想起了不久之前的宛城之战。

  在这之前吴良立场鲜明,多次表示不愿参加战事政事,而曹老板也从不逼迫于他,但前不久征讨张绣的时候,却强行带他一同出征,并且还给他安排了瓬人军之外的人马。

  那时程昱还对曹老板的安排感到疑惑,但现在细细一想,那时曹老板似乎便已经有了将吴良与瓬人军分割开来的意图。

  想到这里,程昱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做法,或许他就不应该来……

  “程太守,对于此事你可有什么消息?”

  尹健、王庆与朱鲁讨论了半天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一齐看向了老谋深算、却始终没有说话的程昱。

  “我也不知,或许真的便只是一次例行督查,是我们想得太多了。”

  程昱回过神来,笑了笑摇头说道。

  “若只是例行督察,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兵马?”

  朱鲁立刻反问,“而且据我所知,曹将军麾下的兵马可是精锐中的精锐,这点从那些将士骑乘的骏马与沉重的甲胃便可看得出来。”

  “这倒也并非说不过去,我见明公最近总将二公子带在身边参与各类事务,可见已经心生培养之意,而二公子尚且年幼,外出督察时多派些人马护其周全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程昱又道,“你既然识得曹纯曹将军,便也应该知道他与麾下兵马平时的职责,明公派自己的近卫与二公子同行,而不是调用其他的军队,这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呃……”

  朱鲁闻言张着嘴巴沉吟片刻,竟终是被程昱说服,点了点头道,“程太守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或许真是我们多心了。”

  “若是如此,我方才岂不是给我家公子添了乱?”

  尹健亦是有些不安的道。

  “尹军候不必多心。”

  程昱又面露笑意说道,“你方才的做法也没有任何问题,军营本就是严肃的地方,一切都应依照规矩办事,这亦是明公统军之根本,而你的做法乃是恪守本分尽忠职守,非但雍丘候不会怪你,二公子与曹将军也断然说不出你的不是。”

  “那就好……”

  尹健微微颔首。

  “不过凡事都可以有个变通。”

  程昱继续说道,“依我所见,你现在应该立即命人誊录一份周详的名册交给我,待我返回郡城时将这名册再转交给二公子与曹将军,以此来显示你积极配合督查的态度,如此一来二公子与曹将军就算对瓬人军心有不满,心中的火气也能消了大半,二来就算日后明公提起此事,雍丘候也有话可说,我亦可在旁做个见证。”

  “程太守言之有理,我这便命人去办。”

  尹健连连点头,在他心中这名册倒没什么打紧。

  “另外,在雍丘候回来之前,你要加强对瓬人军的管控,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告假,不得踏出瓬人军半步,一切等待雍丘候回来再说,明白了么?”

  程昱又道。

  “诺!”

  尹健应道。

  然而无论是尹健、朱鲁,还是王庆此刻都没有看透程昱的真实意图。

  他现在其实正在给吴良安排后路。

  胳膊拗不过大腿,在他心中,曹老板便是大腿,而吴良则是胳膊。

  如今曹老板八成已经动了秘密处置瓬人军心思,莫说吴良此刻不在陈留,就算吴良回来,只要曹老板提出要求,吴良便只能乖乖照办。

  否则就算曹老板最终不杀吴良,也一定会将他软禁起来,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这其中的利弊,程昱想得明白,吴良自然更加清楚。

  而程昱更加明白的是,成年人不讲对错,只讲利弊。

  他相信就算吴良心中百般不愿,仔细权衡之后也一定会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与曹老板死扛到底,最终将自己也搭进去。

  因此瓬人军驻地的这些将士八成是留不住了……

  现在他能够做的便是安抚住他们,免得他们因为今天的事情开始恐慌,在吴良回来之前便私自逃亡。

  否则对他、对吴良、对曹老板,皆会变得十分麻烦。

  ……

  与此同时,陈留郡城,吴府。

  “请问几位军爷,这里可是吴良吴将军的府邸?”

  一个身着麻衣的中年男子拄着一根木杖来到大门口的台阶之下,一边伸着脖子乡里面张望,一边笑呵呵的问道。

  “瞎看什么,这里正是吴将军府邸,闲杂人等退散!”

  四名在门口站岗的兵士眼见来者穿着不像是达官贵人,当即挪动脚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大声呵斥。

  “看来找对地方了。”

  那中年男子却笑了起来,施礼说道,“劳烦几位军爷进去向吴将军通报一声,就说故人左慈特地前来拜会,吴将军若是没有忘了当初的约定,定会邀我进去。”

  “左慈?”

  几名兵士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却并未直接告诉他吴良外出的事情,其中一人迟疑了一下终是说道,“你在此处稍等,我进去通报。”

  不久之后。

  陈金水迈着大步自院子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中年男子先是施了一礼,颇为尊敬的确认道:“阁下便是左慈左仙师吧?”

  “正是。”

  左慈还礼道。

  “可否询问阁下一个问题,阁下与俺们公子头一回相见是在何处?”

  陈金水紧接着又问。

  “晋阳城。”

  左慈心知这是在确认他的身份,于是痛快答道。

  “果然是左仙师,快快有请。”

  陈金水连忙迎上来做个请的手势,而后径直带着左慈走进院内,一直将他带到了客堂之中,又教人送来上好的茶水好生招待。

  “不必客气。”

  左慈谢过之后却还不见吴良出来相见,终是忍不住问道,“吴将军此刻可是有要事在身,不方便与我相见?”

  “实不相瞒,俺们公子两月多前出了远门,此刻还没有回来,因此无法出来与左仙师相见。”

  陈金水歉意道,“不过俺们公子许久之前就与俺提起过,若是他不在的时候阁下前来府上拜访,一定要当做上宾好生招待,若阁下没什么急事,亦可暂时在府上住下,待他回来之后再与阁下促膝而言……阁下也不比心急,俺们公子每次外出两三个月便会回来,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想来再过一些时日便要回来了。”

  “这……”

  左慈这次前来的主要目的自然是来取他的遗世之物,成为尸解仙之后他已经没有了身体,那遗世之物便是他的命脉,就算吴良看起来品德还说得过去,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安心。

  可如今吴良不在。

  那遗世之物吴良也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存放,更不可能寄托给他人保管,因此便只能等吴良回来之后再说了。

  如此犹豫片刻之后,左慈终是对陈金水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只好厚颜在府上叨扰一些时日了。”

  “哪里的话,阁下可是俺们公子特意交代的贵宾,哪里能叫做叨扰。”

  陈金水当即笑道,“阁下请在此稍坐片刻,俺这就叫人去给阁下收拾好屋子,阁下若有什么需求亦可跟俺提出来,俺肯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有劳了。”

  左慈点头道。

  望着陈金水的背影,左慈此行对吴良的好感又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不少。

  通过陈金水的话,至少可以确定吴良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心里也一直装着此事,若非如此,又怎会在外出之际还特意将此事交代给府上护卫,免得他寻上门时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

  十日后。

  “咳咳!咳咳!”

  华佗的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走起路来都要喘上许久,尤其现在,咳嗽了两声竟直接咳出一口血水来。

  “华神医,你可还撑得住?”

  吴良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华佗的生死干系着他们的生死。

  虽然心里始终坚信只要历史不曾改变,华佗便一定可以找到解除奇毒的方法,但作为历史中的异数,吴良也担心因为自己的到来,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

  重要的是,若是三门村村民之间的传闻无误,华佗已经快要到了最后期限……

  “唉……”

  拭去嘴角的血丝,华佗抬起煞白的脸庞道,“吴太史,我能够察觉到我的五脏六腑都在逐渐损坏,如今已经影响到了肌体,只怕没几天可活了。”

  “可否再教我瞧瞧你腹部的黑斑?”

  吴良下意识的说道。

  “有何不可。”

  华佗苦笑着掀起了衣裳。

  此刻那黑斑已经扩张到了他的乳突穴一带,周围的黑青色丝线更是伸展到了心脏的位置,看起来更加瘆人。

  “这……”

  看到这一幕,吴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吴太史,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瞒我了,你也是受到圣山感召之人吧,还有他们几个也是,当这黑斑影响到五脏六腑的时候,一切都会在脸上体现出来,我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华佗放下衣物继续苦笑着道,“我应该是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过你们还有机会,我衷心的希望你们能够遭到圣山的传承,将这传承带出去,否则正如你此前说的那般,这地方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被黄河冲垮,先辈的成果也要付诸东流了,岂不可惜……”

  话未说完。

  “咵——!”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响起,整个昏暗的秘境竟都在瞬间被照得通亮!

  第八百五十五章 应龙!

  “嘤——”

  这一声巨响过于震撼,在场众人被吓了一跳的同时,耳朵里面都出现了耳鸣。

  吴良方才正好背对着巨响传来的方向,连忙回身望去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得立刻向身旁的人询问:“刚才怎么回事?”

  “公子,是响雷!”

  于吉一脸震撼的扯着嗓子喊道,“老朽方才看到一道开天巨斧一般的巨大雷电忽然从天而降,正好劈在了天坑之中!”

  “有才哥哥,的确是一道雷电,那雷电不但巨大,而且还是极为少见的紫色,我长了这么大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见过如此巨大的雷电,威力一定十分可怕,幸好只是劈在了天坑之内!”

  诸葛亮亦是回过神来,同样扯着嗓子大声对吴良喊道。

  倒不是这二人距离吴良很远,而是此刻他们都处于耳鸣状态,说起话来不自觉的便会提高嗓门。

  就连吴良亦是如此,只不过自己感觉不到。

  “雷电?”

  吴良面露疑色,“确定不是滚地雷?”

  “绝对不是这地方常有的滚地雷,这是一道真真正正从天而降的天雷,落下来时便仿佛一把利刃撕开了天幕!”

  于吉再次喊道,“老朽看得真真切切,绝对假不了!”

  “老先生说的不错了,我们也看到了!”

  不少亲眼见证了方才那一幕的瓬人军兵士亦是纷纷应和道。

  “那这便应该是秘境中少见的异象……”

  吴良沉吟起来。

  这些日子他们生活在秘境之中,虽然对奇毒与“扁鹊”传承的事情一筹莫展,但却基本上已经摸清了秘境中的环境。

  这处秘境除了时常出现的滚地雷,与始终有些昏暗的天色,基本不受外界气候的影响。

  毕竟每过几天瓬人军便要走出秘境寻找食物,可以随时对秘境内外的情况进行对比。

  有时外界晴空万里,阳光将地上的土石都晒的发烫,但这里却依旧一片昏暗,温度湿度没有任何变化。

  有时外界会刮起海风,下起滂泼大雨,河水与海水都能掀起几米高的巨浪,但这里却一丝风雨都感受不到,反倒成了最为安稳的避风港。

  总之。

  这里的环境气候极其稳定,风雨雷电与阳光仿佛都与这处秘境毫无干系。

  而就在刚才,这里却忽然降下了天雷,还是极为少见的紫色雷电……

  据吴良所知。

  自然界中非但存在紫色的闪电,红棕色、绿色、黄色……等等特殊的闪电也偶尔出现,不过这些闪电的行程都需要比较苛刻的条件,目前据后世研究表明,这类带有颜色的闪电其实主要还是物理与化学变化的结果。

  其中这种紫色闪电便应该与臭氧有关。

  不过方才众人见到的紫色闪电是否与此有关还有待商榷。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令人费解。

  这道紫色闪电击中的天坑乃是秘境中地势最低的地方,按照闪电的特性,它不是更应该击中那座与天坑几乎连在一起的圣山么?

  “若是异象……”

  吴良猛然站起身来,快步跑向几十米外的天坑。

  想想他们已经在这处秘境中待了近一个月,几乎每天都会在秘境中巡视,绝不放过任何一丁点线索,可直到现在依旧一无所获,或许便是因为这处秘境的秘密平时根本不会显现,唯有出现异象时才会一同出现。

  “公子!”

  见吴良行为异常,瓬人军众人亦是连忙追了上去。

  如此来到天坑边缘,吴良与众人自上而下看向天坑的底部。

  然而此刻天坑的底部依旧是一片漆黑,还隐约可以看到那些已经破碎的陶罐,这些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仿佛那道闪电只是简单走了一个过场,并未对任何事物产生影响。

  “怎会毫无变化?”

  吴良不免有些失望,随即抬头望了一眼并未比之前更加阴郁的天色。

  天色没有变化,空中也并未积压雷云,那么那道闪电岂不是凭空出现的么?

  心中想着这些,吴良还在犹豫要不要率人下到天坑底部仔细瞧瞧方才那道闪电留下的痕迹,毕竟如果当他们下到天坑中时再来那样一道闪电,那可比滚地雷可怕多了,恐怕所有人都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

  就在这时候。

  “轰隆隆——!”

  地面一阵剧烈摇晃。

  吴良站在最靠前,一时没有防备打了个趔趄,显然直接滚落天坑。

  “公子!”

  典韦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瓬人军众人亦是连忙拉在一起纷纷向后退去,好歹没有人发生意外。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勉强稳住身形之际。

  “轰隆隆——!”

  更加剧烈的震动再次袭来。

  这次地震的幅度显然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强烈,持续的时间也更长,哪怕瓬人军众人紧紧拉在一起,亦是不受控制的倒成了一片。

  非但如此,就连地上那些碎石也开始四处滚动。

  唯一还能够稳住的便只有此前华佗搭建石屋的那几块至少有数十上百吨的巨石,就算如此依旧可以看出巨石出现了些许位移。

  “快,带上华神医,我们尽快转移到那边的空旷地带!”

  待震动略微减缓,吴良立刻下令。

  虽然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眼下最安全的做法无疑便是远离这些巨石与碎石。

  “诺!”

  瓬人军很快便行动了起来。

  几个人冲过去将行动困难的华佗架起来便向吴良指定的区域狂奔,而其他人亦是顾不上营帐与物资,互相扶持着以极快的速度进行转移。

  如此待他们刚刚完整转移。

  “咵——!!!”

  又是一声巨响骤然响起。

  这次吴良总算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道足有几米宽的巨型闪电如同一条紫龙一般忽然撕破天空中的阴霾,接着瞬间划过天空一头撞在了天坑之中。

  那画面是如此的壮观与宏伟。

  任何人看在眼中都只会感叹自己的渺小,心中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公子,这次的雷电看起来比前一次又粗大了一些,其中蕴含的紫气也浓了一些,威力必定更大!”

  于吉再次扯着嗓子对吴良喊道。

  “嘤——”

  吴良的耳朵里面仍在发出耳鸣,不过他也听清了于吉的话。

  威力更大……

  而且依旧像是选定了目标一般,精准的命中天坑……

  吴良也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处秘境的秘密一定与这天坑有关,只是他们暂时还没有占破。

  或许,当这次的异象结束之后,那秘密便会显现出来!

  除此之外吴良心中还有些庆幸。

  还好他犹豫了一下,否则方才若是贸然进入天坑查探,此刻必然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闪电撕成了碎片。

  下一刻。

  “轰隆隆——!”

  巨大的震动再次出现。

  “全部趴下!”

  吴良此刻已经

  不再坚持与如此强烈的地震抗衡,当即命所有人一同趴在地上维持身形,免得东倒西歪反倒容易受伤。

  他的判断没有错。

  这次的地震果然更加剧烈,那些几十上百吨的巨石已经在震动中发生了数米位移,甚至有两块巨石已经在移动中将他们的营地摧毁,营帐亦被挤压变形。

  毕竟为了防范随时可能出现的滚地雷,他们的营地便像华佗那早已塌掉的小石屋一样设在了巨石之间。

  “哗——”

  在这个过程中,更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巨大的破水声。

  那正是那头水下巨物所在的方向。

  这段时间吴良曾多次前往那片水域查探,并且多次使用“御水之术”试图惊扰那头水下巨物,希望借此将其逼出水面,至少搞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很遗憾,他的“御水之术”完全无法对那巨物产生任何影响,甚至吴良能够隐约感觉到他使用“御水之术”搅动起的水流根本无法触碰那巨物,每每接近的时候便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抵消。

  而现在从这一阵阵巨大的破水声来看,那巨物这次极有可能已经露出了水面,并且正在进行着极为剧烈的动作。

  吴良很想再次登上圣山之巅,这一次或许便能够看清那巨物的本体。

  可惜从眼前的情况来看,现在选择登山无疑几乎是不可能的,光是这剧烈的地震便可以轻易将他从倾泻的山体上掀下来。

  而且天坑附近的巨石都已经发生了如此明显的位移,此刻山上一定也有不少巨石滚落,此时登山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正当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咵——!!!”

  第三道紫色闪电接踵而至,同样精准的命中天坑。

  这次闪电出现的时间间隔明显比之前缩短了一些。

  但它又明显比之前宽了一些,其中蕴含的紫气也更加浓郁,甚至击中填坑的同时,哪怕吴良等人趴在地上亦是感受到了一阵扩散而来的气浪。

  “呸呸!”

  一些尘土随着气浪吹入瓬人军众人口中,还有人不慎被眯了眼睛。

  “威力更大了……”

  吴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座圣山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黄河中心的孤岛,平日里不断受到黄河的冲刷本就摇摇欲坠,如今再承受如此威力的雷击与地震,他真担心这座圣山下一刻便会承受不住垮掉,连同他们一起被冲入汪洋大海中喂鱼。

  与此同时。

  “那是什么?”

  “公子,你快看那边!”

  不少人忽然又惊呼起来,纷纷指向圣山之巅,眼中充满了惊惧之色。

  只见不知何时一头庞然大物竟出现在了圣山正上方的天空之中!

  这庞然大物通体猩红,生有一对完全伸展开来至少有二十丈宽的巨翅,躯干则至少有十几丈长,并且它的躯干并不臃肿,而是如巨蛇一般修长,呈现着弯身弓背的状态。

  “……”

  庞然大物忽然昂首张口,仿佛在向天空发出怒吼,但嘴巴里面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至少吴良等人不曾听到任何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心生惧意,他们虽然装备精良,但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依旧充满了无力感,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对抗的东西,倘若这巨物发现了他们并将他们当做攻击目标,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

  “吧嗒!吧嗒!……”

  不断有水滴落下,砸在众人的脸庞之上。

  “这是……”

  众人不解

  。

  然而仅是两秒钟之后。

  “哗——!”

  原本不受任何气候影响的秘境竟下起了瓢泼大雨,众人还来及不反应,便已经被完全浇透,而远处营地中的篝火已是瞬间被剿灭,连一丝挣扎的烟都来不及冒出。

  “龙!”

  甄宓忽然在雨中对吴良喊道,“君子,我能感觉到体内三魂六魄的战栗,这种感觉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这必定是龙,名为应龙!唯有龙可以和风化雨,而长有翅膀的龙便只有应龙!”

  这是涂山女娇那只存在了数千年九尾狐妖在对吴良说话,而天底下能够令她感到战栗的东西,的确少之又少。

  可是应龙这种传说中的神兽真的存在么?

  吴良从未见过,但却知道后世考古绝曾在一处八千年前的“前红山文化”遗址中便发现了龙的痕迹,不过那是一条用红褐色石块堆塑的巨龙,龙头、躯干石块堆塑厚密,尾部较松散,龙昂首张口,弯身弓背,蜿蜒伏地。龙头朝西南,尾东北,全长19.7米,身宽近2米。

  除此之外,后世考古界还在五六千年前的遗址中发现了精美的黄玉龙与碧玉龙礼器。

  但即使是这样,龙的存在依旧存疑,因为后世从未发现相关的遗骨化石,依旧只能将其当作一种崇拜的图腾。

  吴良凝神望向那庞然大物,他愿意相信涂山女娇的判断,而且后世考古界发现的有关应龙的图像也的确与这庞然大物的形象颇为相符……

  正当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哗——哗——”

  那庞然大物似乎还是发现了他们,忽然扇动起庞大的翅膀,以极快的速度向吴良等人俯冲而来。

  “这?!”

  众人顿时惊恐起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

  “咵——!!!”

  当那庞然大物飞至天坑正上方时,一道紫电从天而降,正好劈在了那巨物身上!

  第八百五十六章 雷劫

  “轰!”

  随着那道紫色天雷噼中巨物,只见那巨物就像是被强行镇压一般,当着吴良等人的面轰然落入天坑之中。

  地面随即传来勐烈的震动。

  吴良等人此刻正趴在地上,对这种震动的感觉自是更加清晰。

  但也仅仅是这次震动之后,周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切都在这一记雷击之后彻底结束了似的。

  就连那随着巨物出现时一同降下的瓢泼大雨也停歇了下来。

  “没事了么?”

  众人依旧有些惊魂未定。

  说来也是巧了,这道紫色天雷刚好便击中了那头巨物,否则方才让它扑过来的话,他们这些人真心未必够给它塞牙缝的。

  甄宓却是立刻面色凝重的提醒道:“莫要轻举妄动,妾身还能感觉到它的气息,那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正在不断增强,仿佛是在蓄力而发!”

  “这……”

  众人顿时趴回地上不敢再乱动,同时还有些忍不住小声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应龙?”

  “古书中写道: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

  于吉接茬说道,“若此物果真是传说中的龙,那必然便是应龙,另外据《山海经》中记载,应龙虽是超然物外的神兽,但因为在逐鹿之战中杀了蚩尤与夸父,不再得到天道的承认,自此只能留在世间。”

  “如此说来,我们在此处见到应龙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喽?”

  杨万里蹙眉问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何况这方小世界虽与世间相通,但却又与世间有着不小的区别,这必然不是人力能够创造出来的世界,极有可能便是某些寻常人无法触及的力量所致,比如应龙那曾被天道承认的力量,这种力量应该就是被我们修道之人称作的‘道’。”

  于吉沉吟着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众人。

  但这就是真相么?

  谁也说不清楚,包括吴良在内,虽然吴良也觉得于吉说的有些道理,但这终究只是他们的推测。

  “……”

  众人闻言亦是陷入了沉默。

  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有些深了,就算明白于吉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却难以理解其中的细节。

  就在这时。

  “哗——!”

  一个巨大的身影忽然自天坑之中快速升起。

  “这是?!”

  众人心脏一抽,连忙凝神望去。

  此时那原本全身猩红的庞然大物竟悄然改变了造型。

  它身上的猩红颜色早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之色,同时它的身型也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

  确切地说,那不是瘦,而是……

  它的皮肉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没有眼睛,没有五脏六腑,没有筋腱,总之此刻什么都不复存在,可只剩下了一副庞大的白森森的骨架!

  就是这样一副空落落的骨架,竟还能够忽闪着翅膀驾驭着风,仰着头仿佛正在发出不甘的怒吼,拼尽全力的垂直向那一片阴郁的天空冲去。

  “哗——!”

  瓢泼大雨随之再次降临,仿佛受到了它的感召一般。

  “又下起雨来了,唯有龙才能够行云造雨,这必定是龙了!”

  于吉见状顿时信心倍增,十分肯定的道,“而它若是龙,那便只能是应龙,宓儿姑娘一开始便说对了!”

  “龙……”

  吴良此刻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龙自古便是天朝的图腾,人人自称龙的传人,关于龙的记载与传说更是不胜枚数,可后世真正见过龙并能够证实其真实存在的又有几何?

  至少对于大部分炎黄子孙而言,龙都是一种信仰,而并非实物,吴良也不例外。

  但现在却有一头真真正正的龙在自己面前飞翔,就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那也依旧令吴良震撼不已。

  除此之外。

  吴良心中还存在一个疑问:它的血肉去哪里呢?

  难道被方才的紫色天雷噼化了么?

  这不科学……至少在他所知的科学范畴内,雷电的强度再大也就只能将皮肉烧焦,而不能做到骨肉完全分离,更不可能仅在一瞬之间便令这疑似应龙的庞然大物变成一副光秃秃的骨架。

  同时一副光秃秃的骨架也断然不可能驾驭风,不可能像面前这头庞然大物一样腾空飞起,这同样不符合科学。

  因此这一刻。

  眼前的一切已经不再能够用科学来解释,或者说这也是一种“科学”,哪怕后世人类也不曾触及的“科学”。

  “应龙……”

  瓬人军众人与华佗亦有着相同的感觉。

  不过他们不是因为怀疑,也不是因为科学,事实上作为东汉的原住民,他们都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龙的,就像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有神、有仙境、有天神一般。

  他们只是不相信自己竟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应龙,哪怕只是一副龙骨,何德何能?

  就在这时候。

  “咵——!

  !”

  一道紫色雷电再次骤然出现,正正的噼在这副龙骨仰起的庞大头颅之上。

  正在快速向天空冲去的巨大龙骨瞬间仿佛受到重击,又像之前一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轰了下来,垂直落入天空之中。

  “轰隆隆——!

  !”

  这次的震动更加剧烈,众人哪怕趴在地上依旧被颠的七荤八素,不远处的巨石更是在震动之中再一次发生位移。

  吴良真担心这样下去,这座圣山所在的小岛终将分裂。

  而黄河之水便可乘虚而入,瞬间将这座圣山彻底冲塌,届时他们自然也无处可逃。

  与此同时。

  那瓢泼大雨也再一次停歇下来。

  这更加证明忽然降下的大雨与那副骨架有关。

  它就是龙。

  行云布雨的龙,传说中的应龙!

  “……”

  这一次没有人再说话,因为已经不需要怀疑,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与感受。

  众人只知道,这将是一次他们生生世世都难以忘记的经历。

  如此大约三秒钟过后。

  “哗——!”

  竟是那副骨架再一次自天坑下面飞了起来,依旧是那副骄傲倔强的姿态,依旧不屈的飞向不知尽头的天空。

  瓬人军众人看到这一幕,竟产生了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甚至有人已经握紧了拳头,在心中默默的为这副骨架鼓劲,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这副骨架究竟要干什么,但与天雷抗衡的逆天之举,已经令他们激动起来。

  这亦是天朝的传统文化。

  正如许多神话传说一样,后羿射日,夸父逐日,愚公移山……等等等等,里面的每一个人物都在与天道对抗!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么我便逆天而行!

  所谓修道修行。

  便是逆天而行的过程,并非顺从!

  哪怕民间的百姓亦是做着同样的事情,天不下雨,那么当地百姓便要将庙中供奉的龙王拖到太阳底下暴打……

  也是因此,哪怕到了后世,天朝人也并不像其他地区一样虔诚的信神,任何宗教都无法立地生根,就算有时会进行有一些祭祀或供奉仪式,其实也只是一种心理寄托,而并非将所有的事情都与神和宗教联系在一起,天朝人更愿意相信的是自己的双手!

  然而。

  “咵——!

  !”

  比上一次更快,一道紫色雷电接踵而至。

  那副骨架立即又被击中,重重的摔落在天坑之中。

  众人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这紫色雷电降下的频率明显提升了不少,同时威力也在不断增加,每一次都似要将那副骨架彻底击溃。

  “还能再起来么……”

  吴良与在场众人脑中都浮现出了这样的疑问。

  他们虽然很想爬到天坑旁边看一看那副骨架的情况,但同时也清楚,这不是绝不是他们可以触碰的力量,贸然靠近只会自取灭亡。

  而就在这个想法才刚刚出现之时。

  “咵——!

  !”

  这一次,竟不待那副骨架飞出天坑,下一道紫色天雷便已经出现,精准的噼入天坑之中。

  “……”

  众人心中微凉。

  紫色天雷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操控着一般,根本不愿给那副骨架任何机会,照这么下去,他们根本不可能在看到那副骨架腾飞起来。

  需要这么不饶人么?

  众人竟有些同情那副骨架,全然忘了方才应龙冲向他们时,正是这紫色雷电为他们解的围,否则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当然。

  也有可能方才应龙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毕竟在应龙面前他们实在过于渺小,就像人类与蚁类一样,除非为了除害,没有几个心智成熟的人看到一只蚂蚁便非要将其碾死,那是稚童才会做的事情。

  “咵——!

  !”

  前一次紫色天雷的余波还未停歇,下一次天雷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入天坑。

  它的频率显然进一步加快了,威力也进一步提升。

  此刻吴良等人的耳朵里面除了“嘤——”的耳鸣声,几乎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而他们的脑子与身体更是被一次一次剧烈的震动搅得七荤八素,此刻还能够令神志保持清醒已经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

  “咵——!

  !”

  “咵——!

  !”

  “咵——!

  !……”

  接下来紫色天雷下降的更快,几乎已经没有了喘息的间隔!

  终于。

  在连续几道越来越密集的雷击之后,周围的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结束了么?”

  吴良等人竟多少有些不适应这片安宁,他们也不知这只是短暂的停歇,还是终于全部结束了,因此他们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样安静的等待着。

  5秒。

  10秒。

  30秒。

  1分钟……

  如此足足过了5分钟,竟真的再也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那副骨架也似是彻底被紫色天雷摧毁了一般,再也没有从天坑底部飞上来,而那天雷也并未再出现。

  甚至。

  这方小世界中那片阴郁的天空也变得明亮了一些,颇有那么点雨过天晴的味道。

  “这……”

  众人不知该如何理解现在的情况。

  就在这时。

  “老夫知道了,这恐怕是传说中的雷劫,那应龙方才应是在试图渡劫成仙!”

  于吉忽然不管不顾的站起身来,极为激动的大声对众人喊道。

  “?”

  吴良与瓬人军众人不由的面露疑色。

  “不知你们方才数过没有,自那紫色天雷出现时,一共噼下了九道天雷,一次比一次疾,一次比一次厉!”

  于吉继续说道,“九为数之大者,又有至阳之意,正对应修道者大成的劫数,而道学中还有一种说法,意为世间万物天生皆为阴神之躯,只有经过至阳炼体才可成就阳神,这九道天雷便是天底下最为纯粹的至阳之物,如此亦可对上!”

  “另外你们应该不知道,道学中历来便有渡雷劫的说法,只因修道乃是逆天而行,道法越是高深的人便越发被天道排斥,等到道法大成之事,便已经是天道无法容忍的存在了,那时天道便会降下至阳之雷劫消除这天地之间的异类。”

  “抵得住雷劫的人,自此便可不再受天道束缚,于是便成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仙,不死不灭。”

  “而抵不住雷劫的人,便只能修为尽毁灰飞烟灭,永远逃不出天道的掌控!”

  说到这里,于吉竟还拍着胸膛说道,“总之我敢打赌,这九道天雷已经是至大至阳之数,绝不会再出现了,你们相信我。”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不过你说得轻巧,你若如此自信,为何不现在就那天坑旁边看看,怕天雷噼下来噼死你么?”

  杨万里还是改变不了长久形成的习惯,开口就在与于吉抬杠。

  “老夫为何不敢?”

  于吉这次倒少有的不曾退却,正色说道,“老夫这就过去瞧瞧,只是不知那应龙怎么样了,它过了这么久还不曾再飞上来,只怕终究是没有抵过去……不过这倒与《山海经》中的记载相符,它再也上不了天了。”

  “而这天坑,恐怕便是它多次尝试度过雷劫留下的痕迹,可惜始终不能成功,只能永远留在世间。”

  “至于这圣山与这方小世界,恐怕也是它为自己设下的埋骨冢。”

  第八百五十七章 死马当活马医

  说着话,于吉也不知是与杨万里赌气,还是真就有如此自信,竟真的迈开步子向那天坑走了过去。

  “老先生且慢,不急这一时半刻,莫要轻易冒险!”

  吴良终于忍不住出声喝住了他。

  “公子,老朽心中有数,这天雷绝不会再来了。”

  于吉仍旧坚持说道。

  “那也不急,就算天雷不来,那应龙的余威亦不容小觑,你先在这里与我一同等待片刻,稍后我与你一同前去查看不迟。”

  吴良语气严肃的道。

  “这……也好。”

  于吉闻言方才转过身来,又瞧了杨万里一眼揶揄道,“你这匹夫可看清楚了,不是老夫不敢前去查看,而是公子不教老夫前去,因此并非老朽不够自信。”

  “行行行,这回算你赢了行吧?”

  杨万里见吴良阻拦于吉,此刻也不敢再用言语去激于吉,只得嘿嘿笑着说道。

  “什么叫算我赢了?”

  于吉不满道。

  “好好好,是你赢了,我败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杨万里连连摆出投降姿态。

  “哈哈哈……”

  众人见这二人如此耍宝,甚至还有那么点小小情侣打情骂俏的味道,都不由会心的大笑起来。

  ……

  如此一等便是一刻。

  众人已经全部从地上爬了起来,却不见那天雷再次出现,也并未听到天坑中传出任何动静,所有的一切都在验证于吉此前的判断。

  吴良觉得等待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终于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在此处稍等片刻,典韦与我一同去到近前试探一番,倘若果真无事发生,你们再跟过来不迟。”

  “公子,老朽求情一同前往。”

  于吉立刻自告奋勇。

  “那就一起来吧,其他人原地待命。”

  吴良微微颔首,他带着于吉与典韦小心翼翼的向那天坑摸去。

  众人知道吴良的脾性,望着他与典韦的背影也不曾多言,只是一个个自觉的聚拢过来,默默做好了随时接应的准备。

  如此来到天坑边缘。

  吴良提前打开金刚伞慢慢探身出去,向那天坑底部望去。

  只见此刻天坑的内壁依旧是一片漆黑,而在天坑正中心的位置,盘踞的正是那副白森森的庞大骸骨。

  骸骨则并未像吴良所想的那般被连续九道天雷击溃,此刻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姿态像蛇一般攀在一起,两张比身子更加夸张的骸骨翅膀盖在它的躯干上面,若非只剩下了骨架,这姿态看起来就像只是正在酣睡。

  除此之外,吴良并未看到其他不同寻常的东西。

  “它这算是死了么?”

  然而吴良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方才这副巨大的骸骨腾空而起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谁也不敢确定它现在是否还活着,又是否会忽然暴走。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吴良的金刚伞最多也就只能抵挡一下因它掉落而来的石块,若真是面对它的攻击,根本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

  “公子,老朽以为应龙哪怕已经成了这副姿态,也是断然不会被天雷杀死,毕竟从这巨大的天坑便可看出,应龙已经在此处迎接了不知多少次雷劫,而我们现在还能够看到它腾空而起,这已经说明了问题。”

  于吉接茬说道,“不过天雷乃是至阳至强的力量,应龙刚刚与其抗衡必然消耗了巨大的力量,现在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公子若有探查这副龙骨的打算,现在可能便是最为安全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推移,应龙亦会慢慢恢复,想要再靠近查探便更加没有机会了。”

  与此前进入古墓不同,这次面对应龙与雷劫,于吉表现出了极为少见的冒险精神。

  这可能正是因为雷劫与道学的至高境界息息相关,而这也是他毕生追求、甚至高于生命的东西,因此哪怕可能为此付出生命代价在他看来也是划得来的。

  “你说的有些道理……”

  吴良微微颔首,面露沉吟之色。

  他自然也对这副骸骨极感兴趣,而且作为进入这处秘境之后遭遇的唯一一件特殊事件,吴良有理由怀疑这东西与“扁鹊”传承亦有联系,也关系到他们是否能够接触身上的奇毒,毕竟如果现在还不能有所发现的话,华佗基本上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吴良始终坚信华佗不会死在这里,他若是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他与瓬人军众人恐怕也只能等死。

  在这种情况下,吴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只要有一丝怀疑便绝不能坐以待毙,自然也不介意做出些冒险的决定。

  如此想着,吴良又道:“不过不能只是我们下去查探,华佗也要与我们一同下去。”

  “这是为何?”

  于吉不知道历史,自然也不清楚吴良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由回头看了虚弱的华佗一眼疑惑问道,“此人如今中毒已深,便是走路都有些困难,若下去之后遇上什么意外,只怕他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一个公子必须分神照顾的累赘。”

  “但他是唯一一个受到圣山感召的人,道学中此人便是天命之人,倘若这圣山藏有什么惊天秘密,他便是最容易解开秘密的人。”

  吴良正色说道,“而我们则是不请自来的外人,经历了之前的许多事情,我已经认识到,许多上古的传承皆与机缘有关,若有命数传承便唾手可得,若无机缘则哪怕瑰宝近在眼前,也只能与其擦家而过。”

  “这……虽然老朽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或许公子是对的,应该将他带上。”

  于吉总算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点头说道。

  如此拿定了主意,吴良立刻付诸行动。

  瓬人军骨干尽数参与行动,因为大伙全都身中奇毒,若是下去的人遭遇不测,剩下的人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而那些没有中毒的瓬人军兵士则留在上面接应。

  吴良已经命杨万里将其中军职最高的兵士叫到一旁,私下嘱咐其一旦发生意外,便立刻带着剩下的瓬人军兵士离开秘境逃命,不必非要将性命丢在这里,如此好歹还有人将消息带回陈留。

  至于华佗。

  则由典韦与杨万里轮换着背下天坑。

  对此华佗自然也没有任何意见,反倒对吴良千恩万谢。

  他来到这处秘境,并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苟活了这么久,已经证明了他的决心与对“扁鹊”传承的渴望。

  再加上身上的奇毒已经开始破坏五脏六腑,眼看着时日无多,自是比吴良等人看得更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更重。

  ……

  又是一刻之后。

  吴良等人下到了接近天坑底部的地方。

  此时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层匀匀实实的黑色粉末,看起来很像是粉碎的焦炭。

  而在这些黑色粉末中还混杂着一些完整的黑色碳化物质。

  这些东西呈统一的圆柱体,看起来很像是烧焦的藤蔓,有些粗一些,有些细一些,有些呈笔直状,有些则呈卷曲状。

  粗一些的大约与有成年人的大腿相当。

  而细一些的则只能与手指头相比。

  “公子,之前应该没有这种东西吧?”

  于吉小心的在斜坡上行走,一边发出疑问,一边不小心踩到了一段这样的异物。

  那异物发出“卡察”一声脆响,便已经化作了盖上于吉脚印的黑色粉末,根本就是一触即碎的状态。

  吴良知道于吉上一次没有一同下来,因此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于是耐心答道:“没有,这些东西应该是随应龙骸骨一同出现的……暂时我还看不出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不过从它们的状态来看,八成是遭遇天雷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说着话的同时,吴良也一直在细心观察这些黑色粉末与这些圆柱体焦炭,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发现。

  “如此说来,这些东西应该便是应龙的皮肉吧?”

  于吉又认真的道,“应龙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浑身呈猩红色,看起来乃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红色巨龙,但承受一次天雷之后便只剩下了一副骸骨,倘若这些东西与应龙一同出现,那么便只有可能是他那被天雷毁去的皮肉。”

  “但应龙的皮肉怎会是这副模样,而且在我看来,应龙就算再不堪,它的皮肉应该也不该如此不堪一击吧……止步!”

  吴良对此依旧心存疑虑,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却忽然停止了一下,随后一挥手令众人停下脚步,蹲下身来查看面前的一段同样已经变成了焦炭的木瓜大小的异物。

  从那异物的造型来看,很像是一个脑袋。

  这脑袋上长有一张鸟喙一般的嘴巴,嘴巴的边缘则有一圈类似于触手或是吸盘一类的东西,此刻这张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许多长在里面的层次不齐又里三层外三层的尖利牙齿……

  “是袭击大犬的那种怪虫?”

  吴良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此前便曾仔细观察过攀附在浮尸上的怪虫,尤其仔细观察过那种怪虫的口器。

  因此看到面前这个更大一些的脑袋与这别具一格的口器之中,吴良立刻便认了出来,这玩意儿与袭击大犬的怪虫绝对是同一种东西。

  “啊?”

  瓬人军众人闻言纷纷面露疑色。

  那种怪虫怎么会也出现在这方小世界之中,并且与应龙的骸骨一同出现?

  毕竟它们可没有办法上到岸上,更不可能像他们一样穿越那三道门楼出入这方小世界……

  “难道……”

  甄宓亦是蹙起了柳眉,沉吟着分析道,“君子,此前那应龙乃是红色,而这种怪虫在水中的时候亦是红色,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方才见到的应龙本来就是一副骸骨,只是攀附满了这种怪虫,看起来才像是一头红色巨龙?”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吴良微微颔首,“若要证实此事倒也不难,这种怪虫喜欢附骨吸髓,因此被它们攀附过的骨头都会留下孔洞,待我们到达那副骸骨近前,只需查看龙骨上是否存在大量的孔洞便知道了。”

  现在吴良越发怀疑这种怪虫就是他此前猜测的“食骨蠕虫”。

  虽然后世发现的“食骨蠕虫”都很小,甚至幼年时期只能用“微小”来形容,但与后世那种喜欢攀附鲸骨的“食骨蠕虫”相比,面前的这种怪虫攀附的可是龙骨,鲸虽体型巨大,又怎能与传说中的龙相提并论?

  何况任何物种都有变异的可能,尤其是在这种境遇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

  哪怕同样是“食骨蠕虫”,将鲸骨当做寄主的时候是一种状态,将传说中的龙骨当做寄主时还会是同一种状态么?

  可惜现在大犬留在了天坑上面,吴良又不想发出太大的动静喊他,否则他便要问一问大犬这种怪虫究竟是在何时才出现在黄河中的了……毕竟也不能排除这座圣山变成了黄河的入海口之后,海洋中的“食骨蠕虫”才逆流而上攀上了龙骨,在受到了龙骨的神秘力量影响之后,才从原本那“微小”的“食骨蠕虫”逐渐变成了如今的“巨型食骨蠕虫”。

  至于这些怪虫为何会出现在秘境之中。

  吴良怀疑这恐怕与应龙骸骨有关,如果此前于吉说的是对的,这方小世界其实是应龙的渡劫之地,并且是由它自己创造出来的龙骨冢。

  那么应龙骸骨极有可能同时存在于两方世界,而这些怪虫与骸骨形成了寄生关系,便也可以在不通过那三道门楼的情况下随龙骨出入秘境。

  带着这样的疑问。

  吴良等人继续向下摸索,不久之后终于抵达位于天坑底部的骸骨近前。

  就在这时。

  “啊!”

  白菁菁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菁菁,你怎么了?”

  吴良连忙回头望去,却见白菁菁不知为何竟捂着耳朵蹲到了地上,俏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似乎正在经受难以承受的折磨。

  “我……”

  在甄宓与曹旎的搀扶下,白菁菁强忍着僵持了许久总算略微缓过劲来,此刻已是面色惨白香汗淋漓,只听她咬牙说道,“有一个古怪的声音忽然在我耳中响起,方才仿佛要刺穿我的脑袋一般……”

  第八百五十八章 莫名的恐惧

  “古怪的声音?”

  吴良心生疑惑,当即回身向众人询问,“你们方才可有谁像菁菁一样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

  他自然不是信不过白菁菁。

  相反白菁菁那异于常人的听力早已得到了无数次验证,她听到众人听不到的声音亦十分正常,因此如此发问只是想确认一下有没有人出现了相同的状况,从而确定这声音的来源与频率。

  “没有……”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

  “如此看来,菁菁听到的声音应该不在人耳可以听到的频率范围内。”

  吴良心中想到。

  据他所知,人耳能够听到的声音频率是在20—20000赫兹之间,低于这个数值的低声波或是高于这个数值的超声波,都无法被人类仅凭耳朵分辨出来。

  只是暂时还无法判断这声音究竟是低声波还是超声波……

  如此想着,吴良来到白菁菁身边继续询问:“菁菁,你现在好些了么?”

  “略微好受了些。”

  白菁菁虽微微颔首,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这古怪的声音依旧在我耳中回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低吟,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我集中精神去听,却始终分辨不出这声音究竟来自何处,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这就奇怪了,以你的听力竟也听不出这声音的来源……”

  吴良蹙起了眉头。

  不过相比这声音的来源,他自然还是更加关心白菁菁的状态。

  见她此刻如此难受,吴良自是心生不忍,接着又道:“这声音是何时出现的?可是刚刚接近这副龙骨的时候?”

  “嗯……”

  白菁菁点头。

  吴良沉吟着又道:“我先捂住你的耳朵,你试试是否能够屏蔽这些声音,若是如此可行,我便找些东西来先将你的耳朵塞住,若还是不行,我便命人先将你送上去,总好过教你留在此处受苦,你不好受,我心中也会疼痛。”

  说完吴良已经抬起手来用手掌捂住了白菁菁的耳朵,眼中尽是不忍与情谊。

  而白菁菁被吴良如此宠溺,俏脸已是浮上了一朵粉云,再加上附近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脸皮薄如何承受得住,早已一脸羞涩的埋下了头。

  “瞧瞧,这便是这些女子对公子死心塌地的原因……”

  “光凭那句‘你不好受,我心中也会疼痛’,老夫若是一名女子,连性命都能立马拱手交到公子手上。”

  “学不来学不来,那种话可不是谁都说的出口的,光是想想我便已经臊了起来,唯有公子能够说的如此轻巧却又不失深情……”

  “有才哥哥永远是我的榜样,他身上有我永远都学不完的学问,这话我记下了,回头定要说给昏儿妹妹听,只是不知她的脸上是否能够看出羞红……”

  “……”

  看着眼前这偶像剧中才有的情景,瓬人军骨干们各有各的内心戏,他们要么是不解风情的直男,要么是一心求道却六根不净的老童子,要么是情窦初开的小少男,自然没有吴良这么多野的路数。

  而甄宓与曹旎就在一旁搀着白菁菁,二人却并未因此吃味,虽然这番话不是对她们说的,但作为吴良的枕边人,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吴良是什么样的人,他对她们向来一视同仁,今日可以如此宠溺白菁菁,他日也会同样宠溺她们。

  不过现在现在不是将注意力放在这件小事上的时候。

  “怎么样,感觉如何?”

  五秒钟后,吴良终于松开捂住白菁菁耳朵的双手,面色关切的问道。

  “没用……”

  白菁菁微微摇头,“不过不必派人送我上去,如今这声音虽然依旧存在,但却已经稳定了许多,我现在也不似方才那般难以忍受了……而且吴有才,你现在正需要我,这声音暂时还不知会产生什么影响,说不定我还可以通过它为你预警某些危险。”

  “你确定能撑得住?”

  吴良审视着问道,现在看白菁菁的面色似乎的确好了一些,不过也不排除白菁菁故意掩饰。

  “自然确定,你不要忘了,我可是随珠人,没有拿回随侯珠之前,我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白菁菁迎着吴良的目光道。

  “这……”

  吴良还是觉得应该先将白菁菁送走。

  就在这时。

  “君子,妾身以为菁菁姐姐听到的声音可能是龙吟或龙威。”

  甄宓忽然插嘴道,“传言龙已是凌驾万物之上的神物,虽身死但神却可不灭,因此神龙埋骨之地常伴随有龙吟或龙威。”

  “那么你可知道龙吟或龙威对我们有何危害?”

  吴良回过头来追问。

  “这……妾身从未接触过龙吟或龙威,也并未听过关于龙吟或龙威的详细描述,实在无法回答君子的问题。”

  甄宓无奈的摇头说道,“不过既然菁菁姐姐说如今已经好受了些,妾身倒认为君子可以不必急着将她送离,毕竟她是我们之中唯一听到了这个声音的人,这虽然令她承受了一些痛苦,但同时也有可能是一种独属于她的机缘,只要暂时没有危及性命,而菁菁姐姐又能够忍耐的话,君子完全可以再给菁菁姐姐一些时间。”

  “既然如此……”

  吴良面露犹豫之色,再次看向白菁菁道,“菁菁,我可以暂时不将你送走,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旦你感觉承受不住便要立即告诉我,绝不能强撑,知道了么?”

  “嗯。”

  白菁菁点了点头,接着竟将双臂自甄宓与曹旎手中抽离出来,凭借自己的力量稳稳的站了起来。

  至少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她的确比之前好了不少。

  “那么我们就继续探查了。”

  吴良最后又打量了白菁菁一眼,终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将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那副应龙骸骨之上。

  这副骸骨虽然伏在地上,但光是高度便有三丈有余,盘在一起便像是一座小山。

  甚至它身上的这些骨头,每一根也都似长成树木一般粗壮高大,最粗的堪堪可与磨盘相提并论。

  站在它的面前,吴良等人只会觉得自己愈加渺小。

  不过这并不妨碍吴良对它进行细致的观察……稍微走近一些,吴良便已经在这些骨骼的表面发现了许多呈不规则状态分布的圆洞。

  这些圆洞大一些的大约手臂粗细,小一些直径则只有三公分。

  有的已经深入到了骨头的深处,而有一些则还停留在骨头的表面,看起来像是尚未完工的样子。

  “如此看来,那些怪虫的确与龙骨关系密切。”

  看到这一幕,吴良已经得出了结论,正色对众人说道,“不过到了这一步,龙骨的强度必定大不如前,长此以往只怕用不着那天雷的力量,这副骸骨也会被那些怪虫毁去……”

  “应龙可是传说中的神物,那怪虫虽然极为少见,但也不过是水中秽物,竟可欺它?”

  于吉忍不住问道。

  众人亦是一脸的不服与不满,身为龙的传人,每一个炎黄子孙对龙这种图腾有一种其他事物无法企及的信仰,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的信仰遭受这种怪虫的欺辱。

  “我记得曾看过一篇文章,上面写到‘应龙潜伏在死水中时,连鱼鳖都狎侮它,完全看不出它可以奋发灵德、汇合风云、腾跃高空、从而蹲踞苍天,但应龙的神奇之处正是如此,到了时候所有人都会见到它的威严与雄壮。’”

  吴良说道。

  “如果老朽没有记错的话,公子说的这篇文章,好像出自前汉史官班固的《汉书》。”

  于吉沉吟着道,“如此说来,应龙受这怪虫欺凌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这倒令老朽不得不怀疑,那班固是否也曾来过这个地方,并且见过这副应龙骸骨,否则他在《汉书》中关于应龙的记载怎会与我们如今见到的情况如此相近?”

  这倒给吴良提了个醒。

  他虽然记得这段关于应龙的记载,但方才脑子却卡了壳,怎么都想不起来这记载出自何处,因此才没有说出来。

  原来是出自班固的《汉书》啊!

  班固乃是西汉有名的史学家,虽然在后世的影响力不及司马迁大,但认真学过历史的都知道,对于他在汉朝当代的影响力却完全可以与司马迁相提并论。

  而且据吴良所知,班固的卒年距今也才百年出头,这在天朝的历史长河中,已经算是非常短的了。

  难道百年前,班固也曾见过这副应龙骸骨?

  不过根据大犬的描述,那时候这地方应该还没有成为黄河的入海口,班固就算曾经到达过这里,也曾见过这副应龙骸骨,却未必便见过这些被吴良推测可能是“食骨蠕虫”的怪虫,毕竟“食骨蠕虫”应是生活在海洋中,因此班固的记载中才只是提到了极为常见的“鱼鳖”。

  那么……

  倘若班固来过这个地方,也见过应龙骸骨腾飞的景象,他又是否在这里得到了什么呢?

  《汉书》中不曾记载此事,因此吴良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班固最后的结局并不好。

  班固的一个名叫窦宪的故交密谋叛乱事发,当时的洛阳令种兢处置此事,因与班固有些私仇,借机罗织罪名大加陷害,最终将其害死在了狱中。

  因此吴良认为班固可能并未得到什么东西,至少并未得到什么强大的东西,否则又怎会任由区区一个洛阳令陷害下狱致死?

  不顾说起来。

  这些个真正有大成就的史官貌似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正如太史公司马迁,不也是陷入政治漩涡最终被汉武帝施以腐刑,在屈辱中过完了一生么?

  还有编撰《吕氏春秋》的吕不韦……

  这样的人不胜枚数。

  “……”

  想到这些,吴良忽然有些失神。

  他想起了最近总是莫名心神不宁的感觉。

  这会不会是某种可以相信的直觉?

  这些比他伟大得多的史官无一例外都没有得到善终,而他现在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并非似这些史官一样秉笔直书、仗义执言的忠臣义士,而是一个能屈能伸、见风使舵的小人,因此目前为止他在曹营之中混得还算不错。

  除此之外,吴良对曹老板也始终留着一手……

  但这些依旧无法消除吴良此刻的担忧,确切地说现在的感觉应该是恐惧。

  吴良不知为何忽然又感到恐惧,就连脑海中曹老板的脸庞也随之变得狰狞可怖起来,比他在此前那些古墓之中见过的最狰狞的古尸还要可怕。

  面对这样的曹老板,吴良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恐惧与战栗,这是他从未有关的感觉,哪怕与曹老板面对面的时候也不曾有过……他虽担心曹老板有一天会将他当做弃子,但从未真正害怕过曹老板。

  就在这时,一双手忽然抱住了吴良的手臂。

  竟是白菁菁,只见她颤抖着嘴唇说道:“吴有才,我有些害怕,我忽然想起了先主,他自那玉俑中爬了出来,大声质问我为何没能护住他的随侯珠,为何与你同流合污……”

  先主?

  吴良勐然回过神来。

  白菁菁口中的先主不是旁人,正是被吴良光顾过陵墓的广川王刘去,亦是守墓人白家时代守护的主子。

  这就奇怪了!

  白菁菁虽是白家的后人,从小便被灌输了守护先主陵墓的意识,可平时再与她的交往中吴良也看得出来,白菁菁其实对这个便宜先主并无太大的执念与敬意,或者说她做的一切本质并非是为了守护先主陵墓,而是在遵从白家的祖训与父亲的意愿,恪守她的孝道。

  因此白菁菁就算忽然想起一些事一些人,也不应该首先想起广川王刘去,更不应该对一个数百年前便死了的先主如此恐惧……

  “这……等等!”

  吴良勐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忽然对曹老板产生了莫名的恐惧,白菁菁也忽然对广川王刘去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吴良下意识的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这一看不要紧。

  却见其余的瓬人军众人此刻亦是一脸惊惧,眼中紧缩的童仁正在不断颤抖,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为可怕的东西一般!

  第八百五十九章 次声波

  这种情况绝不正常!

  吴良心中震惊的同时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季。

  华佗与甄宓自然不必多说,其他一同下到天坑地步的人可都是多次与他一同下墓的瓬人军骨干,阴森恐怖的地方不知道去过多少,不敢说他们绝对不会恐惧,却也绝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状态。

  看看周围的环境,除了这副巨大的龙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地方,而且与此前的那些古墓秘境不同,这座天坑可是露天的,加上如今天色都比之前明亮了许多,说是如今他们正在朗朗乾坤之下也不为过,怎么可能令他们出现这样的情况。

  尤其是典韦。

  身为瓬人军中武力当担,他的心性亦是所有人中最为稳定的,哪怕此前面对最为极端的环境与状况,他也始终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模样,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战斗机器。

  但此时此刻,吴良竟同样在他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极为少见的不安与恐惧,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菁菁,方才你听到的那个古怪的声音可还在?”

  吴良轻轻捏了捏白菁菁的手以示安抚,接着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因为他现在的内心也不平静,一种莫名的恐惧正在不断加深,并且脑中出现的恐怖画面也不仅仅只有曹老板,此刻又出现了更多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甚至包括前世的许多记忆,这种情况下,他的内心也在战栗。

  “还、还在。”

  白菁菁定了定神,坚持着说道,“那声音始终在我耳中萦绕,不过如今已经不再似最开始那般刺耳,而是变成了冗长低沉的嗡鸣,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无法将这种声音忽略。”

  “冗长低沉?”

  吴良注意到了白菁菁描述所用的词语。

  有没有可能是次声波?

  后世人们最常听说的是超声波,也就是在人耳可以听到的声音频率范围之上的声音,并且超声波一经发现便被运用到了许多领域,包括但不限于医学、军事、工业、农业等等,经常能够看到它的影子。

  但对于次声波,知道的人却不太多。

  顾名思义,这就是一种在人耳可以听到的声音频率范围之下的声音,通常是在20赫兹以下。

  吴良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篇关于低声波的研究报告,那里面着重提到了次声波对人类的危害……是的,低声波非但没有超声波那么广泛的用途,有时候对人体还是有害的,尽管一般人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首先,它正是可以令人感受到莫名的恐惧。

  这点可以参考地震前动物的不安状态,每次地震之前首先出现的便是次声波,一些可以听到次声波的动物便会提前察觉到危险,因此地震之前总会出现一些动物离开洞穴或是做出反常举动的事情。

  人类虽然自封为高等动物,但依旧还是哺乳动物的范畴,尽管人的耳朵无法听到次声波,亦会受到次声波的影响产生莫名的不安与心慌,有时人们所谓感知地震等自然灾害来临的第六感,便与次声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其次,长时间处于这种环境中,次声波还可以令人神经失常、失去理智,从而做出一些反常危险的举动。

  比如人们会忽然变得狂躁,忽然表现出攻击性,甚至可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认知障碍……这也可以理解为人类拥有高于其他生物的智慧时必须付出的代价。

  总之若是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便会出现类似于“营啸”一般的不可控混乱!

  方才甄宓曾说过,虽身死但神却可不灭,因此神龙埋骨之地常伴随有龙吟或龙威。

  而白菁菁直到现在还能够听到这古怪的声音,并且将其描述为“冗长低沉”的声音。

  两者结合在一起,吴良的确有理由怀疑,这所谓的“龙吟”或“龙威”,正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次声波……

  “这……”

  吴良下意识的再看向瓬人军众人。

  如果只是莫名恐惧,局势倒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但若是有人因此出现了神经失常的状态,那可就麻烦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对他都极为重要,不容有失!

  虽然现在还不好说大伙的情况究竟是不是次声波所致,但他必须尽快想办法结束这种状况,否则仅仅是这种“恐惧”状态,依旧会令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但要如何消除这种“恐惧”状态呢?

  吴良立刻又陷入了困境。

  他自己现在都不在不受控制的一阵一阵的心季,甚至为了不教自己完全陷入恐惧之中,还得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的掐在自己的手掌,利用疼痛来尽可能的转移注意力,如此才勉强保持着清醒,又如何知道怎么才能帮助他们?

  难道冲上去挨个抽他们耳光不成?

  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对于已经陷入恐惧之中无法自拔的众人来说,任何轻举妄动都有可能对他们造成一定程度的刺激,没准儿便会立刻令他们进入那种“神经失常”的第二状态。

  安抚也是不行的。

  白菁菁现在的状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尽管吴良方才握着她的手一直安抚,但她也仅仅只是真定了那么一小下,说完话之后她便像是连吴良都害怕一般将手抽了回去,借着蹲下去抱着膝盖蜷缩在了一起瑟瑟发抖。

  甚至吴良试图靠近,她都下意识做出了后退的动作。

  吴良怎会看不出来,她这后退半步的动作绝对是认真的,不是因为没有了爱意,而是真正的恐惧!

  或许现在吴良在她眼中也变成了最可怕的事物。

  毕竟当初瓬人军不但险些与她的家人不死不休,还强行开了白家世代守护的广川王刘去墓,并且在后续吴良与她的相处之中,吴良也始终是强势的一方……虽然这些事情早已过去,她与吴良也成了亲密无间的伴侣,但这并不妨碍白菁菁开启曾经的记忆,就像吴良现在已经成了曹老板的女婿,方才却将曹老板视作了索命的恶鬼一般。

  就在这时。

  “莫要过来!”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吴良与处于恐惧失神状态下的众人连忙望去,却见于吉不知何时竟夺过了平时由诸葛亮随身携带的三弓床弩模型。

  此刻三弓床弩模型已经上好了劲,一支羽箭搭在上面,而箭见却对准了平日里时常与他拌嘴抬杠的杨万里。

  于吉那床持有三弓床弩模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稍不小心触动机黄,上面的羽箭便会瞬间射出!

  这玩意儿的威力非同一般,寻常的弓箭力道远不能与其相提并论,而瓬人军兵士标配的战国连发弩亦是远远不及,非要做一个后世比较容易理解的比对的话,那么战国连发弩就是冲锋枪,而三弓床弩模型则是狙击枪。

  见此状况。

  若是换在平时,瓬人军众人定会出声劝阻,若是于吉不听,立刻便会有人冲上前去先将他制住再说。

  但此时此刻。

  “?!”

  见到这一幕,众人竟全都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就连典韦亦是躲到了一边,仿佛生怕被牵连或是误伤一般。

  “你、你要作甚!”

  杨万里更是吓得面色惊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不过如此情形之下他竟也举起了手中的连弩,颤抖着手臂指向于吉喝道,“还不速速把那弓弩放下,否则我这连弩也不张眼睛!”

  “你先放下兵器向后退,你这匹夫曾险些坏了老夫坚守了一生的道行,老夫这次宁死也绝不教你靠近过来!”

  于吉一边慢慢的后退着,却不肯轻易放下三弓床弩模型,脸上的表情既恐惧又厌恶。

  “呕——!”

  杨万里闻言却是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这才破口骂道,“你这老童子今后也莫要靠近我三丈之内,我只要看见你的嘴,便想起那粪坑中倒了一碗隔夜饭的恶心味道,你若敢再提此事,我立刻一箭将你射出几个透明窟窿!”

  ???

  听到二人这番外人听起来有些含湖的叫骂,吴良在恐慌之中却又不由的想笑。

  敢情当年杨万里给于吉人工呼吸的事,竟给二人都留下了如此巨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在这种情况下竟要以死相迫?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个细节的时候。

  看着两人都在微微颤抖的手,吴良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这两个家伙不论是谁一个不小心,便要有一人因此负伤或殒命。

  再看其他人。

  典韦受到二人刺激,虽然尽可能的躲到了一边,但却已经将一对手戟紧紧的攥在了手中,倘若受到什么刺激,未必便不会做出失去理智的行为。

  他一旦进入了不理智的狂暴起来,在场的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其他人也差不多,此刻都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只不过受限于自身的情况,大部分都是远远躲在一边,面色惊恐而又警惕的望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吴良甚至不敢大声呵斥。

  万一他一声呵斥再对杨万里与于吉造成更大的惊吓,那已经上了劲的弓弩便极有可能射出去……还有典韦,天知道典韦会不会也因此受到刺激。

  但如此僵持下去也绝不是一回事。

  如今杨万里与于吉已经处于这种状态,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太远,若是不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只怕最终他们还是要自相残杀,最终部分人都要死于自己人手中。

  与此同时。

  “?!”

  吴良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与视线也开始模湖,众多在他脑中浮现出来可怕事物,此刻竟正以虚幻的形象在自己的视线中若隐若现。

  这!

  !

  吴良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

  恐惧令他焦躁起来,脑中仅剩的一丝清明告诉他此刻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必将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

  终于。

  “冬冬冬……”

  密集的鼓点忽然响了起来。

  吴良实在没有了其他的办法,只得敲响了随身携带的神秘小鼓。

  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这小鼓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怀疑此物可能是夔牛鼓,因为它并不像传说中的夔牛鼓那般可以震慑敌人,提振士气,威慑天下,此前唯一体现出来的作用便是威慑一些邪物。

  那么便先假设它是货真价实的夔牛鼓吧。

  夔牛鼓同样是黄帝攻伐蚩尤时使用的神物,如此说起来,它与曾经受黄帝驱使杀死了蚩尤的应龙还称的上是“战友”。

  总之不管怎样。

  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制造出一些声音将瓬人军众人唤醒,最好还能够顺便驱散那难以克制的恐惧,而这声音还不能是可能对瓬人军众人产生刺激的声音……如此之下,吴良情急之下已经没有了选择,只能选择了最为顺手的鼓声。

  鼓舞人心。

  鼓足士气。

  一鼓作气……

  天朝几乎所有与鼓有关的词汇都是正面的,而鼓也一直都是威严庄重的乐器,广泛运用于战争、祭祀、宴乐等宏大、威严而又正式的情景之中。

  因此哪怕这神秘小鼓不是夔牛鼓,它的声音也是吴良此刻能够搞出来的最不容易刺激到众人的声音。

  至少吴良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而就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

  “!”

  吴良自己首先便感觉到一阵异样。

  第一个鼓声响起时,那莫名的心季瞬间受到了遏制。

  第二个鼓声响起时,他那同样忍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便稳定了下来。

  再到第三个鼓声响起,吴良的意识与视线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终于夺回了身心的全部控制权。

  与此同时。

  “这……老夫方才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

  于吉身子一颤,老脸之上随即浮现出一抹诧异,连忙将对准了杨万里的三弓床弩模型调转向了无人之处。

  也是这一下,他到底还是不小心触动了机括。

  只听“梆”的一声,羽箭应声而出,带着破空声射中了不远处的龙骨之中,尾部的箭身还是不停的颤抖。

  “公子,我……属下失职!”

  典韦亦是终于回过神来,脸上随即布满了愧疚之色,嚯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吴良面前。

  第八百六十章 龙头骨

  这神秘小鼓的鼓声居然有效!

  眼见众人在鼓声响起的瞬间便纷纷恢复了理智,眼神与表情也恢复了正常,吴良顿时喜出望外。

  完全可以想象,若是方才的情况持续下去,瓬人军众人必将面临更大的危机,说不定便要陷入自相残杀的境地……

  说起来这神秘小鼓已经数次在最为危难的时刻将他们救回。

  虽然直到现在吴良依旧无法确定的说出这神秘小鼓究竟是什么来头,但它的鼓声居然能够抵消应龙骸骨发出的龙吟或龙威,这便已经足以说明它的来头究竟有多大,就算不是传说中的夔牛,也必然与上古时期的某种神兽异物有关。

  也难怪齐哀公下葬的时候会命人将这神秘小鼓葬入自己的棺椁之中,他必然发现了神秘小鼓的厉害之处,只可惜并未留下相关的文献记载加以说明。

  与此同时。

  吴良也对甄宓所说的龙吟或龙威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至少从方才众人出现的状况来看,龙吟或龙威八成就是一种常人无法听到的次声波,人或是动物受到这种次声波的影响,便会不自觉的产生恐惧之感,甚至神经失常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

  “诸葛贤弟,这面小鼓交给你了,从现在开始你每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便敲击一次,确保我们查探这副龙骨的时候鼓声不会停歇。”

  吴良先是将神秘小鼓取了下来,交到了一同转醒过来的诸葛亮手中。

  “嗯。”

  诸葛亮此刻也大概明白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清楚吴良此举究竟何意,当即将神秘小鼓挂在胸前开始敲击。

  接着吴良又回身将典韦扶了起来,笑着为其宽心道:“典韦兄弟,你快快也起来吧,此事乃是不可抗力所致,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

  “可是……”

  典韦还想说些什么。

  “典韦兄弟,接下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万万不可再因此事分心。”

  吴良知道典韦的性子,这家伙其实也是个完美主义者,做什么事情都力求做到最好,此刻为他宽心倒不如给他安排新的任务,一来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二来又可以被他当做“将功赎罪”的机会,于是立刻又正色道。

  “诺!”

  典韦果然吃这一套,闻言立刻站直了身子,拱手应道。

  吴良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其余众人询问道:“各位,你们也都安然无恙吧?”

  “多亏了公子及时出手,否则小人说不定便要被老童子射杀了。”

  杨万里故意揶揄道。

  “老夫那时控制不了自己……再说,你还是一样将连发弩对准了老夫,若非公子那小鼓敲得及时,究竟谁将谁射杀还说不定哩!”

  于吉也知道自己理亏,老脸虽然有些泛红,不过却还是坚持与杨万里争辩。

  “呵呵,虽然你那时不受控制,但说出的那番话却应该已经在心里藏了许久了吧?你这老童子真是不识好歹,我与你说过多少次,当初我乃是受公子之命救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偏说我险些坏了你的道行,真是不知所谓!”

  杨万里屑睨道。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于吉当即反唇相讥,“老夫自打跟随公子之后,已经养成了每日使用杨枝刷牙的习惯,你竟说老夫嘴里的味道便似粪坑中倒了一碗隔夜饭一般恶心,你如此编排抹黑老夫,还想要老夫领你的情?”

  此话一出。

  “噗……”

  “库库库库……”

  “这两个活宝……咯咯咯……”

  方才众人正处于神经失常的边缘状态,因此两人叫骂的内容并未听进众人心里,如今两人再提起这茬,尤其是杨万里那标新立异的形容,大伙立刻便忍耐不住,一个个抖着肩膀发出克制的笑声,忍得十分痛苦。

  “你们笑什么,这匹夫就是这么编排老夫的!”

  于吉竟还不明就里,鼓着眼睛看向众人。

  “噗哈哈哈……”

  众人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

  笑罢自然还要继续干正事。

  吴良很快便又在鼓声的伴随下重新对这副龙骨进行查探。

  此刻龙骨的表面看起来就像是海绵一般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圆洞,有的圆洞已经深入骨髓,有些则还浮于表面。

  不过饶是如此,龙骨的强度也必将大受影响。

  或许也正因为这是龙骨,才能够在这种情况依旧保持完整,若是人类或动物的骨骼,到了这千疮百孔的程度早已一触即碎,更不要说受承受方才那可怕的天雷袭击。

  很快,吴良等人便找到了那支被于吉不射射出的羽箭。

  此刻羽箭刚好通过一个小孔插入了龙骨之中,只留下后半截还留在外面。

  吴良伸手尝试将羽箭拔出,结果也不只是羽箭也对龙骨造成了损害,还是小孔中刚好有什么地方卡住了箭头,居然无法顺利的拔出来。

  “公子,不然还韦来试试?”

  典韦见状自告奋勇道。

  “循序渐进,不要用蛮力。”

  吴良主动让道一边,如此嘱咐道。

  “诺。”

  典韦随即错身上前握住箭身,而后慢慢的开始发力。

  结果没想到已经使出五成力道的时候这羽箭居然还是纹丝不动,于是只得回头用目光向吴良请示,得到吴良的肯定之后又继续发力。

  在这个过程中。

  “吱嘎——!”

  这副龙骨居然随着典韦的发力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并且伴随着声响竟还向典韦发力的方向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偏移……

  “停手!”

  吴良见状连忙叫停。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此刻这副龙骨虽然保持着完整,但若是发生如此程度的偏移,便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

  届时这副完整的龙骨可能变成满地骨茬不说,瓬人军众人亦有可能被其砸伤或是压伤。

  “君子,这副龙骨恐怕已是风烛残年了……”

  甄宓望着这副龙骨,有些惋惜的说道,“它埋骨于此必然已有数千年之久,如今骨头变成了这副千疮百孔的模样,又不知已经经受了多少回天雷镇压,如此情形之下还能够维持部分龙威已实属不易,君子若是尊敬它,便最好不要再触碰它了,也算是给它一个最后的体面。”

  “最后的体面……”

  吴良咀嚼着甄宓的话。

  “吴有才。”

  说着话的同时,白菁菁也走了上来正色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古怪的声音比之前微弱了不少,如果之前那声音算是低吟浅唱的话,那么现在这声音已经变成了悠长的叹息,断断续续显得有气无力。”

  “这……”

  吴良闻言又看向了甄宓,下意识的问道,“宓儿,你是不是能够感受到它的某种特殊气息,因此才断定它已是风烛残年,才教我给它最后的体面?”

  一个九尾狐妖。

  一个应龙。

  两者都是传说中的上古异兽,只不过从出现的时间上来看,应龙必然是那个老态龙钟的老前辈,而九尾狐妖则是一个年轻了几千年的后辈。

  同为上古异兽……

  吴良有理由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联系,因此甄宓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只是心中莫名出现了一些共鸣,虽然妾身无法用语言将那种共鸣描述出来,但妾身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它应该已经撑不下去了。”

  甄宓点了点头,美眸中浮现出了一丝伤感。

  “好吧。”

  吴良吸了口气,“既然如此,便只好将这支羽箭留在上面了,希望它不会因此感到冒犯……我们再查查其他的地方。”

  ……

  这副龙骨周身都是相同的情况,吴良绕了一大圈也不曾发现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最终他们一同来到了应龙那个埋于骨翅之间的如同小山一般的头骨前面。

  与身体上的那些骸骨不同,这头骨保存的却颇为完整。

  哪怕全身上下都被那些疑似“食骨蠕虫”的怪虫钻出了孔洞,但这头骨上却连一个最小的孔洞都不曾留下。

  是因为头骨的硬度不同,那些怪虫无法钻开?

  还是因为这头骨蕴含着某种力量,是的那些怪虫不敢轻易靠近?

  吴良暂时还无法作出判断,不过虽然头骨上没有孔洞,但仔细看去却会发现上面却布满了类似于某种符文的刻纹,使其看起来充满了神秘气息。

  “这些是……”

  吴良靠得更近了一些,凝神观察这些符文。

  它们看起来很像是一个一个的文字,每一个都很挺大,占据的面积直径最小都在十公分以上,只是与吴良印象中的象形文字或其他古文又有不小的区别,吴良一个都认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是。

  这些刻纹肯定不是自然生成,而是人为刻出来的……

  某种传承么?

  吴良想到了当初在晋阳城下的古迹中发现的那个兕头骨,左慈获得的尸解法传承便记载在那个兕头骨上面,并且上面也都是些吴良完全看不懂的刻纹。

  那时左慈便曾告诉过他,上古时期的祖先们在兽骨上刻下文字时也是有分类的,不太重要的琐事往往只会刻在一些宽大的肩胛骨或腿骨上,而贵族的纪事或祭祀、占卜一类的事宜则会刻在龟甲上。

  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才会刻在头骨上。

  并且根据信息的价值,头骨也是要分出了不少级别,鹿头骨、虎头骨、牛头骨、人头骨等等都在可以刻纹的范畴之内。

  总之越是珍贵的头骨,便表示上面记录的信息越宝贵。

  所以兕头骨上刻的都是尸解法那样秘法……

  这次可是龙头骨,这上面记载的信息岂不是要逆天?

  “老先生,宓儿,你们过来帮我瞧瞧这头骨上究竟刻了什么内容。”

  吴良压下内心的激动,回头将于吉和甄宓请了过来。

  这二人对古文的认知远超常人,尤其甄宓还要更强一些,当初在晋阳城下的秘境中便是甄宓通过狐仆在旁监督,才使得左慈在解读兕头骨上的文字时没有蒙蔽了吴良,反倒被吴良摆了一道,夺了他的遗世之物。

  “来了。”

  二人应声走上前来。

  这头骨上的刻纹个头很大,并不需要凑的太近才能看清楚。

  若是他们认得上面的文字,就算不知道从何处开头,也可以逐渐解读出来。

  结果才过了两分钟,于吉便已经皱着一张老脸回过神来,抱歉的对吴良说道:“公子,只怪老朽孤陋寡闻,这上面的老朽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怕是不能为公子翻译上面的内容……”

  “老先生不可妄自菲薄,这毕竟是数千年前的东西,许多文字都不曾流传下来,如何能够怪到老先生身上?”

  吴良对他笑了笑,摇头说道。

  这下便只能寄希望于甄宓了。

  此刻甄宓正蹙着柳眉一脸认真的盯着龙头骨上的刻纹,没有似于吉一样放弃,便说明她应该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的……

  见甄宓如此状态,吴良也不敢贸然打扰,只得耐下性子在一旁等待。

  如此等待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

  甄宓回过头来时,柳眉却并未舒展开来,而是有些迟疑的对吴良说道:“君子,妾身虽能认出其中大约三成的文字,也知道这些文字单独的意思,但是却难以将它们连在一起解读……有时就算是两个认得的字连在一起,妾身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会如此?”

  吴良微微愣住。

  “不过君子请看,这上面的文字中有多处带有这个符号。”

  甄宓又指着一个文字上面的一个类似于三叉树枝的部分说道,“这个符号在古文中乃是‘草’的意思,而与‘草’共同组成的字通常都是某种草木,可惜妾身只认得这个‘草’字,却认不得与它合在一起的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草字头或草字旁?”

  吴良凝神沉思。

  话说这里是藏有“扁鹊”传承的医者圣山,战国时期的秦越人便可能是在这里得到了许多珍贵的医方,从而摇身一变成了一代名医。

  那这上面的文字便极有可能是医方或方技的传承内容,毕竟中药便主要都是些草药……

  说起来,这种具有专业性质的词汇或文字对于外行来说本就十分晦涩,此事放在后世也是一样,随便一个药盒拿过来,普通人看了上面的名字念都念不通,其中有些字甚至根本就不认识,自然难以解读。

  但若是换了医学专业的人过来,随便扫一眼便可以将药物的成分、用途、禁忌等等内容说的明明白白,简直倒背如流。

  所以……

  吴良下意识的看向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了存在感的华佗。

  这一看不要紧。

  却见华佗不知何时已经盘腿坐在了地上,此刻正双目紧闭仿佛早已入了定!

  第八百六十一章 龙口

  “这华佗竟抢先一步入定了……”

  见到这一幕,于吉顿时面露羡慕之色,有些不甘的叹道,“想不到我们煞费苦心来到此处,最终却给他人做了嫁衣……公子,你也快教咱们的人过来瞧瞧龙头骨上的符文,万一也有人能够有所感悟哩。”

  与吴良不同,他可不知道华佗的未来,自然也不认为这里的机缘本就应该属于华佗,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亦在情急之中。

  不过其实此事华佗也早已表明。

  毕竟吴良等人是为了解毒一路寻访来到此处,而华佗却是受到了圣山的感召前来朝拜,双方本就有着本质的区别。

  “都过来吧,不要轻易打扰华神医,他能够入定对我们来说亦是好事,或许待他悟得其中的奥妙,成为‘扁鹊’的一员,便能够为我们一道解除这身上的奇毒。”

  吴良也认为于吉说的有些道理,毕竟秦越人便是由一个对医术一窍不通的舍长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神医,于是招了招手将瓬人军众人都叫了过来,自己则带上典韦主动来到华佗身边为其掠阵。

  对众人用了“或许”二字,其实只是不想将话说得太满。

  其实他对华佗有着十足的信心,历史已经告诉了他答桉,华佗终归要解除身上的奇毒成为更加伟大的名医,而他此前一直将华佗留在身边,便是在等待这一刻。

  当然,如果华佗在得到“扁鹊”组织的传承之后,能够再为他带来一些关于“扁鹊”组织与应龙的史料,那便再好也没有了。

  至于收获。

  接触身上的奇毒便是最大的收获,毕竟瓬人军骨干这群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也有十来个人,保住这群人与自己的性命,难道着收获还小么?

  “公子说的也是,或许华神医便是我们如今最大的指望了。”

  “他定会尽力解毒,否则要死要是他死在头里……”

  “但愿吧……”

  瓬人军众人闻言心中的不平衡总算消退了不少,一边为华佗暗自鼓劲,一边也来到那个巨大的龙头骨面前查看上面的符文。

  ……

  如此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瓬人军众人多数已经选择了自我放弃,一个个退回来坐在地上看着依旧处于入定状态的华佗若有所思。

  如今还在龙头骨旁边钻研的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对传承与道果极为执着的于吉,他虽看不懂上面的符文,但却取了一块绢布,一笔一划的将上面的刻纹依次临摹了下来,显然并不想轻易放弃这与传承有关的东西。

  另一个则是如今瓬人军中唯一一个没有一技之长的曹旎。

  这是吴良与瓬人军众人都不曾想到的。

  这姑娘虽不是不学无术的姑娘,但自小生活在曹老板这样的家庭中,爷爷又曾是富可敌国的太尉,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贵族千金的习气,因此在大伙心中并非这种能够静下心来钻研某种东西的人。

  但这一次她却比任何人都要专注,甚至此刻的状态还有些忘我。

  “君子,你看……”

  甄宓碰了碰吴良的胳膊,努着小嘴示意吴良去看看曹旎。

  “让她看吧,难得有她感兴趣的东西,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吴良笑了笑,轻声说道。

  得到“扁鹊”的传承恐怕很难,毕竟曹旎虽然十分专注,但却并未似华佗一般进入入定状态,而吴良已经有过几次入定的经历,很清楚不能入定便无法占透传承的真谛,哪怕看的再多再细,所有的理解都始终只是流于表面。

  但曹旎难得有如此专注的时刻,这无疑是件好事,吴良自然不愿轻易去打搅她,更不愿打击她的积极性。

  再看华佗那边。

  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华佗依旧保持着此前入定的状态,应该正处于某个触不可及的神识空间之中,接受着常人羡慕不来的头脑风暴。

  吴良现在能够看到的,只有华佗那眼皮底下眼球如同发梦一般正在快速转动。

  “有才哥哥,他应该快了吧?”

  诸葛亮打着哈欠凑到吴良身边小声说道,“此前你如定时也就持续两个多时辰,从未超过三个时辰。”

  “嗯……”

  吴良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

  这种事谁说得准,毕竟传承的东西完全就是两个概念,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此番醒来华佗便将成为完全体的华佗。

  麻沸散。

  五禽戏。

  青囊书。

  这些东西出现的条件也已经达成。

  可惜这些东西在后世都已经失传,而这一次,吴良一定会想办法教华佗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留给自己,再用自己的方式传承下去。

  至于华佗最后的结局。

  作为回报,吴良也会给他提个醒,劝他在曹老板过世之前尽量不要生活在曹老板的领地,跑去刘备的蜀地或是孙权的吴地应该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

  前提是如今已经被“小人”害的连个起步的根据地都还不曾拥有过的刘备还有机会建立蜀国的话,不过就算没有了蜀国,蜀地也还是蜀地,那地方照样不是曹老板说征服就能够征服的,华佗去到那里没有任何问题。

  如此说来,吴良照样收获匪浅。

  这些失传的东西正是他最感兴趣的东西,比得到一件法器更加只得高兴。

  终于。

  “嗨呀。”

  率先回过神来的并未华佗,而是专注研究龙头骨的曹旎,她十分少女的伸了一个懒腰退了回来,见众人此刻都神色古怪的望向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抿嘴笑了笑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字呀。”

  “哪里,我们只是没想到旎儿妹妹竟如此好学。”

  甄宓上前拉住曹旎将她带到吴良身边坐下,颇有心计的问道,“不知旎儿妹妹全神贯注的看了这么久,可是看出什么我们看不出的事情来了?”

  “宓儿姐姐又笑话我了,你如此聪明伶俐都看不出什么了,我又能看出什么来,其实我只是见君子对这上面的刻纹颇有兴趣,因此想将它们全部记下来,以后君子再想看时我便可以写来给他。”

  曹旎看了吴良一眼,邀功般的仰着小脸道,“君子还不知道吧,我自小记性便好,子脩哥哥吃几顿板子也记不住的文章诗词,我只需看上两遍便能背诵下来,因此娘亲总是惋惜我是女儿身,我若是男儿身定要把子脩哥哥比下去了。”

  “旎儿竟还有这本事?”

  吴良顿时愣住,这岂非传说中的过目不忘?

  不过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夸张,还得看上两遍才能背诵下来……可这也很厉害了,至少在吴良的认知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除了后世某些骗子教育机构传授的那套量子阅读法,人家的量子阅读法连书上的字都不用看,光翻来覆去的翻书便将其中的内容全都记进脑子了,最神奇的这玩意儿居然还有傻子相信就很离谱,尤其其中还不乏一些自诩知识分子的父母。

  “难道我在君子眼中便如此不堪?”

  曹旎顿时瘪起小嘴不悦道,“你们都有一技之长,难道我就不能有了么?”

  “自然不是,只是不曾想到罢了。”

  吴良连忙赔笑道,“怎样,这龙头骨上的刻纹你已经全部记下来了么?”

  “除了最上面那些我看不清楚,下面的我已经全部记在了心里,君子若是不信,我现在便可以誊录下来供君子比对。”

  曹旎挺了挺平坦的胸,一脸骄傲的道。

  “?”

  听到这里,正在用心誊录刻纹的于吉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杆,再也没办法抄下去了。

  他这废了大半天的劲也才誊录了一半左右,而且还记得十分凌乱,毕竟不认识这些刻纹,实在没办法依照规律进行誊录。

  而曹旎却已经将能够看到的刻纹全部记了下来,那他这书记员的努力岂非立刻便没有了价值?

  “旎儿姑娘,不然换你来试试,若是你所记的确无误,老夫倒也省劲儿了。”

  于吉又有些不甘的将炭笔递了过来。

  在瓬人军中待得久了,于吉心中越发没有自信,他虽是年纪最大的人,又懂得堪舆之术,但总觉得与其他人比差了一截。

  原本他以为自己应该在杨万里这个匹夫之上,结果这个家伙也因祸得福成就了一门缩骨秘术。

  如今就连最后入伙,一度被视为特异能力是有个好爹的曹旎竟也有这不同寻常的本事,这姿势约法令他感到抑郁。

  “既然如此,老先生便先歇息片刻吧。”

  曹旎哪里知道于吉在想些什么,很是得意的接过炭笔便在绢布上画了起来,不消片刻便将剩下的半张绢布填了个差不多。

  能够做到这一步,曹旎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甚至不需要再一个字一个字的验证,毕竟这些刻纹没几个人认识,便是编恐怕也编不了这么快。

  “不愧是旎儿,果然不俗。”

  迎着旎儿那“快夸我快夸我”的眼神,吴良毫不吝啬的夸赞了一句,又道,“对了,那龙头骨上面不是还有些你看不到的刻纹么,这些就托付给你了,典韦,你帮把手将旎儿送上头骨。”

  “诺。”

  典韦应了一声照做。

  吴良则早已注意到了于吉眼中的暗澹,顺势来到他身边笑道:“老先生,还是你更有远见,一早便看出这处秘境的死龙格局,事实证明你果然是对的,这地方还真就藏有一副应龙骸骨,若是没了你这堪舆之术助我,我到了哪里都是两眼一抹黑啊。”

  常言道,老小孩老小孩。

  到了于吉这个年纪的老者,有时心性便似小孩一般,很容易产生一些情绪,必须得顺毛捋着才能抚慰。

  “唉,老朽也只懂得堪舆之术罢了……”

  于吉叹道。

  “老先生何必妄自菲薄?”

  吴良又是拍着于吉的肩膀笑道,“我与你打个比方,在我心中,瓬人军其实便是一个整体,也可以当做一个巨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巨人身上的一部分,而老先生便是巨人的眼睛,人若没有了眼睛,手便不知该往哪里伸,脚也不知该往哪里踩,就连脑子得不到眼睛传递而来的信息,也无法做出任何决策,巨人离不开一双明亮而又通透的眼睛,大伙离不开,我也离不开。”

  “……”

  听到这话,于吉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些,眼中也终于浮现出了一抹光亮。

  就在这时。

  “嗬——”

  一声沉重的喘息忽然响起。

  吴良连忙循声望去,却见正是入定了两个多时辰的华佗终于醒了过来,此刻他的脸上挂满了狂喜之色。

  显然这两个时辰的入定,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为他他的眉宇之间,却还夹杂着一丝担忧?

  “华神医,你醒来了!”

  吴良连忙迎了上去。

  “嗯……”

  华佗点了点头,此刻他的身体依旧十分虚弱,尤其刚刚端正的静坐了两个多时辰,同样给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负担,以至于说话都略微有些困难,偏偏语气却很急促,“吴太史,快!快……快将我扶到那龙头前面……要快!”

  “这是为何?”

  吴良虽心中不解,但见华佗神色严肃,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还是连忙招呼杨万里过来一同搀住华佗,架着他尽快来到了那龙头骨跟前。

  “再请、请吴太史命人撬开这龙头骨的嘴。”

  华佗接着又喘着粗气虚弱的道。

  “撬开龙头骨的嘴?”

  吴良心中更加不解。

  “快、这干系到你我的性命,留给我们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华佗依旧强撑着催促道。

  “典韦,先将旎儿接下来,过来帮把手!”

  吴良不敢再迟疑,连忙又将典韦叫了过来。

  此前华佗已经透露,他早已通过吴良等人的面色看出他们其实也身中奇毒,只是一直没有拆穿,如今他提到性命之事,说的自然便是解毒的事情。

  这正是吴良来到此处的主要原因,如何能够迟疑?

  最重要的是,华佗那所谓的“留给我们的时间怕是不多了”便很有问题,虽然华佗现在并未完全说明,但却给吴良带来了不小的危机感。

  第八百六十二章 龙涎

  “诺!”

  典韦闻言立刻将曹旎自那龙头骨上接下来,而后取下一对手戟来到吴良身边,可望向那龙头骨时却有些犯难。

  这龙头骨堪比一座小山,哪怕只剩下了骨头,估摸着也得有个几千甚至上万斤重。

  虽然吴良只是教他将这龙口撬开,而并非撬动整个龙头骨,但此刻这龙口中的巨齿却是保存的十分完好,每一颗都严丝合缝的契合在一起,典韦看了一大圈也不曾找到适合下手的地方。

  “杨万里,你也来帮忙!”

  吴良自己也在观察着这张龙口,实在找不到容易下手的地方,于是不得不将杨万里也叫了过来,打算合三人之力尝试使用暴力将这龙口撬开。

  至于工具。

  自然便是典韦的那对手戟,他的手戟通体使用公输冢中发现的精铁打造,戟柄同样具有相当的强度,而工兵铲则用的都是就地选材的木柄,并不适合如此强度的工作。

  “公子,怎么弄?”

  杨万里捋着袖子来到近前,却也只能询问吴良的意思。

  然而吴良蹙眉观察了片刻,依旧没有找到一处适合下手的地方,却又觉得不能浪费时间,于是心一横硬着头皮道:“不如先想办法撬下一颗牙齿,它的牙齿不小,若里面藏有什么东西,透过这颗牙齿露出的空档亦可看到,到时就算我们无法撬开整张龙嘴,杨万里亦可使用缩骨术钻进去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诺!”

  杨万里顿时跃跃欲试。

  这个家伙虽然因祸得福掌握了一门颇为奇特的缩骨术,但其实很少有用武之地,如今总算被吴良想起,自是想好好表现一番。

  结果话未说完。

  “吴、吴太史……”

  华佗却强撑着拉住了吴良的胳膊。

  “华神医,何事?”

  吴良回头看向华佗。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请吴太史再将我往前搀上几步,我或许有轻易撬开这龙口的办法。”

  华佗粗气断断续续的说道,不过依旧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许无奈。

  “华神医快请!”

  吴良连忙搀好了华佗,在他的指示下移步来到龙头骨的侧面。

  如此简单的看了几眼之后,华佗又示意吴良将他再扶近一些,直到他的手可以触摸到龙头骨。

  “这里。”

  此时华佗终于指向了龙头骨上下颌骨连接部位附近的一处缝隙说道,“吴太史……你命人将棍棒刺入这处缝隙之中,当棍棒遭遇阻碍时继续用力,再刺的更深一些,而后慢慢向上撬动,这龙口便会随之慢慢张开。”

  “这……是什么原理?”

  吴良微微愣住。

  听起来像是一个省力杠杆,不过这必须建立在对这副龙骨有着相当了解的基础之上才能够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不难想象,华佗此前一定解剖过不少人尸,动物的尸首应该也不少,因此对人体与动物的身体有着超越世代的认知,或许他便是因此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但龙骨与人类和其他动物一样么?

  或许是一样的,至少颌骨应该相差不大,毕竟都逃不出一闭一合的运动方式……

  心中虽有一些疑问,但见华佗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做出详细的解释,因此吴良也没有过多追问,而是对典韦点了点头道:“典韦,你都听清楚了吧,先照华神医的指示尝试一番。”

  “诺!”

  典韦应了一声,立刻将一柄手戟的长柄插入华佗方才指出的缝隙之中。

  如此插入一尺有余时,他便已经感受到了一些阻力。

  “再、再用力多插入一尺。”

  华佗在一旁适时说道。

  “……”

  典韦默默发力,手臂上的肌肉已经紧绷起来。

  “喀察!”

  这阻力比想象中的要小得多,伴随着一声轻响,典韦的身体闪了一下,那手戟的手柄便已经又深入了至少一尺。

  “好了……现在开始慢慢向上撬动即可,待那龙口张开之后不要卸力,待我们取了里面的东西之前一定要维持住。”

  华佗又道。

  “嘿——”

  话音未落,典韦已经发力。

  “卡!”

  伴随着骨骼松动的声音,龙口中那严丝合缝的巨齿竟慢慢的张开了一条缝隙,并且这缝隙还在慢慢的扩大。

  “开了!有才哥哥,龙开口了!”

  诸葛亮已经惊喜的叫了起来。

  “!”

  众人则同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的伸着脖子向那龙口之中张望。

  这可是传说中的应龙骸骨,被它藏于口中的东西定非俗物,如何能够错过?

  吴良也扶着华佗后退了两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慢慢张开的龙口,心中想象着可能可能藏于里面的东西。

  像“虫珠”一样的龙珠?

  上古时期的法器?

  黄帝或炎帝的某种遗世宝物?

  还是……

  终于。

  龙口越长越大,已经到了可供一人猫腰进入的程度。

  自然的光线随即投入龙口之中,将里面的情况全部照亮,吴良等人的眼睛也睁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然而他们期待中的画面并未出现。

  龙口之中仍全部都是白森森的骨骼,吴良等人并未看到所谓的龙珠,也并未看到任何一样疑似法器或宝物的事物,除了骨骼就是骨骼,就像这副应龙骸骨一样光洁熘熘。

  “这……”

  吴良疑惑的看向华佗。

  他并未在华佗脸上看到与他们一样的失望神色,相反华佗那苍白虚弱的脸上反倒浮现起了一抹神采奕奕的红光。

  迎着吴良的目光,华佗竟还咧嘴露出了一丝笑意,声音沙哑的说道:“吴太史……请扶我进入龙口,这里面所藏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

  吴良很想一把将华佗推倒在地,然后再在他脸上踩上两脚,义正言辞的告诉他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如此卖关子吊胃口,但此情此景显然不太合适。

  与此同时。

  “嗯?什么味道?”

  一股澹澹的香气已经飘进了吴良的鼻腔。

  这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香气,比他的“失魂香”与“回魂香”要清澹许多,但细细品味之下又令他回味无穷。

  仅仅只是那么一个呼吸的功夫,吴良便已经确定,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种独特的香气,它已经深深的刻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之中,颇有那么点被洗了脑的感觉。

  “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华佗依旧是笑,用眼神示意吴良将他扶入龙口之中。

  “走吧。”

  此刻龙口已经张开到了足够一人直立走入的程度,吴良心知典韦绝不会轻易松手,于是也不再计较华佗卖关子的行为,搀着他走上石阶一般的下颌骨,迈过门槛一般的下门牙,终于来到了小单间一般的龙口之中。

  此刻吴良才注意到。

  龙口的下颌骨中间的一道凹槽中,还有一条两尺来长、三寸来宽的宛如蟒蛇一般的修长舌骨。

  这舌骨与那凹槽完美的契合在一起,站在外面看时只会觉得这舌骨与下颌骨便是一整片,很难将两者区分开来。

  “吴太史,可以了将我放下了。”

  如此来到那条舌骨旁边,华佗再次点头向吴良示意。

  “嗯。”

  吴良闻言轻轻的将华佗放开,华佗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随即瘫坐在了下颌骨上。

  当着吴良的面,华佗伸出手来摸到那条舌骨,而后将手指伸入舌骨与下颌骨之间的缝隙,微微用力竟将那条舌骨揭了起来。

  难以想象。

  那舌骨虽然看起来已是干枯的骨骼,但却似鞭子或锁链一般保持着柔韧的状态,随着华佗将其揭起,竟还能够卷曲!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藏于舌骨之下的东西!

  吴良看到舌骨之下的条形凹槽中藏有一些浅浅的绿幽幽的液体,这液体看起来十分粘稠,并且随着舌骨被揭开,他方才嗅到的奇异香气也瞬间浓郁了许多!

  “这是……”

  通过华佗此刻的表情,吴良不难推断,这便是他要找的东西。

  “龙涎。”

  华佗脸上的笑意更盛,语气也比之前轻松了许多,“我方才神游时有所领悟,得知此物非但可以帮助我们解除身上的奇毒,还可使我们的身体发生微妙的变化,污邪病祟难以入侵,这对于时常行走于瘟病之中治病救人的医者而言正是最为宝贵的东西,从此再无医者不自医的担忧。”

  说着话的同时。

  华佗竟已经伸出一根手指在那条形凹槽中的绿色粘液中结结实实的蘸了一下,而后将这根手指送入口中吸吮起来,口中发出“juju”的贪婪声响。

  如此将那根手指吮的干干净净,华佗又继续说道:“我身上的奇毒已侵入骨髓,药石针灸早已毫无用处,唯有龙涎才可修复,而你们的奇毒虽不似我一般深入,但也已伤及五脏六腑,仅靠药石针灸亦只能暂时吊住性命,这绝非长久之计,若是没有龙涎救治,你们就算将天下名医全部请来贴身照料,也注定撑不过几年。”

  龙涎……

  望着那条形凹槽中并不算多的墨绿色黏液,尤其方才华佗用手指将其蘸出时竟还扯出了拉丝,再想到要将这东西吃下去,他便不由想起了后世的一句令他印象深刻的台词:“那么,古尔丹,代价是什么呢?”

  不过说起龙涎。

  天朝倒的确早有记载,并且还传有一个颇为典型的“龙涎遗祸”的故事,与其相关联的便是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史实。

  而等到了后世,龙涎便开始特指龙涎香了。

  据吴良所知,后世所谓的龙涎香与龙没有半毛钱关系,那其实就是抹香鲸肠道内无法彻底消化的分泌物,说的难听一点其实就是鲸屎的一部分,人们偶然发现这东西晒干之后能够散发出持久的香气,点燃之后更是香气四溢,于是便将其当做了珍贵的香料,并赋予了它堪比黄金的价值。

  而现在摆在吴良面前的,却是真正的龙涎,传说中的应龙口中的龙涎!

  所以……

  吴良倒不担心华佗欺骗他们。

  因为华佗已经像为专门皇帝试毒的太监一样先吃过了,而且吴良也相信华佗那番关于奇毒的说辞,他们的奇毒的确已经伤到了五脏六腑,并且近日已经有人出现了不良反应,这是难以治愈的内伤。

  后世光是一个胃病,便需要养上许多年都无法根治,更不要说其他脏器上的损伤,就算侥幸活下来,那也必将是伴随一生的病痛,生不如死。

  “吴太史,我们没有时间迟疑!”

  服下龙涎之后,仅仅只过了片刻,华佗的面色便已经比之前好看了许多,就连说话都利索了不少,立刻又道,“方才我神游是还得知,应龙残存的气息已经快撑不住了,原本它埋骨潢污之中,虽受鱼鳖虾蟹欺辱,但却十分稳定,可惜近些年黄河改道至此,多年冲刷已经坏了这处埋骨地的根基,使得它无地气可依,再加上那怪虫钻骨食髓而肥,亦是将它的精气吸了去许多,方才强渡雷劫已是力不从心,经过此遭它的精气已无法再支撑这方小世界,我们必须在这方小世界崩塌之前离去,否则恐怕便要随这方小世界一同崩塌。”

  “一同崩塌?”

  吴良闻言内心震动。

  他虽说不上来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崩塌法,但却很清楚,如果这方小世界若不存在了,那么这里面的所有事物自然也将不复存在。

  最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应龙究竟还能支撑多久,也许还可以撑几天,也许十几个时辰,几分钟、甚至是下一秒……

  因此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的确必须尽快离去!

  “快,所有人都进来,速速将这龙涎分食下去,而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完毕离开这处秘境,不可耽搁!”

  “诸葛贤弟,你身上还有多余的瓷瓶吧,剩下的龙涎也不要浪费,全部刮干净装起来带走!”

  吴良当即伸出两根手指蘸了龙涎,一边吸吮着其中一根手指的龙涎,一边快步走出龙口来到典韦面前,将另外一根手指伸了过去。

  “公子……”

  望着面前那沾了绿色黏液的手指,再看看吴良,典韦微微张开嘴巴,结果那轮廓粗狂的古铜色脸庞却先红了起来。

  第八百六十三章 子虚乌有

  如此犹豫了几下,向来果决干练的典韦竟迟迟下不去口。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虽然在瓬人军中吴良最信任的人便是典韦,有什么事也从不回避他,但典韦却是那种一根筋的人,始终坚定的守着那条君臣有别的红线,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逾越君臣关系的行为,甚至吴良有时与他说笑,他也总是一副下属听从上级训话的端正态度。

  而如今的事情,在典韦心中应该便有些逾越了,甚至还多少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节。

  “典韦兄弟,此事干系性命,大丈夫不拘小节。”

  吴良催促了一句,果然将脸扭向一边,他也意识到自己此刻这样看着典韦,典韦只会更加下不去口。

  如此大约过了两秒钟后。

  吴良终于感觉到一股温热包裹住了他的手指。

  不过他依旧没有回头去看,因为此刻他的心中也略有些尴尬,若是此刻四目相对只会令双反都更加尴尬。

  他真心不是故意的,只是见典韦此刻两只手都占着,才专程将龙涎送来喂他。

  若是早知场面会是如此,他就是再不顺手也定要找个什么东西代替手指……也怪典韦,不就喂个龙涎么,兄弟们之间再正常的事情罢了,你他娘的脸红个什么劲,搞的老子心里也不自觉的古怪了起来!

  好在其余众人此刻都钻进了龙口中分食龙涎,谁也不曾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

  几分钟后,瓬人军众人已经纷纷走出龙口。

  而诸葛亮也已经将剩下的龙涎刮下来装入了一个小瓷瓶之中,再用木塞将其塞好之后,来到吴良身边递上来道:“有才哥哥,剩下的龙涎都在这里了。”

  “嗯。”

  吴良接过来拔下塞子看了一眼,剩下的龙涎已经不多,大约也就是一百毫升左右的量。

  不过原本龙涎就不是太多,虽然那应龙下颌骨上的凹槽足有两尺来长、三尺来宽,但也就凹槽狭细的底部存了薄薄的一层,总共能有个几百毫升就已经算不错的了,如此被十余人分食过后还能剩下这么多,吴良已经非常满意。

  至于龙涎的功效。

  方才华佗已经说的十分清楚,除了解毒之外,它还能够改变人的体质,实现某种程度上的百病不侵,因此完全可以留上一些给身边重要的人使用。

  与此同时。

  吴良忽然想起了“扁鹊”秦越人的传记,史书说他“从师于长桑君,尽传其医术禁方,饮以山巅上池之水,修得高超医术”……

  那所谓的“山巅上池之水”,显然不是普通的水。

  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记载中的“长桑君”可能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三门村中的那棵老桑树,而秦越人则肯定来过这处秘境,并且似华佗一样曾见过这副应龙骸骨,八成也是通过龙头骨上的刻纹领悟到了“扁鹊”组织的传承。

  至于那“山巅上池之水”。

  如果将这座天坑视作一座颠倒的山峰,再将应龙下颌骨上的凹槽当做一个小池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将其称作“山巅上池之水”。

  而且吴良可以肯定,秦越人的这段经历必定是他最重要的秘密。

  因此关于此事的记录,定然也是秦越人亲口对旁人诉说的,否则旁人根本不可能写得出来……他既然在讲述中将村中的“老桑树”化作“长桑君”,那么便也有可能将“龙涎”化作“山巅上池之水”,如此既没有暴露这座医者圣山的秘密,又给后世受到感召的医者留下了一些线索……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在这番推测上浪费时间的好时候。

  吴良仅仅只是一个晃神便已经回过神来,重新将那小瓷瓶塞好装入怀中,立刻便回头对典韦说道:“典韦兄弟,大伙已经出来了,放手吧。”

  “诺。”

  典韦闻言慢慢的开始卸力,那巨大的龙口随之慢慢闭合,待其完全恢复原状时,那柄手戟已经被典韦轻而易举的抽了出来。

  “方才华神医的话大伙都听到了,这处秘境恐怕维持不了多久,接下来的每一刻我们都处于危险之中,必须抓紧时间走出去。”

  吴良又对众人跟说道,“大伙互相帮趁着些,上去之后立即与上面的将士一同收拾我们的随行物品,不可有丝毫怠慢,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

  众人纷纷应道。

  “那就走了!”

  吴良点了点头,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

  服下龙涎之后,所有人的状态都开始变好。

  其中最明显的自然还是华佗,此前他已经虚弱到走不了路了,但现在却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天坑。

  而吴良在攀爬天坑的过程中也感受到了一丝明显的异样。

  他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正自胃部向外扩散,不久之后这股热流已经遍布整个胸前与腹腔。

  而随着这股热流的扩散,他的丹田位置却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憋在里面一般胀痛,这感觉有些像是岔了气,却又不完全像。

  这种痛觉虽然还不至于影响他的行动,但是也令他很不自在。

  “君子,你好像不太舒服?”

  甄宓率先发现了吴良的一样,主动走上前来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问道。

  “你服下龙涎之后可有什么感觉?”

  吴良蹙了蹙眉头,不答反问道。

  “似是吸入了一股热流,这热流滋润着五脏六腑,使我身心舒畅。”

  甄宓答道,接着又追问,“难道君子与妾身不同?”

  “嗯……我感觉丹田处似是进入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时不时便胀的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试图突破丹田冲出来一般。”

  吴良如此说道。

  “丹田?”

  甄宓亦是蹙起了柳眉,沉吟片刻后道,“君子莫不是因此即将得到什么不用寻常的力量?据妾身所知,这种情况大多都是因为丹田内注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一时间无法完全消化所致,待完全消化之后,这力量便可为君子所用了。”

  “你是说,这可能还是好事?”

  吴良微微愣住。

  “不如这样,若是这作痛的感觉尚在可控范围内,君子便先暂时忍耐片刻,视情况再决定如何处置。”

  甄宓点了点头,却也并未讲话说满,只是提议道,“反正华神医此刻就在身边,而他又刚刚得到了‘扁鹊’的传承,医术定然今非昔比,倘若君子真有什么不适,亦可教他及时出手医治。”

  “嗯……倒也的确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吴良沉吟着选择接受了甄宓的意见,却又思维跳脱的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对了,我又想起一事,据说当年大禹治水时也曾见过应龙,最终还是应龙以尾画地,导决水之所出,才令大禹完成了伟业,这件事你可知道?”

  “此事怕是子虚乌有。”

  甄宓想都没想便摇头否定道,“当年妾身虽并未时刻伴随文命治水,但若是应龙现世还以尾画地助他,此事必将成为一段佳话,妾身亦会立即利用此事帮助文命确立正统,如此文命继承帝位只会更加顺利……而事实却是那个时代虽有应龙的传说,但也相传应龙早在逐鹿之战之后便销声匿迹,有人说它因为无法再回到天上,最终只得以肉体凡躯老死了,也有人说它失去了神力,寻了一处谁也无法找到的死水隐居……总之,到了文命治水的时候,应龙已经许多年不曾出现过,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妾身断然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这记载只是空穴来风么?”

  吴良蹙眉道。

  “说起这个,妾身倒想起了一处细节。”

  甄宓忽然又道,“当年文命与妾身结亲时,他的御水之术与君子一样亦是半吊子的水平,保命有余治水不足,因此起身心里清楚,他与妾身结亲的目的并不单纯,其中不乏借助涂山氏力量治水的意图,毕竟当年我们涂山氏可是东夷最强大的部族,若是与我们涂山氏结亲,东夷的其他部落必定会行些方便。”

  “正是因此,文命虽胸怀野心,但却甘愿夫从妇居,就像你迎娶旎儿一样做了涂山氏的上门女婿。”

  “后来的几年时间,他便一直率人在东夷以北一带治理黄河下游的洪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典故也是此时传出,其实事实并没有那么夸张,他每每经过家门还是要回来住上几日的,那不过是妾身故意教人放出去的消息罢了,事实证明妾身的做法是对的,此事很快便传遍天下,果然令他声望大涨,为日后继承地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有一次他回来时,忽然满脸喜气的告诉妾身他的御水之术有了巨大长进,这治水之事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要成功了。”

  “妾身虽并未求证,但在这之后,仅仅只过了半年,那多少人耗费一辈子都无法治理、连文命的父亲都因为治水不力丧命的洪水,竟真就被他制住了。”

  “妾身心知那洪水那是天灾,仅凭人力只怕很难与其抗衡,因此文命能够制住洪水,必定用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这力量极有可能便与他这忽然长进的御水之术有关,不过他不说妾身也懒得追问,此事的经过便成了一个妾身也说不清楚的谜。”

  此刻与吴良讲述这些的自是涂山女娇,而借用的却是甄宓这个出马弟子的嘴。

  这给了吴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与甄宓恐怕是世上极少数的那种可以如此坦然讨论前夫的情侣了吧,而且涂山女娇在诉说此事的时候许多用语也完全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好像只是在讨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

  或许是因为这只九尾狐妖活得太久,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而这些事情又早已过了数千年,就连她也开始陌生了么?

  吴良忽然想到了后世对于长生不死的评价。

  总有人认为天朝自古以来便有人孜孜不倦追求的长生不死,可能也是一种诅咒,活得时间越久,失去的东西便会逐渐超过得到的东西,从而陷入一种生不如死的状态之中。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大禹的御水之术因何忽然出现了巨大的长进……

  “宓儿,你与我说起此事,难道是说……”

  吴良勐然醒悟了过来。

  “妾身也无法确定,不过正如你所说,妾身虽然并不知道此事,但若假设应龙曾经帮助大禹的记载并非空穴来风,而我们如今又见到了应龙的骸骨,尤其一同服下龙涎之后只有君子出现了不同的反应,何况应龙本来最为人称道的本事便是行云布雨,与君子那御水之术异曲同工。”

  甄宓看着吴良的眼睛,眸子中浮现出一丝狂热的道,“那么,便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待我们上去之后要离开这座圣山还要渡河,或许那时君子可以尝试一番……”

  说话之间。

  走在前面的瓬人军众人已经爬出了这座天坑,吴良与甄宓虽然说话的时候走在后面,但也仅差几步便可以走出天坑。

  然而话至此处时。

  “唉!怎么回事?!”

  大地忽然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比此前的每一次震动都要强烈。

  吴良与甄宓没有防备,瞬间在震动之中失去了平衡,身子一仰便不受控制的向后方的天坑倒去。

  “公子!”

  刚刚走出天坑的典韦眼疾手快,连忙伸手试图拉住吴良。

  他的指尖甚至已经触碰到了吴良,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终归还是没能拉住吴良,眼看着吴良与甄宓便要顺着天坑的斜坡滚落下去。

  “有才哥哥!

  !”

  “吴有才!

  !”

  “公子!

  !”

  瓬人军众人见状亦是大惊失色。

  这天坑足有几十丈深,斜坡的长度更是长达百丈。

  若是吴良与甄宓就这么滚落下去,就算无比幸运的情况下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只怕今后也彻底成了废人。

  与此同时。

  “轰隆隆——!”

  这次竟是大地先晃动过后,声音才接踵而至。

  就在吴良与甄宓即将滚落下去的同时,天坑之中竟忽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缝隙,宛如忽然张开的大口!

  第八百六十四章 天堑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

  吴良惊出一声冷汗的同时,立刻下意识的用一只手抱紧了身旁的甄宓,一边对上面的典韦大喝一声“典韦接住”,一边射出了绑在另外一只手腕上的飞虎爪。

  “咔哒!”

  随着机簧弹动的声音。

  飞虎爪应声而出,只朝典韦身侧射去。

  典韦的反应亦是极快,就在飞虎爪与他擦身而过的同时,猛然伸手一抓,瞬间抓住了连接在飞虎爪后面的蚕神宝丝!

  “抓紧!”

  吴良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刻扣下机括令蚕神宝丝开始回收。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便作用在了吴良的手臂上,抻的他的臂膀险些脱臼,毕竟此刻他这条手臂可是承载着他与甄宓两个人的体重。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典韦此刻已经牢牢抓住了蚕神宝丝,而蚕神宝丝又有刀枪不入的属性。

  因此只要他的一条手臂抱紧甄宓,另外一条手臂也没有断裂的话,他与甄宓便不会继续坠落,相反还会随着蚕神宝丝的回收逐渐回到天坑之外。

  “唔!”

  甄宓显然也意识到这茬,因此当吴良用一只手抱紧甄宓的时候,甄宓亦是立刻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吴良的腰,如此已是最大限度的减少了吴良这条手臂的压力,避免吴良因为脱力而不得不将她松开。

  “呼——”

  上面的众人原本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见此状况也总算舒了口气。

  随即纷纷挤上来如同拔河一般与典韦一同抓住蚕神宝丝,奋力将吊在下面的吴良与甄宓向上拉扯。

  与此同时。

  “轰隆隆——!”

  大地仍在进行着剧烈的晃动。

  天坑之中那道将其一分为二的裂缝亦在不断扩大,仅仅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便已经变成了一道将近一丈的深渊峡谷。

  裂缝附近的岩层在震动中不断发生碎裂,大量的碎石如同下雨一般簌簌而落,坠入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中竟不曾传出任何回响。

  好在这道裂缝并未自瓬人军所在的位置经过。

  否则现在绝不只是吴良与甄宓是否能够得救的问题,而是瓬人军众人应该何去何从、是否要全部留在这里的问题。

  终于。

  在瓬人军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吴良与甄宓二人虽有惊但无险的爬出了天坑。

  吴良那条绑有飞虎爪的手臂此刻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华佗也是个颇有眼力劲的人,见状早已来到吴良身边,在他的手臂上从上到下揉捏了一遍之后,终于对吴良与瓬人军众人说道:“吴太史的手臂并无大碍,只是恐怕抻到了筋腱,再加上方才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导致血液有些缺失,因此暂时没有了知觉,养上几日应该便可恢复如常。”

  “多谢华神医。”

  吴良略微恢复了一些力气,立刻便强撑着坐了起来,简短的对华佗表达了谢意之后,立刻又对瓬人军众人催促道:“大伙速速收拾咱们的东西,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处,以防再发生什么不测。”

  “诺!”

  瓬人军众人立刻忙碌起来。

  好在这次他们的辎重物品都留在了黄河对岸,除了一些必需品,多余的东西几乎没有,因此收拾起来也要简单许多。

  就在这时。

  “轰隆隆——轰隆隆——!”

  更加巨大的声响传来,这声音竟滚地雷爆炸的时候更加震撼,而大地的晃动也随之变得更加剧烈,使得瓬人军众人很难站得起来。

  “公子,你快看那座圣山!”

  于吉不得不匍匐在地上艰难的维持身形,却还特意腾出一只手来指向数百米外的那座圣山对吴良喊叫。

  “那是……”

  “圣山竟也要裂开了!”

  “这处秘境果然马上就要垮掉了么?”

  瓬人军众人随即有人发出惊呼。

  吴良亦是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不知何时,那座圣山已经自上而下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看起来就像是被人自上而下一刀切做了两半一般。

  而这道裂缝正好便与天坑中出现的那条裂缝连成了一线,如此看来,这道裂缝绝不只是要将这座圣山或这个天坑一分为二,而是要将这座位于黄河入海口的河心岛一分为二!

  若是出现这种的情况……

  吴良心中越发担心起来,水是无孔不入的,一旦这座河心岛出现了这样的裂缝,很快便会有大量的黄河水涌入其中,进一步加剧这座河心岛的分裂与毁灭。

  到了那时,可就不仅仅是能否逃出这处秘境的事情了,还得考虑到他们能否逃出这座河心岛的问题。

  下一刻。

  “哗——!”

  巨大的裂缝中已经传来了汹涌的水声,黄河水果然已经涌了进来!

  此时这道裂缝已经堪堪超过了一丈,吴良下意识的向天坑中望去,只见那副位于天坑底部的应龙骸骨已经架空在了这道裂缝之上,伴随着大地的晃动,随时都会直接坠入深渊之中。

  此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么?

  震惊之中,吴良不由的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过很快他便得出了否定的答案。

  此前他已经仔细调查过这个天坑与那座圣山,可以确定两者在这之前都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没有裂缝、没有间隙,倘若这里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绝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有才哥哥,那应龙骸骨要掉下去了!”

  耳边忽然又传来了诸葛亮的惊呼。

  吴良回过神来望去,只见那应龙骸骨已经摇晃了起来,并且明显向一侧倾斜了过去,显然已经不可能继续维持方才的平衡。

  终于。

  “!”

  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吴良等人听到的声响,也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的痕迹,那副应龙骸骨已经滑入了深渊。

  作为天朝人的图腾信仰。

  一头应龙,哪怕只剩下一副骸骨,此刻一这样的方式悄无声息的坠入深渊,依旧令在场的所有人扼腕唏嘘,仿佛在这一刻遗失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感到深深的无力。

  ……

  “收拾的怎么样了?”

  吴良回头看向正在营地中收拾东西的瓬人军兵士。

  受到剧烈地震的影响,他们的行动自是十分艰难,费了好大功夫才好不容易收起了营帐。

  “公子,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杨万里连忙报道。

  “你去指挥一下,那些出去之后还能够补充的东西便都不要了,抓紧一切时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处秘境!”

  吴良正色说道。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连忙去办。

  吴良则回头继续查看这道裂缝的走向,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目测这道裂缝并未将他们与那三道门楼分在两边,因此不需要跨越这道如今已经接近两丈宽的巨大裂缝便可以到达那三道门口,这无疑大大降低了离开此处的难度。

  与此同时。

  吴良已经从裂缝中听到了更加明显的水声。

  这说明已经有大量的黄河之水涌入其中,吴良心里清楚,水是可柔可刚的物质,大量涌入缝隙之中,定会加剧这座河心岛的分裂与垮塌。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吴良心中焦急,刚打算回头再向杨万里催促,杨万里已经适时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对吴良说道:“公子,依照你的命令,我舍弃大部分不便携带的东西,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很好,我们走!”

  吴良当即下令,“如今震动仍然不见,大伙互相搀扶协助,确保没有人掉队的情况下尽快赶往那三道门楼!”

  ……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

  瓬人军众人终于在颠簸之中抵达了最初进入秘境的地方,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令他们变得不知所措。

  受到强烈地震的影响,那三道门楼不知何时竟已经坍塌,此刻只剩下了满地的断壁残垣。

  而且这三道门口本是由岩石雕刻而成,此刻坍塌下来已经变成了许多碎石,这些碎石混在一起无法区分,就算吴良试图修复便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公子,如今又当如何是好啊?”

  于吉那标志性的苦瓜脸再次露了出来,目光绝望的看向吴良。

  此前华佗的警告他也是知道的,如果他们不能在秘境崩塌之前离开,那么便可能要随这处秘境一同崩塌。

  而现在秘境的出口已经完全毁了,他们自然也不可能离开。

  那么岂不是注定只能与这处秘境共同赴死了?

  “公子……”

  其余众人虽未说什么丧气话,此刻却也只能一脸希冀的望向吴良。

  长久以来,吴良都是瓬人军无可争议的主心骨,此前遭遇无数险境,也有令人绝望的时候,最终都被吴良一一化解了,否则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只是不知这一次,吴良是否还能够找到生路?

  “……”

  然而此刻吴良的心亦是沉了下来,仿佛随那副应龙骸骨一同坠入了深渊。

  这可是一处堪比神迹的异度空间啊。

  他不过是一个凭借后世学识在这乱世中招摇撞骗的小人物,就算机缘巧合掌握了几样秘术,也远远没有在这样一处秘境中打造出一个出口的本事!

  无论是原理、还是术法、亦或是精气……总之他与众人一样,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

  难道就只能到这一步了么?

  吴良心中同样感到绝望。

  但此刻面对众人希冀的目光,他绝不能表露出这份绝望,就算是说谎,就算是强撑,也必须死撑下去,否则大伙只会更加绝望。

  “华神医,借一步说话。”

  无奈之下,吴良只得将华佗拉到了一边,轻声问道,“华神医,伱此前神游时得到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不知对于这秘境的出口,你可有什么见解?”

  “这……”

  华佗面露难色,显然他也没什么想法,否则如今只差一步就可以走出秘境,他实在没有必要强行冒险。

  “那么你此前入定时可曾得到其他与这处秘境相关的信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一字不落的告诉我,这不但干系到我们的性命,也干系到你的性命。”

  吴良再次追问道。

  “吴太史,不是我不愿说啊。”

  华佗苦着脸极为无奈的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怎敢对你隐瞒这些事情,只是我的确只知道这处秘境不久之后便会崩塌,而我们也会随它一同崩塌的事情,其余的事情我也是一无所知啊。”

  “……”

  华佗的回答,无疑击穿了吴良最后的希望。

  难道就只能这样与这处秘境一同崩塌了么?

  吴良心中不甘。

  现在他也无法确定历史上的华佗是否遇到了这样的困境,毕竟自遇上他们的那一刻起,历史便必然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不过再仔细想想。

  他们的出现似乎并不会改变有些特定的事情,比如那紫色天雷与应龙骸骨出现的时机应该不曾改变,即是说华佗入定的时机也不曾改变……

  若是如此,历史上的华佗遭遇如此困境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那么他们是否还可以继续守着华佗,等待华佗的机缘与奇遇到来,到时再跟随他一起离开呢?

  可眼下情况已经变得十分惊险,与此前的奇毒不同,眼下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吴良实在无法做到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去赌华佗那他也拿不准是否存在的机缘与奇遇,万一赌输了,便是满盘皆输,瓬人军骨干无人生还。

  与此同时。

  “轰隆隆——!!!”

  地面的摇晃变得愈加强烈。

  便是周围的那些矮树都已经露出了根须,仿佛被人使用蛮力拔出来一般东倒西歪。

  回头再看那座圣山。

  此刻那道将圣山与天坑、乃至整座河心岛一分为二的裂缝已经有四五丈宽,这宽度虽然尚且不及黄河的宽度,但对于吴良等人而言,亦是一道极难跨越的鸿沟。

  稍远一些的地方,位于山下地面的裂缝之中,吴良已经看到了一抹水色……

  黄河水已经彻底灌满了这道裂缝,使得裂缝中的水平面已经与黄河的水平面几乎持平,不用想,那天坑此刻八成也已经被河水填满了!

  第八百六十五章 锁龙柱

  看到这一幕,吴良的心再次沉下一截。

  此前大犬等渔民的推测已经得到了应验,不管是因为应龙残留的精气已经无力维持这处秘境,还是这地方成了黄河的入海口之后如今已经经不起河水的冲击,这地方很快便会被汹涌的黄河冲垮,彻底成为不为人知却真实存在过的历史。

  而他们若是无法自这座河心岛上逃出去,最终恐怕也只能与其一同毁灭……

  “吴太史,你看这……”

  见吴良似乎有些走神,华佗亦知此刻的处境很不乐观,而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忧心忡忡将他唤醒。

  “如果想要自救,便要尽可能阻止或延缓黄河继续冲击这座已经裂开的河心岛……”

  吴良回过神来似是对华佗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只有这座岛再维持一段时间,他们才能够争取到想办法寻找出口的时间,才有机会去寻找离开这处秘境的方法……

  至于那应龙是否还能够维持这处秘境,那便不是吴良有能力干涉的事情了,他要做的只是是在这之前,至少保证他们还能有个立足之地,而不是随着河心岛被黄河冲垮一同葬身水底。

  如此想着的同时。

  吴良的眼睛瞄向了黄河的两岸。

  那里似乎也在这方小世界的范围之内,如果他们能够离开这座河心岛到达稳定的对岸,或许也可以避免与河心岛一同葬身水底的下场。

  但问题是,一旦放弃了这座河心岛,尤其放弃了这三道已经毁去的门楼,他们便失去了出口的唯一线索,将更加不知如何才能够离开这处秘境……何况若要渡河的话,他们还必须现场造出船只,并且船只还必须得能够经得住黄河这湍急的水流,这亦是一项难度不小的工程,哪怕现场便有树木,哪怕最简易的木筏恐怕也需要几个时辰才能够完成。

  吴良不敢进行这样的冒险。

  所以有可能的情况下,他还是觉得应该尽可能的保住这座河心岛与那三道门楼,尽管河心岛已经裂开,那三道门楼也变成了废墟。

  可是究竟要怎么做呢?

  那是人力可以办到的事情么?

  “……”

  想着这些,吴良回头看向瓬人军众人。

  “……”

  此刻瓬人军众人也正在眼巴巴的望着他,他们也不知道吴良方才与华佗谈论了些什么,但在他们心中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扭转乾坤的话,这个人只能是吴良!

  “唔!”

  丹田处的胀痛感再次传来。

  虽然这种痛感依旧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但却总是给吴良一种有什么东西亟待释放出来、否则便会破体而出的感觉。

  “君子……”

  “公子(有才哥哥),你怎么了……”

  众人终于注意到了吴良的异样,连忙围上来询问。

  “吴太史,你可是身子有恙?”

  华佗亦是看向吴良,一边伸出手来捏住了吴良的手腕,一边说道,“吴太史稍安勿躁,且容我为你把把脉。”

  吴良也不抗拒,静静的等待结果。

  其实这身体的异样也一直在干扰着他,只是暂时还没什么影响,再加上方才一门心思想着先离开这处秘境再说,因此也并未请华佗查看。

  众人见状亦是纷纷散开,静静的立于一旁望着华佗把脉。

  片刻之后。

  华佗的眉头先是微微皱了起来,而后忽然面色严肃的望向吴良的脸庞,接着又咋舌“嘶”了一声,眼中浮现出一抹疑惑之色。

  “这……”

  众人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心中皆是七上八下。

  吴良亦是有些忐忑。

  貌似哪怕后世的中医为人把脉时也总有类似的表情变化,往往出现这种状态时,患者的身体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华神医,如何?”

  吴良忍不住问道。

  “吴太史脉搏强健四平八稳,身子再好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华佗依旧蹙着眉头说道,“另外我又仔细查看了吴太史的气色,吴太史的气色亦是颇为正常,说话时同样中气十足,实在看不出究竟有何问题……不知吴太史究竟哪里不适,不妨先说来听听。”

  “……”

  瓬人军众人闻得此言,心中欣喜的同时又生出一股戾气,很想立刻将华佗按在地上圈踢一顿。

  这个家伙实在可气!

  既然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他娘的露出那一系列的表情又是为何,难道就为了害的我们担心一场,以为我们家公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么?

  “华神医……”

  吴良也是哭笑不得,心说难道中医这标志性的表情变化也是代代相传的不成,貌似不管是后世还是如今,每一个中医都对这门手艺炉火纯青?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君子。”

  甄宓已经来到了吴良身边,附耳小声说道,“既然不是身子有恙,那么此前妾身的那番推测便更有可能了,此刻这方小世界的出口已经毁去,就算我们想要复原也必定需要许多时间,还不需要稳下性子来进行许多工作,君子倒不如趁现在试一试御水之术。”

  “你的意思是……”

  吴良侧目看向甄宓,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

  “文命当年的御水之术可以在瞬息之间令洪水改道,将浩瀚的洪水其自损失最小的地方的地方引入海洋。”

  甄宓凝神道,“妾身虽不知文命当年的御水之术为何忽然如此厉害,但若果真与这龙涎有关,君子便应该也能完成如此壮举……妾身只是在想,只要能够短暂令黄河改道,这座河心岛便可不再遭受河水冲击,想来应该还能够多位吃一些时日,我们也有更多的机会来找寻离开这方小世界的办法。”

  “宓儿言之有理!”

  甄宓的话与吴良所猜完全一致,自然也等于初步验证了这种做法的可行性,吴良当即点头。

  ……

  不久之后。

  吴良已经率领瓬人军众人来到了河岸边上。

  原本黄河之水流到此处便会在冲击这座河心岛之后,再一分为二自左右两侧流入海洋。

  而此时此刻,黄河之水却已经分成了三道,其中两道依旧自河心岛两侧流入海洋,而多出来的那一道则直接灌入将整个河心岛一分为二的巨大裂缝之中!

  “公子究竟要做什么?”

  “不清楚……”

  “杨校尉,要不你去问问公子?”

  “要问你问,我可不问……公子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该你知道的公子自然会说,不该你知道的,你便闭好自己的嘴巴,莫给公子添乱。”

  “杨校尉说的是……”

  瓬人军众人暂时还不明白吴良究竟打算做些什么,虽然私下有些讨论,但最终也只能将担忧与疑问埋在心里。

  吴良则首先来到裂缝旁边观望。

  “哗——!”

  此处的水流更加湍急,就算裂缝中的水平面已经快与黄河持平,但依旧由大量泛白的水花不停的涌入。

  而这些河水的张力与冲击力,无疑在进一步加快这座河心岛的分裂。

  时至此刻。

  吴良能够感觉到,其实现在真正来自地震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而整座河心岛仍在不断的晃动,八成便与这河水与河心岛的进一步分裂有关。

  因此若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消除河水对河心岛的影响的确很有必要。

  “君子……”

  甄宓看向吴良。

  “嗯!”

  吴良亦看向甄宓。

  短暂的眼神交流过后,吴良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也不知道他的御水之术是否发生了改变,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尽力一试,不成功再想其他的办法便是。

  下一刻。

  “!”

  吴良意念一动。

  望着面前汹涌的河水将那股熟悉的力量施放了出来!

  而就在那股力量在他体内开始翻滚的瞬间,他便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差别。

  变了!

  那股力量绝对已经发生了改变!

  虽然没有办法用语言来描述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他可以清晰的察觉到,那股力量发生了质变,光是自丹田内涌出并在他体内流动的过程,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那是从未有关的汹涌!

  与此同时。

  丹田之内的压力随之降低了一大截,那隐隐作痛的胀痛感也得了明显的缓解。

  “哗——!

  !”

  面前的黄河亦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

  “!

  !”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瞪大了眼睛,童孔中映射出来无以复加的震撼。

  只见原本那不可阻挡的汹涌河水,此刻竟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墙壁一般,到达距离河心岛还有几十米的地方便完全停止了下来!

  也是这一刻。

  黄河竟出现了断流!

  那堵无形墙壁的下游,河水的水位正在迅速下降,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经与无形墙壁上游的河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断层。

  而与此同时。

  因为上游的河水被无形墙壁挡住,上游的河水无处可去,水位也正在不断上升,此刻已经快要与那本就高出地平面许多的地上河堤持平!

  “出现了!这一幕终于再次出现了!”

  这次跟随吴良出征的瓬人军将士激动了起来。

  他们之中有人曾跟随吴良参加过那次鄯善国之旅,亲眼见过吴良令河水断流的壮举。

  有些人则只是从那些参加过鄯善国之旅的兵士耳中听过这件事,他们也想亲眼见识这壮观的情景,只是此前一直没有机会。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

  吴良此前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就做不到。

  而这一次,吴良却做的比想象中的还要轻松,不用怀疑,那绝对是龙涎刚刚赋予他的力量,使得他的御水之术已经变成了完全体!

  甄宓的推测是对的。

  大禹曾经一定到过这处秘境,也曾见过这副应龙骸骨,并得到了骸骨中的龙涎,这恐怕也是他的御水之术忽然变得强大的缘故,而这样的能力对于大禹的治水工作必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哗——!

  !”

  黄河上游的水平面终于超过了地上河堤,在一处薄弱的地方发生了决堤!

  大量河水瞬间将那处河堤完全冲垮,大量的河水夹杂着河堤中砂石冲向河道西侧的低洼地带,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疯狂席卷着前面的一切。

  树木、巨石、土壤……

  沿途所有可以看到的东西都成为了黄河的一部分,头也不回的冲向更加低洼的海岸。

  好在这个时代这里仍是一片无人区,黄河的改道不会造成任何人员伤亡,亦不会给任何人带来损失。

  与此同时。

  亦有许多随河水冲下来的泥沙堆积在了那道无形墙壁前面。

  此刻吴良与瓬人军众人通过那道无形墙壁观看黄河,就像在水族馆的玻璃后面观看海底世界一般,可以清晰的看到黄河的横截面与水下的景象。

  他们看到那些泥沙正在自下而上快速堆积,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形成了一道完全由泥沙与碎石聚合而成的墙壁,渐渐的这道墙壁已经快要与此前的地上河堤高度持平。

  这便是黄河那高于地平面的地上河堤的形成过程。

  不过很快,众人便又被已经下游逐渐干涸的如同峡谷一般河道中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此刻下游的河道河水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淤泥与浅浅的水洼。

  但这些还不足吸引瓬人军众人的注意力。

  他们更加在意的,是那根竖立在靠近河道中心位置的一根巨大石柱。

  那石柱的直径足有半丈,目前露出淤泥的部分则至少应该有个三四丈高。

  常年居于水中,石柱的表面同样附着了许多淤泥,不过面向上游的那一面看起来却十分干净,这应该是河水常年冲刷的结果。

  “这是…………”

  众人自然不知这石柱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于吉却忽然似是见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一般,面色极为严肃的大声道:“这怕不是锁龙柱吧?!根据此地此前呈现出来的死龙格局,以及这根石柱所处的方位,老夫不难推断出来,这石柱八成是有人故意立在此处的锁龙柱!”

  第八百六十六章 透水冢

  “老先生,何为锁龙柱?”

  吴良不解的看向于吉,代表众人开口问道。

  “此乃破龙脉风水才用的法子,堪舆之术中有一种说法,所谓天有天气,地有地气,万物需要以来天地之地,而人们常说的龙脉便是地气最为充盈的地方,而这锁龙柱若是定在龙脉的风水穴上,便可截断当地的地气,使其从龙脉变成一处险恶之地。”

  于吉正色说道,“难怪此地呈现死龙格局,如今看来定是有了这锁龙柱,这里才从一条龙脉变成了险恶的死龙。”

  “死龙……”

  吴良想起了于吉此前关于死龙格局的解释。

  这种格局可不仅仅只是断子绝孙那么简单,而是连姓氏都难以保全,不可为不险恶。

  不过为什么有人会在此处定下锁龙柱,使得这条原本可能地气最为充盈的龙脉变成一条绝人姓氏的死龙呢?

  想到这茬。

  吴良内心忽然有所醒悟,目光严肃的望向于吉,接着又道:“老先生,有人在此处定下锁龙柱,必是为了绝人姓氏,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由此推断,这地方可能葬有某族的祖先,乃是某族先祖的陵寝,而立下这锁龙柱之人,正是为了将这一族的人赶尽杀绝,永远无法翻身?”

  “的确可以如此推测。”

  于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而且此地既是一处极为难得的先天龙脉,因锁龙柱才变成了死龙,那么不难推断,当初将此地当做先祖陵寝的人,其后世族人必定不会是默默无名之辈,最起码也是一方只手遮天的大姓氏,否则便是对不起这处先天龙脉!”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听到这番话,众人心中立刻浮现出了这样的感叹。

  想不到大老远跑来这处医者圣山解毒,结果到头来竟可能又与一处古墓产生联系,虽然他们平日里最多干的便是盗墓的勾当,但老天爷实在没必要如此配合他们的专业吧?

  当然。

  现在一切还都只是吴良与于吉的推测。

  虽然听起来有理有据,但这地方已经不知历时多久,又经历了黄河之水多年的暴力冲击,就算真有什么古墓,只怕也未必能够保存的下来,一切还需再经过一番调查之后才能够得出结论。

  不过话说回来。

  考虑到现在的处境,就算这里真有什么厉害的古墓,吴良等人的当务之急依旧是尽快想办法离开这处秘境,否则就算是真在这里查出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也无法将其带出去重见天日,那与有钱挣没命花又有什么区别?

  瓬人军众人明白这个道理,吴良自然更加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说起来。

  自吴良施展御水之术强行堵住黄河之水令其改道之后,众人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震感减轻了许多,那种摇摇晃晃站立不住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这倒是件好事,至少证明吴良暂时稳住了目前的情况,又为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

  那么稳是暂时稳住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吴良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如今他与瓬人军众人掌握的信息没有任何差别,除了那三道已经崩坏的门楼,完全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走出秘境的方法。

  如此沉吟片刻。

  “杨万里,你先率兄弟们尝试修复那三道门楼,尽量将其重新拼接起来,没准儿那东西拼起来之后还能使用。”

  吴良并未接过于吉的话茬,而是对杨万里如此安排道。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亦是在死马当活马医,毕竟方才那三道门楼崩塌的情况大伙都看在眼里。

  且不说随着门楼的碎裂,附于门楼之上的术法力量是否已经一同遭到了破坏。

  就算是真将其拼凑了起来,也必然无法保持完整,就像瓷瓶一样,倘若一个瓷瓶只是裂成了几片,那拼凑起来当然容易,但若是瓷瓶像那三道门楼一样碎成了许多块,那拼凑起来的难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根本不可能保证没有缺失。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便立刻招呼着瓬人军兵士返回三道门楼处干活。

  此时吴良才回过身来对剩下的瓬人军骨干道:“我们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三道门楼上,在我们看来,这秘境中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我们逃出去的线索,这锁龙柱与可能存在的古墓也不例外,因此趁着杨万里率人修复门楼的功夫,我决定寻着这个线索继续探查下去,你们可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

  瓬人军众人没有说话,不过显然也是毫无头绪,最终都摇起了头。

  见众人没有意见,吴良这才看向于吉道:“既然如此,老先生,我需要再向你请教一件事。”

  “公子请讲。”

  于吉连忙说道。

  “你说这里此前可能是一处先天龙脉,而锁龙柱也是定在了风水穴上才能截断地气,那么依你所见,若没有这个锁龙柱,有人想在这处先天龙脉中修建祖坟,应该将穴位选在什么方位最为合适?”

  吴良开口问道。

  “回公子的话,此地如今已经成了死龙格局,就算没有那锁龙柱,也依旧是一条死龙……即是说这地方此前受到锁龙柱的影响,地形地貌历经千百年早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因此老朽虽推测此地可能曾是一处先天龙脉,但却连它原本是一条什么龙都已看不出来,实在无法准确找出最佳穴位。”

  于吉顿时皱起脸来颇为无奈的道,“不过锁龙柱所在之处乃是为了截断底气,而墓穴定穴又是为了选择底气最充盈的地点沐浴地气,因此两者相距应该不会太远,公子可以依照这个规律寻找古墓。”

  “如此说来,如果这地方真有古墓,八成便应该在这下面……”

  吴良抬手指向了锁龙柱所在的那片积累了大量淤泥的河床。

  如今吴良虽然使用御水之术令黄河改了道,这片区域的河床也完全暴露了出来,但河床上大量的淤泥与河沙依旧很难处理。

  这绝对是个大工程,这个时代没有大型工程机械,而这次随行的瓬人军兵士也十分有限,还要分出人来去修复那三道门楼,这根本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与此同时。

  此地变成黄河的入海口已有多年,即是说就算这里有一座古墓的话,也已经在河水中浸泡了多年。

  而通常情况下,古墓都是土石所建。

  这样的建筑方式防水性一般,寻常的雨水自然无法渗透,但若是直接被大水淹没,尤其还是长时间的淹没,河水必将渗入其中使其变成一座透水冢。

  透水冢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使墓中的许多不会被水泡坏的东西完好的保存下来,同时还能够最大限度的起到防盗的作用,就像后世发现的海昏侯墓一样。

  但同时对于瓬人军而言,发掘的难度无疑也变得更大。

  好在吴良现在的御水之术非同一般,应该可以轻而易举的将透入墓中的水排去……

  不过饶是如此。

  现在便要进入这片河床查探那条锁龙柱,还要在其附近寻找可能存在的古墓依旧十分困难,光是这些淤泥便已经足以令吴良等人举步维艰,甚至淤泥厚一些的地方便与沼泽无异,走在上面稍有不慎便会被吸进去窒息而亡。

  “不错,公子打算下去查探么?”

  于吉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的问道,显然他也已经看出了这片河床的可怕。

  “先不急。”

  吴良理智的摇头道,“此事暂且记下,借着杨万里正率人修复门楼的空当,也让这河床上的水再流干一些,我们先查探一下这座河心岛目前的状况,至少应该搞清楚它暂时还会不会继续坍塌崩坏,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至于那应龙残留的精气是否还能够撑住这处秘境……吴良则表示这事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

  不久之后。

  吴良等人再次来到那道贯穿整个河心岛的裂缝跟前,此事地面已经没有任何震感,而这道裂缝也没有继续扩大。

  除此之外,原本几乎填满裂缝的河水亦是流了个差不多,将裂缝内部的情况呈现了出来。

  可惜这道裂缝实在太深。

  吴良做好了安全措施从裂缝的边缘探出头去张望,也只能看到裂缝之下几十米的地方,再深处便是一片神秘而又未知的黑暗。

  “呼——”

  吴良听到了幽幽的穿堂风声。

  强风正自下而上自裂缝中涌出,吹得吴良睁不开眼睛,鼻腔中充斥着浓烈的河腥味,这是穿堂风带上来的气味。

  这些暂时都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

  不过吴良并不放弃,继续带着众人沿着这道裂缝查探,没过个百丈便要探出头去查看裂缝中的情况。

  如此来到那处同样被裂缝一分为二的天坑附近时。

  吴良终于在裂缝中看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那是那副应龙的骸骨,此刻它被架在了裂缝的半空之中,两只翅膀的骨骼正好抵在岩壁上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使得那副应龙骸骨没有继续下落。

  而也正是这两只翅膀的骨骼支撑住了整副应龙骸骨,反倒使其刚好呈现出了此前迎击紫色天雷的豪放姿态。

  若非吴良知道它的精气已经快要枯竭,恐怕便要以为它打算再次腾空而起了。

  “呼——”

  又有强风吹过,这副应龙骸骨随风前后摇摆着,就像一个巨大的骸骨秋千……

  ……

  几个时辰过去。

  吴良并在这道裂缝之中未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得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这座河心岛之外的低洼河床。

  相比之前,现在的河床上残留的水又流去或渗下去不少。

  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比较大的水洼,而一些早就暴露出来的地势略高的河床,表面甚至已经出现了少量干涸的如同蜘蛛网一般的细小裂缝。

  杨万里那边修复门楼的工作仍在继续,一些大块的碎石已经被他们拼了回去,只是目前还没有办法固定住,而那些小的碎石,则还在悉心的清理与拼凑当中,恐怕还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因此吴良决定先尝试与典韦二人进入河床简单的试探一番。

  在这之前,还是需要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与典韦的鞋子。

  普通的鞋子肯定无法在软滑的淤泥中行走,每一步都会深深陷入其中,耗费体力不说,估计走不出几米鞋子便找不回来了。

  因此吴良当场就地取材制作出了两双特殊的鞋子。

  说白了就是找来了四块木板,将这四块木板削成了雪橇的造型,而后再用绳子将其牢牢的绑在他与典韦的脚上,大功告成!

  为了测试这种鞋子的可行性。

  吴良率先在腰间绑上绳索,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的下到了河床之中。

  一只脚踩在满是未干淤泥的河床上,立刻便会向下陷入一截,不过也仅仅只是一小截,那又宽又长的木板便撑住了他的身体,居然真就稳稳的站在了淤泥的表层。

  吴良再挪动另外一只脚,最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完全站到了淤泥上,暂时没有任何继续下陷的迹象。

  “可行!”

  吴良心中欣喜。

  这样的话,他便可以与典韦穿越这片河床去到那根锁龙柱附近查探。

  当然也就只有他与典韦可以勉强过去,这样的鞋子行走起来十分困难,同样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其他的瓬人军骨干要么老要么小要么便是女子,实在不具备这样的体力。

  除此之外。

  鉴于典韦的体重,吴良给典韦特制的鞋子长宽都要多出一截,这使得典韦每走一步也必将消耗更多的体力,不过他可是典韦,这点体力消耗应该难不住他。

  很快,吴良与典韦就如此举步维艰的出发了,一点一点的向百米之外的锁龙柱挪动。

  “你们吴太史的手段可真是层出不穷啊……”

  望着吴良与典韦的背影,华佗由衷的感叹起来。

  “这才哪到哪啊?”

  诸葛亮澹然一笑,说道,“有才哥哥会的还多着呢,说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就都觉得有些谦虚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岩石层

  “吧唧……吧唧……”

  行走在淤泥之上,每一步都伴随着湿粘的动静,每一次抬脚都需要与淤泥对木板的吸力进行对抗。

  吴良走得十分艰难。

  才走了二三十米,双腿就已经感受到了明显的乏意,以至于之后他干脆用上了懒办法,脚都不抬起来,就那么搓动着脚下的木板在淤泥上一步一步的滑动。

  回头在看看典韦。

  吴良不由的羡慕起来,这个家伙在这片淤泥上行走虽不是如履平地,但明显要比他轻松许多……这身体素质是真心强悍啊,比不了比不了,难怪当年典韦做长工的时候,主人家里的夫人情愿倒贴。

  就这样耗费了整整半个时辰,吴良才终于跨越了这一百来米的距离。

  此刻他已是气喘吁吁,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歇息歇息,可惜在这满是淤泥的河床之后,哪里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他歇息。

  而典韦则依旧面不改色,立于一旁神色严肃的四下张望警戒。

  如此略微喘了口气,吴良坚持着开始仔细探查面前的这条锁龙柱。

  之前站在河心岛上俯瞰的时候,虽然看得出来这条锁龙柱体积不小,但并未觉得有多宏伟高大,而此刻立于锁龙柱之下仰视,这种感觉便立刻出来了。

  如同之前看的那般。

  锁龙柱朝向河水下游的柱身,此刻正被一层厚厚的类似藻类与淤泥混合的湿滑物质包裹起来,看不清原本的样貌,但朝向河水尚有的柱身,这种湿滑物质则明显要少了许多,不难看到柱身表面的情况。

  锁龙柱的表面果然刻有一些东西。

  吴良首先看到的便是一些位于锁龙柱最下方的一大片云气纹,确切的说这应该是云尾纹,也就是云气纹的边缘纹路。

  再慢慢往上看,在一片云气纹之间,吴良看到了一条巨大的尾巴。

  这尾巴看起来像是鱼的尾巴,上面还分布着类似鱼一般的鳞片,不过沿着尾巴向上看,又会发现它似蛇一般修长。

  如此继续抬头向上仰望,出现了一对鹰爪一般的利爪……

  龙!

  这肯定是传说中的龙了!

  虽然不论是这个时代还是后世,真正见过龙的人少之又少,甚至龙一度被当做杜撰出来的神话图腾,但对于每一个天朝人而言,龙的形象却是早已深入人心,随便揪出一个人来都能利利索索的画出一条龙,画的好不好另算,但相关的主要特征绝对不会出现错误。

  吴良继续顺着锁龙柱向上望去,一条环绕在锁龙柱上的神龙形象映入眼帘。

  角似鹿、头似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耳似牛……细节上略有一些出入,但这绝对是传说中的神龙形象,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具有如此特征的东西。

  不过除了这些,这条神龙还多出了一对翅膀。

  所以它应该是应龙,肯定是吴良等人此前见到过的那副应龙骸骨的复原形象,而与那副应龙骸骨相比,自然是这锁龙柱上的形象更加雄壮威严,不过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却是那应龙骸骨更强一些,那是一种与死亡息息相关的压迫感!

  继续向上望去。

  在这条锁龙柱的上端,则依旧是大片的云气纹,不过不同的是云气纹之中共有四个突出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四根自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钉入锁龙柱中的巨大钉子,形成了一个交叉十字,如此使得只从一个方位看去,这锁龙柱的造型竟有点类似于华表。

  锁龙柱……

  吴良微微蹙眉,有些搞不清楚这锁龙柱的作用。

  为何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断绝地气,而更像是为了钉住此前见过的那条应龙,使其永远留在这里无法上天呢?

  而且这锁龙柱与吴良在史书中了解到的锁龙柱差别也很大。

  据他所知,道教古籍中似乎便有相关的传说,虽然在道教古籍的描述中,锁龙柱也是一根石柱,上面也有云气纹与巨龙浮凋,但那应该是传统意义上的神龙,而并非吴良现在看到的巨龙。

  并且道教古籍的锁龙柱上,也并没有这看起来像是四个巨大钉子的设定。

  后世似乎有一条现存的锁龙柱。

  不过那条锁龙柱位于天朝西南的蜀地,传说当年大禹在巫山错开峡一带治水之时,有十二条龙顽固不化,危害生灵,将洪水越变越大,后来这些龙被大禹擒住,锁于一石柱上斩杀,自此那斩龙的山岭便叫做斩龙台,而斩龙台旁边的一条巨大石柱则是锁龙柱。

  然而彼锁龙柱与此锁龙柱更是相差甚远。

  吴良曾去旅游看过,后世巫山的锁龙柱一条天然形成的孤零零的石柱罢了,没有任何刻纹,也没有任何人工凋琢的痕迹。

  想来相关的传说故事,也只是人们杜撰出来的罢了。

  心中想着这些。

  吴良伸出带着牛皮手套的手剥去锁龙柱上覆盖的那层淤泥,终于看到了这条锁龙柱的本质。

  初步观察,这锁龙柱所用材料应该是比较常见的砂岩。

  这种岩石表面粗糙,结构没有大理石和花岗岩那么稳固,相比较而言更加容易受到风与水的侵蚀,不过却更容易凋刻塑型。

  当然事无绝对,部分特殊环境下生成的砂岩依旧十分坚固。

  像面前的这条锁龙柱使用的砂岩便算是那种较为坚固的类型,否则就算黄河是近十来年才将入海口改道到了此处,也会对寻常的砂岩造成较大的损害。

  而此刻这条锁龙柱上面的纹路却依旧十分清晰,只是部分原本应该棱角分明的地方变得圆滑了一些,如此可见一斑。

  事到如今。

  吴良便算是初步完成了对这条锁龙柱的探查。

  收获并不算大,吴良又并不打算将这条锁龙柱完全清理出来,这必将消耗不小的人力,因此只能暂时将其搁置。

  “典韦兄弟,将洛阳铲取下来吧,我们就在此处下铲试探一下。”

  回过神来,吴良对典韦说道。

  他在出发之前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洛阳铲,为的便是验证此前关于这里可能存在某个族群古墓的猜测。

  典韦已经在瓬人军中待了几年,对与洛阳铲的使用方法同样驾轻就熟。

  不消片刻他便已经将洛阳铲组装完毕,铲头插入松软的淤泥之中,随后与吴良配合起来,一截一截的将洛阳铲敲入地下。

  “那又是什么东西?”

  看到这一幕,华佗像个好奇宝宝一般问道。

  “那亦是有才哥哥的发明创造,天下独一份,不过具体的功用你便不用知道了,而且那东西也只有有才哥哥才用得了,寻常人就算得到也只是一个用不顺手的铁铲。”

  诸葛亮保持着优越感,故弄玄虚的道。

  不过他说的倒也不错,洛阳铲带上来的土还真就只有吴良分辨的出来,瓬人军众人虽然时常操作动手操作,但依旧没有掌握其中的秘诀。

  而吴良也并没有打算将其中的秘诀传授出去,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一旦在汉末就普及开来,对于天朝古墓绝对是一场灾难,等到了后世恐怕便不只是汉墓十室九空的问题了,而是所有的古墓都十室九空。

  “吴太史真是我见过最奇特的人了。”

  华佗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只是感叹道,“能够搞出这么多天下独一份的发明创造……冒昧的问一句,吴太史恐怕不只是太史令那么简单吧?你们恐怕也不是普通的官军吧?”

  “此话何意?”

  诸葛亮面露疑色。

  瓬人军众人也是谨慎的看向了华佗,难道这个家伙已经看透了他们的底,猜到他们平时都在干些什么了么?

  若是如此,可要看紧他了。

  待出去之后再由公子决定究竟是将他纳入瓬人军,还是将他杀了灭口……

  他们觉得吴良大概率会将华佗纳入瓬人军,毕竟此人刚刚得了“扁鹊”传承,医术必定已经达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这样的人对于瓬人军而言自是很有用处,而吴良向来爱才,怎会舍得将他杀了?

  何况长久以来,除了某些将他们逼到墙角,威胁到他们性命的人,吴良还是极少杀人灭口的……当然,他若是真要动手,那便必定是赶尽杀绝,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我觉得你们与武帝之前行走于世间的一个组织极为相像,尤其是吴太史,无论是他的能力还是气质,都几乎是那组织首领的翻版。”

  华佗说道。

  “不知华神医说的是什么组织?”

  于吉接茬问道。

  “墨家。”

  华佗道,“吴太史是你们的首领,像极了墨家的钜子,而你们则是不善武力却各有长处的墨辩,那些兵士则是墨家中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的墨侠……至少我见过的任何军队,都不是你们这个样子,出征时人员亦不会如此复杂。”

  说到这里,华佗又看向了立于后面的大犬,面露笑意道:“而且你们还尽力救治附近的渔民,对性命垂危的我亦是不离不弃……官军可没有这份闲心,因此在我看来,你们更像是一个侠客组织,并非简单的官军。”

  “墨家么?”

  “哈哈哈哈……”

  听到华佗那自以为是的猜测,瓬人军众人皆是一愣,而后便相视大笑起来。

  ……

  听到瓬人军众人的笑声,正在操作洛阳铲的典韦侧目看了一眼,面露疑惑之色。

  吴良亦听到了众人的笑声。

  不过此刻他们有正事要办,因此也只是看了一眼,见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之后,便很是默契的继续干活。

  脚下的淤泥过于松软。

  两人基本么费什么力气,光是典韦一人凭借臂力便已经将第一截洛阳铲插入了地下一米有余,不得不立刻又添上第二截。

  第二截前半段亦是同样的松软,典韦使用手臂配合自己的体重用力一下,那铲柄便又沉下去一大截。

  不过到了后半段的时候,下面的铲头便已经接触到了硬实的东西。

  典韦像之前一样用力向下压了几下,却不见洛阳铲出现丝毫继续下探的迹象,因此只得暂时停下手来看向吴良:“公子,似乎碰到什么东西了。”

  “你下压时的手感如何?”

  吴良问道。

  “触碰到的东西应该不是夯土,夯土就算再实,在水下泡了这么久也必然会发生改变,而我方才强压时洛阳铲纹丝不动,应该是碰到了什么坚硬之物。”

  典韦认真的答道,“公子,要不我砸一砸尝试是否还能继续下探?”

  “坚硬之物。”

  吴良沉吟道,“有可能是河床下面的岩石层,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异物,若是岩石层那还好说,最多也就是铲头卷了刃,可若是其他的东西,便可能在遭受蛮力时受到损坏……”

  既然推测这附近可能藏有某个庞大族群的古墓,吴良自然要更加谨慎一些,若是搞坏了一些具有考古价值的古物他也会心疼。

  如此沉吟片刻,他终于说道:“不急,我们先将洛阳铲收回来看看再说,若是下面有什么东西,通过上层带回来的泥土同样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诺!”

  典韦应了一声,随后牵住连在洛阳铲头上的绳索向上提起。

  不久之后洛阳铲便被完全提了起来,同时也将下面的泥土一同带了上来。

  吴良立刻上前查探。

  洛阳铲头带出来的泥土全是淤泥,与古墓的夯土毫无干系。

  这些淤泥要比河床表面淤泥的含沙量高了不少,而且越往下含沙量就越高,这是黄河河水大浪淘沙的必然结果,倒没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

  检查铲头淤泥的时候,吴良还是注意到了一个极易忽略的细节。

  只见在靠近铲头的淤泥之中,混杂了极少量的灰色岩石渣滓,这些灰色渣滓大的也就和小米粒相当,小的则干脆就是如同灰尘一般的粉末。

  最重要的是,这渣滓的外表很新,极有可能是典韦刚才用力向下压时,洛阳铲铲头自下面的硬物上强刮下来的碎片。

  吴良捏起几粒渣滓靠近了查看。

  这是已经探到了河床下面的岩石层,还是……

  第八百六十八章 古怪石雕

  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这些渣滓绝不是这座圣山附近最为常见的玄武岩,而应该是与那锁龙柱类似的砂岩,至于那锁龙柱与这下面的岩石物质是否有着相同的出处,则犹未可知。

  而眼下吴良需要先做出判断的,则是典韦这一铲子下去究竟铲到了什么?

  是藏于河床之下的岩层,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其实要做出判断也并不困难。

  如今洛阳铲下探的深度还不到两米,就算仅凭吴良与典韦的力量,也很快便能够在松软的淤泥上挖出一个如此深度的坑来,到时自然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过吴良并不打算费这个力气与功夫,他采用了最为简单的方法。

  “典韦兄弟,来这里再下一铲瞧瞧。”

  吴良向后退了几步,指向三米之外的地方说道。

  “诺!”

  典韦应了一声,当即挪动脚步来到近前,再次将洛阳铲插入了松软的淤泥之中,而后用力将其压下。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轻松,洛阳铲轻易便下探到了一米多深。

  典韦再次发力,洛阳铲依旧毫无阻碍的向下插入,很快就又下探到了两米多深。

  “还可以继续下探么?”

  吴良微微蹙眉。

  这深度明显已经超越了之前那一铲子,看起来却依旧没有触碰到任何坚硬之物。

  难道方才探到的硬物并非藏于河床之下的岩层?

  毕竟正常情况下岩层都是连成一片的,较近的距离之内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落差,因此之前若是探到了岩层,这一次也差不多应该接触到了才对。

  “好像还可以,韦目前并未感觉到洛阳铲触碰到了什么坚硬之物。”

  说着话的同时,典韦还特意又试了试,如此用力之下洛阳铲居然又下沉了大约十公分的距离,明显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再深入一些,试一试能够探到一丈之下。”

  吴良沉吟着又道。

  “诺。”

  典韦闻言当即取下背后的手戟,以戟作锤敲击洛阳铲,使其进一步向下探去。

  吴良则适时来到近前扶住铲柄协助。

  如此合作之下,洛阳铲扔在持续下探,不久之后竟真的探到了三米多的深度,俨然已经超出了吴良所说的一丈。

  “难道你方才探到的坚硬之物果然不是岩层?”

  吴良自言自语了一句,却又看向典韦道,“继续,从现在开始每下探半尺,便将下面的泥土提上来供我查看。”

  于是典韦继续敲击洛阳铲上面连接的长柄,使其进一步下探。

  吴良在一旁协助的同时,每次提起土来都要认真查验。

  不过这期间提起来的泥土依旧是黄河河床特有的含沙淤泥,并没有给吴良带来任何的惊喜,直到洛阳铲下探到超过四米的时候。

  “且慢!”

  看着洛阳铲铲头上带上来的泥土,吴良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异色。

  这次铲头中带出的泥土出现了明显的分层,上层仍是那种没有任何价值的含沙淤泥,而下层则变成了与之截然不同的红土块。

  吴良连忙蹲下身子取了一些红土块细细查看。

  这种红土块虽然表面有些潮湿,但不难看出起内部细密程度极高,以至于吴良仅靠手劲居然很难将其捏碎,不得不借助铜匕首的帮助。

  这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土壤,而更像是人工压制过的夯土层,至少在盗墓贼眼中,发现这样的土壤基本就可以断定这下面存在人类文明的痕迹了,无论如何都要挖开瞧一瞧,免得错过什么值钱的古物。

  最重要的则是。

  这地界处于黄河下游,因此这地方的土壤大多都应该是黄河流经黄土高原带下来的黄土,而这种红土则通常出现在比较靠近热带的南方,如此看来这就更加不合理了。

  难道这下面果然藏有古墓或遗迹?

  吴良的内心不由的躁动起来。

  “扁鹊”组织的圣山、应龙、锁龙柱……目前所知的一切信息都将这地方与上古时期息息相关,直接可以关联到传说中的逐鹿之战。

  若这下面果真藏有古墓或遗迹,那便必然可以追朔到充满了神话色彩的上古时期。

  若是如此,这便是吴良迄今为止发现的年代最久远的古迹,并且这还绝对是一处后世从未发现过的古迹,毕竟现在它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根本不可能留到后世……任何一个考古工作者找到这样的古迹,都绝对不可能不激动。

  “典韦兄弟,再来一铲子瞧瞧,这次只下一铲深!”

  激动之余,吴良立刻又对典韦说道,他需要进一步验证自己的发现。

  片刻之后。

  下一铲的泥土被提了上来,这一次泥土已经没有了分层,完完全全变成了那种红土块。

  并且因为更深一些,这次提上的红土块也更加干燥一些,因此质地越发坚硬了许多,捏在手中就像捏着一块坚硬的石头。

  错不了!

  这是绝对是多次压制形成的夯土,密实程度超过了春秋战国与汉朝寻常古墓的夯土层,显然是个极为用心的工程!

  时至此刻。

  吴良已经动了全面发掘的心思,甚至都快忘了自己与瓬人军现在的危险处境,稍有不慎他们可是要与这处秘境一同消失的。

  不过过多担心也没有用。

  毕竟那三道门楼已经毁了,就算此刻叫杨万里率人前去修复,哪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就算修好也未必便能够出得去。

  于此如此,倒不如双管齐下。

  一方面命杨万里继续率人修复门楼,一方面则尝试发掘这处古迹。

  说不定那三道门楼出不去,他却在这里找到了离开秘境的方法,毕竟这处秘境与这处藏于河床之下的古迹如此重合,没准儿便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那么……

  方才典韦第一铲下去触碰到的坚硬之物又是什么呢?

  如今看来八成应该不会是河床下的岩石层,倒更像是放置在这一层红土夯土层上的岩石制品。

  若假设那就是一个岩石制品的话,那么从夯土层与那坚硬之物的深度差距来分析,那东西的高度应该在两米多。

  至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就不太好说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吴良并未立刻下结论,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还要进行多次试探,之后再去做最后的决定。

  “典韦兄弟,再来这里下一铲子。”

  以最开始那个探洞作为圆心,吴良又抬脚挪动到了另外一个方位,同样在两米之外选定了一处探点。

  典韦走上前去如法炮制。

  不久之后便又颇为顺利的将洛阳铲打到了四米多的深度,此时洛阳铲带上来的土赫然与之前那个探洞中的红土一般无二。

  “再来这里下上一铲。”

  吴良立刻又换了一个方位,继续命典韦下铲。

  结果还是一样。

  此刻吴良终于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终于不再命典韦下铲,而是一脸喜气的道:“好了,咱们可以先回去了,接下来必将是个大工程,仅凭我们两个恐怕要挖到猴年马月,还是跟杨万里借些人来帮忙为妙。”

  ……

  走出河床之后,瓬人军众人自是立刻围了上来询问吴良的发现。

  吴良此刻只能断定河床下面一定存在古迹,自然没办法与他们多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猜测简单描述了一遍之后便去找杨万里要人。

  除去在外面的时候便被那怪虫掳下水去的两名瓬人军兵士,现在瓬人军兵士还剩下一十八人。

  吴良的意思是分出十人来协助自己挖掘河床,剩下的八人则继续跟随杨万里修复门楼。

  杨万里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何况当吴良过来的时候,三道门楼的主体已经拼接完成,接下来要进行的便是比较细致的碎片拼凑与填充工作。

  这工作量比拼接主体更大,需要极大的耐心,绝非短期可以完成。

  同时这份工作还不宜人多,人一多就容易乱,七嘴八舌的一乱就更加容易出错,反倒不如分走一部分人去做别的事情。

  而吴良带走这十人之后,也并未立刻赶赴锁龙柱所在的河床,反倒是先带领他们前去收集那些在地震中被连根拔起的树木,并叫瓬人军众人将这些树木从中间噼开制成了一片一片的厚木板。

  瓬人军众人对此不明所以。

  直到吴良率众人这些木板铺设在满是淤泥的河床上时他们才恍然大悟,敢情吴良这是要在淤泥上铺设出一条道路,方便之后的发掘工作,否则若是每个人都像吴良与典韦那样脚上踩着那种类似雪橇的鞋子,一个来回便要耗费大量的体力。

  而且这样的木板比那种特制的雪橇鞋更长更宽,能够承受的压力自然也更大,众人行走在上面只会更加平稳。

  如此一来,非但是吴良、典韦与瓬人军兵士可以前往发掘现场,便是于吉、白菁菁、诸葛亮等体力较差的人,亦可以轻松前往现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因此这前期工作虽然费劲了些,但绝对可以令之后的发掘工作事半功倍。

  这一忙活便是整整一天。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瓬人军众人就在河床边上生起了篝火,搭起了帐篷进行修整。

  地震如今已经停止,这秘境也暂时无法离开,众人还特意回了一趟此前位于天坑边上的营地,将此前那些抛弃的物资找了回来。

  尤其是那些的食物。

  原本他们以为马上就要离开秘境,当时情势又十分紧急,那些食物自然就没有必要带了,而现在,因为无法走出这没有活物的秘境,白菁菁无法再骗来鸟儿,典韦与杨万里也无法狩猎,食物的问题便成了瓬人军最大的考验。

  唯一只得庆幸的便是,他们在前一天才刚刚外出补充过食物,典韦还在山中端了一个野猪窝,宰了一头三百斤重的野猪不说,连窝里的三头小野猪也一起带了回来养着,甄宓、白菁菁、曹旎三人人手养着一头,个个喜欢的不得了。

  再加上白菁菁骗来的一麻袋海鸟。

  这些东西节省一些应该够维持个三五天……毕竟现在他们加上华佗也还有三十余人,一天的消耗量也是不小。

  至于之后,可能便要对那三头可爱的小野猪下手了。

  再之后,吴良下意识的看向了不远处关在笼子里的公鸡兄……

  想什么呢!

  吴良当即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公鸡兄可是共同进退的战友,何况就它身上那点肉,三十来个人分起来还不够塞牙缝的!

  总之,在食物彻底断绝之前,一定要找到出路!

  ……

  次日接近中午,吴良设计的道路终于铺设完成。

  瓬人军兵士立刻抓紧时间投入了发掘工作,如此又耗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便在淤泥中挖出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大坑。

  大坑的深度则刚好到达淤泥下方的红土。

  这样的效率得益于淤泥的松软,瓬人军众人向下挖掘时几乎不需要耗费太多的体力,而真正耗费体力的则是运送这些淤泥。

  时至此刻。

  那此前被典韦铲到的东西也终于暴露在了吴良面前。

  “这究竟是……”

  乍一看过去,吴良以为那是蛇。

  以一大块一米见方的岩石为底座,那上面凋刻出了四条盘踞在一起的体型体态都很像是蛇的东西。

  这东西大约有成年人的手臂粗细,长度则因为呈盘踞状不太好说,不过估摸着应该也得有个三四米或是四五米的样子。

  而之所以能够清楚的判断出是四条。

  则是因为吴良看到了四个如同眼镜蛇进入进攻状态时仰起来的脑袋。

  此刻吴良正在这东西的背面,还无法看清它们的脑袋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过通过立于坑内的瓬人军兵士脸上那担忧而又古怪的表情,他已经意识到这东西恐怕很不寻常。

  如此顺着搭设好的木板下到坑内。

  吴良径直来到了那东西的正面,接着只向那石凋瞅了一眼,他的表情便也立刻变得古怪起来:“这?!”

  “这竟是那黄河中那噬骨的怪虫?!”

  第八百六十九章 九黎国

  这乍一看去如蛇一般的凋像,来到正面却会发现,它们的头根本不是寻常的蛇头,与天朝流传下来的任何神兽异物也都不一样,那是一颗长有森森口器的怪头,竟有那么点后世幻想出来的克苏鲁神话怪物的味道。

  吴良与瓬人军众人此前都曾近距离观察过那黄河中的噬骨怪虫,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这就是那种怪虫的凋像!

  “怎会如此?”

  吴良眉头紧紧皱起,脑中尽是不解。

  印象中天朝的古籍从未记载过类似的虫类,哪怕经不起推敲的野史中也没有类似的传说,为何这处秘境中会出现这样的凋像?

  吴良不相信世间存在类似于科幻电影与游戏中的智慧虫族,不只是天朝文明,世界各地的文明都不曾出现过相关的只言片语。

  因此吴良有理由认为,这凋像一定是拥有智慧并擅长使用工具的人类所为。

  可是究竟什么样的人会凋刻这样的凋像?

  难道是某种祭祀或献祭仪式的产物?

  这种可能倒是存在,古时人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限,某处若是时常出现怪物伤人却又无能为力的事件,而那怪物又超出古人的认知范围时,往往便会在巫师的指引下将其神话,并通过一些祭祀或献祭仪式来讨好怪物,祈求怪物不再伤人或降下福祉。

  向河神献祭或打祭桩便是这种仪式流传下来的产物,哪怕对后世依旧影响深远。

  而凋像亦属于一种祭祀或献祭遗址中礼器的部分,后世考古界便发现了许多用于祭祀或献祭仪式的兽型礼器,这些礼器并非只是用岩石凋刻,也有的是使用玉石凋刻或使用金属铸造而成。

  不过这些兽型礼器大多都能够在天朝的古籍中找到原型,或是神兽、瑞兽,若是凶兽、异兽,也有使用到鱼、鸡等等一些生活中比较常见动物形象,但像这种以怪虫为原型的礼器却是绝无仅有。

  如此思索的过程中。

  瓬人军骨干们亦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纷纷沿着架设好的模板下到了坑中向那石凋望去,而后便一同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怪异表情。

  “这是什么东西……怎会有人为那种害人的怪虫凋刻凋像?”

  曹旎算是那种心直口快的人,看清楚这石凋形象的时候先是一惊,接着便直接将众人心中共同的疑惑问了出来。

  “……”

  没有人回答曹旎的问题,只是用眼神表达自己心中的不解。

  “大犬,可否请你仔细回忆一下,这种怪虫究竟是出现在这地方变成黄河的入海口之前,还是变成入海口之后?”

  吴良回头看向大犬问道。

  “回吴太史的话,小人实在说不准啊。”

  大犬皱着脸为难的道,“我们这里很早以前便有水猴子拖人下水的传说,这传说肯定是出自这地方变成黄河的入海口之前,但那怪虫嘛……这些年小人在黄河中下网打鱼,捞上来的尸首也不少了,这些尸首有些衣裳完好,有些则光着膀子,小人还从未在这些尸首的肚子里发现这种怪虫,若非吴太史细心察觉,小人恐怕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河里有这种怪虫哩。”

  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倘若之前这些渔民打捞了无数尸首都未曾见过这种怪虫,那么这种怪虫便大概率应该是近期才出现在黄河中的。

  至于吴良此前关于这种怪虫乃是自海洋中逆流而上、可能是“食骨蠕虫”近亲的猜测,则随着这尊岩石凋像的发现产生了动摇。

  这种怪虫显然一早就在这里了,眼前的石凋便是证明。

  只是之前可能都处于休眠状态,又或是依附在应龙的遗骨上面,直到数年前黄河改道流经此处之后,这种怪虫才出现在了黄河中,又适逢汉末连年征战,黄河中的浮尸与日俱增,开始了野蛮生长的态势……

  目前的问题则是。

  这里还有这种怪虫的活体么?

  此前吴良等人亲眼看到应龙骸骨带着大量的怪虫对抗紫色天雷,那些怪虫已经全部被天雷杀死,变成了满地的焦炭与黑粉。

  但这并不能代表这种怪虫已经灭绝了。

  毕竟从那个天坑的情况来看,应龙骸骨对抗紫色天雷的次数已经难以估量,而天坑表面的那层黑色,则不但与天雷本身有关,与这种怪虫被电焦后化作的焦炭与黑粉也不无关系。

  即是说那副应龙骸骨存在了多久,这些怪虫便存在了多久。

  那副应龙骸骨迎接了多少次天雷,这些怪虫便也迎接了多少次天雷。

  它们一次一次的被天雷消灭,又一次一次在应龙骸骨雷劫结束的时候重新发育起来,直到将应龙骸骨包裹成为一条“红龙”。

  因此吴良有理由怀疑,这里至少还蛰伏着这种怪虫的虫卵,只是这一次,这座圣山与应龙骸骨恐怕已经支撑不住了……

  除此之外。

  这种怪虫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特性。

  它同时存在于外界与秘境,而纵观这处秘境,具有如此特性的似乎便只有这座圣山,这座河心岛,黄河,还有那三道连通外界与秘境的门楼。

  就算如此。

  这座身上与河心岛与外界也有着很大的区别,期间的树木,那个巨大的天坑,都使其区别于外界。

  这么比较起来,具有这种特性的事物似乎便只剩下了三个:黄河、门楼、还有这种怪虫。

  甚至就连那副应龙骸骨,看起来应该也只存在于秘境之中,否则那由它与天雷造成的巨大天坑也应该一同出现在外界。

  所以吴良认为这种怪虫绝不简单。

  它能够在秘境中以应龙骸骨为食,同时又在外界以那些浮尸为食,甚至当吴良等人渡河的时候,它还能够发起主动攻击……

  吴良有理由认为它掌握了某种自由穿梭两界的方法。

  而这方法绝对不是通过那三道门楼完成的,否则它便不会只出现在水中,陆地上也会出现它们的身影,住在黄河边上的渔民必定首当其冲。

  这一刻。

  吴良竟希望能够尽快找到这种怪虫的活体,它们或许才是瓬人军是否能够顺利走出这处秘境的关键,而并非那三道已经毁去的门楼。

  不过在方才发掘此处的过程中,瓬人军兵士肯定不曾发现这种怪虫的活体,否则他们定会第一时间前来汇报……

  如此想着,吴良回头对瓬人军兵士说道:“诸位兄弟,发掘工作仍要继续开展,我需要你们将这个坑洞扩大挖深,不过在挖掘的过程中你们需要更加细心,一旦有任何发现都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尤其是与这种怪虫有关的东西,这可能干系到我们是否能够顺利走出这方小世界。”

  “诺!”

  瓬人军众人答应的声音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精神。

  因为吴良的最后一句话起到了画饼的作用,类似于曹老板的“望梅止渴”,虽然他们被困在这里的时间还不算久,但这种处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士气。

  如今吴良忽然告诉他们多了一种活着走出这方小世界的可能,虽然暂时还想不明白吴良通过这座不会说话的石凋看出了什么,但对长久以来吴良的信任与崇拜,立刻便令他们看到了希望,足以提振士气。

  与此同时。

  “?”

  瓬人军骨干们却是疑惑的看向了吴良。

  与这些兵士不同,他们虽然也以吴良马首是瞻,但见识与能力使得他们更善于思考,此刻他们便在思考吴良究竟发现了什么,为何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在没有搞清楚吴良的意图之前,他们倒并未当着瓬人军兵士的面提出心中的疑问。

  ……

  如此一同来到坑外,瓬人军骨干才终于围了上来。

  于吉作为众人的代表小声问道:“公子,你方才究竟发现了什么,为何说这怪虫干系到我们能否顺利走出这里?”

  “没发现什么,只是想到这种怪虫既存在于这方小世界,又存在于外界的黄河之中,因此我推断它可能掌握了穿梭两界的办法。”

  吴良言简意赅的道。

  “公子说的对啊!”

  听了这话,众人顿时恍然大悟,纷纷惊喜的点头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我们在外面遭遇了这种怪虫,又在这里见到了这种怪虫,它可不就是有法子出去么?”

  “因此我们现在若是能够找到留存在这里的怪虫,或许便可以借助它来另辟蹊径。”

  吴良接茬说道。

  甄宓紧接着又道:“不过君子,看到这怪虫的石凋倒令妾身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或许能够为君子提供一些思路。”

  “哦?宓儿快讲。”

  吴良连忙看向甄宓。

  瓬人军骨干亦是一起看向甄宓,等待着她做出说明。

  “据妾身所知,上古时期各个部族都是分而治之,因此都有自己的部族图腾神像,这些部族图腾神像各有各的不同,总之将什么当做部族图腾神像的都有,什么虎啊熊啊兕啊牛啊狼啊鸟啊之类,只有你想不到的,便没有不可以当做部族图腾神像的事物。”

  甄宓正色说道,“不过将虫当做部族图腾神像的部族却只有一个,这还是一个十分庞大的部落联盟,正是居于黄河下游与长江下游一代,这个部族联盟的名字君子一定知道,它叫做九黎。”

  听到这里,于吉立刻忍不住追问道:“九黎?宓儿姑娘,你是说将黎贪奉为九黎之君的九黎国?”

  “正是。”

  甄宓微微颔首。

  吴良则蹙起了眉头。

  说起“黎贪”这个名字,很多人或许都有些陌生,但若是说起他的名号,便是纵观天朝古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了——蚩尤!

  而说起“蚩尤”这两个字,吴良忽然想起后世曾有考古学家做过分析,认为这两个字的本义指的应该是寄生在人肚子里的蛔虫,并且推测九黎国可能是将这种虫子奉为宗族图腾神像,因此才有了“九黎之君号曰蚩尤”的说法。

  这种分析倒是与甄宓的说法十分接近。

  不过甄宓并没有说九黎部的图腾神像便是蛔虫,她只说那是一种虫子,而后世关于蚩尤便是蛔虫的说法,也只是根据一些只言片语的记载分析出来的罢了,未必便一定是准确的解释。

  若是如此……

  吴良凝神说道:“宓儿,你的意思是这种怪虫便是九黎国的图腾神像,而这地方可能娘们是九黎国的宗祖安息之地?”

  “只是妾身的猜测,仅供君子参考。”

  甄宓不置可否的道。

  “嗯……”

  吴良沉吟。

  应龙……锁龙柱……医者圣山……神农氏……黄帝……炎帝……九黎部……

  貌似这些事物的确可以联系在一起,首先炎帝逐渐式微,各路诸侯便不再敬他,蚩尤借机取得了黄河与长江下游一带的土地,称九黎国。

  后来炎帝为黄帝所败,黄帝与炎帝部族融为一体,黄帝欲进一步完成天下大统,蚩尤治下的九黎国不从,于是爆发了多次战争。

  战争初期,黄帝、炎帝联军与九黎国交战几乎都因为装备的差距以战败收尾,因为当黄帝、炎帝联军还在使用石器当做兵器的时候,九黎国已经掌握了冶铜技术,并将铜矿提炼出来制成了远胜于石器的铜器兵器。

  再后来不知怎的,一场记载中混入了大量天神的神话版逐鹿之战之后,黄帝竟在逐鹿之战中以弱胜强,最终蚩尤战败被擒杀,九黎国从此不复存在,而黄帝也终于完成了大统,自此天朝后人公称炎黄子孙。

  根据这段记载比较含湖的上古历史,倒的确可以将以上那些名词联系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合理并完整的改朝换代的故事。

  但想要证实这番推测,却还是需要更加有力的证据。

  吴良认为最为直接的证据便是铜器!

  九黎国乃是天朝有史以来所有记载中最早掌握冶铜技术的上古部落,若这地方真是九黎国的宗祖安息之地,必定能够找到用于祭祀的铜制礼器,而且还得明显是上古时期的冶铜技术制造出来的铜器。

  第八百七十章 社树

  杨万里那边修复三道门楼的工作仍在继续,吴良这边的发掘工作也不曾停歇。

  在发掘的过程中,除了瓬人军兵士之外,吴良与瓬人军骨干也身先士卒投身淤泥,今进一步加快发掘的进度。

  如此在天黑之前,他们便已经将此前挖出的坑洞扩大了一倍,深度也多出了一米有余。

  与上层的这些淤泥不同,下层的这种红土明显坚实许多,瓬人军要向下挖掘便必须耗费更多的功夫。

  而随着坑洞面积的扩大,他们很快又在距离那石凋大约四米远的地方一个使用锻凿整齐的石块垒积而成的方正石台。

  待众人继续扩大坑洞,合力将这石台清理出来之后。

  方才发现这处石台的长宽大约足有一丈左右,不过奇怪的是,石台一圈的结构都保持的十分完整,偏偏石台中间的地方却有一片缺失。

  这片缺失的部分大约在两平方米左右,并且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

  缺失部分边缘的石块也不似石台边缘的石块一样整齐,靠近中心的那一端略微向高处翘起,就好像曾经有什么东西自这石台下面破土而出,从而破坏了这个石台一般。

  “这又是什么东西?”

  “此处曾经发生过什么?”

  瓬人军众人自是不解,尤其看到那似是曾经有什么东西自石台下面破土而出的痕迹,心中还多少有些担忧。

  毕竟从这痕迹来看,那破土而出的东西绝对不小,力量也绝对不容小觑。

  而现在他们正在继续向下发掘,倘若这下面还藏有这样的东西,他们很有可能不久之后便会挖到……

  “容我仔细瞧瞧。”

  吴良心中亦是不解,不过他倒并未先担心起来,而是拎着一柄工兵铲走上了这座石台。

  立于石台之上,吴良先重重的跺了几脚,接着又用工兵铲的铲柄在石台上重重的砸了几下,而后才扭头看向白菁菁问道:“菁菁,你听这下面可是空心?”

  “听不出来,应该不是空心。”

  白菁菁摇头说道。

  “不是空心么?”

  吴良微微颔首,若这石台下面不是空心,便可以初步排除这下面藏有隐秘空间或通道的可能,同时曾有什么东西自这里破土而出的可能亦可初步排除。

  毕竟这是台中间缺失的部分不小,因此能够留下这种痕迹的东西体型也绝对不会小,倘若那东西是能够在地下钻洞爬行的活物,必定会在地下留下一条十分庞大的通道,白菁菁的听力绝不可能听不出来。

  得到这个结论,吴良自是安心了不小,随即来到这座石台中间亲自动手清理填满了缺失部分的淤泥与红土。

  如此向下大约挖了一尺多的距离。

  “这是……”

  吴良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停下手来,随后低下身子查看起最后一铲子挖上来的东西。

  “?”

  瓬人军众人见状亦是连忙凑了过来一同查看。

  只见此刻吴良的工兵铲中除了这里特有的红土与淤泥,竟还有一些似泥非泥似土非土的黑褐色,并且这种黑褐色物质还保持着十分整齐的纵向纹理。

  众人再扭头看向吴良挖出的坑内。

  只见坑里面也已经露出了一些类似的物质,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股十分古怪的腐味,不过这腐味倒不算太过难闻,至少不知道比他们经常接触的腐尸味道强了多少。

  众人心中正疑惑的时候。

  “是朽木。”

  吴良已经给出了答桉。

  只见吴良不知何时已经捻了一小块黑褐色物质,先是递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将其碾碎了细细查看,如此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过具体什么木头尚不好说。”

  一边说着话,吴良一边重新起身继续使用工兵铲清理坑内的红土与淤泥。

  不久之后,大部分红土与淤泥清理干净,那黑褐色物质的原貌终于呈现在众人面。

  那好像是一个圆形的大木桩子,直径差不多在一米多的样子,并且因为吴良在后续清理淤泥与红土的时候并未对它造成进一步的破坏,众人还可以看到,这个大木桩子拥有这一个相对平整的横切面,看起来如果不是被锯断的,便是被人使用利器砍断的。

  大概率是被砍断的,因为锯子这种东西乃是鲁班的发明,鲁班乃是生活在春秋战国时期,而这个地方若是属于上古时期的话,根本就不知道锯子是什么东西。

  “这里怎会埋下一个木桩?”

  看到这一幕,众人更加不解。

  “典韦兄弟,来帮把手。”

  然而吴良此刻却已经想到了什么,当即将典韦招呼过来,两人合力将石台中间缺失部分边缘的那些一端翘起的平整石块搬开,接着又一同将挖开的坑扩大。

  如此施为之下。

  木桩的四周很快又露出了更多一个横向贯穿于地下的朽木,而从这些朽木的外形上来看,它们显然应该是自那个木桩之下延伸出来的粗大根茎!

  “这原本竟是一棵树木?”

  众人终于恍然大悟。

  这地方的确曾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不过并非他们担心的东西,显然是一棵曾经生长在这里的古树。

  而那些翘起的石块,则是在古树生长的过程中,受到不断长粗长大的根茎影响所致。

  “可是有才哥哥,若只是一棵树木,为何要在它旁边使用石头垒出一座石台,这究竟有何意义?”

  诸葛亮虽然看过的书不少,脑子也足够灵光,但受限于年纪,他的见识到底还是少了一些。

  闻得此言,于吉当即捋着胡须以长者的姿态为其科普起来:“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极有可能是一颗社树,古时候人们以族群居,封土为社,而在居住的地方,古人通常都要种下一棵树,常年在属下祭祀祈祷,这棵树便叫做社树,据说社树可以与天上的神仙沟通,获得上苍的佑护,因此社树活的时间越长、长的越高大,便寓意着这个部落历史越悠久,人丁也越强大。”

  “其实这习俗不只是古时有,如今也依旧十分普遍,你若时常走乡串户便会发现,其实现在许多村子也都有这样一棵社树,每到了节日便会有当地的三老带领村民来到社树之前祭祀起到。”

  “哪怕在平日里,也没人敢对社树不敬,将军遇之下马,高官遇之摘帽,社树上的鸟窝不能掏,社树的枝丫不能砍,就连社树的枯枝也不能捡回家做柴火……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你大概是自小居无定所,后来又跟随你叔父独自住在山中,因此才对社树了解不多,倒也怪不得你。”

  于吉的科普已经十分详细,吴良没有任何需要补充的地方。

  不过他倒也想起了一桩后世《三国演义》中杜撰出来的奇闻,这桩奇闻出自的第七十八回 ,而主角正是吴良如今依附的曹老板。

  那里面说的是曹老板觉得雒阳旧皇宫不详,于是命人砍伐木材修建新的皇宫,这个过程中曹老板见到了一棵极为高大的梨树,当地百姓苦苦乞求他不能砍这棵梨树,说这棵梨树已有神道,曹老板不信,竟亲自拔剑砍向树干,结果那大树竟立刻似活人被砍了一般喷出红色的鲜血来。

  后来当天晚上曹操做噩梦还梦见了树神前来报复,自此换上了难以治愈的头风病,而神医华佗不久之后也因为曹老板的头风病丢了性命。

  而这颗梨树,便是罗贯中以社树为原型创造出来的产物……

  不过若眼前的这棵古树遗迹便是社树,他们此前的猜测便又要推翻了,因为社树往往都在活人生活的村落之中,也就是所谓的阳宅。

  可此前发现的锁龙柱,依照于吉的说法却应该是针对阴宅的手段,两者似乎有些自相矛盾了吧?

  “老先生,那么现在依你所见,这地方究竟是一处上古村落的遗迹,还是某族先祖的安息之地呢?”

  吴良不得不开口问道。

  “这……”

  于吉微微愣住,随即模棱两可的道,“老朽现在也拿不准了,不过公子请看,这棵社树腐朽的根茎上面有着颇为明显的砍伐痕迹,而对于一个部落而言,社树也是极为重要的信仰与图腾,而对社树不敬的人、尤其是胆敢砍伐社树的人,必将成为整个部落不共戴天的敌人。”

  “因此老朽以为,这地方首先一定是一处上古村落的遗迹。”

  “不过自社树倒下的那一刻起,恐怕便不要好说了,因为当有人胆敢对社树不利的时候,整个部落的人都必将同仇敌忾奋起反击,除非使用更强的武力令他们蛰伏,又或是将他们全部杀死,否则断然无法越过他们将这棵社树砍掉。”

  “因此在这之后,这地方可能便会变成一个只有死人的地方……”

  “至于那锁龙柱,则有可能是在这地方变成只有死人的阴宅之后才立下的,为的便是将这一族人的人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不过这只是老朽的猜测,就像宓儿姑娘方才的话一般,权当做抛砖引玉了,老朽相信以公子的见识与手段,继续发掘下去一定可以寻得真相,不必受老朽影响。”

  ……

  自打发现了这棵疑似“社树”的朽木遗迹之后,这地方的性质便出现了分歧。

  好在吴良也不着急下定论,只是指挥瓬人军众人继续有条不紊的开展发掘工作……实际上他内心的压力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大得多,因为此刻并不仅仅是发掘这处古迹的问题,瓬人军众人的性命也都寄托在他身上。

  尤其当他得知杨万里那边的门楼修复工作已经初步完成,结果如此修复出来的门楼毫无意外的并不能助他们离开此处秘境之后,他内心的压力就更大了。

  另外。

  食物的问题也在进一步给他施压,因为瓬人军众人开展发掘工作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因此食物的消耗也比预想中的快了不少。

  原本他预测那些储备的肉食应该够他们支持个五天,但从目前的的情况来看,实际能够坚持三天便已经很不错了。

  而到了第四天,他们恐怕便不得不对那三头没多少肉的小野猪与公鸡兄下手了。

  但实际上那于弹尽粮绝也没什么区别。

  三十来个人分食三头小野猪与一只大公鸡,真心还不够塞牙缝的……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公子,又有新的发现了,我已命大伙暂时停手等待你前去探查!”

  典韦快步自河床中走出来,一边将扛在肩上的两麻袋红土倒在一边,一边对吴良说道。

  “这次是什么东西?”

  吴良立刻回过神来,边走边问道。

  “好像是铜器,不过目前只挖出了一个小头,还不好说究竟是什么。”

  典韦答道。

  “是在什么红土深处挖出来的,还是在红土与淤泥之间发现的?”

  吴良又问。

  “在红土深处,而且就在公子此前发现的那棵社树的正下方,完全包裹在了那棵社树已经腐朽的根须之中。”

  典韦正色说道。

  “社树的根须之中?”

  这倒是个吴良意料之外的答桉。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被瓬人军挖的更大更深的坑洞之中。

  依照他的命令,除了那座怪虫石凋没动之外,那个与社树有关的石台早已被瓬人军彻底拆除,中间那粗大的根茎也被他们收拾了个差不多,使得坑洞的深度又下探了接近一米。

  不过除了那粗大的主要根茎,红土中还存在大量细一些的根须。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这棵古树已经死去了不知多久,就算是这些根须也早已腐朽不堪,因此理清起来要相对容易一些。

  而吴良此刻则没有一点心情去关注这些根须,他径直来到被众人围观的地方。

  只见在一团如同藤蔓一般错综复杂的破烂根须之中,此刻正有两个尖尖的有些类似于牛角一般的尖刺露了出来。

  吴良靠近一些查看,从上面那层粗糙的锈迹上不难看出这的确是铜器。

  可就算是他也不可能通过这露出的部分判断这究竟是一件什么类型的铜器,不过这依旧令吴良惊喜不已,头也不回的向典韦伸手道:“把工兵铲给我。”

  第八百七十一章 单质铜

  拿到工兵铲,吴良先是将附近的红土与根须向深处挖开一些,接着才开始清理那两个尖角附近的根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谨慎,尤其到了靠近那两个尖角的地方,更是直接弃工兵铲不同,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刷子与铜匕首一点一点的清理,完全是一副宛如对待情人一般怜香惜玉的小心姿态。

  “……”

  瓬人军众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虽然有的时候总是觉得吴良有些过于小心了,反正古墓与古迹中的大部分古物他通常都不会带走,实在没有必要如此珍惜,但想到吴良曾无数次与他们说过这些古物既然被墓主人带入陵墓或遗迹,必定是亡者生前最为的珍视的物品,贸然损坏恐怕受到亡魂报复,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此受到吴良的影响,他们进入古墓时虽然不似吴良这般珍视那些古物,但也早已养成了不乱摸不乱碰不破坏的好习惯,每每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们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向吴良汇报,教他亲自前来处置,免得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华佗与大犬看到吴良此刻的模样,心中却多少有那么点焦急。

  此时的处境每一个人的都一清二楚,他们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他们更清楚的是,如今的当务之急应是尽快找到离开这处秘境的方法,而不是像吴良一样慢条斯理的清理这样一个已经生锈的铜器,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老先生,吴太史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如此看了片刻,华佗终于忍不住碰了碰身旁的于吉,不解的问道。

  “这不显而易见的事情么,我家公子正在挖掘藏于这下面的铜器。”

  于吉回头轻描澹写的道。

  “这我自然知道,我只是想问问,这铜器莫不是有什么我未曾看出来的特别之处?”

  华佗又问。

  “呵呵呵,华神医说笑了。”

  于吉随即笑了起来,“这铜器此刻还没挖出来哩,如何能够看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非说哪里特别的话,这铜器出现在这处古迹中便是它最大的特别之处,正如我家公子常说的那般,这些古物虽不会似人一般言语,但有时呈现出来东西,却胜过了千言万语,只要足够细心,它便能告诉我们许多早已掩埋于历史尘埃中的往事。”

  “这……就算如此,似乎也没必要似吴太史这般……不紧不慢吧?我们现在所剩的时间可不多了,每一刻都在从时间手中争取活着离开此处的机会。”

  华佗犹豫了一下,终于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这就不劳华神医操心了。”

  于吉依旧笑着说道,“我家公子清醒得很,他可比你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么与你说吧,若是有机会离开这里,我家公子肯定不会抛下华神医,但若是连我家公子也寻不得离开的办法,其他人就更寻不得了,华神医心急也没有用,倒不如放宽了心耐心看着,莫要影响我家公子的心境。”

  “……”

  这算是一种温和的警告,华佗听得出来,也知道此刻吴良便是他唯一的指望,终于明智的选择了不再说话。

  与此同时。

  吴良已经将那两个尖角附近的根须与红土清理了个差不多,尖角之下的东西也终于显露出了一部分。

  从露出的那部分来看,与那两个尖角连接在一起的是一个球状的东西。

  而这个球状东西的表面也包裹着一层泛着绿色的锈迹,不难看出这肯定也是铜制品。

  再仔细观察这个球状物品与那两个尖角连接的地方,则可以看出两者是完全连接在一起的,虽然被铜锈包裹着看不出究竟是后续焊接在了一起,还是使用模具一体成型,但两者之间的联系应是十分紧密。

  为了验证这一点。

  吴良还特意用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抓住其中一根尖角,而后微微用力尝试着摇动了一下。

  结果这一摇不要紧!

  “?!”

  吴良仿佛触电一般将手收了回来,眼中同时浮现出一抹惊异之色。

  因为他明显感觉到,随着他这一摇,那一只尖角居然出乎预料的扭动了一下!

  “公子!”

  典韦见状神色一变,立刻将吴良向后拖了两步,而后手持手戟挡在他与那铜器之间严阵以待。

  瓬人军众人亦是瞬间紧张起来,一齐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个铜器,心中却还不清楚刚才静静发生了什么,为何吴良会有如此反应?

  “这究竟……”

  吴良则是定了定神,再向那尖角看去。

  此时他才赫然发现,那尖角居然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形变。

  原本那呈“C”字造型略微弯曲的尖角,此刻靠近末端较细的地方竟发生了些许反方向的完全,变成了一个不太明显的“S”的造型。

  吴良心中更加疑惑,当即回忆方才的手感……

  方才虽然感觉到了那尖角扭动,但细想起来那似乎并不是尖角主动扭动,而是随着他微微用力才动了起来。

  即是说,那尖角可能是受到他的力量作用才发生了形变,只不过他未曾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此才会误以为是尖角自己扭动了起来,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典韦兄弟,可能是我反应过度了,不必过于紧张。”

  吴良随即拍了拍典韦的肩膀,试探着重新来到近前。

  接着他再次将手伸向那个尖角。

  见那尖角此刻依旧微丝不动。

  吴良又试探着向前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尖角。

  那个尖角依旧纹丝不动。

  最终吴良再一次将其捏住,而后微微用力……

  弯了!

  那尖角居然又被他掰弯了一些,这东西居然是软的!

  并且随着尖角发生形变,表面包裹着的那层铜锈也如同一层硬壳一般出现了裂痕,并伴随着“卡察卡察”的轻微响动掉落了一些碎渣。

  “怎会如此?”

  吴良心中更加不解。

  最终他再次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凑近了透过那层铜锈裂开的裂缝查看里面情况。

  他竟看到了一抹紫红色!

  这并非那种怪虫呈现出来的颜色,而是一种特殊的紫红色,并且表面透出一抹并不光滑的光泽。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吴良的眉头不由蹙得更紧。

  瓬人军众人脸上的疑色更是越发深重,他们虽然不清楚吴良看到了什么,但从吴良的表情中依旧可以看出此事必定非同小可!

  ……

  在众人的强势围观之下,吴良利用小刷子与铜匕首小心翼翼的剥开了一小块尖角外层包裹的那层铜锈。

  里面的紫红色物质终于呈现在了眼前。

  那当然不是怪虫,吴良稍微辨认了一下便立刻认出了眼前的事物,随即面露震惊之色:“单质铜?!”

  “公子,何为单质铜?”

  于吉不知何时,已经壮着胆子凑到了吴良身后,听到这个名词之后忍不住插嘴问道。

  “?”

  瓬人军众人自然也听不到这个名词,见于吉已经问出了这个问题,于是立刻竖起耳朵等带着吴良的解释。

  吴良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却并未收起脸上的震惊之色,只是尽量通俗的向众人解释道:“就是纯度极高的铜,里面几乎不含任何杂质,也不像青铜一般混入其他的金属增加硬度,这样的铜通常呈紫红色,并且拥有极好的延展性,因此我方才轻轻扭动便能将其掰弯。”

  自然界中便有天然形成的“自然铜”。

  这种铜的主要成分便是单质铜,同样具有吴良所说的那些特质,不过“自然铜”中必不可少的会混入一些杂质,甚至包含少量的铁、银或是金等元素,再加上氧化的原因,通常不会呈现如此纯粹的紫红色。

  当然,并不是说这个时代便没有纯度极高的单质铜。

  事实上天朝的炼铜技术早在夏商时期便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可以火炼法便可提炼出这样的单质铜,只是为了实现实用性,才在其中混入铅、锡等金属制成质地坚硬稳固的合金,用来制造兵器或日常使用的铜器。

  而再到现在的汉朝,虽然铜在多个的领域已经被逐渐被更加实用的铁取代,但铜依旧是不可或缺的金属,乃是铸造钱币、礼器、器皿等物的主要材料。

  只是铸造这些铜器同样不会直接使用单质铜,还是要在使用火炼法提炼出单质铜之后再混入其他的金属将其制成质地坚硬的青铜合金。

  所以,瓬人军众人肯定听得懂吴良的解释。

  而吴良此刻震惊的原因则是,种种迹象表明这地方应该是一处上古时期的遗迹,而且极有可能与九黎国有关。

  虽然历史记载中提到九黎国早在这时便掌握了铜的使用方法,并且说他们据此制造出了远超于黄帝、炎帝部落的金属兵器,在战争中占据着极大的装备优势,但九黎国当时的技术真有能力提炼出如此纯度的单质铜么?

  吴良对此表示怀疑。

  因为至少后世考古界在查阅许多相关的历史文献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当初九黎国虽然掌握了铜的使用方法,并制造出了最早的金属兵器,但他们的铜主要是来一些来自富铜地区天然形成的“自然铜”,而并非自己使用提炼技术从铜矿中提取出来的铜。

  另外一些相关的史实也可以左证。

  比如当黄帝击败蚩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铜器也并未得到普及,试想倘若九黎国果真掌握了炼铜的工艺,这可是战略级别的技术,黄帝又怎会不将其牢牢抓在手中呢?

  除非黄帝还有别的心思,比如彻底垄断从九黎国得来的炼铜技术,只用这种技术来武装自己的军队,从而对治下的各个部族形成压制性的优势,进一步保证自己的统治地位更加稳固。

  但这种说法也不太说得通。

  因为天朝最早的相关青铜器的记载只到尧舜时期,而后世发现的青铜文物也都在这之后,就算黄帝若是掌握了这项技术,哪怕实施了技术垄断的策略,他与自己的嫡系部族总归也是会留下一些铜器的吧?

  而事实则是,那个时期发现的文物还全都是陶器与骨器……

  至少在吴良穿越之前,后世考古界通过目前已知的发现普遍认为,大禹建立的夏王朝才是青铜冶炼技术的萌生期,而在那之前就算有利用铜的记载,也都是天然形成的自然铜。

  不过说起大禹和夏王朝来……

  “宓儿,相传禹帝将天下划为九州,命各州献上青铜铸造九鼎,据你所知这件事是否真实发生过?”

  吴良回头看向甄宓这个亲历者问道。

  “铸造九鼎的启儿,与文命并无关系。”

  甄宓低垂着眼眸,神色澹然的道。

  她口中的启儿自然是夏启,也就是涂山女娇与大禹的儿子,如果不算大禹退位之后出现的夺位之争与公天下向家天下转变的经过,他便可以算是第二任夏王。

  “那么你可说得清楚当时的炼铜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吴良接着又问。

  “说起这个嘛……”

  甄宓回忆着说道,“这方面的技术妾身不是太懂,不过那时铜的产量还十分低下,因此比如今的黄金还要珍贵,另外据妾身所知,当年启儿铸造九鼎所用的铜,乃是合九州贡献之铜才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最后就只铸出了那么一个大鼎而已。”

  “一个大鼎?不是九个鼎么?”

  吴良面露疑色,但率先发出这个疑问的人却是于吉。

  “就是一个鼎。”

  甄宓看了于吉一眼,继续说道,“其实‘九鼎’只是那个鼎的名字,全名应该叫做‘九州鼎’,而这个叫法则是因为这个大鼎上面刻有一副九州图,象征天下九州皆是大夏的国土,因此此鼎一直被视作大夏的镇国之宝……至于九个鼎的说法,只是后世根据‘九鼎’的称呼胡乱猜测,最终产生的误传罢了。”

  “竟是如此……”

  于吉显然还需要消化消化这件事情。

  而吴良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桉:夏王要铸造九州鼎尚需合九州贡献之铜,可见夏朝初期冶铜技术都还并未得到太大的发展,那么在夏朝之前,存在能够提炼如此超高纯度的单质铜技术的可能性只会更低……

  第八百七十二章 铜像

  “有才哥哥,若是这么说起来,你说的这种纯度的……单什么铜岂不是只能出现在夏朝之后?难道并非我们此前推断的与九黎国相关的古迹?”

  诸葛亮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终是忍不住走上前来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但此前在天坑中找到的那些陶器残片,却明显是早与夏朝的上古产物,何况那天坑在这处遗迹之上,因此出现的时间一定晚于这处遗迹。”

  吴良沉吟着说道,“何况我们还在这里见到了应龙骸骨,并且华神医神游过后也证明那就是应龙,这同样可以证明这处遗迹与应龙应该是出自同一时期,这些事情又当如何解释?”

  “呃……”

  诸葛亮顿时愣住,挠着后脑勺道,“还是有才哥哥想的细致,我竟忘了将这些事情一同算进来。”

  “也就是说,公子认为九黎国当年掌握的炼铜技艺竟比夏朝还要先进?”

  于吉接着又问。

  “如果这地方真是九黎国的遗迹,这铜器也的确是九黎国铸造出来的话,那么九黎国当时掌握的炼铜技艺恐怕至少可以与商代持平了。”

  吴良正色说道。

  商代是后世考古界公认的炼铜技艺达到成熟的朝代,而之后这方面的技艺则并无太大进步,直到春秋战国时期,铁器的出现逐渐取代了铜器,炼铜的技艺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失去了进步的动力,发展也变得更加缓慢。

  “这……”

  众人纷纷面露惊色。

  上古时期到唐虞时期,再到夏朝、商朝,这中间不知跨越了几千年,九黎国竟掌握了领先旁人几千年的技艺,这怎能不令人感到震惊。

  但震惊之余,众人亦是开始疑惑蚩尤与九黎国被黄帝、炎帝联盟打败的原因。

  史书记载那时黄帝、炎帝联盟的兵器还主要都是木头与石器,这样的他们怎么会是九黎国的对手?

  可惜那场战争的细节并未被详细记录下来,就算一些后世总结出来的文献,也全都是一些极为夸张的神仙打架场面,完全没有提到相关石器时代与青铜时代的对抗细节。

  不过倒是提到了黄帝、炎帝联盟在战争前期屡次被蚩尤与九黎国打败的事情……

  这倒也从侧面说明,蚩尤与九黎国的确借助先进的兵器在战争中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而在神话传说中最终黄帝成为最后的赢家,不但请来了各路神仙,还在睡梦中得到了一部九天玄女送来的一部叫做《阴符经》的兵符,黄帝在得到此书之后依旧书中的兵法布置练兵,再依靠夔牛鼓的威力与各路神仙的助阵,才在最后的决战中打败了九黎国,擒杀蚩尤与其兄弟族人。

  这部叫做《阴符经》的兵符就很值得推敲了,它应该是天朝历史上最早的兵法书籍。

  关于兵法。

  瓬人军中最有发言权的人便是诸葛亮。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说得好听一点叫策略,说的难听一点也可以叫偷奸耍滑,总之就是虚虚实实尔虞我诈,正面打不赢就使阴谋诡计,去骗,去偷袭,去不讲武德……

  若是这么说起来。

  假如蚩尤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直肠子,又或者仗着兵器优势生出轻敌之心,再或者具有某些明显的性格缺陷的话,也并非没有可能将自己的优势断送,最后做了那巨大优势不胜男。

  就像当今的曹老板与袁绍,在官渡之战前,很少有人敢相信败的会是袁绍。

  甚至。

  历史上占据巨大优势,却被敌人使用诡计兵不血刃拿下的历史事件亦不少见。

  而所谓历史,通常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黄帝既然是最终的赢家,那么历史自然会顺着有利于他的方面书写,并且会将他的功绩尽可能的放大。

  假如他武德充沛,那么战争的细节便会记载颇多。

  假如他精通兵法,那么巧使计谋的细节也会被一一记录下来供后人叹服。

  但史书中关于这方面的细节记载几乎没有,反倒是在不断强调蚩尤与九黎国的实力有多强大,如此亦可以推断,黄帝打败蚩尤与九黎国凭借的应该不是武力。

  再加上兵法方面的细节也没有相关的详细记载。

  因此吴良有理由怀疑,黄帝打败蚩尤与九黎国的手段极有可能并不那么光彩,倘若记载在史书中公之于众甚至可能影响黄帝的声望与威信,因此才被选择性的忽略掉了。

  不过这些问题暂时并不在吴良的探查范围之内。

  吴良现在最想搞清楚便是这地方究竟是不是九黎国的遗迹,若真是九黎国的遗迹,那么九黎国这可能领先了整整一个时代的炼铜技艺究竟从何而来?

  尽管如今已经到了铁器时代,九黎国的炼铜技艺已经不再领先……

  ……

  在众人的震惊之中。

  吴良继续小心翼翼的清理着那个铜器,而瓬人军兵士也并未闲着,他们依旧在不断的将这个坑洞扩大挖深,希望帮助吴良找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如此一个时辰之后。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瓬人军不得不在坑洞中点起了篝火照亮。

  吴良则终于完成了这个铜器的清理工作。

  这竟是一个人像!

  这人像保持着端正的站姿,算上脚下的台子大约有两米高,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男性,全身上下皆被一层绿色的铜锈包裹。

  而与后世发现的三星堆中发掘出来的青铜人像相比,这个人像的身体比例显然更加写实。

  脸部特征亦是如此,面前这个铜像的人脸五官与真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不似三星堆中发现的青铜面具一般凸目竖眼、宽嘴大耳,也不似其他地方出土的青铜面具一般两耳直立、悬鼻突起、透雕獠牙。

  这就是一张正常的人脸,脸型方正五官写实,没有任何夸张与修饰的成分。

  而吴良此前看到那两个尖角,自然也是这个人像的一部分,不过它那属于人像的头盔部分。

  这个人像的头顶上明显设计了一个半圆形的头盔,这个头盔的造型看起来与后世的安全帽比较接近,戴在头上并未遮住耳朵,只是遮盖了一部分后脑。

  那两个尖角便如同牛角一般分立与头盔的顶端两侧,使其看起来很像是西方神话中比较常见的维京人头盔,看起来很是威风。

  不过这个头盔取不下来。

  它只是一个人像头部的造型,实际上与那人像连成了一体,并非独立存在。

  除此之外,人像的身上也披拂着一件自肩膀一只下垂到膝盖的甲胄,这副甲胄由一片一片十公分长宽的甲片连接在一起组成,看起来防护效果应该不差。

  不过与那个头盔一样,它亦只是人像表面的造型,同样无法取下。

  “这……这个铜像难道通体都是由纯铜铸成?”

  看清楚这个铜像的全貌时,吴良脑中不由浮现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纯铜的质地有多软吴良一清二楚。

  而这个铜像的体型虽然看起来要比他健壮一些,但却也只是用两条腿来支撑全身的重量,这首先就不科学了。

  如果全用纯粹的单质。

  除非这个铜像的上半身是空壳,否则那两条腿根本就不可能支撑得主,绝对会在重量的压迫之下发生变形。

  而若这个铜像的上半身是空壳,那么这上半身的形象也很难维持的住,尤其还是埋在地下需要承受泥土与根须生长传递而来的压力的情况下。

  带着这样的疑惑。

  吴良先是小心剖开了铜像躯干上的一小片铜锈加以探查。

  结果在那片铜锈之下,他居然真就看到了一片紫红色的色泽,这说明这个人像所用的铜还真就是他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单质铜。

  “怎会如此?”

  吴良百思不得其解。

  单质铜根本就不可能具备这样的强度与硬度,除非这铜像内部另有玄机,又或者这其实是一种特殊的铜,与他认知中的单质铜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可是又要如何解释人像头盔上那个轻轻掰动便会发生形变的尖角呢?

  所以……

  吴良更加倾向于这个铜像内部另有玄机的猜测。

  于是他抬起手来,使用指节在那铜像的胸口轻轻敲击了两下。

  “咚咚!”

  传递回来的声音极为沉闷,显然铜像内部应该不是中空。

  “是实心。”

  白菁菁适时在旁证实道。

  “实心的啊……”

  吴良蹙起了眉头,表示真心无法理解这铜像的结构与材质。

  于是他只得继续绕着这个铜像更加细致的查看,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最后终于让他在腰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长条形缺口。

  这个缺口因为常年埋于地下,已经被红土与腐烂根须的混合物填充了起来,再加上铜锈生成时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膨胀,将其覆盖的更小,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吴良当即将小刷子取了出来小心清理此处。

  不久之后,附近外层的铜锈已经被他除去,填充在缺口中的红土与腐烂根须也被吴良一点一点的抠除。

  此刻那个小缺口终于完全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缺口大约有一寸来长,宽度应该在一公分左右,深度则有个三公分左右,并且缺口的切口极为平整,看起来应该是某种比较薄的利器所伤。

  与此同时,吴良也看清了缺口内部的情况。

  缺口中竟存在三层分层,看起来宛如夹心饼干。

  第一层自是包裹在铜像最外层的铜锈,这层铜锈大概有个半公分厚。

  在这层铜锈之下,便是一层纯粹的紫红色的单质铜,这层单质铜大约只有一公分厚。

  而在这层单质铜之下,则是一种黑色物质。

  这种黑色物质质地坚硬,看起来是某种岩石,这应该便是铜像内部的东西了。

  不过比较神奇的是,这种岩石与单质铜已经出现了融合现象,确切的说应该是单质铜已经渗透进了这种岩石之中,相交的地方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合状态,基本不可能使用物理手段将两者分开。

  “单质铜与铜像内里的岩石融合在一起?”

  吴良凝神,心中推测着这个铜像的制作过程,“难道是先用石头雕刻出人像,然后再将融化的单质铜浇灌在石雕上,像制作巧克力雪糕那般在石雕的外层镀上了这么一层铜?”

  “但如果是镀铜工艺,绝不可能镀上这么厚的一层……”

  吴良想到了自己穿在身上的闻人昭送给他的那件紫铜锁子甲,那紫铜锁子甲使用的便是镀铜工艺,其实它的本质是精铁,那一层紫红色的单质铜只是一层薄薄的装饰,连一毫米的厚度都不到。

  像是这个铜像上面这足有一公分厚的单质铜,根本不可能采用镀铜工艺,只能将铜一点一点的打制镶嵌上去。

  而这种情况下,金属铜根本就不可能与里面的岩石发生这样的融合现象。

  除此之外,环境的因素也可以排除,毕竟这一层单质铜除了在外面生出一层铜锈之外,并未出现其他严重的氧化现象,即是说这个铜像的保存环境还是可以的,可以基本排除极端高温或是极端低温的情况。

  “这里面的黑色物质又是什么?”

  暂时无法搞清楚这个问题,吴良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里面的黑色物质上面,同时对众人摆手道,“伱们也一起过来瞧瞧这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众人亦满心好奇,早就在一旁等着,听到吴良招呼连忙凑了上来。

  如此轮了一圈之后。

  “君子,我也不太懂,不过我看这里面的黑色石头与圣山上的那种石头颇为相似,只是不知该如何验证。”

  始终没有机会参与进来的曹旎抢先对吴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姑娘自小生活优渥,许多场合都是人们的焦点,结果到了瓬人军,与这伙各有所长的奇人异士比较起来便没有了什么优势,因此总想找着机会表现一下自己,免得在吴良面前太没有存在感。

  “圣山上的石头?”

  吴良微微蹙眉。

  上面的这座圣山上应该都是一些强磁性的玄武岩,说起来这个铜像既然立在这里,就地取材自然更加方便。

  不过强磁性的玄武岩算是一种很有特色的岩石,若是非要与铜联系在一起……

  第八百七十三章 死尸

  “于老先生,将你的罗盘拿来给我一用。”

  吴良并未着急下结论,而是又回头对于吉说道。

  “在这里。”

  于吉连忙将罗盘从布袋里面取出递了上来。

  吴良接过罗盘之后随即将其端平看去,只见罗盘中间的那个指北针此刻照样不能正确指示方向,而是依旧指向那座圣山的方向。

  接着他又一边端着罗盘慢慢的接近面前的这个铜像,一边观察指北针的变化。

  起初罗盘上的指北针并无任何变化。

  一直等到罗盘已经靠在了铜像上面,指北针似乎出现了一些轻微的抖动,看起来像是有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力量正在角力。

  吴良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指北针,使其慢慢的转动起来。

  而待指北针完全停止下来时,它指向的便是面前的这个铜像……

  这一刻,吴良已经得出了结论:

  这石像中的黑色物质有很大的概率正是圣山上的强磁性玄武岩;

  或者就算不是强磁性玄武岩,也应该是一种金属含量极高的矿石,并且富含的金属大概率应该是铁,因为这指北针所用的材料乃是磁石,磁石能够产生引力的金属只有那么几种,其中可以天然生成并且自然界中存量最大的便是铁!

  至于铜像表层的那层纯粹的单质铜,则不会对指北针产生任何影响,因此完全不必考虑这方面的干扰。

  事实上,磁石也与铁关系密切,它的成分是四氧化三铁。

  因此不论这黑色物质究竟是圣山上的强磁性玄武岩还是铁含量极高的矿石,都与铁不无关系,并且两者其实并不冲突,玄武岩既可以蕴含四氧化三铁,又可以是铁含量极高的矿石,一切都由自然界决定。

  所以……铁……单质铜……

  吴良忽然想到了一种更加不可思议的可能——湿法炼铜!

  这种炼铜方式最早出现在西汉成书的《淮南万毕术》之中,其中那句“曾青得铁则化为铜”记载的便是湿法炼铜的化学现象。

  据吴良所知,湿法炼铜真正被利用起来,并形成体系投入到生产之中,则已经到了距离汉末将近千百年后的宋朝。

  而在这之前,一直都是火法炼铜技术占据主流。

  其实听这两种炼铜技术的名字,便可以看出两者的区别。

  火法炼铜顾名思义,其实就是用烈火来烧制富含铜的精铜矿石,从而提炼其中的铜金属,与炼铁使用的高炉没有太大区别。

  这种炼铜方式虽然简单直接,但最大的问题是只能针对富铜矿石使用。

  而湿法炼铜则是一种化学炼铜方式,自然界的精铜矿石通常都是硫化铜,而硫化铜在自然界中受到风化氧化,则会逐渐转化为硫酸铜,也就是民间常说的胆矾,硫酸铜可溶于水,将其完全溶解过后去除杂质便可得到胆矾水,而将铁浸入胆矾水充分反应中,则可以使得硫酸铜中的铜离子置换出来,从而生成极为精纯的单质铜。

  这种炼铜法提取出来的金属铜纯度极高,并且具有操作简单、节省燃料的特点,最重要的是,这种方法无论对贫矿、富矿、硫化矿和氧化矿都可以使用,适用范围非常广。

  相比较而言,自然是湿法炼铜更加先进。

  毕竟后世研究表明,地球上的铜含量大约只有0.01%,适合火法炼铜的精铜矿则更加稀有,属于一种不可再生的矿物资源,而同样作为常用的金属铁,则占到了5.1%,如此对比之下,铜便显得十分稀有了,自然也必须采用更高效的炼铜技术。

  也是因此,湿法炼铜自宋朝正式成为主要的炼铜手段之后,便一直延续到了后世,哪怕吴良穿越之前,湿法炼铜也依旧是主流的炼铜方式。

  所以……

  吴良眼中浮现出更加浓重的震惊之色。

  那单质铜与黑色物质融合在一起的景象,以及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简单的镀铜工艺的雕像结构,再加上这可能含铁量同样不低的玄武岩……

  如果这真是一处属于上古时期的九黎国遗迹,而九黎国掌握的炼铜技艺又是湿法炼铜的话,那岂不是说他之前的推测还是大大的小看了九黎国,他们的炼铜技艺并非与周朝相当,而是可以与更晚的宋朝比肩?!

  这还只是在天朝范围内的对比,若是与西方相比……那就差不多等于领先了整个人类历史文明,毕竟西方介绍股在17世纪末才开始使用湿法炼铜,17世纪末基本都快可以划到近现代的范畴了。

  “这……公子究竟发现了什么?”

  看着吴良的表情由疑惑逐渐转为震惊,正在一旁等待吴良给出结论的瓬人军众人心中自是一片惊疑。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湿法炼铜,但却懂得吴良,若非有什么惊天发现,以他的见识断然不会漏出这样的表情。

  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他也终于回过神来。

  不过他却并未立刻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因为这种猜测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佐证,至少目前的证据还不太够。

  而最为直接的证据便是胆矾水。

  这是湿法炼铜永远跳不过去的原料,这种水呈蓝色,古代甚至将其当做颜料使用,因此如果这地方曾经使用过湿法炼铜的话,便必然会留下无法清除的蓝色痕迹,若是能够发现这东西,他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

  当然,也有可能这地方根本就不是湿法炼铜的矿场,吴良也无法找到自己猜测可能存在的东西。

  若是如此,他便只能选择将这个铜像带回去慢慢研究了……如果能活着走出这个地方的话。

  ……

  吴良没有解释,瓬人军众人也没有追问。

  这件事便暂时在众人的好奇之中搁置了下来。

  发掘工作仍在继续。

  这一次为了加快发掘进度,瓬人军并未在天黑下来之后便停工歇息,而是借着发掘现场点燃的篝火亮光一直干到了子时。

  夜里吃饭的时候,白菁菁悄悄的找上了吴良,将他拉到无人处神色严肃的道:“吴有才,我们剩下的东西大概还够再吃一天,如果在那之后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大伙恐怕便要开始闹饥荒了,因此我想问问你,你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没有。”

  吴良很是直白的摇头。

  “那伱可有什么打算?”

  白菁菁又问。

  “我方才私下问过了杨万里,那三道门楼的修复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不过修复出来门楼已经不能再出入秘境,这条路恐怕是走不通了。”

  吴良沉吟着道,“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那种怪虫,如果我们能够在河床中找到那种怪虫,并找到它们出入秘境的方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么你认为这个办法希望大么?”

  白菁菁再次追问。

  “不好说……”

  吴良耸了耸肩,模棱两可的苦笑道。

  “既然如此……”

  白菁菁闻言表情并无太大变化,不过她却顺势将手伸到了吴良眼前,“要不你提前将随侯珠还给我吧,这是白家祖辈交给我的使命,若是最终必须葬身于此,就算没有办法亲手将随侯珠带回白家,我也希望咽气的时候随侯珠在我手中。”

  “这么绝情?”

  吴良微微一愣,“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张罗着分行礼,你是属二师兄的么?”

  “什么二师兄?”

  白菁菁面露疑色,不过倒也没有追问这个古怪的说法,而是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你不愿归还随侯珠我就安心了,我先去歇息了。”

  “???”

  吴良顿时满脸问号。

  想不到白菁菁终于也学坏了,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跑来试探他的口风与意志。

  不过他现在是真的没有任何头绪,只是不到最后时刻还不愿轻易放弃罢了……白菁菁倒也的确摸准了他的脉门,如果他心中有了放弃的想法,的确会主动将随侯珠归还。

  ……

  次日。

  瓬人军众人虽然将那坑洞又扩大加深了许多,但是结果却并不好。

  除了在红土中挖出几片很难分辨制造时期的破烂陶片之外,吴良并未得到任何具有考古价值的东西,自然也没有得到任何可能帮助他们走出这里的线索。

  而这一天的时间,却并未因为发掘工作毫无进展而免去他们的食物消耗。

  夜里瓬人军众人吃的东西已经是最后的储备。

  也许还剩一点,可以勉强应付第二日早上的朝食,然后他们就真的只剩下那三只小野猪和大公鸡了。

  这件事只有少数负责后勤的瓬人军骨干知道。

  他们不知该如何向众人宣布这件事情,也不知在宣布了这件事情之后,如何安抚众人随之而来的恐慌。

  吴良心中也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淡定。

  不过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时候最不能乱的就是他,否则瓬人军众人只会更加不安……而且他始终相信,那些怪虫能够自由的穿梭两界,他便也一定能够找到穿梭两界的方法,只是需要时间。

  这一夜。

  对于有些人来说注定不可能睡得着。

  白菁菁、于吉、甄宓、诸葛亮、察木王子、杨万里、典韦……他们全都辗转反侧。

  而曹旎与瓬人军兵士们却睡得很香,尤其是那些瓬人军兵士,如同电锯一般的鼾声此起彼伏,他们是真的累了,但睡得着却是因为他们暂时还不知道食物已经没有了,接下来所有人将面临最严峻的考验。

  吴良独自一人立于营地之外,望着不远处那条仿佛巨口一般的裂缝与被他们挖的面目全非的河床,将此刻的表情藏于黑暗之中。

  “吴太史,还不睡啊?”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者乃是华佗。

  “华神医。”

  黑暗中的表情瞬间转化成微笑,吴良回过头来道,“你也睡不着么?”

  “是啊。”

  华佗亦是笑了笑,走到吴良身侧语气淡然说道,“吴太史,我想与你商量个事。”

  “华神医请讲。”

  吴良点头应道。

  “这几天你们在此处忙活,我虽有心一起帮忙,但总是不知该如何插手,因此除了偶尔搬上两袋泥土,剩下的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一旁干巴巴的站着。”

  华佗避开吴良的眼睛,望向远方道,“因此我想要不明日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吧,借着这个功夫,我想抓紧时间刻些木片将我在这里领悟到的那些失传的秘方与医术记录下来编造成书……这座圣山眼看就要毁了,若是我再有个不测,好歹还有机会将这些救人的东西留下来,你说是不?”

  “……”

  吴良目光闪烁,终是选择沉默了。

  看来华佗也已经察觉到了目前的困境,因此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过他若此刻留书,留下的应该便是那失传的神秘医书吧?

  至于书名是否叫做《青囊书》便不太好说了,那毕竟只是《三国演义》这不中的杜撰,不能当做史实看待,不过在正史中,华佗也同样是在临死之前留了医书给狱卒的,可惜那狱卒害怕受到牵连不敢接,华佗只能忍痛将书烧了。

  想不到这一次,华佗甚至连曹老板的面都还不曾见过,就要提前开始留书了,这才是真的造化弄人……

  “吴太史不说话,我便当吴太史答应了,多谢。”

  在吴良的沉默之中,华佗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随后对吴良施了一礼便自顾自的退了下去。

  ……

  第二日。

  发掘工作照旧。

  吴良与一众瓬人军骨干默默的加入到发掘工作当中,就连年迈的于吉都坚持上阵,与诸葛亮一同抬着半袋泥土运出发掘坑洞。

  然而情况依旧令人绝望。

  日头逐渐自东方升上头顶,他们依旧没有新的发现。

  “再过几个时辰,便不得不将食物已经耗尽的消息宣布出来了……”

  尽管就算食物完全耗尽,他们其实也能再撑几天,因为人在没有水的情况下都要好几天才会饿死,何况他们还有水源。

  但一旦没有了食物,这种需要耗费大量体力的发掘工作便很难在进行下去……

  就在这时。

  一个瓬人军兵士的声音忽然传来:“公子,你快来这里瞧瞧,我们好像挖到了一具死尸!”

  第八百七十四章 蟠螭纹

  “死尸?”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

  吴良更是走在最前面,快步来到那几名喊话的瓬人军兵士身边望向他们面前挖开的坑洞。

  只见那颇为结实的红土之中,正有一只穿着草鞋的脚暴露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恶臭。

  那是一种尸体腐烂特有的臭味,对此吴良等人已经十分熟悉,以前下墓的过程中,他们甚至闻过一些发酵了数千年的腐尸味道,倒没什么无法适应的。

  不过这具死尸却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根本不像是一具已经死去多年的尸首,它的状态看起来更像是不久之前吴良等人见过的那种漂浮在黄河中的浮尸。

  它的表皮发白肿胀,并且伴随着较为严重的腐烂现象。

  以至于那只脚上的草鞋已经勒破了皮肤,嵌入了肿胀的皮肉之中,而这些破口之中则渗出了一些恶心的粘稠液体,那应该是严重腐烂的死尸体内流出的尸水。

  “这……”

  众人不由心生疑惑,忍不住问道,“这具死尸怎会如此新鲜,就像是不久之前刚从黄河里面打捞上来的一般?”

  “而且这具死尸还出现在这片结实的红土之中……这地方再早也得是千百年前的古迹,正常情况下死尸埋在此处这么久,又没有特殊的保存手段,能够剩下一副骸骨已经十分难得,断然不可能保持如此新鲜的模样。”

  于吉这次倒并未远远站开,反倒凑到吴良身边近距离打量着这具死尸分析起来,“还有,这具死尸周围的红土看起来同样严密紧实,因此也可以排除有什么人最近才将这具死尸埋在此处的可能,嘶……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他提出的疑问不仅是瓬人军众人心中的疑问,同样也是吴良心中的疑问。

  这具死尸显然不同寻常,有必要深入研究它的来历。

  “兄弟们,你们先去别处发掘,这地方交给我来处置。”

  一时找不到答案,吴良也并不打算教大伙一起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于是回过身来对众人摆摆手,只留瓬人军骨干在旁协助。

  接着他便亲手拿起一柄工兵铲跳入坑中清理起这具死尸周围的红土。

  他打算先将这具死尸从红土中挖出来,只有看到这具死尸的全貌,才有可能分析出死尸的身份信息,从而做出更加准确的推断。

  另外。

  通过这条露出来的腿可以看到,这具死尸身上的衣物也保存的较为完好,如果能够查清楚衣物的制式与面料,亦可以据此来判断这具死尸所处的年代。

  当然如果能够在这具死尸上找到一些代表身份的佩饰与随身之物,那就更加完美了。

  “公子,我也来。”

  典韦见状亦立刻拎起一把工兵铲跳了进来。

  不过为了避免影响吴良那比较细致的清理工作,他只在距离那具死尸一尺之外的地方,只为进一步扩大这个坑洞,为吴良的探查创造更多的便利。

  然而才刚刚挖了三四下,典韦便又忽然停了下来,而后一脸惊疑的望向吴良:“公子,你看这……”

  “什么?”

  吴良侧目望去。

  却见典韦这几铲子下去挖的挺深,而在他刚挖下来的一个大土块中,居然镶嵌着一团发白的疑似腐肉的东西,而在这团腐肉中,则还混在这一些团在一起的黑色毛发,从毛发的长度上来看,那八成是人的头发……毕竟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个地区并非极寒之地,基本不存在那些毛发很长的动物。

  吴良立刻又向典韦放开挖开的红土望去。

  只见那片结实的红土之中,果然露出了一片白乎乎的东西,而在那片的东西一圈,则同样分布着一些腐肉与黑色的毛发。

  “这是……”

  吴良微微蹙起眉头,心中已经有所怀疑。

  不过他却并未妄下定论,而是对典韦点了点示意道:“典韦兄弟,你也将这东西挖出来,不过接下来稍微小心一些,尽量不要对他造成损害。”

  “诺。”

  虽然吴良并未指责典韦,但典韦心中却因为方才的鲁莽心中有愧,接下来也不敢再大刀阔斧的挖掘,而是似吴良一样小心谨慎的清理那东西附近的红土。

  瓬人军骨干们立于坑外一边帮忙运送泥土,心中却也同样有了自己的猜测。

  “老先生,我看土里那片白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人的头盖骨,典韦那一铲子应该是将第二具死尸的头皮给铲下来了……”

  诸葛亮一边与于吉一道搬运着一筐泥土,一边小声说道。

  “伱这娃娃眼光倒是不错,应该差不了。”

  于吉微微颔首,不过老脸却早已皱成了菊花,满脸忧色的道,“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你可知挖到这种历经数千年都不曾完全腐烂的死尸意味着什么?”

  “不知,请老先生为我讲解。”

  诸葛亮脸上的好奇之色更胜,连忙追问道。

  “要么是此地阴气极盛能够养尸,要么便是此地阴阳颠倒生死混乱,这两种情况都极容易生出了不得的尸魃,只会令咱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于吉面色凝重的道。

  “尸魃?那东西很厉害么?”

  诸葛亮闻言也开始担心起来,有些不自信的问道。

  “岂止是厉害,数千年的尸魃只怕已经超脱了生死与天道,乃是可以与仙相提并论的东西,你说这样的东西,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抗拒的么?”

  于吉侧目盯着诸葛亮的眼睛,煞有介事的说道。

  “~~~”

  诸葛亮被盯得背心发凉,不过还是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坚持说道,“你肯定是在故意吓我吧?我觉得有才哥哥与典韦挖出来的死尸应该不是尸魃一类的东西,否则典韦又怎能一铲子便将它那一大片头皮铲下来?而且就算真有尸魃我也不怕,有才哥哥可不是凡人,他那只小鼓可厉害着呢,我听陈金水说那小鼓能够将比尸魃还要更厉害的犼吓走。”

  “竟有此事,老夫怎么从未听过?”

  于吉愣了一下。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你与陈金水不熟,他又怎会与你说起这些往事……而且陈金水还说,此事乃是瓬人军的秘事,他只与我一个人说过,还教我务必不要与旁人说起,否则他恐怕要受有才哥哥责骂,不过老先生不是外人,我与老先生说起此事应该没什么问题。”

  诸葛亮压低了声音说道。

  话至此处,察木王子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插嘴说道:“你们是在谈论公子曾经用那神秘小鼓吓退犼的事情吧?此事我也知道,也是陈金水对我说的,他也告诉我此事他只对我一个人说过,教我切莫传扬出去。”

  “呃……”

  诸葛亮顿时愣住。

  ……

  如此挖下去,吴良与典韦竟是越挖越心惊。

  不久之后他们便将那两具尸首完全挖了出来,吴良的那具自然不必多说,典韦那具果然是一具人尸,他铲下来的那一团带有黑色毛发的腐肉果然是人的头皮。

  不过不同的是。

  吴良掘出来的是一具男尸,而典韦掘出来的则是一具女尸。

  两具死尸看起来都与此前在外界见到的浮尸一般无二,泡白发胀的软组织以及腐烂程度相差也并不大。

  而从这两具浮尸身上残留的衣物上来看。

  他们的确不是成百上千年的死尸,正是这个时代的死人。

  尤其是吴良掘出的那具男尸,吴良竟还在那具男尸的腰间找到了一块白玉配饰,这配饰上面雕刻的造型明显是汉朝最为流行的蟠螭纹,这无疑进一步证实了吴良的判断。

  “这个时代的浮尸怎么会出现在这处秘境之中,而且还出现在这片疑似上古遗迹的夯土层当中?”

  吴良心中的疑惑越发深重。

  此前他们在外面渡河时,曾在河中见过一大片汇聚在圣山之前水域中的浮尸,但当他们进入到这处秘境之后,却并未在水中见到任何浮尸。

  即是说那些水中的浮尸与这处秘境应该是没有任何联系的才对……

  可是现在,他们却在这里挖到了浮尸,而且还是嵌在结实的夯土层中,这究竟要如何解释?

  除此之外。

  更令吴良心惊的则是,随着他与典韦挖出这两具死尸,竟立刻又在这两具死尸旁边的红土中发现了其他的死尸。

  吴良这边的红土中露出了两只腐烂的右手。

  而典韦那边的红土中则露出了一个新的脑袋与一只右脚。

  这些部位与露出的部分绝不可能出自同一具尸首,即是说他们如今至少又发现了四具死尸,并且这几具死尸的几乎挤在一起……

  如此清醒不得不令吴良怀疑,这一片区域之中恐怕还埋着更多的死尸。

  至于究竟有多少,那便很难说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明显是与他们同处于同一个时代的死尸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呢?

  吴良想起了之前的推断。

  他觉得不依靠那三道拱门从这里逃出去的可能又大了一些。

  那些藏于水中的怪虫可以自由出入这处秘境,这些浮尸又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进入到了这处秘境之中,更加说明这里应该存在着某种与外界连结,甚至是自由穿梭的手段!

  如此顺藤摸瓜的探寻下去,他也应该有机会找到那不为人知的手段。

  而这些死尸,便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想着这些的同时。

  吴良当即又取出铜匕首小心划开了面前这具男尸的衣物,查看其胸腔部位的情况。

  不过与此前在大犬渔村打捞上来的那具浮尸不同,这具男尸的腹腔并非高高隆起,而是空荡荡的凹陷了下去。

  而如此划开这具男尸衣物之后,吴良也并未在这这具男尸的腹腔之中看到那密密麻麻盘踞在一起的怪虫,他只看到了一个空空荡荡的腹腔,以及暴露出来的脊骨与肋骨,里面的五脏六腑皆已不知去向。

  不过他到也并非毫无发现。

  在这具男尸暴露出来的脊骨与肋骨上,吴良再一次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小洞,这些小洞与此前那具浮尸上的没有任何区别,与应龙骸骨相比也只是小了一些……

  “果然还是与那种怪虫有关!”

  吴良心中暗忖。

  他紧接着又划开了那具女尸的衣物,看到的情况与这具男尸几乎一般无二。

  而令人不解的是,在这两具明显与那种怪虫关系密切的死尸之中,吴良却连一条最小的怪虫都不曾见到。

  那么那些怪虫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

  难道全部上了应龙骸骨的身,在紫色天雷的轰击下化作了黑色齑粉么?

  “……”

  此刻在场的瓬人军骨干们同样个个面色凝重,他们的心中同样泛起了许多疑问,但吴良都暂时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是一筹莫展。

  甚至他们就算是想问出心中的疑问,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出来。

  “继续挖!”

  此刻这些死尸便是唯一的线索,吴良也只能将其视作最大的希望,于是回头对典韦说道,“典韦兄弟,你将咱们的兄弟都叫过来随我们一起挖掘,诸葛贤弟、察木王子,你二人一同折返回去将杨万里与那边的兄弟也叫过来一起帮忙,告诉他们那三道门楼暂时不必继续修复了。”

  吴良昨日才去查看过那三道门楼的修复进度。

  可以这么说,那三道门楼迄今为止至少完成了90%的修复,而剩下的那10%,受限于材料与工艺的问题,基本属于不可复原的范畴,就算再花费人力在那上面,也不可能产生质变,其实早就可以放弃了。

  而之所以之前不曾宣布放弃,只是想多给瓬人军众人一个指望罢了。

  如今到了这一步,马上便不得不被迫向众人宣布食物已经耗尽的情况,吴良也就没必要继续做维持这一个指望了,倒不如将所有的人力都用在可能性最大的地方,进一步提高发掘的速度。

  “好叻!”

  诸葛亮与察木王子应了一声,立刻一路小跑着前去喊人。

  典韦也从坑中跳了出来招呼附近的瓬人军兵士。

  而吴良则埋头继续挖掘。

  结果这一铲子下去。

  “铛!”

  吴良握着工兵铲的手被震了一下,他铲到了一个硬物,而从回馈出来的声音判断,那硬物应该是金属!

  第八百七十五章 铜头铁额

  这异样的声音不只是吴良一人听到,附近的瓬人军众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纷纷一脸好奇的扭头向吴良这边看来。

  吴良则瞬间收起了方才已经越来越焦躁的心绪,低下身子开始小心清理这一带的红土,每一铲子下去都尽可能的保持克制。

  如此大约一刻之后。

  一副较为完整的铜制甲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副甲胄也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与此前见过的那个铜像一样的使用许多铜片拼接而成的盔甲,另一部分则是与铜像一样头顶带有两个尖角的头盔。

  不过不同的是,这幅甲胄使用的并非质地较软的纯铜,而是一种区别于青铜的铜合金。

  吴良不太清楚这种铜合金的具体成分,只能小心剥离铜锈之后,通过外观大约分辨出他与纯铜、青铜之间的区别:

  首先,这种铜合金的颜色并非青铜最初的金黄色、银白色或淡黄色,也并非青铜氧化之后的青灰色,而是一种颜色更深的黑褐色;

  其次,这种铜合金的质地要比青铜略软一些,却又比纯铜坚硬了许多,因此具有一定的柔韧性,这点从这副铠甲胸口处与头盔上的多处凹陷便可以看出,一般的青铜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延展性,一旦出现这种程度的凹陷,基本上就要发生碎裂;

  再次,这种铜合金的质量貌似要比纯铜和青铜都小一些,至少拿起来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压手,当然这只是吴良的手感,若要作出准确的判断,至少需要使用到最简单的称重工具来做出严谨的比对。

  而将这几个特征综合在一起……

  质地坚硬却又具有一定的柔韧性,质量较小减少穿戴者的负担……

  这似乎是一种比青铜和纯铜更加实用的合金,至少作为甲胄而言,它的表现应该比青铜和纯铜更加优秀?

  “这……”

  在吴良探查这副甲胄的同时,瓬人军众人也纷纷围了上来,看到这副甲胄的那一刻,便又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个铜像。

  不难看出,这副甲胄与那个铜像上的甲胄造型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公子,这应该便是以那个铜像为模子,制作出来运用到实际之中的甲胄吧?”

  于吉忍不住问道,“不过老朽不解的是,这副甲胄怎会与这些明显来自当朝的尸首混在一起,两者无论如何不应该混在一起才是吧?”

  “并非混在一起。”

  吴良指了指方才亲手挖开的坑洞说道,“这些尸首所处的位置与这副甲胄之间存在大约一尺的高度差,尸首在上甲胄在下,中间隔着一层坚实的红土。”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高度差,吴良才会在挖掘的时候略有松懈,因此略微用力铲在了这副甲胄之上,险些对其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坏。

  否则他便是再心烦意乱,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失误。

  “原来如此……”

  于吉微微颔首,继续自顾自的分析道,“如此说来,这副甲胄与这些尸首之间的确存在一定的时间差,而这副甲胄可能是当做某种殉葬或是其他用途掩埋于此,那么这些尸首出现在这粒就更加奇怪了。”

  “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便是继续挖下去。”

  吴良沉吟道。

  铜像……尸首……甲胄……

  随着挖掘出来的东西越多,摆在他面前的谜团也越多,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无法对任何一样东西做出合理的解释,甚至只是推测都难以找到有力的支持。

  如此想着,吴良只得暂时先将这副甲胄搬出坑洞,免得妨碍下一步的发掘工作。

  然而就在他将那甲胄抬起来的同时。

  “哗啦!”

  一些东西竟从甲胄中掉落出来,散落在了吴良脚边。

  吴良一惊连忙又将甲胄放了下来,低下身子查看那些散落出来的东西。

  “骨头?”

  只一眼吴良便认出了那些东西的本质。

  那是一些已经腐朽程度极为严重的骨头,如今只剩下了一些钙质严重流失以至于满是孔洞的碎骨茬,最大的一块骨茬长度也不超过5公分。

  吴良小心拿起其中一片,发现它甚至还比不过一片枯叶的分量,并且应该只用手指轻轻一捻便会碎成粉末。

  遗骨?

  难道这副甲胄是连同穿着这副甲胄的人一同埋在这里的?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甲胄中的大部分人体组织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这么一丁点尚未完全消失的骨茬?

  但这种程度的腐朽……

  吴良等人此前已经发掘了不少古墓与遗迹,也在这些古墓中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尸首,受到墓穴不同环境的影响,那些尸首的腐朽程度自是不尽相同,但腐朽到这种程度的尸首的确不太多见。

  带着这样的想法,吴良立刻又将那个头盔拿了过来查看里面的情况。

  只见头盔里面果然同样留有一些骨茬。

  其中最大的一块呈略带弧度的不规则片状,面积大约也就只有3平方公分。

  残留的部分头骨?

  这……

  吴良的眉头紧紧皱起。

  一边是已经腐朽到连骨头都快消失殆尽的残骸,而在残骸一尺之上的位置,便是那些虽然腐烂但软组织都还没有消失的尸首。

  这完全就是两个时空的东西,而且两个时空至少相差了上千年、甚至更久。

  这无疑是的这处秘境变得更加诡异。

  “……”

  此刻瓬人军众人已经没有人再说话。

  因为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就算是推测,也没有人能够做出自洽的推测,根本不知该如何评论目前的情况。

  就在众人思绪混乱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些脚步声。

  “公子。”

  是杨万里与负责修复门楼的那些瓬人军兵士。

  他们赶来此处支援,自会进一步加快发掘的速度,接下来将会有更多的东西呈现在吴良与众人面前。

  ……

  短短几分钟之后,在吴良身旁帮忙挖掘的典韦便又有了新的发现。

  那同样是一件与那副甲胄材质相同的铜器,不过这件铜器要略小一些,仅仅只是薄薄的一片。

  好在典韦自打不慎将那具尸首的头皮铲下来之后,下手便谨慎了许多,因此并未对这个铜器造成任何损坏,还在发现的第一时间便将吴良叫了过来。

  吴良仔细清理过后,这件铜器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竟是一个铜面具。

  面具的凹凸形状可以做到契合人脸,在将整张脸遮盖起来的同时,又在眼睛与鼻孔的地方都留出了孔洞,可供视物与呼吸之用。

  嘴巴的位置则是开了一张造型夸张的大口,并且大口中还有上下各两颗獠牙,看起来就像一头凶兽的血盆大口。

  而在面具的两侧,则还分别多出来两处大约十公分长的类似于耳朵的部分,并且在耳朵的下方还有两个小孔,看起来就像是耳孔一般。

  除此之外,铜面具上还刻有了一些装饰性的纹路。

  这些纹路主要是一些契合铜面具边缘的重环纹,虽然算不上有多精美,但却使得这个铜面具显得更加立体。

  “这面具又是用来作什么的?”

  吴良微微蹙眉。

  据他所知,后世天朝考古界发现过不少面具,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发掘于三星堆的青铜面具。

  不过与眼前的铜面具不同,三星堆中的青铜面具绝大多数都没有在眼睛、鼻孔与嘴巴的地方进行做空处理,甚至有些还做成了极为夸张的竖目。

  总之,三星堆中的绝大多数青铜面具受限于体积、重量与造型等多方面因素,根本就不是给人们佩戴的,基本上只能被当做祭祀仪式的礼器使用。

  当然并不是说三星堆中的这些青铜面具便不伟大不令人震撼,只是用途不同罢了。

  而如今吴良发现这个铜面具。

  看起来则非常合适佩戴,非但不会影响到人们的正常行动,应该还能起到一定程度的保护作用……

  等等!

  保护作用?!

  吴良回头看向了此前发现的那个铜头盔。

  方才他便在那个铜头盔的前端两侧发现了两个单独凸出来的部分,只是不知那究竟是装饰,还是有别的作用。

  而这个铜面具的左右两侧则正好有两个对称的缺口,并未这两个缺口似乎与铜头盔上那两个凸出来的地方相吻合,不单是位置为何,形状也颇为吻合……

  “老先生,劳烦你将那个铜头盔再递给我一下。”

  吴良回头对立于那副甲胄旁边于吉说道。

  “好嘞。”

  于吉赶忙将其抱起送了过来。

  “多谢。”

  吴良点了点头,随即慢慢的将铜面具靠在了铜头盔上,并且使得铜头盔上那两个单独凸出来的部分插入了铜面具的那两个左右对称的缺口之中。

  凸出部分与缺口完美契合!

  甚至就算吴良松开手,那铜面具也能够稳稳的挂在铜头盔上!

  “这两样铜器竟是一套?”

  众人见状不由惊道。

  “……”

  吴良心中亦是震撼不已。

  这竟是一套全方位的头部护具!

  戴上这个头盔,再配合上这个面具,除了被敌人使用尖锐利器无比精准的刺入眼睛处的孔洞,否则基本不可能对己方人员造成致命伤害。

  而且……

  吴良又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面具两侧耳朵上的两个类似于耳洞的圆孔。

  如果契合在一起的头盔与面具在跑跳的时候其实还是有可能掉落的,但若是使用绳索穿过这两个孔洞,并将其环绕一圈绑在头盔后面,这个组合将会变得异常稳定,哪怕进行剧烈的运动亦不会分离……比如打仗的时候!

  如此精妙的设置完全出乎了吴良的认知,很难想象这竟是上古时期的产物,简直不可思议。

  而就在吴良震惊的同时。

  “老朽明白了!老朽终于想明白了!”

  于吉忽然一脸兴奋的叫了起来。

  “?”

  众人疑惑的看向了他。

  “老先生,你究竟想明白什么了?”

  吴良亦是回过神来,回头问道。

  “公子记得史书中是如何记载蚩尤与他那八十个同族兄弟的么?”

  于吉走上前来接过吴良手中的铜头盔与铜面具,一边比划着一边对众人说道,“史诗中说他们‘兽身人语、铜头铁额,耳鬓如剑戟,头有角!’,公子与诸位细想一下,假如有人戴上这有角的铜头盔,再用这铜面具将脸遮上,可不就是兽身人语、铜头铁额、耳鬓如剑戟、头上还有一对兽角么?”

  “这……”

  众人微微愣住。

  不得不承认,于吉说得还真挺有道理!

  尤其是只有九黎国掌握炼铜技术,并制作出这种领先其他部落整整一个时代的铜器护具时,其他部落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自然只能将他们当做兽身人语、铜头铁额、耳鬓如剑戟、头上还有一对兽角的可怕怪物!

  “还有,史书中还说九黎国族人以沙石为食,老朽也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对于众人的表现,向来喜欢成为焦点的于吉自是颇为受用,又自我发挥道,“那时的古人通常以狩猎与采集为生,因此大部分活动都与此类有关,而唯有九黎国掌握了炼铜技术,诸位应该是知道的,这炼铜必然离不开采矿,自然需要开采与搬运许多矿石加以提炼,这种行为在其他部族的人们眼中同样不可理解,他们实在不明白九黎国开采搬运这些没用的石头做什么,于是便以讹传讹认为他们以沙石为食,这不是也说得过去么?”

  “呃……”

  众人闻言又是愣住。

  虽然这种说法听起来似乎略微有些牵强,但若是换位到那个时代……

  就好像他们始终理解不了吴良搞出来的那种杀伤力巨大的震天雷一样,好歹他们至少知道那震天雷其实是吴良使用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配制出来的,而放在外人眼中,这便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神力,唯有天上的雷神电神才能掌握如此可怕的力量。

  倘若这件事情传扬出去,保不齐也会传出类似于九黎国族人“以沙石为食”的误传。

  而众人可以确定的一件事便是,只要九黎国的人是人类,便断然不可能以沙石为食,那是自杀……

  第八百七十六章 英烈堂

  于吉的这番话瞬间为吴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他说的的确极有道理,抛开那些花里胡哨的神话传说不谈,九黎国与蚩尤的相关描述的确有可能因此产生。

  毕竟人们对不了解的事物,总是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联想与讹传,哪怕到了后世也不曾改变。

  而对于上古时期的人类而言,他们不了解的事物就更多了,九黎国作为最早掌握炼铜技术的部落联盟,他们的一些行为在其他的部落眼中,自是难以理解的异类,因此的确非常容易产生类似的误会与讹传。

  不过此事要验证起来就不太容易了。

  除非吴良能够找到九黎国之外的其他部落关于此事的记载,而且还需要多找到一些加以比对分析,如此才有可能通过其中的细节得出最接近真相的结论。

  可惜据他所知,无论是如今还是后世,相关逐鹿之战前后的文献记载都只有寥寥数语,最早也只能追朔到先秦时期成书的《山海经》。

  再加上天朝最早的原始象形文字乃是起源于一个叫做仓颉的部落首领,而仓颉则是黄帝的左史官,即是说天朝真正出现文字并得到一定范围的推广,一定是在黄帝打败蚩尤完成统一之后。

  因此就算吴良真有机会找到相同时期的其他部落的遗迹,恐怕也基本不可能找到相关的文献记载,最多也就发现一些上古部落族人制作的一些用于记事的绳结或是没有当事人解读外人很难理解的远古壁画,这些东西同样无法清楚的表达出其他部落对九黎国的看法。

  如此思索着。

  “老先生。”

  吴良神色郑重的看向于吉,“你的这些想法很有见地,劳烦你出去之后将这些想法汇总一下编撰成册,之后我会将其记录在我打算编撰的史书之中,或许这想法不仅仅只是现在给我们一些启示,也可以给后世研究史实的人们提供一个研究方向。”

  “哈哈哈,公子也认同老朽的猜测么?”

  见吴良的神色与语气十分重视,于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挠着稀疏的头发一边干笑着道,“既然公子瞧得上老朽这胡言乱语,老朽自当尽力办好此事。”

  “接下来我们应该还会发现一些东西,也请老先生多多留意,不必拘泥此前的史书如何记载这段历史,只要是合情合理的猜测,老先生尽可以天马行空。”

  吴良又道。

  于吉笑的更加灿烂,连连点头道:“公子放心,老朽最擅此道。”

  ……

  有了杨万里与那些此前修复门楼的瓬人军兵士加入,发掘工作的效率立刻又提升了一大截。

  接下来有更多的尸首与甲胃相继出土。

  与此前的发现一样,这些相对显现的尸首与那些甲胃之间存在着大约一尺的高度差,而这一尺的高度差,看起来便是数千年的时间差,简直不可思议。 …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瓬人军那迫在眉睫的问题也逐渐暴露了出来。

  平时已经准备暂时收工吃饭的时间到了。

  吴良并未招呼大伙休息,白菁菁等女卷也依旧留在现场帮忙搬运一些泥土,而不是回到河心岛上造饭。

  已是饥肠辘辘、人困体乏的瓬人军兵士们怎会没有任何感觉。

  他们正在不停的偷偷瞄向吴良,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吴良知道此事不可能再瞒下去,只得主动站出来大声对众人说道:“兄弟们,我现在有两个消息宣布,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

  “好消息吧,我想先听好消息。”

  “我也想先听坏消息……”

  众人停下手来七嘴八舌的回应,不过最终还是坏消息的呼声占据了多数……而事实上,当吴良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已经对这个坏消息有了一些猜测,毕竟此前已经有了一些迹象,而他们其中有些人也参与过之前的狩猎补给。

  “行,那就先说坏消息。”

  吴良点了点头,无奈的道,“坏消息便是,这几天无法外出狩猎,我们的吃食已经消耗殆尽,从现在开始恐怕便要饿肚子了。”

  “……”

  瓬人军众人顿时陷入沉默,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不过沉默了两秒钟之后,立刻又有人不甘的道:“公子,不是还有一个好消息么?”

  “好消息则是,我们还有干净的水源。”

  吴良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在有水的情况下,只要大家忍住饥饿,再坚持个三五天应该不成问题,而如今发现的种种迹象表明,除了那三道门楼,这地方一定还有其他连通外界的方式,只要大伙耐住性子,我有信心在这段时间之内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其实有水的情况下,人可以活的更久,绝对不止是三五天那么短,此事在后世有相关的研究数据。

  但那前提是必须尽可能的减少消耗。

  而瓬人军既然要发掘这处遗迹,便必然不可能躺着不动,相反每天还必须进行大量的体力劳动,因此能够再坚持三五天就算是不错的了。

  “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饿上三五天又能如何,只要能活着出去,咱们回到陈留照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公子,等回到陈留之后,可否把你那能喝的烧酒赏我们几坛子?”

  “公子,我想吃一回牛肉,听说陈留朱家每个几个月就有耕牛不慎摔死,你与朱家三公子乃是异性兄弟,下回他家再有牛摔死你去给咱们要来一头尝个鲜如何?”

  “哈哈哈哈哈……”

  “你们笑什么,难道你们不想尝尝么?”

  “哈哈哈哈哈……” …

  众人说着说着已是轰然大笑起来。

  “牛不慎摔死”的事在汉朝十分常见,而且只会出现在朱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之中,其实大伙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朱家想吃牛肉了,而汉朝法律规定,耕牛作为重要的生产工具是不能宰杀,除非耕牛老死或是意外死亡,才可以由牛主人自行处置。

  因此大户人家那所谓的“牛不慎摔死”,只是一块摆在明面上的遮羞布罢了,换在一般的农户家中,拥有牛的农户至少也属于富农的范畴,他们的牛便绝不会摔死,哪怕牛受惊发疯抵死了自家媳妇孩子,也照样舍不得将牛杀死……这年头,牛命比人命稀罕得多。

  “这?”

  见众人得知食物已经消耗殆尽之后竟还能笑得出来,华佗不由的内心疑惑,他还以为这些兵士的士气一定会立刻萎靡下去哩。

  甚至,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

  生活在这个时代,他去过了无数的灾区,见过了无数的灾民,他曾亲眼见过野狗分食饿殍的尸首,也曾亲眼见过“人相食”的可怕画面。

  人饿急了眼,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而他作为一个外人,必定会首先成为瓬人军众人的目标,那时候可不管你是“神医”还是“太史令”,在一群饿的失去理智的人眼中,与一大块行走的猪肉没有任何区别……何况在这处秘境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但瓬人军众人现在给他的感觉却不太一样。

  他们似乎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件事,而且也并未对吴良的话产生任何怀疑,好像接下来他们真就只是需要接受一次三到五天的饥饿考验,然后就一定可以离开这处秘境一般,回到陈留喝酒吃肉,还要吃这世道堪比黄金的牛肉……他们哪来的信心?

  ……

  而更令华佗不曾想到的则是。

  瓬人军众人非但没有因为食物消耗殆尽的问题士气萎靡生出乱子,干起活来反倒比之前更加卖力。

  甚至他们还自发决定接下来要轮起班来,日夜不停的开展发掘工作。

  真是一群奇怪的家伙,与吴太史一样难以读懂。

  但当天夜里,他们还是受到了一些打击。

  华佗是凌晨时分被吵醒的,瓬人军兵士当然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找吴良的,华佗既然听到了,也便一起起身跟去了发掘现场。

  待他出来之后才发现,其余的瓬人军众人听到动静也已经全部聚到了吴良身边。

  如此一同来到发掘现场,只见在一片空地上单独摆着两具尸首。

  这两具尸首看起来与其他的尸首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严重腐烂,因此华佗也搞不清楚瓬人军众人为何要区别对待。

  吴良仔细差看过一遍之后,很快就给出了答桉,他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此前被那怪虫拖下水去的两个兄弟。” …

  “公子,这两个兄弟该如何处置?”

  杨万里亦是语气沉重的问道。

  “到了这种程度,只怕很难带回陈留入土为安了……”

  吴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火葬,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去,如果有家卷的话,便送回家中好生抚恤家卷,若是没有家卷,便在驻地中专门设置一处英烈堂,将骨灰葬在驻地附近,再设下一块排位立于英烈堂内祭拜。”

  “他们若知道公子如此处置他们的身后之事,定会感激涕零。”

  杨万里吸了下鼻子,喃喃说道。

  不久之后。

  两具瓬人军兵士的尸首被抬到了河心岛上,已经有人架起了两个柴堆,两具尸首被小心的摆在柴堆之上。

  “诸位,送两位兄弟一程!”

  吴良手持火把亲自来到两个柴堆跟前,带头郑重的施了一个军礼,大声喊道,“两位兄弟,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众人同样行着整齐的军礼,异口同声。

  随着火把丢入柴堆,熊熊烈火燃起,火光照在现场每一个人的脸上,虽然没有眼泪,没有哭嚎,但却无比肃穆。

  “……”

  作为一个外人,华佗虽然无法感同身受。

  但他却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小团体与他见过的任何团体都不一样,他们虽有着不同的职位与权力,但所有人的生命与尊严都能够得到同等的尊重,没有谁比谁低贱,没有谁比谁卑微,更没有谁比谁更该死。

  这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更是弥足珍贵,至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当做了人。

  有那么一瞬间。

  华佗竟有些羡慕,也想加入这样一个小团体,成为其中的一员……人始终是群居动物,就算可以独自前行,偶尔也会渴望着融入一个适合自己并认同自己的团体。

  ……

  待这场简单的殡葬仪式举行完毕,吴良又亲手收殓了两名瓬人军兵士的骨灰。

  将两个盛放骨灰的木盒好生存放起来之后,发掘工作继续。

  而此事则进一步增加了吴良与瓬人军众人活着走出这处秘境的信心,虽然与那些浮尸相同,但这两个瓬人军兵士可是他们最熟悉的人,吴良等人很清楚他们遭遇了什么,如今又在这里见到了他们的尸首,无疑等于进一步验证了吴良的猜测,这下面绝对存在着连通外界的神秘通道!

  并且吴良认为,这必然是一条双向通道,因为那些怪虫可以出去。

  除此之外,吴良觉得他们距离这条神秘通道应该已经不远了,这两个瓬人军兵士的尸首亦是证明……

  经过这件事后,天色已经蒙蒙亮。

  轮班的人也全然没有了睡意,再加上已经饿了一天一夜,想要睡着也没那么容易,于是大伙一致决定趁着如今体力还没有因为饥饿而明显下降,抓紧一切时间进一步推进发掘的速度。

  时至此刻。

  瓬人军众人已经发掘出了上百具浮尸,全都被安置在远处的一个大坑之中,只待发掘完毕之后一把火烧掉……这对那些浮尸来说亦是好事,毕竟这可是一处死龙格局的凶险之地,教那些的尸首继续留在此处,对他们的后人与族人恐怕都非常不利。

  而那些盔甲也发掘出了数十副……

  如此一直到临近晌午的时候。

  杨万里忽然跑来报道:“公子,咱们的人挖出了一截铜柱,这铜柱在挖掘的过程中被工兵铲所伤,里面竟流出许多蓝色的液体!”

  第八百七十七章 镇压

  “铜柱?”

  “蓝色的液体?”

  吴良实在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不由的皱起来眉头。

  “不错,这铜柱是软的,使用工兵铲轻轻一凿便可在上面留下一道印记,应该是与那铜像一样的纯铜。”

  杨万里更加详细的说道,“至于那蓝色的液体,我倒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也不敢教兄弟们乱动,只等公子查看过后再做定夺。”

  “前面带路。”

  吴良依旧想象不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当即对杨万里点了点头,快步向发现铜柱的地方走去。

  “什么铜柱……”

  一众瓬人军骨干见此状况也是心生疑惑,连忙一路小跑着跟去。

  如此来到那铜柱近前。

  吴良首先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酸味,并未夹杂通常与酸味一同出现的臭味,因此不算难闻,不过也称不上好闻。

  “公子,这应该是便是那蓝色液体散发出来的气味,方才咱们的人挖出这截铜柱的时候,我已经做过一番简单的检查,确保这些东西不会危及兄弟们的性命之后才跑去向你禀报。”

  杨万里适时补充道。

  “嗯。”

  吴良点头应着,已经来到那汪已经积了半平方米左右、一指来深的蓝色液体之前。

  此刻那根横在红土中的铜柱仍在缓慢的向外渗透着这种蓝色液体,这样的流速可以看出铜柱内应该没有太大的压力,而这些蓝色液体也只是在自然渗出。

  这会不会一条人工管道?

  看着眼前的情况,吴良脑中首先出现了这样的猜测。

  受到技术与材料的限制,这个时代还没有“管道”一类的输送手段,但这种手段在后世却极为常见,小到生活中已经无法离开的水管、燃气管、输液管,大到一些大型的军用、民用基础设施,“管道”几乎无处不在。

  而铜这种延展性比较好的金属,如果不是太过珍贵,想来做成管道应该也不会太难,哪怕对于古人而言……

  当然,这只是吴良天马行空的猜测。

  毕竟眼前这条铜柱至少得有个十公分左右的直径,哪怕做成中空的管道,如果只是短距离或许还有那么点可行性,如果是长距离的话……那成本哪怕放在汉朝也已经上天了,更不要说还要早上数千年的上古时期,何况还要考虑到纯铜这样的软金属在传输的过程中所能够承受的压力,以及亦损坏等属性的问题。

  所以,吴良也清楚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事情也绝对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但是这散发着淡淡酸味的蓝色液体,却令吴良再次想起了此前关于“湿法炼铜”的猜测。

  据他所知,“湿法炼铜”中使用的“胆水”便是一种蓝色液体,并且天朝最早使用的“胆水”都是天然形成的,并不像后世那样可以采用化学的方式提取。

  另外,“胆水”的主要成分是硫酸铜,因此也的确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酸味。

  而要验证此事其实非常简单。

  吴良如今对这铜柱一无所知,对这蓝色液体也一无所知,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测一一加以验证排除,才有可能接近真相。

  如此想着,吴良已经将手中的工兵铲铲头插进了面前这汪蓝色液体中。

  “这……”

  瓬人军众人自然不知道吴良在做些什么,见此状况心中竟略微有些紧张,一个个屏住呼吸不敢多问。

  而工兵铲的铲头浸泡在蓝色液体之中,则并未出现任何明显的变化。

  如此过了几分钟之后。

  吴良将工兵铲从蓝色液体中取出时,被蓝色液体浸泡的那一部分,原本铲头颇为光滑的表面竟然变的仿佛烧伤一般粗糙。

  吴良再将工兵铲探入蓝色液体之中,从只有一指来深的蓝色液体底部捞出了一些杂质倒在地上仔细查看。

  只见这些杂质中蕴含着几粒不规则的紫红色块状金属,最大的也就只有一颗牙齿那么大。

  这便是单质铜!

  吴良随之精神一振。

  这足以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这种铜柱中流出的蓝色液体正是能够使用“湿法炼铜”技术提炼纯铜的“胆水”!

  虽然尚不知这“胆水”的源头是哪里。

  但此前的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寻对了方向,而倘若这里正是九黎国的遗迹,那么九黎国当年所掌握的便不仅仅只是普通的炼铜法,而是领先于汉朝、唐朝,可以与宋朝相提并论的“湿法炼铜”!

  这无疑是一个惊人的发现!

  任何人都绝对想不到,上古时期的九黎国居然掌握了如此先进的技术,这必将再一次刷新人们对上古时期的认知……

  毕竟“湿法炼铜”有两个前提条件。

  一个是要有铁,一个是要有胆水。

  胆水是可以天然形成的,并且有些地方存量还十分可观。

  而铁则因为极易氧化的原因,除了数量极其稀少的狗头铁,绝大多数都需要提炼得到。

  这也是“湿法炼铜”这种现象早在汉朝便被发现,但却直到宋朝才被运用到炼铜行业之中的主要原因,因为宋朝相关的书籍中曾有记载,这种炼铜法通常要使用二斤四两的铁,才能够置换出一斤的铜。

  众所周知,人类文明是先经历了青铜时代,之后才进入铁器时代。

  因此只有铁器足够普及,并且因为铁与铜在地球中的含量差异,两者的价值差异拉开许多之后,使用铁在胆水中置换铜才是值得的……

  既然“湿法炼铜”必须用到铁?

  那么九黎国又是如何掌握这项技术的呢,难道他们已经也同样掌握了炼铁技术?

  显然不是……

  如果九黎国掌握了炼铁技术,那么瓬人军此前在这里发出来的甲胄便不会是铜合金了,而应该是地球上存量更多、作为战略物资性能更加优越的铁器。

  所以,九黎国应该没有掌握炼铁技术,甚至连铁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掌握“湿法炼铜”可能也只是偶然。

  假如他们先发现了大量的胆水,又发现了含铁量极高的铁矿石,比如那座圣山上的石头可能便是这样。

  随后他们又发现这样的山石浸泡在胆水之中,便会有单质铜源源不断的产出,而单质铜因为其良好的延展性与稳固性,制作出来的东西自是要比那个时代的陶器强出不少。

  而对着对单质铜的运用,他们又发现了铜在混入某些物质之后将会变成质地坚硬的合金,于是又将这种合金制成了武器、甲胄,从而取代之前使用的石器……

  于是,一个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并在屡次战争中打败炎帝、黄帝的强大部落联盟诞生了!

  蚩尤与九黎国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史书中记载的一个细节已经足以证明这件事:黄帝打败蚩尤灭了九黎国之后,天下却并未因此回归和平,反倒比之前变得更加混乱,最终黄帝不得不将自己的脸画成了蚩尤的模样,天下皆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才肯向黄帝臣服。

  当然,黄帝可能未必是将自己的脸画成了蚩尤的模样,毕竟蚩尤在战场上应该是戴着铜面具的,而黄帝杀死了蚩尤自然也缴获了他的甲胄,只需将铜面具戴在脸上,在那个信息闭塞的时代,反倒更容易威慑八方万邦。

  心中想这些。

  吴良越发觉得这铜柱不简单,他可能便是九黎国的“胆水”来源,亦是九黎国强大的根源,如果能够解开这个谜题,必将天朝的历史掀开全新的篇章!

  “杨万里,你率领兄弟们沿着这条铜柱继续发掘,直到将其完全呈现出来,这次要小心一些,莫要再将其损坏。”

  回头看向杨万里与面露疑色的众人,吴良并未多做解释,着重对杨万里下令道。

  ……

  吴良与一众瓬人军骨干也一同加入到了发掘铜柱的工作中。

  很快他们便在地下发现了更多的铜柱,这些铜柱有粗有细,造型也不尽相同,有的只是单独的一根,有些则出现了多条分叉,并且它们也并非处于同一个平面,有的要藏得略深一些,有的则略浅一些。

  目前发现最大的高度差应该在两米左右。

  不过它们都具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特点,那便是这铜柱的表面不曾生出任何铜锈,始终保持着最为纯粹的单质铜状态。

  这很不可思议。

  毕竟与这些铜柱一同埋于此处的那座铜像与那些铜合金甲胄,它们便无一例外全都出现了难以避免的氧化现象。

  于吉也注意到了这些现象,再结合其他方面的情况,他将吴良拉到一旁面色担忧的小声说道:“公子,老朽怀疑这些铜柱是活的……”

  “不知公子是否查看过此前被兵士不慎铲开的铜柱,那铜柱已经自动生出了一片如同血痂一般的铜块,而那口子也似伤口一般被堵上,不再有蓝色的液体渗出。”

  “还有后来发现的这些铜柱,有些地方已经挖到了铜柱的末梢,那些末梢则越来越细直至完全封闭,看起来不像是连通着什么地方……”

  其实此刻吴良也是多少有些自我怀疑。

  虽说他此前推测九黎国可能在机缘巧合之下提前掌握了“湿法炼铜”技术,但目前发掘出来的铜柱已经很多,虽然不曾经过搬运与承重,但他觉得光是这些铜柱份量至少已经达到了十几吨,毕竟单质铜的密度还是十分可观的。

  而这可能还只是这些铜柱的一小部分,至少目前为止他们还不曾挖到根源。

  另外。

  根据这些铜柱的走向,吴良如今也可以看出它们其实都是呈辐射状向外扩散,并且越向外扩散直径便越小,看起来就像一棵巨树的树根……

  吴良已经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一棵与他此前前往西域时见过的扶桑树一样的桐树。

  只不过扶桑树好像是青铜树,而面前的树却是纯桐树。

  如果这真是一棵纯铜树,哪里还需要什么“湿法炼铜”,直接将这棵树上的纯铜砍下来使用不就可以了么?

  并且如果这棵纯铜树具有植物特性的话,在加以适当保护与合理修剪的情况下,它上面的铜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

  通过那些已经发掘出来的铜柱走向,吴良已经大概推断出了它们最终汇集的地点——就在他们最早发现的那根锁龙柱附近!

  因此吴良已经命令杨万里率领瓬人军兵士重点发掘锁龙柱附近的地下。

  至于那根锁龙柱是否会随着他们的发掘失去地基支撑轰然倒下,吴良已经无法再顾及了,与尽量不破坏那根锁龙柱相比,他更需要尽快搞清楚真相,同时也更需要尽快找到离开这处秘境的方法,而不是瞻前顾后踌躇不前。

  如此历时一天一夜。

  在瓬人军众人的共同努力之下,锁龙柱附近的发掘现场整体下探了两丈有余。

  而那根锁龙柱则并未因此失去地基的支撑而轰然倒下,反倒是直到此时才终于露出了全貌!

  原来此前锁龙柱露出河床的部分,仅仅只占了它的一半。

  剩下的一半则全部埋于地下,并且地下部分的直径要比露出的部分略粗一些,如此一直到最下面的部分,则是一个直径大约3米的圆形石台,使其整体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太规则的圆锥体,又像一个被拉高了的三层蛋糕。

  这样的造型,远比吴良想象的更加稳定。

  而在锁龙柱的石台之下,则是一个与锁龙柱底部的圆形石台直径相当的纯铜大圆柱,许多吴良等人见过的小铜柱以这个纯铜大圆柱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与深处扩散开来……

  这造型看起来竟与他们此前发现的那棵疑似被拦腰砍断的社树惨留下来的腐朽根茎颇为相像,而正位于锁龙柱之下的那个纯铜大圆柱,则就像是这棵树残留的主干部分。

  “这……”

  吴良不由的面露疑色。

  “嘶……”

  众人亦是不解,诸葛亮忍不住指着那纯铜大圆柱道,“有才哥哥,这锁龙柱正好立在这里,看起来倒不像是为了破坏龙脉,反倒更像是在镇压这个东西的啊?”

  第八百七十八章 砍树

  “镇压?”

  吴良闻言眉头蹙得更紧。

  这倒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全新思路,而从眼前的实际情况来看,这锁龙柱的确很像是在镇压着这下面的纯铜大圆柱。

  至于为何如此……

  结合此前发现的种种细节与这些铜柱构成的造型,完全可以将其推断为一棵奇异的铜树,而且可能还是一棵直到目前为止都还具有生命力的铜树。

  虽然尚且不清楚这棵铜树究竟是什么树,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之处,但是不难看出,它与此前发现的那棵已经完全腐朽的社树遭遇了相同的事情,有人将它的树干齐根斩断了,并在它的上面立下了这样一座堪比小山的锁龙柱。

  这种情况下,就算这棵铜树依旧保持着一定的活力,恐怕也很难继续生长……这自然可以算是一种镇压,而且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镇压。

  但吴良觉得无论是这铜树还是这锁龙柱肯定都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且不说那锁龙柱有什么特别之处,光是这铜树便已经超越了正常树木的范畴,如果它还的确如于吉分析的那般具有活力的话,那便已经可以与“神树”二字划上等号了,就像他此前在西域见过的那棵疑似扶桑树的青铜树一样。

  “诸葛亮这么一说,老朽也觉得这里的设置有些压胜的意思了,只是不知古人立下这锁龙柱究竟是为了镇压什么,难道这下面的铜树其实是不祥之物?”

  于吉那张老脸也顺势皱了起来,有些担忧的问道。

  这正是吴良在想的问题。

  倘若锁龙柱镇压的是什么不祥之物,那他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否则若是放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他与瓬人军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对了!

  如此想着的时候,吴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已经痊愈的大犬道:“大犬,你年幼时曾来此处游玩,那时可曾在这地方见过这座锁龙柱?”

  这座锁龙柱可不小,而且当年这里还并未被黄河淹没,如果大犬来过此处的话,极有可能见过它……当然,是在这处秘境之外。

  “回吴太史的话,小人实在不记得这里有这样一根大石柱。”

  大犬连忙答道。

  “即是说要么外面根本没有这根锁龙柱。”

  吴良凝神思索,“要么就是锁龙柱一直严严实实的埋在地下,连个头都没有露出来……毕竟此前这处河床还被黄河水淹没的时候,锁龙柱便完全藏在水平面之下,如此不用测量亦可断定锁龙柱的最高点也还要比那三道门楼低出一截,因此它完全埋于地下亦是合情合理,直到后来此处便成了黄河的入海口,周围的泥土逐渐被黄河水冲走,它才终于暴露了出来。”

  说起来多年前三门村的村民也曾派人探索过这处秘境,村子里的传言中貌似也不曾提到过这座比那三道门楼更加壮观高大的锁龙柱……

  如此一来。

  便没有办法判断锁龙柱究竟是只存在于这处秘境之中,还是同时存在于秘境与外界了。

  其实吴良追究这个问题,也是试图借此对锁龙柱下面的铜树做出一个初步判断。

  如果锁龙柱只存在于这处秘境之中,那么铜树变也应该只存在于这处秘境之中,否则没有了锁龙柱镇压,外界的它便极有可能重新破土而出。

  而如果锁龙柱同时存在于秘境与外界,那么这棵铜树便也可能同时存在与秘境与外界。

  可惜现在,就连这个问题他都没有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华神医,你此前通过神游得知这处秘境其实是由应龙残留的精气支撑,即是说应龙应该便是这处秘境的主宰……而这处秘境中的一切,自然也只有它最清楚,请你仔细回忆下,伱在神游时可曾听到过与这座锁龙柱和铜树相关的事情,哪怕是十分隐晦的只言片语?”

  一筹莫展之下,吴良不得不又将希望寄托在了华佗身上。

  “这……”

  华佗的表情已经给了吴良答案,他对此应是一无所知,不过在吴良的要求之下,他还是沉吟了起来。

  片刻之后。

  “对不住了吴太史,我实在记不起任何与此有关的事情……”

  华佗面露抱歉之色,无奈的摇头道,结果说到一半,他猛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对了,此事与锁龙柱和铜树无关,但我觉得有必要与吴太史说明一下,据我所知,应龙其实并非这处秘境的主宰,它只是与一些不该留在世间的东西一同被困于此,若非它残留的精气苦苦支撑,那些东西与它只怕早已连同这处秘境一道化为虚无……我就只知道这些,至于与应龙一同困于此处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便说不清楚了。”

  “不该留在世间的东西?”

  众人闻言不由的更加迷惑。

  能与应龙一同困在这处秘境之中,并且还是不该留在世间的东西,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假如那东西指的正是锁龙柱镇压的铜树,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非同小可……

  与此同时。

  吴良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桐树与寻常的树木不同,寻常的树木被砍断之后会逐渐腐朽,历经千万年甚至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但这桐树却通体都是稳定的纯铜,就算失去了活力之后会逐渐被氧化,但也绝不会消失不见。

  那么铜树被砍掉的那部分去了哪里呢?

  难道被九黎国的人制成了那些甲胄与兵器?

  这才是九黎国超越其他部落,能够“以金为兵”的原因,而并非吴良此前以为的“湿法炼铜”?

  可是仔细想一想,这个猜测的漏洞反而更多。

  如果这棵铜树便是九黎国所用之铜的主要来源,那么无论是九黎国的人,还是最终打败了九黎国的黄帝,都绝对不会如此对待这棵铜树,相反他们应该还会将其好生保护起来,如此只要这棵铜树一直在生长,他们便可以得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纯铜,这可比后世炼铜技术厉害多了。

  但结果却是,这棵铜树非但遭到了如此严重的破坏,还被锁龙柱镇压于此。

  而黄帝在打败蚩尤完成大统之后,应该也并未得到九黎国的“技术”,也正是因此,天朝一直到了千百年后的夏商时期才逐渐进入青铜时代……

  又或者……

  难道这棵铜树是战败后的九黎国自己破坏的,这锁龙柱也是九黎国自己立下的,为的便是令这棵铜树永远埋藏于地下,不教黄帝掌握九黎国的秘密?

  可那应龙又要如何解释?

  它好像是黄帝那边的吧,又怎么会埋骨于九黎国的土地,还与“不该留在世上的东西”一同被困于此?

  ……

  头疼!

  吴良用力揉着太阳穴。

  他此前探过了许多古墓与古迹,还从未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

  起码那些古墓与古迹多多少少都留下了一些文字资料,在深入之前他便能够大概搞清楚相关的背景,而这处秘境却始终是云里雾里,甚至直到现在他也不能确定这地方究竟是不是九黎国的遗迹,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猜。

  最重要的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尽管瓬人军众人都在尽可能的忍耐,但吴良心知肚明,在如此强度的体力劳动之下,饥饿带来的影响已经越来越明显,不少瓬人军兵士走路的步伐已经开始发飘,这是解状态下肌肉开始溶解才会出现的现象,他们快要到极限了……

  如今还支撑着他们的,便只有对吴良的信任与崇拜。

  若非他们是瓬人军,若非他们是吴良的部下,换在其他的军队只怕早就发生了哗变,甚至距离“人相食”也不远了。

  至于那三头小野猪与那只大公鸡,此刻还没有被宰杀。

  虽然每次众人见到他们眼中就会泛起绿光,但吴良还是坚持将它们留了下来。

  他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活着离开,因此便必须留下它们,等到有人实在撑不住陷入昏厥的时候再将那三头小野猪与大公鸡宰了熬成汤给最需要的人吊命。

  “杨万里,这里交给我,你带大伙继续在附近发掘,看看能够找到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

  吴良知道此刻不能浪费任何时间,更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于是回头对杨万里下令道。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对瓬人军兵士们挥挥手,“兄弟们跟我来。”

  “诺。”

  瓬人军众人扛着工兵铲有气无力的答道。

  他们并非态度消极,只是身体已经十分虚弱,毕竟发掘这棵铜树便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如此巨大的体力消耗之下,他们却除了水得到没有补充,此刻还能有力气答应已经很不容易了。

  “唉……”

  望着他们的背影,华佗发出一声叹息,悄然来到吴良身旁说道,“吴太史,这么下去恐怕不行啊,我看他们的面色,只怕距离尸厥不远了……”

  所谓“尸厥”便是昏厥的意思。

  吴良自然听得懂,但此刻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说实话,只要能带大伙活着离开这里,他甚至不介意将那些浮尸的肉当做食物补给,哪怕骗也要骗众人吃下去,最多为了防止染上朊病毒,不教众人吃脑子便是了……但这显然不可行,那些浮尸已经严重腐烂,若是贸然食用,只怕瓬人军众人还没有饿死,便已经患上各种各样的可怕疾病全军覆没了。

  “到时候还请华神医多多费心,务必尽可能教每一个人都能够活得久一些,活到我找到离开这处秘境的办法。”

  吴良将眼睛藏进阴影里,声音沙哑的说道。

  “……唉!”

  华佗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又只是叹了一口气。

  而说话之间,吴良则已经抛下他来到了锁龙柱之下的铜树近前,摘下手套将手扶在了仅剩的那截一米来高的树干上。

  手感冰凉,看起来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金属。

  吴良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些考古原则,随即又取出铜匕首在树干上切一刀,树干表面很轻易便像是橡皮一样削下来一片。

  紫红色、质地娇软,的确是预想中的纯铜。

  然而这点发现并没有什么卵用……

  “典韦,劈开这棵铜树!”

  吴良忽然发狠一般对典韦说道。

  “啊?”

  典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人亦是有些疑惑的看向吴良,不太明白他究竟有何意图,又或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将这棵铜树劈开一道口子,我想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否与那些根须一样流着蓝色的液体。”

  吴良详细的将自己的意图说了一遍。

  “诺。”

  典韦这才应声扛着手戟走上前去,见吴良再次点头确认之后,挥起手戟便狠狠的砍在了铜树侧面。

  一道长约30公分的切口随即出现。

  众人伸着脖子望去,却并未看到预想中那蓝色液体自铜树中喷涌而出的画面。

  相反一切都平静令人有些不安。

  “嘿!”

  典韦用力一拽,便将手戟自那切口中取了回来。

  切口的一边随即卷了起来,使得那口子变得更大了一些。

  但却仍旧没有任何东西自那铜树中涌出,唯有切口的边缘位置不知何时竟悄然凝聚出了一滴红色的液体。

  此刻这滴红色液体正沿着树身慢慢滑落,在树干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红色印记。

  “血?”

  众人不由瞪大了眼睛,虽然不确定那红色液体究竟是什么,但大伙第一时间想到的却都是血……

  就在这时。

  “公子,万万不可再砍了!”

  于吉当即面露惊色,慌忙对吴良说道,“老朽听说树被砍之后流出血来,那便是树已经成了超然物外的灵物,这样的树往往具有大能,若是谁砍了它必遭报应,典韦兄弟,你也速速退回来,免得被它所害!”

  “……”

  吴良回头看了一惊一乍的于吉一眼,心说这一幕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三国演义》中曹老板貌似便由此一劫,曹老板便是不听当地百姓劝阻砍了一棵会流血的大树,当场昏厥不说,还患上了头风病。

  不过那始终是里杜撰出来的情节,不能当真……

  真如此想着的时候。

  “嘭”的一声闷响传来。

  “典韦兄弟?”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典韦不知为何竟已毫无征兆的仰面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第八百七十九章 噩梦

  “典韦!”

  见此状况吴良哪里还顾得上那棵铜树,当即回身扑过去查看典韦的状况。

  方才典韦倒下的姿态吴良与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在这之前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就好像瞬间失去了意识一般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而此时此刻,典韦则双目紧闭牙关紧锁,原本古铜色的脸庞也略有些泛白。

  在搞清楚状况之前,吴良不敢轻易移动典韦,而是先伸出手来在探了探他的鼻息。

  好像还有呼吸。

  只是这呼吸很是微弱,完全不像是典韦这样的壮汉该有的呼吸强度,甚至还有些断断续续的感觉。

  这是什么情况?

  吴良心中分外不解。

  而众人脸上亦是布满了惊疑之色。

  毕竟于吉才刚刚说这棵会流血的铜树可能已经成了超然物外的灵物,说不定具有大能,还在劝典韦速速退回去免得受其所害,结果话音未落,典韦便立刻倒了下去,这简直就是一语成箴,如何能教众人不怀疑典韦出现的状况与这棵铜树有关?

  难道真是来自这棵铜树的报复不成?

  那么此刻要如何对典韦施救呢?

  掐人中?

  心肺复苏?

  回魂香?

  这是吴良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惯用的手段,至少可以先尝试一番,不过这一次,他却并未立刻使用这些手段,而是扭头看向了同样凑过来的华佗。

  “华神医,你先来瞧瞧典韦此刻的情况。”

  吴良当即让出一些位置,施了一礼颇为恭敬的将华神医请了过来。

  有这样一位刚刚得到了“扁鹊”传承的神医在,吴良那些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应急手段无异于班门弄斧,他虽算不上知人善用的伯乐,但也知道专业的事最好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吴太史不必多礼。”

  华佗也不推辞,来到近前之后先是扒开典韦的眼皮瞅了瞅,接着又想查看典韦的舌头,可惜典韦此刻像是痉挛一般牙关紧闭,如果不用些暴力手段根本就不可能撬开他的嘴。

  “华神医,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只要能保证典韦兄弟性命无碍,令他受些轻伤也没关系。”

  吴良见状连忙说道。

  “若需要帮助我会与吴太史说。”

  华佗却是摇了摇头,虽然此刻并未将工具箱带在身边,但他在怀中随手一模手中便已经多出了一根长针,此刻他才又道,“请吴太史将那可以消毒的烧酒取来借我一用。”

  “老先生。”

  吴良当即对于吉点头示意。

  “来喽!”

  于吉连忙从腰间解下那个装有烧酒的水囊跑上前来,在华佗的指挥下倒出一些浇在那长针上。

  “多谢。”

  华佗道了一声谢,随即甩掉长针上残留的烧酒,而后伸手在典韦靠近耳根的位置摸索了一番,似是找准了位置,接着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抖,长针已有大半没入其中。

  “咕!”

  典韦的身体随之抖动了一下,喉咙里同时发出一声怪响,仿佛打了一个嗝。

  此刻华佗再伸手轻轻捏住典韦的下巴向上一抬,典韦的嘴巴竟自动张了开来。

  “厉害……”

  看到这一幕,众人无不面露敬佩之色。

  任谁都看得出来,华佗对经脉穴位的掌握与针法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神医二字当之无愧。

  与此同时。

  华佗已经看过了典韦的舌苔,眉头也随之皱的更紧。

  不过他依旧没有对吴良等人说什么,而是又微微

  闭上眼睛,一手按在典韦的脖子侧面,一手扣在典韦的手腕,仿佛在倾听什么。

  应该是在把脉……

  这个吴良倒是知道,手腕与脖子都有动脉,并且脖子处的动脉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动脉,因此在这个地方把脉得到的信息无疑更加准确,而中医之所以通常只选择在手腕上把脉,则应该与天朝的礼节有关,毕竟需要把脉的人有男有女。

  不过同时他也有疑惑的地方。

  他觉得以华佗的水平,不论是在手腕上把脉还是在脖子上把脉,结果应该都不会出现疏漏才对……除非他在探更深的东西,比如奇经八脉中的东西,而这才是“扁鹊”组织的专长,绝非只是通过动脉探查脉搏的调动规律。

  回头得找华佗好好了解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至于现在就算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搞清楚典韦的状况,不可轻易打扰华佗。

  ……

  在众人的注视下。

  华佗紧皱的眉头却又悄无声息的舒展开了,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向吴良笑道:“吴太史不必忧心,这位壮士并无大碍,只是最近过于劳累又没有吃食,以至于伤了元气患了尸厥症。”

  “呼——”

  吴良与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便是与于吉此前所说的来自铜树的报复无关,典韦只是饿的昏死了过去,原来是虚惊一场……说来也是奇怪,瓬人军中就属典韦最为健壮,怎么会是他第一个撑不住呢?

  但回头再一想,貌似也说得过去。

  典韦的身体虽然十分健壮,但同时维持这副身体所需消耗的能量也比一般人要大一些,再加上他又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哪怕处于这处没有外人的秘境之中,他也始终坚持每夜亲自巡夜,就算睡下时也依旧保持着半睡半醒的警觉状态,只要吴良那边发出一丁点动静,他便一定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精神,都经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

  “那要如何才能将他唤醒?”

  吴良紧接着问道。

  “暂时最好不要将其唤醒,让他好好歇息一下吧。”

  华佗看了吴良一眼,开口说道,“若是能够准备一些吃食为他填补这几日身体的空缺,他便能够恢复的更快一些。”

  “吃食……”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绝望的话题,吴良陷入了沉默。

  现在他们就只剩下了那三头小野猪与那只大公鸡,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如此看来现在应该也留不住了。

  最重要的是。

  典韦现在已经出现了昏厥,瓬人军众人定然也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能及时进行补给,只怕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出现类似的状况……

  如此想着,吴良终是叹了口气,回身对于吉、诸葛亮与三名女眷说道:“去吧,将那三头小野猪宰了熬汤,锅里多放些水,所有的杂碎与骨头都不要浪费,全部放入锅中连续炖煮三个时辰,务必将所有的油水都煮进汤里,今晚给大伙补补身子。”

  “嗯……”

  白菁菁、甄宓与曹旎已经饲养那三头小野猪多日,多少都有了一些感情,此刻要对它们开刀,三人自是有些难受。

  不过她们也只是微微红了下眼眶,并未提出反对意见。

  因为她们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除非吴良能够在众人绝望之前离开这里。

  “有才哥哥,咱们那只大公鸡呢?”

  诸葛亮则试探着的问道。

  那只大公鸡一直由他饲养,而且饲养的时间要比那三头小野猪久多了,感情自然不必多说,甚至不只是

  他一个人,瓬人军中的每一个人也都在潜移默化之下将它当做了瓬人军的一员。

  因此诸葛亮此刻问出这个问题并非是想将大公鸡一同宰了吃肉,而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害怕吴良也对大公鸡动了念头。

  吴良犹豫了一下,终是摇头说道:“它是我们的同袍,可以与我们一同饿死,可以与我们一同战死,却绝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不光瓬人军众人舍不得,就算吴良此前产生过将它在了吃肉的想法,此刻也难免心生不舍,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且他相信。

  如果他真命令诸葛亮将大公鸡也一同宰了炖汤,哪怕是迫不得已,也必将伤害到瓬人军众人的感情……那炖出来的汤,只怕没几个人喝得下去。

  ……

  黄昏之际。

  “啊呀!真香!”

  “我也活了大半辈子了,自打跟了公子以后还时常能吃上肉,但我跟你们说,我还从未喝过如此鲜美的肉汤,救我手里这碗汤,就算现在有人拎着十斤鲜肉来换,我也只会回他一句‘滚蛋,!”

  “哈哈哈哈,说的是啊,这汤实在太美了,岂止十斤鲜肉不换,就算有人拎着十斤黄金来换我也不换!”

  “话说这汤究竟是如何炖出来了,可有什么秘诀秘方?”

  “……”

  喝上用那三头小野猪炖出来的肉汤,瓬人军众人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立刻恢复了精神,说话时的中气都足了不少。

  然而负责熬汤的白菁菁、甄宓与曹旎三人却是被夸赞有些无语。

  她们哪里有什么秘诀秘方,无非就是在汤中加了些所剩无几的精盐罢了,如此熬制出来的肉汤哪里会有这些家伙说的那么美味?

  不过不得不承认。

  她们也觉得今天的肉汤格外鲜美,就连自小生活优渥的曹旎都忍不住在心里竖起大拇指,俏脸之上写满了……好喝,真的好喝,太美味了!

  实际上,他们只是饿惨了……

  那点肉肯定是不够分的,不过汤却管够,无非就是多加点水的事。

  就算是这样,这带着荤腥的肉汤也暂时驱散了胃里的空虚。

  而在众人的胃勉强得到满足之后,蓄积多日的乏意便迅速席卷而来,所有人都摊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想美美的睡上一觉,就连吴良也不例外。

  吴良很合适宜的给众人下了修整令。

  而他自己则还是坚持着给昏厥中的典韦喂入了两碗肉汤,才逐渐靠在典韦身边沉沉的睡了过去……

  ……

  两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色下,营地中一片鼾声,就算是平日里从不打呼的白菁菁、甄宓与曹旎此刻的鼾声亦是此起彼伏,这些天她们也到了极限。

  吴良在入睡之前并未要求瓬人军兵士轮番站岗放哨。

  因为他们已经在这处秘境中连续待了几个月,自始至终都未曾见过一个活物,而且在这座湖心岛裂开之后,那时常出现的滚地雷也已经许多天没有再出现过了。

  如此情形之下,与其浪费瓬人军众人所剩不多的精神与体力站岗放哨,倒还不如教每个人都好好歇息一番,醒来之后再集中力量进行最后一搏。

  此刻,他们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弹尽粮绝。

  这顿肉汤或许可以帮助他们再支撑个一两日,若是一两日之后他们仍旧无法走出这处秘境,恐怕便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与此同时。

  “淅淅……索索……”

  发掘出来的坑洞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这响动远不及瓬人军众人的鼾声,

  根本不可能惊扰到他们。

  片刻之后。

  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发掘坑中,这道人影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似乎随时都会摔倒在地。

  而那“淅淅索索”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多。

  更多的人影随之出现在发掘坑中。

  三个。

  五个。

  十个。

  二十个……

  这些人影的动作并不快,不过目标看起来却十分统一:瓬人军众人歇息的营地。

  它们正在逐渐形成合围之势,踉踉跄跄的向瓬人军众人歇息的营地走去……

  就在这时。

  “救、救命!”

  一个惊惧的声音骤然在营地之中炸开。

  原本还在沉睡的瓬人军众人瞬间全部如同弹簧一般弹坐了起来。

  此刻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因还未得到充足的睡眠而布满了血丝,但从他们的神色来看,他们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而最为奇怪的是。

  瓬人军众人似乎并不是被这一声惊叫惊醒的,他们此刻每一个人都是一脸的惊惧,冷汗涔涔而下。

  醒来之后他们也并未第一时间去寻找那个发出惊叫的人,而是下意识的寻找合用的防身工具……

  吴良亦是如此。

  此刻他的心脏还在怦怦跳个不停。

  他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乃是噩梦将他惊醒,而并非那一声惊叫……

  等一下?!

  吴良同时注意到了瓬人军众人的状态,他们为何看起来也是一副刚做了噩梦的样子?

  下一刻。

  一个柔软的身躯已经扑入吴良怀中,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君子,我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第八百八十章 迷雾

  原来是曹旎。

  这姑娘显然刚刚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缩在吴良怀中瑟瑟发抖的同时,一双眸子还在紧张的四处张望,好像在躲避什么东西。

  实际上,此刻吴良的心脏也因方才的噩梦怦怦直跳,那噩梦虽然并不真实,也没有具体的影像,但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令他的san值狂掉,直到现在也没有缓解过来。

  不过明白那只是一个梦境之后,他还是强行令自己冷静了下来,轻抚曹旎的脑袋,尽量用轻松平和的语气说道:“别怕,有我在,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梦境与现实往往是相反的,不如你先说说你方才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噩梦,或许我能为你解梦。”

  吴良当然不会解梦,这只是安抚曹旎的说辞罢了。

  当然他也并非随口一说,因为他早已注意到,不只是曹旎一人,连同他自己在内,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受到了噩梦的影响。

  这种情况下,他需要安抚的便不仅仅只是曹旎一人,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骗子的最高境界,便是连自己也骗过去。

  若是能够为大伙“解梦”,便可尽快令所有人冷静下来,毕竟在这处秘境中困了这么久,饥饿与疲惫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着众人的意志与精神,此刻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极端的焦虑之中,随时都有可能精神崩溃,到时场面将只变得更难控制。

  与此同时。

  吴良还不动声色的看了甄宓一眼。

  与其他人不同,甄宓可是九尾狐妖涂山女娇的出马仙,并且两者的意识已经完美融合,可以同时在甄宓这一副身体上共存,因此她的精神力量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再加上涂山女娇本来便擅长托梦,因此就算在场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噩梦的影响,她也必然是最难受到影响的那个人。

  可当他看到甄宓此刻的表情之后,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

  只见甄宓此刻竟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感受到吴良的目光,她也侧目看向了吴良,目光中浮现出一抹惊疑之色。

  显然,她刚刚也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君子,我、我梦到我陷入了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在这片黑暗之中我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伱们都在哪里。”

  曹旎闻言立刻用微微发颤的声音描述自己的梦境,“我在这片黑暗中行走,不停呼唤着你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我就这样边走边喊寻了许久,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此时前方透出一抹光晕,在那光晕之中,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实在太大了,我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用命令的口气教我将压在铜树上的那座锁龙柱推倒。”

  “我不愿听那个声音的话,可是那声音却一次比一次更响,一次比一次更近,最后就好像是从我脑袋里面传出来的一般,使我生不出丝毫反抗的胆量,我只觉得如果我说半个不字,立时便要被那黑影生吞活剥了。”

  “我想逃跑,可是我的两条腿已经不会动了。”

  “我想喊你,可是我的嘴也怎么都张不开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黑影慢慢靠近我,哪怕已经近在眼前了,我却依旧看不清它的模样,最后它猛然向我扑了过来,就像一个庞然大物要我一口吞噬一般,我惊恐到了极点,而后便一下醒过来了。”

  “君子,我实在没办法与你说的更清楚,但是我可以起誓,那梦境绝对比我说的要可怖的多,许多事情根本不能用言语描述出来,总之不论是谁做了这个梦,都一定会似我一样害怕,那根本不是鬼怪那么简单……”

  描述梦境的过程中,曹旎不自觉的将吴良抱得更紧,而吴良也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曹旎身上传递而来的颤抖,直到现在她都从这难以言喻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但此刻吴良却无法顾及这些细节。

  他脸上的惊疑之色更盛,因为曹旎描述的梦境与他的梦境竟然一般无二!

  “怎会如此?我也做了这样一个相同的噩梦!”

  “那黑影说的根本不是人语,我只听到它发出一些奇怪的叽里咕噜的声响,可是却能从这些记录咕噜的声响中听懂它的意思……”

  “我也是!”

  “是啊,它也在不断命令我推倒那座锁龙柱,我害怕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它越来越近……”

  “……”

  讲述亦是一种释放情绪的方式,经过曹旎这通讲述,众人绷得紧紧的紧张情绪也终于略微得到了缓解,纷纷开始应和。

  不过同时他们的面色也越发古怪。

  因为他们赫然发现,他们方才竟然也做了同样的噩梦,对曹旎描述中的梦境感同身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略微得到缓解的情绪立刻又紧张了起来……

  “这?!”

  吴良心中更是骇然,连忙蹙起眉头问道,“所有人都做了这样一个噩梦么?有没有人例外?”

  “……”

  没有人站出来说话,即是说没有人置身事外。

  相同的梦境?

  相同的感受?

  相同的恐惧?

  吴良心中的担忧无以复加。

  这是不是说明,这个地方存在着一股极为强大的未知力量,而这股力量能够对他们每一个人的精神产生影响或污染?

  甚至就连精神力量异于常人的甄宓也不能幸免。

  并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未知力量应该还具有独立的意志,能够对他们所有人发出相同的命令。

  这无疑是吴良最不想遭遇的情况!

  在这种类似精神力量的影响之下,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变得身不由己,最终甚至可能成为这股未知力量的提线木偶……

  就在这时。

  “唉?公子,典韦兄弟呢?”

  杨万里忽然问道。

  “?!”

  吴良连忙看向自己一侧。

  只见原本陷入了昏厥、应该躺在自己旁边的典韦此刻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一个被他壮硕的身躯压平了的简单铺盖。

  “是啊,典韦去哪里了?他不是昏死过去了么?难道他已经醒了?”

  于吉亦是面露疑色,连珠炮般的发问。

  “典韦兄弟你还不了解么?他若是醒了,只会守在公子身边寸步不离,断然没有可能四处乱走。”

  杨万里反驳道。

  “……”

  于吉无言以对。

  而吴良则早已开始担心典韦的状况,他先是在周围环视了一圈,又见发掘坑内的火堆早已熄灭,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得对杨万里下令道:“杨万里,你与兄弟们带上火把在这附近搜寻一番,一旦发现典韦的身影,莫要与他搭话,更不要轻易靠近,立刻回来报我!”

  鉴于方才的那场古怪的噩梦,再加上典韦的消失极为反常。

  吴良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他担心此前陷入昏厥的典韦已经受到了那股给他们营造可怕梦境的未知力量影响……他当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却必须有所防范,毕竟他不仅需要对典韦负责,也得对瓬人军的其他人负责,尤其必须避免出现不必要的内耗。

  而典韦的实力他是知道的。

  倘若典韦的神志受到影响,这里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挡进入狂战士状态的他……

  “诺!兄弟们跟我走!”

  杨万里应了一声,当即准备火把准备下到那已经被他们挖掘成了一个小型露天矿场模样的发掘坑中寻找典韦。

  ……

  可当杨万里等人才刚刚准备好的时候,异象却再次出现。

  “有才哥哥,好像起雾了……”

  诸葛亮抬起手来仿佛在接什么东西一般手心朝上的轻轻摆了摆,有些不太自信的对吴良说道。

  “是啊,这里忽然变得朦胧了起来。”

  华佗亦是点头说道,“我在这地方好歹也住了三月有余,这里的天色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有些阴沉,但却从未有过起雾的天气,而且……这雾怎么感觉越来越浓了,方才我还能清楚的看到营地旁边的那棵树,说话的功夫已经要看不清了?”

  虽然杨万里也已经注意到了起雾的现象,但见兵士们已经点好了火把,杨万里果断选择忽略掉了这个问题,对众人挥了挥手道:“走,随我入坑!”

  “且慢!”

  吴良却忽然又叫住了他。

  他注意到眼前的雾已经越发浓厚,仅仅是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方才华佗提到的那棵快看不清的树竟已经完全被大雾覆盖,此刻连一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如此可见,这忽然出现的大雾的能见度,只怕已经不足三米!

  雾谁都见过。

  但起的如此之快的浓雾却极少见,从无到有就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这简直匪夷所思。

  而且吴良还注意到,即便这雾的能见度已经只有三米,看起来却好像还在继续变浓,甚至到了能够遮蔽火把与火堆光亮的程度。

  如此诡异的浓雾。

  又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吴良心中已经开始担心,如果继续教杨万里等人就这样下到发掘坑内寻找典韦,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毕竟后世的诸多恐怖片早已告诉了他一个道理,当遭遇类似的异常情况时,分头行动便是作死,最终只会被逐个击破。

  “我们一起去,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必须紧紧靠在一起,确保自己至少在两个同伴的视线之内,并且无论是谁听到或见到任何异常,都立刻向我禀报,绝不允许私自追去,听明白了么?”

  迎着杨万里与众人的目光,吴良神色严肃的说道。

  “诺。”

  瓬人军众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纷纷答应着依照吴良的命令列阵。

  片刻之后,兵士们已经手持工兵铲围成了严密的一圈,将于吉、诸葛亮、白菁菁等人围在中间。

  此时浓雾也又变浓了一些,能见度甚至不足两米。

  他们手中的火把虽然烧得很旺,但却已经完全无法穿透这遮天蔽日的浓雾,超过两米的地方便全都是由浓雾与夜色混合而成的混沌黑暗。

  这种情况下。

  吴良不得不将随侯珠也取了出来。

  可惜随侯珠的幽光同样无法穿透这片浓雾,甚至在这浓雾之中,随侯珠那幽幽的冷光效果还不如火把产生的暖光,只是能够将众人的脸与脚下的地面照的更加清晰,略微降低众人心中的不安。

  此刻他们已经完全无法通过肉眼分辨方向。

  唯二可以帮助他们分辨方向的便是于吉那带有指北针的罗盘与瓬人军此前踩出的那条小路,如此好歹不必担心他们在迷雾中走错了地方。

  于是沿着地上的小路。

  众人小心翼翼的向发掘坑的方向走去,如此走了大约十来丈远,已经来到通入发掘坑中的小斜坡上时,白菁菁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凝神说道:“等一下。”

  “菁菁,怎么了……”

  吴良疑惑回头,却见白菁菁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似乎正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难道发掘坑内有什么动静?

  吴良微微蹙眉。

  白菁菁又倾听了片刻,这才正色说道:“我方才隐约听到坑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的挪动,发出淅淅索索的轻响,而且听起来数量不少……不过当我们停下脚步之后,这声音不知为何又忽然消失了。”

  “这……”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紧张起来,瓬人军兵士们连忙紧了紧手中的工兵铲,这种能见度之下,他们的战国连发弩已经没有工兵铲实用了。

  吴良亦是有些担忧,开口问道:“最近的声音距离我们多远?”

  白菁菁答道:“没听清楚,不过至少应在三丈之外。”

  三丈之外。

  那也就是十来米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

  “大伙再靠近一些,前进速度再放慢一些……”

  吴良立在原地沉吟片刻,最终也只能如此下令,无论如何他都得先找到典韦。

  然而话未说完。

  “咚!”

  一声巨响骤然自前方的迷雾中传来。

  瓬人军众人本就有些紧张,再被这忽然传来的巨响一吓,都是身子一颤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第八百八十一章 狂风暴雨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距离我们多远?”

  吴良亦是吃了一惊,立刻看向白菁菁问道。

  “大约二十丈。”

  白菁菁蹙眉说道,“具体是什么声音我尚未听出来,应该是力道不小的冲撞……不过眼下我们最需要注意的还是我此前听到的那些轻响,这声音距离我们更近,数量也更多,应该很快便会遭遇。”

  “……”

  闻言众人顿时变得更加紧张,没有人敢轻易插话。

  “你可能听出这些轻响的分布情况?”

  吴良沉吟着又道。

  白菁菁随即抬起玉臂对着他们面对的区域画了一个半圆,说道:“我所指之处都有,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轻响的来源至少在十个以上。”

  “那便是完全封锁了前进的方向……”

  吴良心中暗忖。

  此时此刻他已经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拿不准究竟是应该继续前进,还是应该暂时撤退。

  若是选择继续前进,那便是在拿瓬人军众人的性命冒险。

  若是选择暂时撤退,那么便等于放弃了典韦,此刻谁也不知道典韦正在遭遇什么,晚一分找到他,他的凶险便要增加一分。

  最重要的是。

  此刻处于这片诡异的迷雾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以至于吴良还必须带领所有人共同进退,因此他只能尽快在手心手背之间做出两难的抉择……

  究竟是拿瓬人军众人的性命冒险?

  还是放弃典韦?

  吴良的内心陷入了挣扎。

  而瓬人军众人此刻则都在静静的等待着吴良的命令,他们或许明白吴良此刻在挣扎什么,或许并不明白,但只要是吴良的命令,他们都会无条件执行下去。

  “公子……”

  杨万里回头看向吴良,他便是那个明白吴良此刻究竟在挣扎什么的人,此刻眼神中带着一丝坚毅,应该打算主动向吴良请命。

  “继续前进!”

  吴良却忽然打断了他,正色喝道。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不论如何他们此刻都不能坐以待毙,不光是为了典韦,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假如现在选择退回去,他们便只能缩在营地之中等待迷雾散去再有行动。

  可谁也不知道迷雾究竟会持续多久,而且缩在营地对于探明此处的秘密不会有任何帮助,只是在耽误他们那弥足珍贵的生机……典韦都已经扛不住昏厥了过去,瓬人军众人必然也已经到了极限,就算昨晚喝下了一些肉汤补充体力,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如此再拖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陆续倒下来。

  另外。

  秘境中出现如此异象,必是正在发生一些变化,或许正关系到他们能否活着走出这处秘境,而如果他们等待迷雾退去再有所行动,只怕黄花菜都凉了,极有可能便是在自断活路。

  因此吴良决定继续带领众人冒险!

  哪怕因为这个决定出现一些伤亡,又或是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吴良也绝不后悔这个决定,而且情愿一人承担起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

  “诺!”

  杨万里与瓬人军兵士们应了一声,立刻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向前摸索。

  仅凭这一点,便已经超越了那些训练有素的精英军队,这也正是他们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到现在依旧不曾生乱的原因。

  与此同时。

  “菁菁,你先拿着。”

  吴良却忽然回身将手中的随侯珠塞入了白菁菁手中。

  “吴有才,你……”

  白菁菁身子一颤,抿着嘴唇看向吴良,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等吴良不在人世或留不住随侯珠的时候,他才会将随侯珠归还白家。

  所以,这是……

  “伱先拿着给大伙照亮,我去前面与兄弟们照应,实在腾不出手来。”

  吴良却只是淡然一笑,亮了亮刚从背后取下来的金刚伞。

  “所以这不是要将随侯珠归还白家吧?”

  白菁菁又面色珍重的追问。

  “你想的倒挺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吴良露出一个标志性的无耻笑容,便已经推开众人挤到了前面,正立于阵型最前面的中间位置,与杨万里等人并肩向迷雾深处摸去。

  “公子,你怎可走在这里?”

  杨万里与瓬人军兵士见状都微微一愣。

  “我手里有金刚伞,身上有不少法宝傍身,两旁还有你们维护,我都不怕你们怕个什么?”

  吴良笑道。

  “可是……”

  杨万里还想说些什么。

  “少废话了,专心跟上!”

  吴良便再一次打断了他,迈步向前走去。

  ……

  三丈的距离,也就那么十来步远。

  吴良等人虽然摸的小心谨慎,但其实行走的速度并不算太慢,眨眼间便前进了两丈有余。

  “吴有才,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几乎就在你们面前!”

  白菁菁尽可能举着随侯珠,希望随侯珠的幽光能够为吴良照出更多的光明,同时也时刻留意着那些古怪的声响。

  “已经看见了……”

  然而此刻吴良的回应却有些失神。

  因为他已经在面前那能见度不足两米的迷雾中看到了数道影子。

  这些影子矗立于迷雾中,只看到一个深色的轮廓,不过依旧可以看出那应该是与他们一样的人影。

  七道。

  这便是吴良目前能够看到的数量。

  它们的站位并不像瓬人军一样紧凑,看起来也没有阵型与规律,不过却的确将吴良等人进入发掘坑的道路封锁了起来。

  另外,它们的身形看起来也要比瓬人军众人更加魁梧壮硕,并且可以隐约看出它们的手中持有兵器,应该矛戟一类的长柄兵器。

  “公子,这……”

  杨万里顿时有些不自信。

  瓬人军众人亦是瞬间进入了防备状态。

  但他们心中却浮现出了一个相同的疑问:这里怎会有人?难不成是游荡在这处秘境中的阴兵?若是阴兵又当如何应对?

  此前吴良推测这地方可能是上古九黎国的遗迹。

  而他们又在红土中掘出了大量的铜甲铜盔,并且这些铜甲铜盔中还留有许多严重腐坏的人类碎骨,不难推断出这些铜甲铜盔的主人身份——这应该埋葬了一支军队。

  至于究竟是战败之后被坑杀于此,还是战死沙场之后被埋葬于此,这就不太好说了。

  不过相关“阴兵”的民间传闻却是很早就有,并且深入人心,当初前往乐安国的时候,那寿曹道的侏儒天师便曾假借“阴兵”的传闻搞了一些“假阴兵”,借着夜色四处烧杀抢掠残害当地百姓与路过的商队。

  而这地方显然与乐安国截然不同。

  这里根本没有可能假扮阴兵的人,或者说除了他们之外,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有,面前又怎会忽然出现这么多站立的人影?

  最重要的是。

  方才白菁菁还听到了动静,虽然声音很小,并且还是小幅度的挪动,但这足以证明挡在前面的这些人影极有可能是活的……

  不过现在。

  这些人影倒并未做出任何动作,只是如同雕像一般静静的矗立在原地。

  “小心一些靠近,先搞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吴良此刻心中亦是没有任何头绪。

  不过他已经提前打开了金刚伞,将伞面挡在前面,带着杨万里与身旁的几名瓬人军兵士继续向前走了三步。

  此刻正前方那个最近的身影终于进入了可视范围之内。

  “公子,这好像是咱们此前挖出来的甲胄啊……它手中的长矛也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万里见状不由的惊道。

  此前他们在浮尸之下两尺的红土中不仅挖出了许多甲胄,也挖出了不少的长柄兵器,这些兵器从头到柄都由一种说不清楚成分的铜合金铸造,因此不曾似普通的木柄兵器一般腐坏,打磨一下便可直接使用。

  不过这种兵器的份量也是不轻,哪怕最轻的也得有个一二十斤重,除非训练有素的壮年兵士,一般的杂兵根本不可能使用自如。

  “这甲胄里面有东西。”

  吴良则挺着金刚伞蹙眉说道。

  这些甲胄并非整体,若是里面没有支撑,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保持站立姿态。

  除此之外,吴良还注意到了这副甲胄无法包裹的脖子、双臂与双腿。

  他看到了肿胀发白的皮肉,也看到了皮肉上腐烂外翻的疮口,可惜却无法看到那护在铜面具之下的脸。

  “该不会是咱们此前挖出来的那些浮尸吧?”

  杨万里定身望去,顿时面露骇然之色。

  那些浮尸杨万里也亲自参与了挖掘与搬运,因此很清楚它们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心知除非发生极为特殊的尸变,否则断然不可能再活过来。

  但那些露在甲胄之外的皮肉,却与那些浮尸的状态一般无二,绝对错不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不成?!

  “……”

  此刻不只是杨万里与吴良。

  其余众人亦是看清了面前这道人影的具体情况,感到疑惑的同时,众人心中的不安顿时变得更加强烈。

  他们此前挖出的浮尸足有上百具,挖出的甲胄也有百余副。

  倘若这些东西都变成了眼前的情况,那便是上百个全副武装的怪物……而且可能还是不惧生死、或者压根就杀不死的怪物,毕竟那些浮尸早已死过一次,现在不过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而已。

  最重要的是。

  这些浮尸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些甲胄究竟是他们自己穿上去的,还是……有什么人给它们穿上去,又将它们竖立于此的?

  典韦?

  众人不自觉的想到了神秘失踪的典韦。

  如果非说有什么人有机会去做这种事的话,貌似便只有典韦了……可典韦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情呢?

  “杨万里,用战国连发弩射它的脖子。”

  吴良心中亦是浮现出许多疑问,但小心防范着注视了面前的甲胄许久,却不见这甲胄做出任何动作,他终是决定先试探一番。

  “诺。”

  杨万里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吴良的意图,当即取下腰间的战国连发弩瞄准了面前这副距离他们也就两米有余的甲胄。

  面对如此威胁,那甲胄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射!”

  吴良轻喝一声。

  “啪!”

  杨万里扣下机括,一支小铁箭应声而出。

  如此近的距离,便是准头与射成略差的战国连发弩也绝不会射空,这一箭瞬间精准的射入甲胄无法覆盖的肿胀发白的脖颈。

  没有任何阻碍,铁箭没入其中至少三寸,应是钉在了颈椎骨上才不再深入。

  “格格……”

  那副甲胄随即轻微晃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不过却并未向活人被射中了咽喉一般倒下。

  “哗啦!”

  瓬人军众人神色一紧,全体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各类兵器架在身前防范。

  而那副甲胄却并未立刻做出反击的动作,杵在地上的长矛也依旧纹丝不动,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就在这时。

  “呼——!”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呼啸声,一阵强风凭空出现。

  浓郁的迷雾被这强风吹得快速流动起来,使得吴良等人宛如置身于缥缈无际的云端,而这迷雾流动时竟还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就连面前这些已经看到的矗立甲胄都变得若隐若现。

  “起风了!”

  “这风如此之大,应该用不了多久便可将这迷雾吹散,这对咱们来说应该不是坏事!”

  “大伙不可因此放松警惕,免得有什么东西借机接近我们!”

  “……”

  众人正说着话的同时。

  “啪嗒!”

  这滴至少花生米大小的大水滴地落在了于吉光秃秃的头顶。

  “这又是什么?”

  于吉吓了一跳,连忙缩起脖子护住脑袋。

  但他话音才刚落下。

  “啪嗒!啪嗒!啪嗒!……”

  更多更大的水滴从天而降,瞬间形成了一场极为罕见的瓢泼大雨。

  吴良等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彻底被这场大雨浇透。

  “呼——”

  狂风大作!

  “哗——”

  大雨倾盆!

  吴良等人一时间连眼睛都很难睁开,那能见度不足两米的迷雾在此情此景面前都只是小儿科。

  第八百八十二章 射杀典韦

  “所有人靠拢在一起,莫要被这风雨吹散了!”

  狂风暴雨之中,吴良一边连忙抓住杨万里与身边的瓬人军兵士向后收缩,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这风吴良也说不上来到底有几级强度。

  但如果不互相扶持,只怕于吉、诸葛亮、白菁菁等力气稍弱一些人的人只怕难以抵挡,稍不留神便会被吹的难以自持。

  好在从一开始吴良便令他们立于阵型中间,此刻还不至于首当其冲遭受狂风侵袭。

  饶是如此,那瓢泼般的大雨依旧十分厉害,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众人身上便已经没有一片衣物还是干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至于他们此前点燃的火把,则早已被大雨浇灭。

  如果没有随侯珠,吴良等人早已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

  吴良还在分神观察着那些挡在他们面前的甲胄。

  狂风暴雨中,迷雾正如水流一般四处飘动,使得那些甲胄变得若隐若现。

  不过吴良依旧可以看到,这剧烈的风雨似乎并未对那些甲胄造成任何影响,哪怕它们也同样已经被雨水浇透,但是却依旧好端端的立在地上纹丝不动。

  但很快,众人便又发现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情况。

  “公子你快看,不只是前面,咱们的左右两侧也有矗立的甲胄!”

  两侧的瓬人军兵士一边依照命令所说阵型,一边用惊惧的声音报道。

  “什么?”

  吴良闻言立即向左右两侧看去。

  只见随着迷雾的动荡,他们左右两侧果断有一些矗立的人影显现了出来。

  这些显现出来的人影距离他们大约两丈左右,身上包裹的正是他们此前自地下挖掘出来的铜甲,手中也都持有铜质的长柄兵器。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这些甲胄也似前面的那些甲胄一样静静的矗立在风雨之中,暂时并未表现出任何对他们发动攻击的意图。

  只是不知道这些甲胄究竟是一早矗立在那里,还是当他们来到此处时才悄无声息的围拢了过来。

  毕竟在方才那能见度不足两米的迷雾之中,哪怕这些甲胄就立在那里,他们也完全看不到,而如果没有这狂风暴雨令那迷雾剧烈动荡,他们恐怕依旧无法发现这些甲胄。

  “后面呢?”

  吴良立刻又大声问道。

  “暂时还没有发现人影!”

  走在阵型后方断后的瓬人军立刻回应道。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不但可以间接说明那些甲胄可能一早就矗立在那里,也说明他们暂时还有退路……

  可是就算退路并未那些甲胄阻挡,困在这出秘境之中,他们又能退去哪里呢?

  难道重新退回那再过几日可能便是他们的埋骨地的营地?

  还是退去那座已经裂成两半的圣山与天坑?

  早在那三道门楼坍塌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没有了退路,如果不能找到其他走出这处秘境的办法,等待他们的便只有死亡……

  就在这时。

  “公子,前面有一个人影向我们走过来了!”

  杨万里又忽然抓住了吴良手臂,神色惊惧的指着正前方说道。

  “?”

  吴良闻声连忙回头。

  只见一个比此前见过的那些甲胄都要大了一圈的人影正自动荡的迷雾缓缓走出,每一步都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是?!”

  望着这道记录压迫性与侵略性的身影,吴良的内心也不受控制的闪过一丝惧意。

  如果这东西也似此前那种甲胄一般射穿了咽喉都无法杀死,并且具有主观能动性,会主动对他们他们攻击的话……

  典韦在场的话,或许还有可能与之抗衡。

  如今仅剩了他们这些人……

  吴良虽然此前得到了《本经阴符七术》,又掌握着一些失传的术法,但这些主要是在强化他的神识与精神力量,对于自身力量并没有本质的提升。

  而剩下的人,杨万里与瓬人军兵士的武力不过只是略高于从未得到过训练的平民百姓,于吉、白菁菁、诸葛亮等人甚至无法算作战力。

  吴良真心不知道如何阻挡这道人影……

  “公子,你且退下,若这东西冲过来,我与兄弟们先抵挡一阵!”

  杨万里自打跟了吴良之后,性子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关键时刻哪怕心中恐惧也敢于自我牺牲。

  士为知己者死。

  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是跟了吴良,他此刻恐怕依旧是吕布麾下那个朝不保夕的斥候,说不定早已死在了吕布与曹老板的屡次拉扯之中。

  而现在,他已是此前想都不敢想的校尉,在这乱世之中,这便是他的人生价值,而这一切都是吴良给的。

  “慢着!”

  吴良盯着那逐渐自迷雾与暴雨中走出来、轮廓越发清晰的身影,脸上却又忽然浮现出了一丝异样之色,“你看这身影手上的兵器,是不是典韦的那对手戟?”

  “典韦?”

  杨万里一愣。

  恰好此时那挡在双方中间的迷雾又被狂风一吹,短暂的稀薄了一些,杨万里也总算看清了那身影手中的兵器,当即惊喜道:“正是!那正是公子给典韦打造的子母手戟,一长一短一大一小,绝对错不了!典韦兄弟,可算找到伱了,想不到你也有擅离职守的一天,你可知罪?哈哈哈哈,还不快过来向公子谢罪!”

  说着话,杨万里居然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大笑起来,作势便要迎上去。

  “当心!”

  吴良一把便将杨万里扯了回来,蹙眉说道,“此人可能不是典韦,就算真是典韦,此刻只怕也未必便认得我们,先搞清楚情况再说。”

  “公子的意思是……”

  杨万里一脸迷惑。

  “典韦先是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神秘消失,这本就不符合他的性子,何况此刻如果真是他,见到我也一定会先施礼赔罪,不需要你来提醒,他就是这么执拗的人。”

  吴良握紧了手中的金刚伞,望着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道,“而现在这道身影的行为举止都与我们认知的典韦不符,不得不防。”

  说着话的同时,吴良心中却是越发担忧。

  如果这高大身影不是典韦,那或许还好处理一些,起码不必有所顾忌畏首畏尾。

  但如果真是典韦,并且还是没有死亡却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的典韦,那可就真是难处理了……

  难道命瓬人军众人无差别将他射杀?

  还是命瓬人军众人只是抵挡不要反击?

  典韦的本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们这点人根本就不可能抵挡的住,唯有使用战国连发弩这样的远程兵器对准了要害射冷箭才有一线生机,就算如此也必定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一边是典韦。

  一边是瓬人军众人。

  这又是一场手心手背的抉择,而且是吴良宁愿自己丧命都不愿做的抉择……

  ……

  终于。

  那道人影彻底自迷雾与暴雨中走了出来,威风凛凛的立于吴良等人面前。

  正是典韦!

  与此前见过的那些甲胄不同,典韦此刻虽然戴上了这里特有的双角铜盔,也披上了一副这里特有的铜甲,但是脸上却并未佩戴那面目狰狞的铜面具,因此吴良可以清晰的看到这副甲胄中那张熟悉的脸庞。

  除了典韦还能是谁?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铜盔与铜甲与此前挖出的铜盔铜甲也有一些明显的区别。

  不只是大小型号的区别,而是镂刻花纹与外表颜色的区别。

  这副铜甲与铜盔呈现出一片金黄色,表面根本没有那一层污浊的铜锈,同时上面的花纹亦是大开大合的兽面纹,而并未普通的重环纹。

  这样衣服亮眼的黄金甲,使得典韦看起来更加威武,更加不可一世。

  “……”

  吴良心中愈加惊疑。

  此前发掘出来的铜甲吴良都曾一一查看过,他比任何人都确定,他们之前绝对没有挖出过这样一副黄金甲,更不知道典韦这副甲胄究竟从何而来。

  然而此刻典韦的眸子之中却是一片木讷之色。

  他的眼睛已经与吴良对视,可是却并未浮现出任何感情,就好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典韦兄弟!”

  杨万里当即对着典韦大喊一声,“你在发什么呆,你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谁,难道你连公子都不认得了么?”

  “?”

  听到喊声,典韦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缓缓扭头看向了杨万里,但眸子之中的木讷之色却并未改变,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显然此刻在他眼中,吴良和杨万里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

  看到这一幕,瓬人军众人心中亦是既迷惑又不安。

  谁都不知道典韦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都明白,现在的典韦很危险,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典韦兄弟……”

  吴良仍旧试图将典韦唤醒过来,于是张开嘴巴还想说些什么。

  但才刚说出四个字,甚至连那个“弟”字的尾音都没有结束,典韦便又扭头向他看了过来。

  接着也不知究竟受到了什么刺激。

  “唰!”

  当着所有人的面,只见他忽然抬起手来,手中手戟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吴良的脑袋劈来。

  “公子小心!”

  杨万里连忙扑了过来,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

  “公子(君子、有才哥哥)!!!”

  瓬人军众人亦是大惊失色,失声叫道。

  他们不知道典韦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却知道这一手戟劈下去,如果吴良没有及时躲闪,只怕瞬间便会头身分离……典韦此刻竟想要吴良的命!

  可是典韦为什么要这么做?

  平日里他最敬重的便是吴良,一言一行都以吴良马首是瞻,而吴良在瓬人军中最信任的也是典韦,天大的秘密也不避他。

  众人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典韦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下一刻。

  “哗啦!”

  “锵!”

  伴随着一声巨响。

  吴良已是连退了好几步,重重的撞入了身后的人群之中。

  幸好他一直有所防范,当典韦有所动作的时候,他便立刻举起了随时准备的金刚伞,及时将其打开抵挡住了这次劈砍。

  但饶是如此,吴良此刻也不好过。

  他把持金刚伞的右手正有些脱力的不停颤抖,虎口处更是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自口子里面渗出,顺着金刚伞的伞柄滴落在地上,与那浑浊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而他那把金刚伞亦发生了颇为严重的损坏,原本半圆的伞面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凹陷,里面的机关结构亦是受损,已经不能再自由开合。

  “典韦,你竟敢对公子动手,你这挨千刀的混账!”

  杨万里见状立时大怒,一边手持工兵铲挡住典韦,一边口沫横飞破口大骂。

  “唰!”

  回应杨万里的依旧是典韦那木讷的眼神,以及更加迅猛的一记劈砍。

  “典韦我操你大母,乃翁与你拼了!”

  杨万里一急,脏话脱口而出,连忙举起手中的工兵铲抵挡的同时,还不忘招呼其他的瓬人军兵士,“兄弟们快来助阵,我们一同将这混账东西拿下,免得他伤了公子!”

  可惜工兵铲又怎能与典韦的精铁手戟相提并论。

  “锵!”

  “咔嚓!”

  同时精铁的铲头撞上手戟,顿时火星四溅,但也仅仅只是这么一下,工兵铲的木质手柄便已经应声而断,铲头直接带着半截木柄飞了出去,没入迷雾之中消失不见。

  而此时此刻。

  手中只有半截木柄的杨万里手臂亦是像吴良一样颤抖起来,好在与金刚伞不同,那木柄断裂的同时也为他卸去了许多力道,因此才并未伤及他的虎口。

  与此同时。

  瓬人军兵士终于冲了上来,一边将杨万里向后拖,一边结阵试图抵挡典韦。

  不难看出,他们的心中也念及着与典韦的同袍之谊,否则怎会没有一人端起战国连发弩向典韦射击?

  事实上,他们现在结的防御阵型,便是要搭配战国连发弩使用的……

  “兄弟们……”

  吴良见状心如刀绞,他知道瓬人军兵士们如此留手断然无法阻挡典韦,他也知道这些兵士们同样清楚这一点。

  正因如此,他此刻才更加揪心。

  吴良的拳头攥得啪啪作响,口中牙齿亦是咯咯作响……

  终于。

  “啊——!!!”

  吴良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一拳砸在地上,张开要出血来的嘴巴发狠道,“射杀典韦,不必留情,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典韦了!”

  第八百八十三章 逐鹿

  “可是……”

  尽管性命已经受到了严重威胁,但听到吴良的命令,瓬人军众人依旧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了他,脸上的神色极为复杂。

  就连那些瓬人军兵士亦是面露迟疑之色,一时之间竟无一人去碰挂在腰间的战国连发弩。

  谁都下不去手。

  典韦虽然平日里极少与他们一起插科打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比较深的交情,但有些情谊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刻才能体现出来,就像现在,哪怕典韦已经变成了这样,他依旧是瓬人军最重要的人之一。

  说话之间。

  “哗!”

  典韦手中手戟一记大力横扫。

  前面的瓬人军兵士连忙使用工兵铲招架。

  只见暴雨中寒光与水雾一闪,这些瓬人军兵士手中的工兵铲已被齐齐斩断,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挡典韦的兵器,手中只剩下一小截木柄!

  “混账!听我的命令,射杀典韦!”

  吴良见状又是一声大吼。

  在吴良这嘶哑的吼叫声中,所有人都听出了难以言喻的挣扎与痛心,显然在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最难受的便是吴良。

  但吴良心里清楚,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必须下达这样的命令。

  典韦的命是命,这些瓬人军兵士的命也是命,其他瓬人军骨干的命同样是命,假如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犹豫不决,那便是对其他人不负责任,便是妇人之仁,配不上瓬人军众人对他的信任与崇拜。

  “这……”

  瓬人军兵士闻言却还是犹豫不决,虽然下意识将手伸向了腰后的战国连发弩,但却没有一丁点平时训练时的熟练与雷厉。

  需知在瓬人军驻地待命的时候,尹健对他们的训练要求可是很高的,尤其是对战国连发弩的使用,瓬人军的每一个兵士都可以在2秒钟之内完成从腰后取下到上劲瞄准射击的全套动作,而达不到这个标准的兵士,尹健根本不会给他们跟随吴良出征的资格。

  “唉!”

  杨万里亦是拍着大腿叹了口气,却也知道此刻吴良的命令便是最好的选择,终是心一横,对着这些犹豫不决的兵士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混账还愣着做这些,难道要抗命不成,还不快射?!”

  话音刚落。

  “唰!”

  典韦又是一记大力劈砍。

  瓬人军众人被逼的连连后退,几把工兵铲再次报废。

  好在此刻典韦此刻神志不清,动作也不似平日里那般灵活连贯,每一次攻击都存在着一些间隔,这才给了他们一些喘息的机会。

  否则此刻典韦只怕早已杀入瓬人军阵中,众人莫说是抵挡,只怕连后退的余地都没有便已经被破阵了。

  “射啊!难道要逼我执法不成?!”

  杨万里已是红了眼睛,怒骂着拔出了腰间备用的佩刀,作势便要行监军之职。

  这年头每一支军队有一个专门的监军队,监军队便是军队中的刽子手,一旦打起仗来,冲锋命令一下,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油锅地狱,兵士们也必须硬着头皮往前冲,因为一旦有人迟疑,便会立刻死在身后的建军队手中。

  不过瓬人军却从未设置这样的职能,因为他们不上战场,又是出征探寻古墓古迹时,也是吴良率领瓬人军骨干身先士卒,兵士们多数时候做的也都是一些工兵的职责,通常不会承担风险。

  “诺!”

  瓬人军兵士们见杨万里已经恼了,再加上典韦步步紧逼,他们被逼无奈之下只得端稳了战国连发弩。

  就在这时。

  “慢着!不要射!或许还有其他的法子!”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众人闻言立刻回头。

  说话的人原来是于吉。

  于吉此刻哪里敢卖关子,不待众人询问,他便立刻又对吴良说道:“公子,你应该记得逐鹿之战中黄帝打败蚩尤的相关记载吧?”

  “逐鹿之战?”

  吴良顿时愣住。

  “此刻的情景便与逐鹿之战异曲同工,迷雾!狂风!暴雨!”

  于吉当即又道,“公子记得古籍中黄帝最终依靠什么东西打败蚩尤的么?公子正有此物,不妨先试上一试!”

  说着话的同时,于吉那双老眼已经瞄向了吴良随身携带的小鼓。

  “?!”

  听到这里,吴良立刻心头一颤。

  虽然史书中关于逐鹿之战的记载多少都存在一些差异,但有一些重要的细节却是极为统一。

  比如黄帝大战蚩尤,首先遭遇了蚩尤放出的迷雾,以至于辨不清方向,被围困在迷雾中险些全军覆没,幸好他及时发明了指南车才冲出重围。

  再比如大战之中,助阵蚩尤的风伯雨师,每次两军交战都必定刮起狂风、下起暴雨,哪怕应龙助阵黄帝,也总是处于下风。

  而最终黄帝在逐鹿之战中制胜的关键,却是一件奇物。

  此物不是别的,正是传说中的夔牛鼓。

  据说此物连敲三下,便可令蚩尤的部下丧魂失魄,动弹不得,任由皇帝军队屠戮。

  而此物若是连敲九下,就连蚩尤也魂丧魄散,不能行走,如此黄帝才擒住了蚩尤,给他戴上了枷栲,将他头身分离葬在了不同的地方,使其不能卷土重来。

  如此说来。

  迷雾!

  狂风!

  暴雨!

  这竟形成了一场小型的逐鹿之战?

  而他们正在遭遇黄帝遭遇过的那些困境,典韦则因为某种原因正在代表九黎国与他们开战?

  说话之前。

  典韦仍在发动着攻击,一对手戟交错斩击,逼得瓬人军众人连连后退。

  “公子,那些甲胄也跟了过来,正在包围我们!”

  有瓬人军兵士语气迫切的向吴良报告,“此刻咱们的后方也出现了甲胄,我们恐怕已经不能再退了!”

  话音未落。

  “砰砰砰!”

  吴良已经敲响了神秘小鼓,连续三下。

  在暴雨之中,神秘小鼓的声音虽然比平时沉闷一些,但穿透力却依旧不减,不但瓬人军众人听的一清二楚,这声音也盖过了狂风暴雨传出老远。

  与此同时。

  瓬人军众人不但密切注视着典韦的一举一动,也在关注着那些已经走动起来、正在向他们靠拢的甲胄。

  只见随着鼓声香气。

  那些甲胄竟果真猛然停下了脚步,仿佛被石化了一般立于原地。

  “呼——!”

  狂风依旧在吹。

  “嘭!嘭!嘭!……”

  狂风中原本稳稳矗立的甲胄,此刻竟微微摇晃起来,有些已经因为站立不稳重重的摔在了泥水之中,发出几声闷响。

  “这?!”

  瓬人军众人心中大喜。

  虽然此刻还不算彻底解除了危机,但这足以说明吴良的神秘小鼓是有用的,至少立刻便对那些甲胄产生了影响。

  不过典韦却是充耳不闻,依旧踏着泥水向他们逼近,手中手戟虎虎生风,每一次劈砍都毫不留情!

  “砰砰砰!”

  “砰砰砰!”

  吴良则并未有过多的停顿,眨眼之间便敲够了九下。

  其实他也不确定古籍中那关于连敲三下与连敲九下的记载是否准确,毕竟后世所有有关逐鹿之战的记载都被归类于野史的范畴,而这个细节也只是出现在一部古籍中,剩下关于此战的记载则没有这样的细节,只是提到了夔牛鼓。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先以这个细节进行尝试……

  下一刻。

  “?!”

  已经再次举起手戟的典韦身子忽然一僵,竟也像是被石化了一般保持着这个姿势静止了下来。

  与此同时。

  “……”

  周围肆虐的狂风与暴雨竟也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能够证明它们曾经来过的,便只有那泥泞狼藉的地面与汇成小溪向低处流淌的泥水。

  迷雾也开始渐渐散去。

  虽然火把早已被全部浇灭,但随侯珠却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此刻随侯珠照亮的范围正随着迷雾的散去而不断增加,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之后,他们周围几十米的范围内已是一片通亮,这才是随侯珠的正常照射范围。

  “呼——这便得救了么?”

  所有人都在屏息,但终于还是有人坚持不住,长长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竟如此简单?”

  还有人直到此刻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方才他们已经完完全全被逼入了绝境,甚至就算兵士们遵照吴良的命令向典韦射击,也未必便可以扭转局势,毕竟那些甲胄也曾被他们射穿了喉咙,但却并未因此倒下。

  而现在。

  只是敲了几下鼓而已,便相安无事了么?

  这是真的么?

  “不要放松警惕……”

  吴良亦是不太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依旧出言提醒众人。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神秘小鼓的确对那些甲胄与典韦具有一定的克制作用,只是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便不太好说了……

  毕竟他这小鼓与黄帝的夔牛鼓差别很大,乃是自梁孝王墓中得来,因此制作出来的时间应是西汉。

  并且据记载,黄帝敲击夔牛鼓的时候,用的是雷兽身上最大的一根骨头。

  而吴良可找不来雷兽的骨头,只能用手拍打。

  就在这时。

  “?!”

  原本已经静止的典韦却猛然又抽动了一下身子。

  众人见状立刻又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吴良则又将手按在了神秘小鼓上,随时准备敲击起来。

  但这一次。

  典韦却并未向他们逼近,而是慢慢的收回了举起的手戟。

  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蹙起眉头诧异的望向众人,就好像是刚刚自梦游中被惊醒的一般。

  他张了张嘴巴,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公子,我这是……”

  “醒了?”

  “典韦醒过来啦!”

  “吓死我了!典韦,我们方才险些死在你手里,回头你可得好好补偿我们啊!”

  “……”

  瓬人军众人顿时惊喜的叫了起来,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典韦那已经恢复了神采的眼睛与表情,还有口中说出来的话,无一不在证明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典韦依旧一脸迷茫,显然对方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公子,我为何会穿上这样一副甲胄,这不是那些死人的甲胄么?”

  “典韦兄弟,此事一两句话解释不通,简单来说便是,你可能在昏厥中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蛊惑,现在没事就好。”

  吴良此时才彻底相信典韦已经恢复正常,于是穿过众人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道,“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清醒过来之前是否见到过什么光怪陆离的画面,又或是遭遇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虽然典韦此前看起来已经彻底丧失了对这副身体的掌控,应该也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但吴良觉得他的意识可能只是被某种未知力量屏蔽了起来,其实并未停止活动,而且这种情况下还有可能出现类似于入定的神游状态。

  而在这种状态下见到的东西,则极有可能成为帮助他们走出这处秘境的关键。

  “……”

  典韦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但最终却微微摇头,一脸歉意的道,“公子,韦只能记起劈砍那棵铜树的事情,在那之后韦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已经站在了这里。”

  “无妨。”

  吴良心中略有些失望,不过却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回头看向众人道:“兄弟们,如今典韦已经醒来,危机已经解除,发生了这些事情,我想这地方极有可能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说不定我们能够趁此机会找到一些线索,大伙不可大意,立即行动起来。”

  “诺!”

  方才劫后余生,瓬人军众人都有些兴奋,应答声也比之前洪亮了许多。

  典韦则依旧带着满心的疑惑拉住了正要带人前去查探的杨万里,压低声音问道:“杨万里,你老实告诉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是否有忤逆公子?”

  “没有的事。”

  杨万里笑道,“你方才只是迷迷糊糊如同梦游一般四处游荡,公子上前呼唤你时,你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却还会对公子施礼哩,怎么可能做出忤逆公子的事情?不信你问问旁人,大伙可都看见了。”

  “是这样的么?”

  典韦凝神,神色依旧有些不安,似是在努力回忆。

  下一秒。

  “对,我想起来了,醒来之前我并非什么都没有看到……公子!”

  他的面色猛然变得严肃起来,快步向吴良走去。

  第八百八十四章 不翼而飞的锁龙柱

  “怎么了?”

  听到典韦的叫声,吴良驻足回头。

  “公子,韦方才忽然想起,韦在昏厥之中并非什么都不曾看见。”

  典韦来到近前,郑重说道,“韦隐约记得在一片黑暗之中,头顶遥远的虚无中凝聚出了一双巨大的眼睛,那双眼睛居高临下俯视着韦,韦也抬起头仰视着它,那双眼睛令韦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道束缚这韦的手脚,使韦不能动弹分毫,偏偏这力道还越来越大,最后韦终于承受不住屈膝跪在了地上,那股力道也随之消失了,韦再抬头看时,那双眼睛也不知所踪。”

  “接下来呢?”

  吴良的眉头随之皱了起来,开口追问道。

  “接下来韦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韦唯一留有一丝模糊印象的记忆,方才韦回忆了许久才略微记起一些。”

  典韦连忙说道。

  “巨大的眼睛……”

  吴良一边点着头,一边抬头望向了头顶的天空。

  在这处秘境中,太阳与月亮也会照常升起照常落下,只是受到环境的影响,阳光与月光总是被一层薄薄的雾霾遮挡,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比外界阴郁一些。

  此刻风停雨消,迷雾也已经散去。

  吴良终于又看到了那轮在薄薄的雾霾中晕成一团黄云的月亮,从那黄云投射出来的形状,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一轮初月,而这已经是瓬人军在这里经历过的第三次圆缺了……

  至于典韦言语提到的巨大眼睛,则没有任何迹象。

  如此说来。

  这巨大的眼睛应该是典韦潜意识中看到的画面与感受,毕竟自典韦昏厥之后便没有睁开过眼睛……不过他悄然离开营地的这段时间就不太好说了。

  “公子,韦方才是否做了什么忤逆之事?”

  典韦很快便打断了吴良的思绪,接着又问。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杨万里一次,杨万里并未实话实说。

  不过典韦本就是粗中有细的人,只看到瓬人军兵士们手中断掉的工兵铲便已经有所察觉,尤其现在又看到吴良手中那把已经变形到无法闭合的金刚伞,还有吴良手上因虎口震裂而留下的血迹,心中更加怀疑。

  吴良回过头来,摇头笑道:“不必多想,你方才并未对我作出任何忤逆之事,大伙也并未受到任何伤害,你不都看见了么,大伙现在全都好端端的。”

  “那公子这手与这金刚伞……”

  典韦提道。

  “方才我们受到那些甲胄围攻,情急之下受了些小伤,与你并无干系,不碍的。”

  吴良依旧笑道。

  典韦的性子不但杨万里心中有数,吴良更是了如指掌,这个家伙要是知道吴良的伤乃是因他而起,必定会有极大的心里负担,只怕很长时间都愧疚难当。

  因此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不告诉他真相,杨万里能将此事糊弄过去,吴良自然更不会实话实说。

  “可是……”

  典韦还想说些什么。

  “典韦兄弟,我的话伱都不信了么?”

  吴良立刻板起脸来。

  “韦不敢。”

  典韦连忙低头施礼。

  “我的伤的确与你无关,如今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吴良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拍着典韦的肩膀道,“如今兄弟们已经到了极限,恐怕很难在支撑下去,适逢今夜秘境之中出现如此异象,极有可能会出现一些有用的线索,你既然醒了过来,便也要负起职责,明白了么?”

  “诺!”

  典韦抬起头来沉声应道,总算不再纠结方才的事,看他的眼神便知他已经进入了状态。

  ……

  安抚过典韦之后,吴良首先便去探查了那些甲胄。

  小心将那些甲胄卸下,里面的正主也呈现在了吴良面前,果然都是那些此前被他们挖掘出来的浮尸。

  此刻这些浮尸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一个个瘫到在地看不出任何生机。

  谁也说不上来它们究竟是如何将这些甲胄穿戴整齐的,也没人知道它们方才究竟为何能够站立起来,还似是具有了意识一般将瓬人军众人包围。

  “华神医,可否劳烦你挑选几具浮尸解剖开来,查验一下这浮尸之中是否存在什么特别之处?”

  吴良查看了一阵子没有任何发现,于是便将这个任务分派给了华佗。

  他却总觉得这些浮尸之中一定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毕竟死尸与活人不同,活人具有神识与魂魄,如此才会受到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范畴的力量影响,而这些死尸则与那些狭义上不具备生命的石头木头一样,若要它们做出某些动作或行为,则通常需要一些物理层面的特殊手段才能实现。

  “吴太史放心,此事交给我了。”

  华佗很是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吴良微微颔首,留下一些人配合华佗解剖之后,便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发掘坑中查探。

  经历过方才的暴雨,此刻发掘坑中已经有不少地势较低的地方积成了水洼,不过好在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些水洼都还比较浅。

  如此下到发掘坑中。

  吴良又在周围发现更多身披甲胄的浮尸,不过这些浮尸全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显然已经失去了此前的“生机”。

  吴良也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它们身上,第一时间率领众人前去查看锁龙柱与被锁龙柱镇压的那棵铜树。

  今晚经历的异象都是自他命典韦劈砍那棵铜树之后才发生的,吴良有理由怀疑这些事情与那棵铜树有关。

  但才走了没多远,他们便被一个此前从未见过的东西挡住了去路。

  那是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

  借着随侯珠发出的幽光,吴良走上前去仔细分辨,发现这竟是一棵柏树。

  这棵柏树的树干直径超过了一米,高则应该有个二十来米,虽然无法与许多千年古树相提并论,但至少也是一棵活了数百年的老树。

  柏树的树干略有些扭曲,越是往上扭曲的便越厉害,而在树干的上面,则生出了许多更加扭曲的分支,使得它的整个造型看起来有些怪异与狰狞。

  不过这棵树非常健康。

  这点从树冠上那极为繁茂的枝叶便可以看出,吴良在后世见过许多回了上百成千年的古树,在这个时代也见过一些,这些古树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古树上多少总有一些枝干已经死亡,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树杈子。

  而这棵树上却并未出现类似的情况,一条干枯的枝干都没有。

  “这棵树打哪来的?”

  “此前应该没有的吧?”

  “难道是新长出来的么……”

  “怎么可能,这棵树至少亦有百年之久,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长出来,你可莫要与我说笑了!”

  “……”

  见到这棵树的同时,众人纷纷面露疑色,不敢再轻易上前。

  “这……”

  吴良此刻的目光却聚焦在了这棵大树底部那个使用方石垒积出来的石台之上。

  这石台的长与宽则都超过了一丈,方方正正十分平整,唯有中间靠近大树的少数石砖被树根顶的翘起了一端……

  “这是不是我们最开始已经挖开的那座石台?”

  吴良仔细对比这处石台所在的位置、规模以及造型,竟得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有些不太自信的对众人说道。

  此前他们挖掘那座石台的时候,便在石台的下面挖出了一截木桩造型的朽木,还有大量蔓延开来的腐朽根须。

  并且那个木桩的直径貌似也是一米多,与面前的这棵古树一致。

  但这怎么可能?!

  就算那股神秘的精神力量控制典韦与那些浮尸重新修建了这处石台,也断然不可能凭空高处这棵老柏树来吧?

  何况从这处石台的古旧痕迹上来看,这绝对不是重新修建而成。

  最重要的是。

  吴良看向了石台不远处堆放的一堆石块,那些石块便是他们此前从石台中拆解出来的,拆出来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是啊,我们此前拆解的那座石台便与这座石台一般无二,位置也完全一致,就连这棵大树……”

  于吉连忙说道,越说越是心惊,“这棵大树所在的位置与粗细,与那下面挖出来的朽木亦是完全重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这石台与这棵社树又长出来了?!”

  “长?”

  不得不承认,于吉这个字用的很传神,这些东西仿佛就是凭空长出来的一般。

  但它们又是因何忽然长出来的呢?

  饶是吴良拥有后世的许多见识,也没有办法对眼前的情况作出合理的解释,甚至就连推论都无法得出。

  “……”

  瓬人军众人亦是被于吉的这番话搞的心惊起来。

  吴良都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们自是更加无法解释,只觉得这处秘境此刻比之前更加诡异,丝丝凉意正在悄然侵袭着他们的后背。

  但回头再看距离此处不远的那座怪虫石雕,它却依旧好端端的矗立在那里,似乎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不过说起来。

  自瓬人军发现那座怪虫石雕之后,除了吴良上前仔细清理,其实并未移动过它们。

  为了确定这一点,吴良特意走到了那个怪虫石雕面前仔细观察。

  这一看,他立刻便发现了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与典韦最初使用洛阳铲试探此处的时候,曾用洛阳铲在这座怪虫雕像凿出了一个印记,此事你们应该记得吧?”

  吴良蹙起眉头道。

  “自是记得。”

  众人纷纷点头。

  “但现在,这座怪虫雕像上的印记不见了……确切的说应该是自动复原了,看不出丝毫破损的迹象。”

  吴良沉吟着说道。

  “这……”

  瓬人军众人脸色的惊疑之色更盛。

  那石台与那棵社树或许还可以用“长”这个字来描述,那这怪虫雕像上的破损痕迹又要用哪个字来描述呢?

  “对了,还有那个铜像!”

  诸葛亮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惊呼道,“我记得有才哥哥掰弯了那个铜像头盔上的一只角……唉?那个铜像怎么不见了踪迹?它跑到哪里去了?”

  “这……”

  瓬人军众人纷纷四处张望寻找。

  “不用找了。”

  吴良见状适时说道,“那个铜像是从石台下面的腐朽树根中挖出来的,如今这座石台已经复原,社树也重新长了出来,那么那个铜像应该就在社树之下。”

  “对对对,铜像的确是从社树下面挖出来的,那么现在……”

  众人方才醒悟过来。

  如此一来,想要验证那个铜像的情况,便需要将这棵社树砍倒,再将它的树根挖开才行,这对于如今又乏又饿的瓬人军来说,必然又是一项不小的工作。

  “暂时先不管它。”

  吴良沉吟道,“我们现在应该先搞清楚这里是否还有其他的东西也发生了变化,通盘查验之后再做定夺,尤其是那棵铜树与那座锁龙柱。”

  说着话,吴良已经带走绕过这棵重新长出来的社树向锁龙柱所在的方向行去。

  锁龙柱十分高大,并且距离此处不远,原本这棵社树应该是无法完全将其挡住的,不过此时正是深夜,哪怕有随侯珠傍身,瓬人军众人的视线也照样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因此才暂时看不到它……至少吴良是这么以为的。

  但当吴良绕过这棵社树之后,却是再一次呆在了原地。

  因为在他的眼中,那座高大粗壮的锁龙柱竟然不复存在了!

  我的锁龙柱呢?

  我的辣么粗辣么大的一根锁龙柱呢?!

  吴良瞪大了眼睛。

  瓬人军众人也瞪大了眼睛。

  此刻面前的那片发掘坑中,只剩下了那个几乎被齐根斩断的纯铜大树桩。

  没有了锁龙柱的镇压,纯铜大树桩的横切面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了吴良等人面前。

  但他们却并未在横切面上看到如同木头一样的年轮,而只是看到了一个如同桐木一般的黑洞洞的空心。

  “这?!”

  众人瞬间想起了方才的噩梦。

  梦中一直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巨大黑影教唆他们推倒压在铜树上的锁龙柱,如今不用他们来推,这锁龙柱便已经不翼而飞,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八百八十五章 蚩

  瓬人军众人见状立刻又紧张了起来。

  先是莫名长出来的石台与社树。

  接着又是那个损坏之处自动复原的怪虫石凋。

  如今这座高大粗壮的锁龙柱又不知为何不翼而飞……

  此时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极不寻常,不只是瓬人军众人不明白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吴良也没有丝毫头绪。

  “你们先在此处等待,我与典韦二人上前查探一番。”

  为了防止发生意想不到的意外导致全军覆没,吴良回头对众人如此嘱咐了一句,方才带上典韦小心翼翼的向这个纯铜大树桩摸了过去。

  “君子(公子)千万当心。”

  瓬人军众人知道吴良的习惯,倒也并未坚持跟随,只是纷纷出言提醒。

  “嗯。”

  点头应过之后,吴良与典韦已经下到了地势更低一些的挖掘坑中,一人拿着已经合不上的金刚伞,一人手持子母双戟猫腰前进。

  不多时,两人已经顺利来到了纯铜大树桩近前。

  此时纯铜大树桩的周围已经因为方才的那场暴雨形成了一片水洼,不过水洼很浅,吴良与典韦立于其中还淹不到他们的脚面。

  “公子你看,那里多出来一块疑似石碑的东西。”

  典韦时刻保持着警惕,进入水洼便立刻在纯铜大树桩的另外一侧发现了一块一米来高的扁平石柱,看起来的确很像是一座石碑。

  “看到了。”

  吴良侧目瞄了一眼,却并未立刻前去查看,此刻他的注意力还在这个纯铜大树桩上。

  他正在树干上寻找此前被典韦一戟砍出来的那道口子。

  石台与社树长了出来,而那座怪虫石凋上的损坏之处也自动复原了,他怀疑这个纯铜大树桩上的砍痕可能也会自动复原。

  但情况与他想的并不一样。

  很快他就在纯铜大树桩的侧面找到了那道大约三十公分长的切口。

  并且不只是那道切口还在,哪怕经历了暴雨的冲刷,此前切口处流出来的红色液体留下的印记也依旧清晰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

  吴良心中不解。

  目前见到的事物都发生了一些莫名的变化,唯有这个纯铜大树桩没有发生变化……

  难道它是与黄河、圣山、还有那三道拱门一样同时存在于秘境与外界的第四个事物?

  那锁龙柱呢?

  他们目前还不能确定锁龙柱是否具有这样的特性,不过此前见到锁龙柱却一定是在秘境之中,可现在锁龙柱却莫名消失了……

  吴良之前还特意就此事询问过大犬,大犬虽然回答的不太自信,但也正面表示,他小的时候来到这地方玩耍,并未见过锁龙柱。

  而那锁龙柱十分高大,倘若存在的话,恐怕很难藏得住,大犬自然也不可能没有见过。

  再加上三门村村民的传闻中也只是提到了那三道门楼,并未提及那座很难被忽略掉的锁龙柱……

  如此推测,锁龙柱极有可能便只存在于秘境之中,外界则是不存在的!

  等一下!

  想到这里,吴良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如果锁龙柱不见了,而又没有人移动它的话,那么究竟是锁龙柱发生了变化,还是他们自己发生了变化?!

  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出了秘境,因此才无法再看到那座锁龙柱?

  但仔细再一想。

  这个想法还存在一些漏洞,最大的漏洞便是那棵社树。

  在吴良使用御水之术令黄河改道之前,这地方已经变成了黄河入海口的水下河床,就算那石台与怪虫石凋不怕河水浸泡,可那棵社树却是绝对无法在水下与地下活下来的,自然也绝对不可能保持如此鲜活的模样……

  “头疼……”

  吴良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始终无法得出一个毫无漏洞的推论。

  如此情形之下,他只得暂时回过神来,将目光自纯铜大树桩转移到了典韦方才发现的那个疑似石碑的扁平石柱上。

  来到那个石柱之前,吴良立刻便又来了精神。

  因为他发现这块石柱还真就是一块刻了花纹的石碑。

  石碑上留下的刻痕不像是上古时期的古文字,或者说与文字根本就没有丝毫关系,而更像是一种比较幼稚的简笔画。

  并且这上面的简笔画还被三道横向的划痕从上到下分割成了四部分,使其看起来像是一种互相之间能够连续起来的连环画。

  “这……”

  吴良低下身子蹲在石碑前面,依照平时的阅读习惯自上而下查看这四幅简笔画。

  最上面的第一副简笔画极其简单,只是在画面比较靠上的位置刻下了两个柳叶一般的对称椭圆形,并且还在两个椭圆形的中间刻出了两个圆圈。

  一双眼睛?

  吴良心中立刻便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与此同时,他还想起了典韦昏厥之中仅有的那一小段记忆,典韦便在漆黑的夜空之中见到了一双巨大的眼睛,那双眼睛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恐惧与压力……

  不知这双眼睛与典韦见到的那双眼睛是否有所关联,不过从这双眼睛在画面上的位置来看,倒也有那么点悬挂在高空的感觉;

  第二幅简笔画便要略微复杂了一些了。

  吴良在画面比较靠下的位置见到了十多个类似于蝌蚪一般的造型的刻纹,除了那条弯曲的线条状尾巴,类似蝌蚪头部的圆圈中则多出了一个“十”字。

  如此组合起来造型看起来很像是一个“甲”字,只不过“甲”字下面的那一竖变成了弯弯的曲线。

  而在这个蝌蚪般的“甲”字的上面,则还有一个类似于“夕”字的符号,不过“夕”字中的那一点稍微长一些,以至于出了些头。

  这个画面中的都是这样的刻纹,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或躺着,或立着,或斜着,但结构却是完全一样,看起来就像是有人使用这种图形的印章胡乱印出来了这么一堆一般。

  说起来,这么一看吴良倒觉得这刻纹像是一个字了,稍后可以教于吉与甄宓过来瞧瞧再做定夺;

  再往下看,第三幅简笔画则要容易理解的多了。

  那是五个简笔直立人像,这五个人有胳膊有腿,有头有身,并且头顶还立有一对类似于牛角一般弯角,看起来与瓬人军此前挖掘出来的那些铜盔头上的角十分相像,极有可能刻的就是九黎国战士的形象;

  位于最下面的第四幅简笔画则更加容易理解。

  吴良在画面靠上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圆圈和一个月牙。

  圆圈与月牙分别位于左右两侧,则在它们的中间则是一个贯穿画面上下的大三角。

  如果将圆圈当做太阳,将月牙当做月亮的话,那么这个大三角便应该是一座山……圣山?

  圣山便是这样一座孤零零的小山,而且是极为规整的圆锥体,从侧面看去正是这样一个大三角形。

  而在这个大三角之下,则刻有一个疑似树木的图形,其中有两条较长的应该是代表枝干的线条还特意刻的歪歪扭扭……那棵社树?!

  吴良不由回头望向了方才查看过的那棵社树。

  社树上便又两条较大的枝干长的扭曲古怪,与石碑上的这棵简笔画树极为神似!

  除此之外。

  距离社树不远的地方,吴良还看到了三个并排在一起的方框,只不过这三个方框没有最下面那一横,使其看起来很像是一个“门”字……那三道能够出入秘境的门楼?!

  吴良心中疾跳。

  难道最后这幅简笔画刻的便是这里的情景?!

  可这究竟是在表达什么呢?

  吴良又自上而下仔仔细细的将四幅简笔连环画看了一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出它们之间的联系。

  接着他又尝试自下而上查看,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吴良眉头紧紧蹙起。

  这是他在这处秘境中找到的唯一一个疑似传递着某种消息的古物,如果能将这些简笔画上的内容解读出来,便可以帮助他们理解这处秘境的背景,或许这将会成为他们走出这处秘境的关键。

  这时候就需要发挥群策群力了,尤其是对古文、古迹颇有见识的于吉与甄宓。

  于是吴良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他便果断回身对众人招呼道:“大伙都过来吧,这里有一处石碑,你们也来一起瞧瞧,若是有人能够解读出来就好了。”

  ……

  片刻之后。

  瓬人军众人一一上前看过一遍,最终留下来的果然只有于吉与甄宓二人。

  “公子,依老朽所见,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字。”

  于吉指着第二幅简笔画中的那十多个蝌蚪造型的刻纹说道,“这个疑似‘甲’字、下面那一竖却又长又曲的字,老朽曾经在一部古书中见过,应该是虫子的意思,至于是所有虫子的统称,还是特指某一种虫子,老朽便说不太准了……而这个‘甲’字上面的那个疑似‘夕’字的符号,老朽也不知究竟是何意义。”

  话音未落。

  甄宓便已经将话茬接了过来,语气十分肯定的道:“不用猜了,君子,这两个符号连在一起是一个‘蚩’字,蚩尤的‘蚩’。”

  “蚩?”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疑惑的看向甄宓。

  毕竟对比起来,石碑上的这疑似字符的刻痕与“蚩”自差距还是挺大,正常人很难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你们可知‘蚩’本是什么意思?”

  甄宓见众人如此反应,随即开口反问道。

  “这……不知。”

  众人纷纷摇头。

  唯有于吉正色说道:“老夫此前见一部古书注解中提到,蚩尤一词本意是指一种寄生人体的虫子,九黎国以这种虫子当做奉为图腾神像,因此九黎之君才被称作蚩尤,因此这‘蚩’字单独拎出来,指的应该也是这种虫子。”

  “老先生说的不错,但并不够准确细致。”

  甄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诚如老生生方才所说,这个尾巴修长弯曲的‘甲’字的确是虫子的意思,不过它并非所有虫子的统称,而是特指那种口器十分厉害的凶虫,这个‘甲’字上部的‘田’字造型,画的便是虫子那利齿森然的口器。”

  “至于这个出了头的‘夕’字,在很早的时候通常用来指代人的脚趾,‘趾’通‘止’,后来到了商朝青铜器越来越多,人们逐渐将文字铸在青铜器上,为了字体更加规整,才由‘止’化作了‘蚩’字的上半部分。”

  “如此两者联系在一起,指的便是一种口器十分厉害、会咬人脚趾的虫子。”

  “因此妾身敢肯定,这就是一个‘蚩’字。”

  说着话的同时,甄宓回头看向那座怪虫石凋,继续说道,“‘蚩’应该便是这种怪虫的名字了,君子再看这图画中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蚩’字,应该就是用这个‘蚩’字来指代这种怪虫,并表现出了它们挤在一起的形态。”

  “有道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认同。

  “宓儿姑娘果然博学,老朽佩服。”

  于吉亦是诚心说道。

  “不愧是宓儿。”

  吴良赞赏的看着甄宓,接着又问,“那么这四幅图连在一起,宓儿可能看出究竟表达了一个什么意思么?”

  “这……”

  甄宓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终是摇头道,“……妾身就说不好了,不过不知君子是否注意到了这两条贯穿了四副图的刻纹?”

  石碑上的确有两道自上而下纵向贯穿了四幅图的线条。

  不过这两道线条分别位于这些图像的边缘两侧,正好与那三道将四幅图分隔开来的横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类似梯子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特意给这四副图像画上了格子一般,因此吴良此前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吴良闻言再次望向石碑,下意识的问道:“宓儿的意思是,这两条竖直的线条也有特殊的含义?”

  “妾身也说不好。”

  甄宓微微摇头,“只是这两道线条与那三道横线略有些不同,它不是规整的直线,而是略微有些弧度。”

  “另外这两道线条之间的距离上窄下宽,尤其到了最下面的时候,弧度忽然又变大了不少,看起来倒很像是一棵大树的树干,君子不觉得么?”

  第八百八十六章 虫潮

  “宓儿姑娘这么一说,看起来倒的确是有些像了……”

  听了甄宓的话,于吉眉头微微簇起盯着石碑上的图像观摩了片刻,也是点头说道,“不过若这两条竖线代表的便是一棵大树的树干,那这四幅自上而下分布在大树树干里面图像又代表了什么意思?”

  “……”

  瓬人军众人纷纷摇头。

  吴良此刻也是毫无头绪。

  自下而上,他们见过了第一幅图像中的圣山与社树,见过了昼夜交替,也见过了第二幅图像中的九黎国战士穿戴过的甲胃。

  而第三幅图像中的怪虫他们也曾见过,只是自打进入了这处秘境之后便再未出现。

  至于第四幅图像中的那双疑似在天空中出现的巨大眼睛,他们也不曾见过,唯有典韦在陷入昏厥并被某种神秘的精神力量影响时,隐约记得在潜意识当中有过一面之缘……

  可是要将这所有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并且依照石碑图像中的顺序进行解读,吴良便没有了任何想法。

  如此情形之下,吴良心知不能在这座石碑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于是只得回身对于吉和曹旎嘱咐道:“老先生,劳烦你先将这石碑上的图像临摹下来,旎儿,你也将图像中的内容记在心里,不要错过任何细节,这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派上用场。”

  “知道了。”

  两人点头应道。

  吴良则已经绕过了石碑,在典韦的维护下再次来到那个纯铜大树桩近前。

  通过典韦之前在树干上砍开的那个口子,吴良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因为口子里面也依旧是没有任何杂质的实心纯铜,他甚至搞不清楚之前从这口子里面流出来的那一滴疑似血液的红色液体究竟从何而来。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将探查的方向转移到了这个纯铜大树桩的中心位置。

  一开始吴良便已经发现,这个纯铜大树桩的树心是类似桐木的空心,并且因为纯铜大树桩的直径十分惊人,它这空洞的树心直径亦是达到了一米有余,乍一看过去就像一个直通地下的井口。

  不过这目前只是立于侧面的感官,想要搞清楚这个空洞的树心究竟有多深,里面又是否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吴良便必须爬到纯铜大树桩上面再居高临下进行更进一步的查验。

  “典韦兄弟,来搭把手。”

  如此想着,吴良已经在典韦的帮助下爬到了纯铜大树桩上面,接着慢慢的靠近位于树桩中心的空洞。

  典韦亦是一个纵身便跟了上来,手持子母手戟紧紧跟随。

  但接下来的探查却并未给吴良带来任何惊喜。

  呈现在眼前的就只是一个直径一米有余的竖洞,竖洞的内壁同样是纯铜,并且看起来十分光滑,哪怕身手很好的人使用“爬烟囱法”只怕也很难完成直上直下的动作。

  至于这竖洞的深度,目前也还是个未知数。

  吴良探头向下望去,只能看到黑洞洞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底。

  “诸葛贤弟,递块石头上来。”

  吴良转过身来向诸葛亮要了一块石头,又对白菁菁嘱咐道,“菁菁,你听着点这块石头传递回来的声音,尝试推测出这个洞的深度。”

  说着话,他已经便将诸葛亮递来的石头拿到了竖洞上方,随后喊了一声“开始”,才松开手使其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做自由落体运动。

  其实这操作就算没有白菁菁帮忙,只需记住石头落到底部发出声的时间,便可以通过高中时学过的自由落体公式计算出这个竖洞的深度,至于声音传递的时间误差,只要竖洞不是太深的话,便可以忽略不计。

  而现在有白菁菁在,吴良便又多了一个对比的对象,如此得出的结论自然更加准确。

  何况他现在其实也只是需要一个大概的数据而已,误差在几米之内都完全可以接受,根本没必要那么较真。

  “……”

  众人见状立刻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影响了白菁菁的判断。

  然而。

  一秒!

  两秒!

  三秒……

  十秒!

  吴良心中暗自记着时,但十秒钟已经过去,他却依旧没有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

  “这……”

  吴良不免有些迷惑。

  别看只是短短的十秒钟,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没有外力影响的自由落体状态下,那块石头应该已经下落了大约四百九十米的高度!

  四百九十米!

  那已经是一个相当可怕的高度了,需知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不过也只有340米/秒,到了这一步,如果再听到了石头传递回来的声音,已经完全不能忽略掉声音传递的时间误差了。

  重要的是,吴良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吴有才,在你松手不久之后,我似乎听到过一个极其轻微的响动,只是不太确定那是否是石头落地的声音,因此没有及时向你提起。”

  白菁菁亦是侧耳倾听了很久,终于蹙着两道柳眉说道。

  “哦?具体是在我松手多久之后?你可能据此推断出大概的深度?”

  吴良回头问道。

  “大概一个呼吸之后吧。”

  白菁菁答道。

  这个时代没有“秒”这个概念,较短的时间都用呼吸作为单位,而“呼吸”这个单位却并不精准,因为正常人每分钟大概呼吸12-20次,如此平均下来,一个呼吸的工夫就是3-5秒的时间。

  用这个单位来计算自由落体运动的话,将会产生很大的误差。

  不过很快白菁菁便又补充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个声音与我们所在的地面应该有个十几丈的距离。”

  “十几丈?”

  吴良心中暗自算道。

  十几丈就按五十米来估算,如果套入到自由落体公式中计算,那就是当时石块刚刚下落了3秒多一点的时间,的确是在一个呼吸的计时单位范畴之内。

  这说明白菁菁方才肯定没有听错。

  这个竖洞可能就是这么深,当时石块便已经落地……

  但这个树洞的底部究竟有什么东西呢?

  如果下面是某种坚硬的材质,又或是水一类的液体,石块落下必定会发出不小的声响,绝不可能只有白菁菁一人听到才对。

  吴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再次对诸葛亮说道:“诸葛贤弟,再递上来一块石头,菁菁,这次你再仔细听听,尽量听出石头究竟是落在了什么样的东西上面,落地的声音怎会如此轻微。”

  ……

  第二块石头很快落入洞中。

  这次仅仅只是过了2秒钟,白菁菁便立刻睁开眼睛说道:“这次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听起来像是落入了一团柔软粘稠的东西里面,并且立刻便被这种东西吞没,因此声音才极其微小,另外还有……”

  “这个声音与我们只有四五丈的高度差了吧?”

  不待白菁菁说完,吴良已经接过话茬语气急促的问道。

  “这次你也听到了么?”

  白菁菁下意识的问道。

  “?”

  其余众人则纷纷面露疑色,就连与吴良一同立于纯铜大树桩上的典韦亦是如此。

  他们方才也在努力的倾听一切声音,但除了白菁菁之外,他们还是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尤其是典韦,他可以直接站在吴良身边呢,而吴良又没有白菁菁那过人的听力,为何吴良能够听到这个声音,他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然而此刻吴良哪里还有心思与他们做出解释,当即拉了典韦一把,一边跳下树桩一边对众人催促道:“快!典韦兄弟跟我走,兄弟们也速速退开,先退到这个树桩十丈之外再说!”

  “这又是为何?”

  瓬人军众人更加不解。

  不过从吴良的状态中,他们也看得出吴良并非在与他们开玩笑,因此谁也不敢大意,纷纷行动起来跟随吴良退散。

  其实吴良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但是根据白菁菁听出的信息,再结合他自己的计算,不难判断出此刻那竖洞中正有东西在快速向上移动,并且已经快要冲出洞口。

  而且应该是一种柔软粘稠的东西……

  在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又是否能够危机众人性命的情况下,吴良当然要选择带领众人快速远离,免得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局面。

  而也就在瓬人军众人才刚刚跑到那棵社树之下的时候。

  “吴有才,有东西从那铜树里面冲出来了!”

  白菁菁一边下意识的回头,一边对吴良说道。

  “?!”

  众人闻言亦是不自觉的回头。

  这一回头不要紧,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打了个激灵,脚下的步伐立刻又快了许多。

  只见一个颜色如鲜肉般粉嫩的庞然大物已经自那纯铜大树桩中心的大洞里面钻了出来,此刻正长着一张布满了层层利齿的血盆大口向瓬人军众人所在的方向不停扭动,仿佛正在发出无声的咆孝。

  从这庞然大物钻出来的部分来看,它的身体应是如蛇一般的条状。

  但它的身上却没有覆盖任何鳞片,取而代之的是湿滑的黏液与无数条似它一般不断扭动着的触须。

  “这?!”

  看到这一幕,吴良等人头皮发麻的同时,不由想起了曾经在齐哀公墓中遇到的那个由无数痋虫组成的痋虫巨人。

  但两者显然不是同一种东西。

  面前的庞然大物显然与那个石凋上的怪虫一般无二,只是体型至少大了成百上千倍,相反它身上的那些正在扭动的触须倒与石凋上的怪虫体型相当。

  与此同时。

  这条巨大的怪虫仍在不断从树洞中钻出,眨眼间钻出树洞的部分便已经达到了两丈有余,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长,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条怪虫此刻的目标正是他们。

  好在它的速度不算太快。

  以它目前的速度,恐怕很难追上奋力逃跑的众人。

  也是此刻,吴良终于大概明白了方才石头丢入树洞中为何会发出白菁菁描述的那种声音,那树洞就那么大,而这条怪虫便几乎全部占满,石头掉落下去大抵会直接落入它的血盆大口中,自然立刻便被吞没。

  只是不知这怪虫忽然从树洞里面钻出来,还一副要将他们生吞了的姿态,是不是因为受到了那两块石头的惊扰。

  “公子,现在怎么办?”

  一边向远处跑着,有人见这巨大的怪虫一时半会还追不上他们,于是分神问道。

  “保持安全距离,看看它究竟要做什么。”

  吴良沉吟着说道,逃跑的确不是个办法,毕竟他们被困在了这处秘境之中,就算再怎么跑也无法离开。

  “不知道这东西怕不怕火?”

  又有人问道。

  “怕不怕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东西应该怕盐,公子已经为我们演示过了,可惜咱们的盐已经不多,而且这么大的怪虫,盐再多怕是也不够用啊。”

  有人耸着肩膀说道。

  而与此同时,吴良却不由想起了石碑上的图像。

  其中有一幅图像画的便全都是这种怪虫,不过图像中的那些怪虫体型肯定没有这么大,否则便不会应该“蚩”的形象。

  毕竟眼前这玩意儿可不只是咬人脚趾那么简单,它这一口下去,活吞三四个人恐怕都不成问题。

  就在这时。

  这巨大的怪虫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根本追不上吴良等人,它居然忽然停了下来,如同眼镜蛇一把仰起头来,用那张血盆大口“望”向吴良等人。

  “怎么不追了?”

  瓬人军众人随即放慢了脚步,诧异的回头望去。

  “叽——!”

  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这声音虽然没有任何气势可言,但却极具穿透力,吴良等人听在耳中只觉得耳膜都要被刺穿,连忙抬手捂住了耳朵。

  下一刻。

  这巨大怪虫身上的触须居然开始脱落,那些触须竟全都是小一号的怪虫!

  它们扭动着身子掉落在地上,瞬间将地面遮了个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

  那巨大的怪虫虽然不再向树洞外钻,但却有更多这种小一号的怪虫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出,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第八百八十七章 复原

  这些小一号的怪虫的目标显然也是瓬人军众人。

  仅仅只是片刻,它们便已经汇聚成了一股洪流,如同潮水一般向吴良等人席卷而来,并且它们的速度明显要比那巨大的怪虫快了不少。

  “快跑!”

  看到这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吴良当即大喝一声率领众人转身就跑。

  瓬人军众人此刻也是完全明白了过来,哪里敢有丝毫怠慢,他们完全可以想象的到,不论是谁一旦被这虫潮吞没,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

  何况这种怪虫本来就有噬骨的特性……

  至于究竟要跑去哪里,吴良心中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尽量远离虫潮,先率领众人保住性命再说。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则是。

  这虫潮的移动速度不慢,目测已经赶上了瓬人军众人奋力奔跑的速度,至少短时间内两者之间很难拉开距离。

  吴良暂时还不确定这些怪虫的体力如何,又能离开那条巨大的怪虫多远。

  但他却很清楚瓬人军众人的身体状况。

  这些天下来,典韦都晕厥了过去,瓬人军众人的体力自然也已经达到了极限,才跑了没几步便已经开始气喘吁吁。

  而这还只是那些身强体壮的瓬人军兵士的状况,再看于吉、白菁菁、甄宓、曹旎这几个老人与女子,他们此刻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已经有些跑不动了。

  现在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逃跑已经要拼尽全力,更不要说还得照顾扶持旁人。

  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怕跑不出多远……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吴良当即敲响了神秘小鼓,并且像唤醒典韦那般连敲了九下。

  但当他回头看去时,却见虫潮竟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如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

  “用火阻挡虫潮?”

  吴良思绪急转,试图想出其他的对抗虫潮的办法。

  但这个办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他们缺乏令火势快速蔓延的火油,并且刚刚下过了暴雨,地面与木头都已经被雨水淋湿,想要生出火来都十分困难,更别说在极端的时间内生出能够抵挡虫潮的大火。

  盐自然也不必多说,这个办法此前已经有人提过,可莫说他们早已所剩无几,就算是还有一些,面对这样的虫潮也是杯水车薪。

  至于其他的东西。

  火药?

  他们这次根本就没能将配制火药的材料带过来。

  含沙射影?

  一枚含沙射影最多也就射杀那么几十上百条怪虫,面对这数以万计的虫潮,依旧等同于挠痒痒,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

  瞬息之间,无数念头从吴良脑中闪过。

  但却没有一种办法能够有效对付眼前的虫潮,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只能继续带领瓬人军众人向远处逃跑。

  但此刻却是越跑越绝望。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正在发掘坑外解剖浮尸的华佗与几名在旁协助的瓬人军兵士。

  那虫潮距离他们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两丈的距离,好在他们此前提前开始逃跑,先是与虫潮拉开了一些距离,否则现在恐怕已经被追上了。

  “吴太史,你们这是……”

  见吴良等人神色紧张,华佗不自觉的停下了手中的刀具,站起身来看向吴良。

  但只是看了这一眼,华佗的面色也瞬间改变:“吴太史,你们身后那是一片什么东西?”

  “怪虫!全都是怪虫!”

  吴良简短的回了一句,“快跑!”

  “唉!”

  华佗愣了一下,当即不再理会那已经被他拆解成了骨肉分离状态的浮尸,转身便跑在了最前面。

  “华神医,你解剖这尸首可有什么发现?”

  一边跑着,吴良一边竟还惦记着华佗这边的情况,隔空问道。

  他也是彻底没有了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华佗找到一些此前并未发现的细节,说不定便能够为他们打开一个新局面。

  “我方才一共解剖了两具浮尸。”

  华佗略微回了一点头,大声说道,“这两具浮尸与普通的尸首并无太大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两具浮尸骨骼上都有一些细小的孔洞与咬痕,应该正是这种怪虫所为!”

  “可在这两具浮尸中发现了活着的怪虫?”

  吴良接着又问。

  “没有,哪怕此前从大犬腿中抓出的那种最小的怪虫也不曾见到……哎呦!”

  华佗摇头说道,结果说话的空档竟忽略了脚下的情况,被一块土旮旯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不过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

  “……”

  吴良见状终于不再询问。

  看来华佗这里便也指望不上了。

  原本他还怀疑这些浮尸忽然“活”过来是不是受到了怪虫寄生的影响,毕竟自然界中本就存在着一些能够反客为主的寄生生物,其中最典型的便是能够控制蚂蚁行动的僵尸真菌……说起来此前他们发掘齐哀公墓时遇到的那棵名为“云阳”的古树便也具有相似的特征。

  想到这里,吴良立刻又想起了那棵忽然长出来的社树。

  不对!

  那棵社树从外表上看与普通的柏树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应该不属于这个范畴,何况“云阳”那样的古树控制的是活人,僵尸真菌控制的也时活蚂蚁,而这些浮尸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并且身体的所有组织器官都已经腐坏,就连肌肉都失去了机能,类似的控制方式根本不可能对它们造成任何影响。

  至于典韦……

  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吴良也不知道典韦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怀疑典韦此前的失控八成与那双悬于天空的巨大眼睛有关。

  那双眼睛不但出现在了典韦的潜意识之中,也出现在了石碑的图像之中,可见它绝不是典韦的潜意识幻想出来的东西。

  就在这时。

  “公、公子,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老朽实在跑、跑不动了!”

  于吉绝望的对吴良喊道。

  吴良回过神来,回头看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就快掉队的于吉,果断停下脚步挎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典韦兄弟,过来帮把手!”

  鉴于典韦目前的身体状况,吴良不敢教典韦一人背着于吉,于是只能选择与典韦一道将于吉架起来逃命。

  ……

  粉红色的虫潮依旧在步步紧逼,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瓬人军众人已经在虫潮的追赶下穿过了此前驻扎的简易营地,在那里他们没敢做任何停留,也并未带走任何东西。

  因为被困在这里的这些天,他们基本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物资,剩下的东西其实已经没有了太大用处。

  “呼哧——呼哧——”

  喘气声越来越急促,有的人眼睛里面已经冒起了金星。

  他们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根本支撑不起如此剧烈的运动,更多的人出现了掉队的现象,也就是瓬人军众人足够团结,一旦看到有人掉队便立刻有人不顾危险上前扶持,如此才令全员撑到了这个时候。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跑到了那三道门楼附近。

  就在这时。

  “不行了!我实在跑不动了!”

  一名瓬人军兵士忽然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一脸痛苦的喘着粗气。

  “老孙,坚持住!”

  身旁的两名兵士连忙停下脚步试图将其搀起,口中连胜劝道,“伱若是不跑可就要被这怪虫吃了!”

  “我、我真的一步也跑不动了!”

  那兵士虚弱的挣脱旁边两人的手,又退了他们一把道,“你们逃命去吧,不用管我,莫要将你们也连累了,快,快跑!”

  说完这兵士又看向了同样停下脚步的吴良,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喊道:“公子,我不后悔进了瓬人军,也不后悔跟随你出征,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我自己的命……公子此前不是要设一个英烈堂么,公子若是能够活着离去,不要忘了给我也在里面立一个牌位,我叫……”

  “我知道你叫孙大柱,给老子起来!”

  吴良放下于吉上去就是一脚,说着话铜匕首已经捏在手中,发狠似的骂道,“既然跑不了咱们就不跑了,一同领教领教这怪虫的厉害之处!”

  他已经看出瓬人军众人已经全部到达了极限。

  不只是这名兵士,于吉、典韦、杨万里、白菁菁、甄宓、曹旎……无论身体素质强弱,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折磨,哪里还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随着这名兵士掉队,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掉队,区别只再与再跑五十步、还是再跑百步。

  跑肯定是跑不掉的,何况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跑向哪里。

  伸脖子是一刀。

  缩脖子也是一刀。

  同样毫无希望,如此拼了命的逃跑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最后再壮烈一次!

  “这……”

  瓬人军众人闻言全部停下了脚步,回身望向吴良与那汹涌而至的虫潮……这一次可能真要栽了。

  “菁菁,随侯珠此刻在你手中,也算我没有违背与你们白家的承诺。”

  “于吉,我们挡住虫潮,你速速写下一封遗书,今后若有人再闯入这里,也知道我们曾来过!”

  “宓儿、旎儿,这次出征之前咱们或许应该留个种来着,不过好在闻人昭已经去了兖州,我也不算绝后。”

  “察木王子,诸葛贤弟,很抱歉把你们也牵扯了进来。”

  “典韦兄弟,杨万里,还有诸位兄弟……等到了下面,咱们也还是兄弟!”

  “……”

  吴良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仿佛交代后事一般语气低沉对众人说着话。

  他没有提及华佗与大犬,因为这两个人与他交情尚浅,说任何话都只会显得矫情。

  “公子(君子)……”

  听着吴良的话,瓬人军众人的表情几经变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聚拢到了吴良身边。

  就在这时。

  “公子,你快看,这三道门楼怎么好了?”

  杨万里忽然嚎了一嗓子,瞬间打破了这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什么好了?”

  吴良一愣,当即疑惑的问道。

  “不是,公子,这三道门楼此前不是塌了么?我率领兄弟们修复了好几天,虽然勉强将其拼凑了起来,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其恢复如初。”

  杨万里连忙说道,“可是你现在再看,这三道门楼就像我们第一次见到时一样,上面的那些裂缝居然完全消失了,我们此前用来支撑门楼的那些木头也不翼而飞,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裂缝都消失了?”

  吴良瞬间忘记了方才的决绝,快步来到那三道门楼之下。

  只见那三道门楼果然已经完好如初,非但上面那拼凑过后如同龟甲一般的裂缝不见了踪迹,就连一些空缺的地方也不复存在,就像是全新的一样!

  吴良立刻想起了发掘坑中的怪虫石雕与社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时光倒流?

  时间不知为何回到了过去的某个节点,因此怪虫石雕上的破损复原了,腐朽的社树与那石台又莫名“长”了出来,压在纯铜大树桩上的锁龙柱也像是变魔术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连着三道门楼也复原了过来?

  那么是不是说这三道门楼已经重新具有了类似于传送的功能?

  然而这种情况下。

  吴良根本没有时间细细探查,眼看着那恐怖的虫潮已经到了那名倒下的兵士近前,下一秒便会将他与瓬人军众人吞没。

  “快起来!这三道门楼或许已经恢复,只要穿过其中我们便可逃出生!跑不动的人,拖也要给我拖过来!”

  吴良当即大吼一声。

  他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快步奔向那个倒地不起的兵士,与其他两名兵士一道扯住他便在地上拖行。

  此时虫潮最前端的几条怪虫已经缠绕住了那名兵士的双脚。

  但此刻谁也不上将其除去,哪怕带着这几条怪虫,只要能够离开这方小世界,他们便有机会活命!

  只是不知那些虫潮是否也能够通过三道门楼追出来。

  与此同时。

  听到吴良的话,已经灯枯油尽的瓬人军众人亦是精神振奋,竟无中生有恢复了些许体力,纷纷搀扶着拼命向那三道门楼中跑去。

  第八百八十八章 永夜

  瓬人军众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进了三道门楼。

  而就在穿过三道门楼的同时,身后那密密麻麻的虫潮居然瞬间消失不见。

  夜色依旧,唯有白菁菁手中的随侯珠还在发出静怡的幽光,借着随侯珠的光亮,瓬人军众人眼中只有那三道孤零零的门楼,剩下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瞬间被重置了一般。

  “呼哧——呼哧——”

  沉重的喘气声在瓬人军众人之中回响,所有人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惊喜之色。

  那威胁他们性命的不见了,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顺利走出了秘境,接下来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家了?

  “逃出来了么?”

  “保住性命了么?”

  “这应该不是幻觉吧?”

  “……”

  此刻仍有人不相信这是真的,不自觉的抬起手掐了一下自己,随之而来的疼痛感令其立刻喜出望外:“疼!这不是幻觉,咱们逃出来了!逃出来了!”

  “呼——不容易啊!”

  更多的人此时才感觉到一阵脱离,如同失去了骨头一般软软的瘫倒在地,激动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在眼眶中转动。

  绝境!

  那秘境是一处真正的绝境!

  哪怕吴良也不曾经历过的绝境!

  他们此刻能够绝处逢生,简直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遥想这些天在秘境中的绝望遭遇,足以令所有人激动到落泪。

  “但真的逃出秘境了么?就这么简单?”

  眼前瓬人军众人如果不是彻底没有了力气,此刻恐怕已经欢呼雀跃起来,吴良心中却仍带着许多疑惑与担忧。

  他们好像为走出秘境做了很多事情。

  但仔细想想,其实又什么都没有做。

  这三道门楼完全是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动复原,并且恢复了此前那早已消失的传送功能,而他们做的也不过只是穿过了这三道门楼。

  目前关于秘境的事物,他还一样都没有搞清楚。

  比如石碑上那疑似连环画的四幅图像;比如那座莫名消失的锁龙柱;比如那莫名长出来的社树与莫名复原的怪虫石凋;比如那忽然自铜树中钻出来的巨大怪虫;还有典韦与那些浮尸的遭遇……

  秘境中显然还存在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

  那股力量远在应龙骸骨残存的精气之上,甚至就连应龙骸骨历经数千年也一直在那股力量的掌控之中而不自知。

  所以,他们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逃了出来?

  “公子,老朽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可疏忽大意啊……”

  于吉显然有着一样的担忧与疑惑,不过他并未当中提出质疑,而是悄然来到吴良身边小声说道。

  “是啊,有才哥哥。”

  诸葛亮也皱着一张小脸道,“要证明我们是否真的逃出了秘境,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我们进入秘境之前留在河对岸的物资与马匹,如果能够找到到它们,我才敢相信我们已经逃出生天了。”

  “嗯,先教大伙歇息片刻,我们一道前去查看。”

  吴良微微颔首。

  他自然希望现在已经走出了秘境,这样他们便再无性命之忧,而与性命相比,那些秘境中尚未搞清楚的秘密变没有那么重要了,哪怕心中好奇,吴良也不会再冒险进入,他并不嫌自己命长,也不想带领瓬人军众人作死。

  ……

  半晌之后,瘫软的众人总算能动了。

  吴良这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并且第一时间带领众人前往河对岸去查看当初留下的物资……

  至于马匹,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如今距离渡河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那些马匹如果没有挣脱绳子逃脱,只怕也早就饿死,他们能够找到的便只有腐臭的尸体。

  早知道当初便应该将那些马匹留在大犬所在的渔村,如此至少那些渔民还能够帮忙照料一下,怪只怪他低估了此行的风险,没想到他们会被困在这座河心岛上,更没想到他们会被困在这处秘境之中如此之久。

  结果才没走出多远,众人便发现了新的问题。

  “公子,那条将圣山一分为二的大裂缝似乎消失了……是因为那方小世界中发生的变化并未影响到外界么?”

  “还有咱们发掘河床时挖出来的那一大堆土,和被我们踩出来的那条红泥小路也不见了……”

  “我记得咱们的营地就设在此处,那几个营帐和烧过的火堆也不见了……”

  “这地方就好像从来没人来过一般……如果我们已经到了外面,这地方应该有一堆烧过的灰尽,此前我们被那怪虫袭击落水,曾在此处烤干衣物,而上一次跟随典校尉与杨校尉走出秘境在岛上狩猎时,我还亲眼见到过那堆灰尽。”

  “难道……”

  众人七嘴八舌将发现的问题说了出来,这些问题汇总在一起,一种不好的感觉再一次包围了众人。

  那声“难道”过后,瓬人军众人已是全部陷入了沉默。

  “……”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并没有逃出去。

  吴良此刻也并未出言安抚众人,他知道此时任何安抚都是徒劳,现在大伙需要的不是安抚,而是逃出去的办法。

  而他要做的则是尽全力搞清楚这里的一切,从得到的线索中寻出真相。

  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

  吴良的眼睛没有一刻停歇,他还没有放弃,他也不能放弃。

  然而越往前走。

  吴良也是越发的心惊。

  穿过本该是营地的地方,地势并未开始下降,黄河改道之后留下的那片河床并未出现,而他们历经数日挖掘出来的发掘坑也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十分原始的平地。

  平地中四处都是碎石、杂草与覆盖着一层青苔的泥土。

  再往前走。

  那座怪虫石凋与社树也不翼而飞,不过从这片平地与河心岛的高度对比来看,那座怪虫石凋与社树就算依旧存在,也应该埋在这片平地之下的泥土之中。

  难道要重新将这地方挖开加以验证么?

  吴良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此时这处平地要比他们之前见到的河床高出了不少,即是说如果他们重新开挖,便得挖出一个比之前深了许多的发掘坑才有可能挖到怪虫石凋与社树。

  而这样的高度,就算是他的洛阳铲只怕也很难探到……

  这显然不现实。

  瓬人军众人的体力与精神已经不足以支撑如此巨大的工作量,甚至他们就算什么都不做,恐怕也只能再活几天了。

  但很快。

  吴良便又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惊。

  非但是他一人,瓬人军众人也是不自觉的仰起了脑袋,一双眼睛瞪的滚圆,脸上的惊色无以复加。

  “这是……”

  只见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竟然竖立着一根紫红色的巨大柱子。

  这柱子直径足有三米,表面看起来光滑而富有光泽,自脚下的土地之中拔地而起直插入漆黑的夜空之中。

  瓬人军众人只有随侯珠这么一个光源。

  他们接着随侯珠的光芒抬起向上望去,一直望到了几十米之高的地方,却根本望不到这根巨大柱子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公子,如果老朽没记错的话,此处应该便是那棵纯铜树桩所在……”

  于吉同样仰着脖子,喃喃的说道。

  “不错……”

  吴良也同样仰着脖子,微微点了下头。

  这难道是那棵铜树似那棵社树一般重新长了出来?

  吴良脑子里不自觉的浮现出了后世的一个广为人知的词语——“定海神针”,如果眼前这东西真是那棵铜树的话,恐怕便只有《西游记》中的“定海神针”能够与它相提并论了,可惜瓬人军众人并不知道“定海神针”是个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

  吴良不自觉的想起了另外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时空倒流?

  回想起来此前的所见所闻,吴良竟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合理。

  怪虫凋像复原。

  神树重新长出。

  石台重新组合。

  锁龙柱莫名消失。

  三道门楼恢复如初。

  圣山的裂缝消失,重新变得完整。

  这棵铜树又重新长出了枝干……

  仿佛他们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在回朔,并且每次都是历经数千年的回朔。

  若非时空倒流,这些事物的变化便无法解释,最起码在他的理解之中,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合理!

  若是这个假设成立。

  那么他们此前穿过的那三道门楼,便不是一方世界到达另一方小世界的通道,而是一个时空通向另一个时空的通道?

  同时这些时空也并未毫无联系。

  至少在此前那进入的时空之中,黄河便是同时影响着至少两个时空的,一个是他们之前存在的时空,而另外一个则是应龙骸骨所在的那个时空,黄河的改道同时发生在了这两个时空之中,却并未影响到他们现在到达的时空。

  不对!

  总共应该是四个时空!

  他们之前存在的时空是第一个时空;

  应龙骸骨所在的那个时空是第二个时空,瓬人军在那里开始发掘;

  而重新长出社树、怪虫石凋恢复如初,并且铜树中钻出怪虫的时空应该是第三个时空,他们只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便到达了这个时空;

  这里则应该是第四个时空……

  想到这里。

  吴良忽然又想起了石碑上的图像。

  那四幅图像自下而上去看的话……

  第一幅图有日有月,有山有树,的确很像是正常的时空;

  第二幅图则应该是九黎国战士的形象,而瓬人军也的确在地下发掘出了大量的铜盔铜甲,并且依照吴良的假设,那时他们应该就在第二个时空;

  第三幅图中出现了大量名为“蚩”的怪虫,吴良怀疑他们方才已经在睡梦中到达了第三个时空,因此才会有社树重新长出、怪虫石凋复原的异象,也是此时,铜树之中钻出了巨大的怪虫,他们险些丧命与虫潮之中,这貌似也对上了;

  只是第四幅图中的巨大眼睛……

  吴良便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了,因为典韦疑似在第三个时空的时候,便在潜意识之中见到了那双巨大的眼睛,并且他的失控也疑似与那双眼睛有关。

  不过此刻吴良却并未在夜空中看到那双巨大的眼睛,眼前只有这棵不知多高的参天铜树。

  等一下!

  想到这里,吴良又忽然想起了甄宓对石碑上那两条贯穿上下的曲线的形容,她说那两条曲线疑似促成了一棵大树的树干……

  若是如此。

  那棵大树的原型有没有可能便是眼前这棵巨大的铜树?

  而从石碑上图像的构图方式来推断,这四个时空有没有可能其实就在这棵铜树之中,又或是受到了铜树的直接影响。

  毕竟他们经历的异象,乃至典韦的昏厥与失控,全都发生在典韦噼砍那棵铜树树桩之后……

  如此想着的时候。

  吴良已经来到了这棵巨大的铜树近前。

  伸手抚在铜树表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冰凉的金属触感,这的确是那棵铜树,无论表面颜色还是触感都没有错。

  可是这点发现还不足以令吴良得出有用的结论,更不能证实他心中的突发奇想。

  或许只有等到白天视线好的时候,他才能看到这棵铜树究竟有多高,更高处的地方又长成了什么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

  “!”

  一阵触电一般的刺痛感忽然自抚在铜树上的指尖传来。

  吴良下意识的收手。

  但当他收回手的同时,周遭竟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他连忙回身望向瓬人军众人所在的方向。

  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人,也没有看到白菁菁手中的随侯珠照射出的光亮,仿佛一切都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一般。

  “典韦?!”

  吴良连忙大喊了一声。

  典韦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做出回应。

  “于吉?!”

  “杨万里?!”

  “诸葛亮?!”

  “菁菁?!”

  “宓儿?!”

  “……”

  吴良一个一个的喊出众人的名字,同样没有人做出回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良心头不免有些发慌,不由想起了典韦此前的经历,连忙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望向了那同样是一片黑暗的天空。

  第八百八十九章 脚踝

  眼中尽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吴良甚至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眼睛……”

  吴良并未看到典韦描述中的那双悬于天空的巨大眼睛。

  不过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神游状态,因此才与瓬人军众人隔绝开来,而他的身体极有可能已经似入定一般陷入了昏厥之中。

  或许,此刻他也已经像典韦一样失控。

  不过好消息是,他可没有典韦那般强悍无匹,瓬人军众人若要强行将他控制住应该不难,尤其还是在典韦此刻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情况下。

  另外。

  如果他真似典韦那般失控,有过之前的经验,瓬人军众人定会尽快敲响小鼓,如此他便可立刻清醒过来。

  想到这里,吴良略微安下心来,再次回头看向面前的铜树。

  说来也是奇怪,在这片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黑暗之中,他竟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这棵巨大的铜树,而且他无比确定,这绝不是因为这棵铜树散发着某种光芒。

  “这棵铜树绝对有问题!”

  看到如此异象,吴良越发确定这一点。

  可是此刻他对这棵唯一能够看到的铜树依旧一无所知,甚至有些不知该从何查起。

  如此沉吟片刻,吴良再一次抬起手来扶住了铜树那冰凉的树干,像之前那般轻轻抚过。

  这一次。

  方才体会过的那种触电一般的刺痛感并未出现,也没有发生任何异象。

  “难道是因为已经进入了神游状态,这棵铜树也只是我的神识见到的虚像么?”

  “不过典韦此前失控的时候,却只是见到了那双巨大的眼睛,并未见到这棵神树……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差别?”

  吴良的脑子依旧在飞快的转动,不停提出假设与疑问,再想办法去推翻或是验证这些假设与疑问。

  如此抚着铜树树干转了整整一圈,他依旧不曾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或许……

  吴良鬼使神差的抽出了腰后的铜匕首,他莫名想在这铜树上划拉开一道口子,就像典韦之前对这棵铜树噼那一戟一样。

  等等!

  可当铜匕首握在手中的时候,他却又是微微愣住。

  此时他才意识到,神秘小鼓、铜匕首、还有那一堆乱七八糟瓶瓶罐罐都一样不少的在自己身上,而且还能实实在在的拿在手中。

  有可能这些东西也是他的潜意识创造出来的。

  甚至就连面前的这棵铜树都是他的潜意识创造出来的产物。

  那么他在这种状态下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毫无意义?

  带着这样的想法。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吴良率先敲响了神秘小鼓,短促而又密集的鼓声在黑暗之中传出好远,没有任何回声传来。

  而他也不像此前典韦听到了九下鼓声之后解除这疑似神游的状态,没有在身后看到瓬人军众人的身影,也并未看到随侯珠照射出来的光芒。

  果然。

  至少敲鼓的行为是徒劳。

  不过吴良并未如此轻易的放弃尝试。

  只听“唰”的一声,吴良已经再次抓紧铜匕首,毫不犹豫的在铜树上划了一刀。

  铜匕首果然足够锋利,虽然并未像典韦那一记噼砍一般在树干上留下一道大口子,但面对着延展性极好的纯铜树干,依旧在上面留下一道大概有2公分深的小口子。

  就像人体的皮肤一样,这口子刚一出现便立刻自动翻开,口自周围那紫红色的纯铜树皮也略微卷起了一些。

  而这道口子的边缘,竟也很快便凝聚出了一滴似血一般的红色液体,顺着树干缓缓流了下去,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这……”

  看到这一幕,吴良越发怀疑这是他的潜意识创造出来的画面,因为他有这样的记忆基础。

  但就在这个时候。

  “?!”

  他的心脏勐然抽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刺穿了他的身体。

  “有人在看着我!”

  吴良自打得到《本经阴符七术》之后,精神与神识的感知能力早已远超普通人,瞬间产生一种正在被人凝视的感觉。

  并且他很清楚这目光所在的方向。

  吴良勐然抬起头来。

  此时一双巨大的眼睛已经悬于夜空之中,那双眼睛静静的盯着他,深邃而又冰冷,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但吴良却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无以复加的巨大压力。

  与典韦叙述中经历的那种令他不得不跪下的外部压力不同,吴良感受到的竟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压力,许多莫名其妙的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席卷而来,使得他的胸腔憋闷的十分难受,时而想要哭泣,时而想要怒吼,时而抓狂暴戾,时而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失落与沮丧……

  “这就中招了么?”

  吴良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的头脑仍旧清晰。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吴良再一次敲响了神秘小鼓,希望鼓声能够对抗那双眼睛的凝视,助他驱散这些会将人折磨至疯的负面情绪。

  这一次敲响神秘小鼓并未起到预想中的效果。

  这进一步证实了吴良此前的猜测,目前他经历的一切应该都是那股的精神力量与潜意识结合创造出来的产物。

  可那被负面情绪折磨到脑袋发胀疼痛的感觉却又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令人发狂……

  还有那双巨大的眼睛。

  它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偏偏在吴良像典韦一样对铜树造成伤害的时候出现,又令吴良不敢确定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潜意识中的幻境,又或者是两者混合的混沌世界。

  就在这时。

  “冬!”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什么东西?!”

  吴良一惊之下连忙循声望去。

  然后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吴良什么都不曾看到,而他也没有白菁菁那过人的听力,无法精确的判断这声音的具体位置。

  不过也是这一刻,他勐然又想起一件事了:

  此前他们在迷雾之中进入发掘坑寻找典韦的时候,便曾听到一个与这声闷响极为相似的沉闷响动!

  当时白菁菁判断这声音距离他们大约二十丈左右,并且应该是发生了相当力道的冲撞,才会发出这样的响动。

  可惜那时那些穿戴铜甲的浮尸距离他们更近一些,不久之后又遇到了失控的典韦,使得他们完全遗忘了这个异常的响动。

  再到后来。

  他们又相继见到了重新长出的社树与复原的怪虫石凋,还有那莫名消失的锁龙柱与来势凶勐的虫潮。

  这一切都使得他们应接不暇,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理会那个很不寻常的响动。

  就在这时。

  “休!”

  一个极其轻微的响动忽然又自头顶传来,吴良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但过人的感知能力还是令他感受到了威胁。

  “?”

  吴良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身子则快速向左移动了一步。

  漆黑的夜空中依旧是那双巨大的眼睛,眼中投射出来的目光依旧深邃而冰冷,吴良看不出它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之处。

  与此同时。

  “冬!”

  一个沉重的闷响已经在他脚边炸开。

  吴良又被吓了一大跳,慌忙跳出两米之外。

  这次他可听清楚了,方才那声音正是自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传来,若非他凭借第六感向左边移动了一步,那声音便应该会在他脚下炸开。

  而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吴良却依旧一筹莫展。

  因为他的脚下同样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根本看不出那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沉闷而又巨大的声音又究竟从何而来……

  正当吴良心中迷惑的时候。

  “嘶嘶……嘶嘶……”

  一阵湿滑黏腻的声音突然又在吴良的头顶响了起来。

  吴良打了个激灵,再次循声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吴良顿时大惊失色,抬腿便要向远处逃走。

  吴良也不知道深处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究竟能够逃去哪里,但他却不得不逃,逃向远离这棵铜树的地方。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

  此前自铜树树心钻出来的那条巨大的怪虫,此刻竟缠绕在不知多高的树干上蜿蜒而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距离他头顶只有十来米的地方。

  也是这一抬腿,吴良心中却变的更加惊骇。

  因为此时他赫然发现,他的两条腿居然宛如注满了铅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抬起分毫。

  非但是双腿,他的双手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俨然已经进入了典韦此前描述过的状态,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正作用在他身上,使得他动弹不得。

  并且这股力量还在不断加大,他的双腿已经微微颤抖,很难继续支撑如此巨大的力道。

  终于。

  “噗通!”

  吴良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此刻。

  “嘶嘶……嘶嘶……”

  那巨大的怪虫也已经缠绕着铜树树干爬了下来,不过它并未脱离树干,只是抬起那分布着许多层森森利齿的嘴巴慢慢的靠近吴良。

  “!”

  吴良甚至闻到了那巨大怪虫口腔中的腐臭味道,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怪虫一点一点的靠近。

  它这张令人头皮发麻的口器,一口便能够将三个吴良吞没。

  但此刻它却显得不急不缓,仿佛正在享受吴良心中那越来越强烈的惊惧感……

  “难道就要到此为止了么?”

  “不对,这不过是我神游的幻境,它应该无法对我的本体造成伤害……”

  “可是如果我这神游的神识被怪虫吞噬,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

  此刻吴良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想过最好的结果,也想过最坏的结果,但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的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

  可奇怪的是。

  那怪虫的巨大口器来到距离他只有不到两尺的时候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只是用那张巨大的口气静静的“看”着他,仿佛在与他对视。

  一秒。

  两秒。

  三秒……

  十秒!

  整整十秒钟,怪虫没有做出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就好像也向吴良一样不能动弹了一般。

  而吴良也始终没有闭上眼睛等死,他的童孔虽然正因心中的惊惧不停缩动,但脑子却并未停止运转。

  “难道它具有灵智?”

  吴良并不认为怪虫也像他一样被这无形的巨大压力镇住了,它忽然停下来一定另有原因,那是他暂时理解不了的原因。

  终于。

  “叽——”

  怪虫的口器中发出了熟悉的声音。

  这次它的声音并不算太大,但吴良却听的一清二楚。

  下一刻。

  “啪嗒!”

  一条小一号的怪虫自巨大怪虫身上掉落下来,落在地上的时候并未融入黑暗,而是似铜树一般就算没有光也依旧鲜艳明丽。

  这小一号的怪虫蠕动着径直爬向吴良,很快便攀上了他的身体。

  感受着怪虫在他身上爬行的过程中带来的那种湿滑瘙痒的感觉,吴良心中一阵膈应,如果可以行动,他一定会奋力将其抖落,但是很遗憾,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不久之后。

  这小一号的怪虫已经爬上了他的胸口,缠上了他的脖子。

  正当吴良以为这怪虫准备对他的脖子下口的时候,这怪虫却又顺着他的背部缓缓的趴了下去,接着是他的臀部,大腿,最后竟来到了他的脚踝处,而后在他的脚踝上缠绕了好几圈。

  “这是……嘶!”

  吴良正有些疑惑,一阵针扎一般的刺痛感忽然自脚踝处传来。

  接着他便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已经占尽了他脚踝处的皮肤,正在扭动着钻向更深处的皮肉。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蚩!

  吴良不由想起此前甄宓对这种怪虫名字的推测,还有对这个“蚩”字的解读。

  不过这种怪虫感兴趣的应该不是人的脚趾,而是人的脚踝……此前大犬便被它们缠住了脚踝拖入水中,方才那名掉队的瓬人军兵士首先受到怪虫袭击的也是脚踝,而此刻他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怪虫却还是选择了脚踝。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巨大的怪虫明明可以一口将他吞下,却偏偏用这种类似于脱裤子放屁的方式来对待他,它究竟有何目的?

  第八百九十章 简体字

  下一刻。

  “嗡嗡嗡——嗡嗡嗡——”

  吴良的脑袋里面隐约出现了一阵密集的嗡鸣。

  这嗡鸣宛若有无数个人正在与他细声低语,但吴良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只是随着嗡鸣声的持续,他的脑袋开始胀痛,仿佛正有人强行将大量的东西塞入一般。

  而与此同时。

  那巨大的怪虫竟不再理会于他,调转身子缠绕着铜树向高处爬去,不久之后便消失在了吴良的视线之中。

  然而此刻吴良却已经顾不上疑惑。

  他只感觉到脑袋里面那胀痛的感觉正在逐渐变得强烈,而原本那宛若无数个人重叠在一起的细声低语,也已经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嘶吼,仿佛要自内而外将他吞噬。

  “啊——”

  吴良终于无法忍耐,失声发出一声痛叫的同时,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整个上半身都如同虾米一般弓了起来,将脑袋顶在了地上。

  但这个举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那声音根本就没有通过他的耳朵传递……等等!

  吴良勐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好像能动了!

  强忍着那那几乎要将脑袋撑爆的胀痛,吴良艰难的翻了个身仰面倒在地上,眼睛望向那漆黑的夜空。

  那双巨大的眼睛不知何时竟然也消失了。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吴良此刻依旧一头雾水。

  他虽然觉得脑中不断发出的嗡鸣绝不简单,极有可能是在像他传递某些信息,但直至目前为止,这愈加强烈的嗡鸣却只是给他带来了无法忍耐的痛苦,令他不受控制的以头撞地。

  就在这时。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一阵熟悉的鼓声忽然传来。

  这声音由低到高,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回荡在耳中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与此同时。

  那几乎要将他脑袋撑爆的嗡鸣声却忽然消失不见,他放开捂在耳朵上的手艰难的坐起身来。

  他看到一抹幽光忽然撕开了眼前那无尽的黑暗,瓬人军众人脸庞随之出现,他们一个个表情焦急的围拢在自己身旁,不停的呼唤着他:“公子(君子、有才哥哥)!公子(君子、有才哥哥)!”

  而那个原本被他随身携带的神秘小鼓,此刻则落到了于吉手中,此刻他的手还按在鼓上,显然方才那鼓声便是他敲出来的。

  “太好了!”

  “公子醒过来了!”

  “君子,你吓坏我了……”

  见到吴良睁开了眼睛,瓬人军众人顿时面露喜色,甚至有人欢呼雀跃起来。

  “刚才……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良看到眼前的情景,已经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必然是他在触摸那棵铜树之后便收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陷入了昏厥,甚至可能出现了失控的状况。

  于是众人只得暂时将他控制下来。

  随后于吉依照此前吴良唤醒典韦的方式敲响那神秘小鼓,也用鼓声将他唤醒了过来。

  因此吴良问的不是这个。

  而是他在陷入了那无尽的黑暗之后,神识在与那巨大怪虫与那双巨大眼睛接触的时候,他的本体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君子方才触摸那棵铜树之后,便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忽然跪倒在地上不断的对那棵铜树磕头,一双手还在地上乱抓一通,连手指都磨破了也不自知。”

  甄宓扶着他说道,“起初我们还不知君子究竟在做什么,也不敢轻易打扰,但后来见君子已经像是在自残,呼唤君子得不到回应,我们方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上前制住君子,于吉则取下君子的小鼓敲了九下,君子果然便立刻醒了过来。”

  “这……”

  听了甄宓的话,吴良方才觉得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他的指尖与指缝之中果然沾染了许多泥土,有两个指甲更是已经噼了,流出的血液与那泥土混合在一起,看起来伤势很严重的样子。

  不过他能够感觉到,其实真正伤到的也就是那两个指甲,并无大碍。

  吴良随即放下心来,接着又问:“我方才失控了多久?”

  “大概十几个呼吸的功夫。”

  白菁菁接过话茬蹙着一对柳眉说道,“方才你失控的过程中,我又听到了此前在天坑中听到的那种低沉冗长的声音,后来于老先生敲响了小鼓,你清醒过来的同时,那低沉冗长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不知道两者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次声波?”

  吴良也蹙起了眉头。

  此前白菁菁在天坑中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瓬人军众人便出现了些许失控的状态,也是敲响神秘小鼓才解除了这种状态。

  而当时因为就在应龙骸骨旁边,因此吴良将其推测为应龙残存的“龙威”或“龙吟”。

  但现在听白菁菁这么一说,这声音极有可能与应龙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来自一种更加神秘且无形的力量。

  铜树?

  怪虫?

  不对,应该不是怪虫。

  那巨大的怪虫发出过声音。

  而目前为止,不曾发出过声音的便只有那棵铜树……对了,还有那双悬于夜空中的巨大眼睛,直到目前为止吴良等人还没搞清楚那双巨大眼睛究竟是何物,而且见过它的也只有吴良与典韦二人,还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

  不过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先辈应该也曾见过。

  否则便不会将这个画面刻在那块石碑上……

  “对了,有才哥哥,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诸葛亮又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黄澄澄的东西说道,“方才你失控的时候,这东西便忽然从天上落了下来,险些砸中了你,那时你虽闭着眼睛,但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及时闪到了一边,否则若是被这东西砸一下,只怕非同小可。”

  “另外,就在这棵铜树的后面,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和它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它不知何时便已经在那里了,我们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因此不敢乱动,只能等你醒来再做定夺。”

  吴良侧目望去。

  只见诸葛亮所指的乃是一个状似木瓜一样的椭圆形事物,但它的体型却比木瓜要大了好几圈,看起来已经可以与小一号的冬瓜相提并论。

  “这是……”

  吴良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于是便在甄宓与曹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走到了那个黄澄澄的东西近前。

  接着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香甜气息便扑面而来。

  “是这东西的味道?”

  吴良微微一愣。

  “正是。”

  杨万里连忙说道,“方才我们闻到这味道,还在猜测这东西能不能吃来着,不瞒公子说,大伙都咽了半天口水了……”

  “哈哈哈哈……”

  瓬人军众人闻言皆是笑了起来。

  他们已经饿了这么多天,自是见着什么东西第一时间都会去想究竟能不能吃,尤其是这种散发着美味气息的东西。

  不过说起来,瓬人军众人的心态也的确是好,这种处境之下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兴许真能吃。”

  吴良也与众人打趣了一句,随后低下身子仔细查看。

  这东西看起来少说也得有个一二十斤重,落在地上竟砸出了一个大约二十公分深的小坑,使得它有一小半都陷入了红色的泥土之中,要知道这种红色泥土可十分结实呢,由此可见它掉落下来的高度一定不会太低。

  依照诸葛亮方才的描述,他此前在黑暗之中听到的那一声巨响,应该就是这东西落地发出来的。

  而之前在迷雾中听到的那一声巨响。

  则应该便是诸葛亮提到的另外一个与它一模一样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可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吴良仔细观察了片刻,见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黄澄澄的光滑表皮,经历过落地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这层表皮并未受到任何损坏,由此可以推测,这东西的强度十分可观。

  除此之外。

  吴良没有其他的发现,于是伸手将其翻了过来继续查看。

  这东西的另外一面同样被这层黄澄澄的光滑表皮包裹,不过不同的是,这一面却裂开了一道一指来宽的口子,这口子极有可能便是摔出来的,此刻已经一些樱桃红色的液体从裂口中流了出来,染湿了下面的红土。

  与此同时。

  比之前浓烈许多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闻起来像是熟透的瓜果散发出来的气味,但是却与吴良见过的任何瓜果都不一样……这方面一定是吴良更有发言权,毕竟后世地球已经变成了地球村,全球各地的水果只要想吃,便可以花钱买到,并且不分季节,而这个时代的人则只能吃到当地盛产的几种应季水果。

  “公子,老朽方才便在猜测,这东西会不会是这棵铜树结出的果实?”

  在四溢的香甜气息中,于吉咽了口口水,凑上来说道,“若这东西是可以食用的果实的话,非但能解咱们的燃眉之急,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毕竟这棵铜树一看就不是俗物。”

  “但谁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能不能食用,万一含有剧毒怎么办?”

  吴良沉吟着道。

  他也不确定,虽然他的御水之术便与那棵青铜扶桑树的果实有关,但那果实并不是他冒险吃下去的,而是在他靠近的那一刻便自动融入了他的身体,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这东西可就不太好说了。

  吴良不由想起了铜树的根须中流淌的那些蓝色液体,那可都是遇铁化铜的胆水,妥妥的重金属毒物,若面前这东西便是这棵铜树长出来的果实,极有可能也蕴含着大量的铜元素。

  “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此时华佗经主动站了出来,自告奋勇道,“神农尝百草以解天下百姓之苦,我虽远不及先辈那般高尚,但也愿为解开这奇物的奥秘而冒险……”

  说到这里,见吴良想说些什么,华佗立刻又正色道:“吴太史,事到如今我们已是穷途末路,若想活下去便必须有人冒险,你已多次救我性命,如今也是该我做些什么的时候了,请吴太史成全。”

  “这……好吧,华佗先少服下一些,若是有了异常,我或许还能够及时施救。”

  吴良见华佗神色坚决,也知道接下来他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处秘境,必须利用一切可以为他们提供能量的东西,于是终于点了点头。

  “生死有命,吴太史不必太过在意。”

  华佗坦然说道,说完便用小刀从这东西的裂缝之中割下一小块柔软的类似果肉的部分放入口中,。

  “!”

  入口那一瞬间,华佗的脸色勐然一变。

  只见他那原本已经因为缺乏营养而有些苍白的脸庞立刻浮现出一抹享受的表情,甚至脸颊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血色。

  细细咀嚼着口中的果肉。

  华佗的鼻腔中不自觉的发出“嗯嗯”的鼻音,仿佛正在品尝天下最美味的美食。

  “咕噜!”

  看到这一幕,隔壁瓬人军众人已经馋哭了。

  可没有吴良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巴巴的立于一旁,等待华佗完成试毒。

  好在华佗倒也知道深浅。

  吃下这么一小块之后,他便没有再去冒险尝试,而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等待身体给出的反应……吴良的意思是至少应该观察半个时辰。

  而借着这个空档。

  吴良则继续率领众人在桐树下查探,希望能够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结果走近刚才失控的地方时,他便立刻又停下了脚步,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只见此刻他在地上抓挠出来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

  而那些抓挠的痕迹竟隐约组成了四个颇为复杂的字,并且还是吴良在后世才会使用的简体字!

  “公子,老朽这才注意到,你在地上抓出来的是不是四个字?”

  于吉也注意到了这些字迹,但脸上却露出一抹疑色,“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第三个字应该是一个天字吧?”

  于吉当然不好认,后世那已经简化了许多的简体字对于于吉这个古人来说,有时可要比古文更没有规律。

  第八百九十一章 绝地天通

  “这……”

  看到地上的简体字字迹,吴良亦是心中惊疑。

  这显然是他在潜意识下抓挠出来的字迹,任何人都不可能彷写。

  而既然是潜意识的话,那么很显然他方才在神游的时候虽然没有听懂那宛若无数个人的低声耳语,但潜意识其实已经理解了一部分内容,并且还在本体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用抓挠的方式为自己留下了这个线索。

  而这四个字的内容,则是——“绝地天通”!

  “绝地天通……”

  吴良如同呢喃一般将这四个字念了出来,心绪同时也已经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绝地天通?”

  听到吴良念出来的内容,于吉那张老脸亦是瞬间皱了起来。

  非但是于吉一人,一旁的甄宓、诸葛亮与曹旎也纷纷面露异色,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绝地天通?这是什么意思?”

  杨万里则不解的问道。

  “你这匹夫平日里不学无术,自然不知这四个字的重量。”

  于吉鄙夷的瞟了杨万里一眼,不急不缓的反问道,“那么颛顼大帝你总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杨万里此时倒没有与于吉抬杠,正色答道:“颛顼大帝我怎会不知道,他是皇帝轩辕的孙子,上古五帝之一,似乎还曾与撞倒不周山的共工打过一架。”

  “算你这匹夫还有些见识。”

  于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绝地天通四个字便与颛顼大帝有关,史书中记载,颛顼大帝打败共工氏登上帝位时,天地之间仍旧存在许多关联,天上的天神可以通过这些关联来到人间制造灾祸,使得生灵涂炭,于是他便命自己的两个分别名为‘重’与‘黎’的孙子将天与地之间的关联全部切断,只留下昆仑山的天体作为天地之间的唯一联系,自此天上的天神不能下凡,而地上的人也不能上天,如此人和神都不能干扰对方的生活,而颛顼大帝则作为天与地之间唯一的使者,这便是绝地天通的由来。”

  “另外还有相关的史书还有记载,说是当年逐鹿之战中蚩尤率领的九黎部族,便是来自天上的天神一族,因此黄帝、炎帝与蚩尤之间的战争,亦是人与天神之间的战争……而绝地天通便是为了杜绝此类战争的再次发生……”

  说到这里,于吉忽然停顿了下来,而后若有所悟的望向吴良,有些激动的道:“公子,老朽好像知道这棵铜树究竟是什么了!”

  “你说。”

  吴良心中亦是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对于吉点头教他先说。

  “建木!”

  于吉正色说道,“传说建木便是便是沟通天地人神的圣树,伏羲、黄帝等一众大帝皆是通过建木来往于天地之间。”

  “还有!《山海经》中记载了建木的一些特征,原话应该是‘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栾,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现在看来,我们面前的这棵铜树正有几个特征《山海经》中的记载相互吻合。”

  “其状如牛,这棵铜树便比牛还要粗壮。”

  “其木若蓲,大伙都看到了,这棵铜树也是中空的结构。”

  “青叶紫茎,我们虽未看到这棵铜树的树叶,但它的树干的确是极为鲜明的紫铜。”

  “其实如栾,栾果便是这样的长椭圆形果实,而且果实成熟之后亦是黄澄澄的颜色,除了大小之外,与方才掉落在我们附近的果实几乎一般无二。”

  “这几个吻合的特征,再配合上公子在恍忽之间写下的‘绝地天通’四个字,倘若这四个字乃是公子受到某种感召所写,那么老朽便几乎可以肯定,我们面前的这棵铜树就是传说中的建木了!”

  “建木……”

  听了于吉的话,吴良并未立刻作出评判,倒是杨万里忍不住说道,“若这铜树便是传说中的建木,那我们攀上这棵铜树,不是便能够到达传说中天神居住的天界了?”

  “若是史书中的记载准确无误,的确可以这么说。”

  于吉点了点头,老脸上浮现出些许向往之色,抬头望上了一眼看不到顶的铜树,他一生追寻的道果,可能便在这棵铜树之上。

  此时吴良才终于开口说道:“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山海经》中关于建木的描述应是在海内经中,而且记载中建木所在的位置应是‘位于西南海黑水之间的都广之野’,此地与相关记载相差甚远,一个在西南,一个在正东,这完全是南辕北辙啊?”

  这也正是吴良自始至终都不曾将这棵铜树与传说中的建木联系在一起的主要原因。

  后世学者也对相关记载做过研究分析,所谓的“都广之野”,学者们普遍认为那便是后世的四川平原地区。

  而在这一地区,后世考古界还发现了震惊世人的三星堆遗址,并从里面发掘出了许多大量与古蜀文化相关的珍贵文物,其中除了那些造型奇特的青铜面具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出土的青铜神树。

  其中最大的一棵青铜神树高达396厘米,其上有枝叶、花卉、果实、飞禽、走兽、悬龙、神铃等精妙的装饰。

  而基于《山海经》中的记载,尤其是“都广之野”与三星堆遗址位置的重合,后世考古界有许多人猜测,三星堆遗址中发现的青铜神树,可能就是以传说中的建木为原型铸造出来的礼器。

  “公子,有没有可能建木不止有一棵呢?”

  于吉却沉吟着说道,“史书中有记载的神树不计其数,但能够连通天地的圣树却只有建木一种,另外关于‘绝地天通’的记载中,颛顼大帝派‘重’与‘黎’两个孙子切断天地之间的联系,原话应是‘帝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即是说‘重’与‘黎’乃是分头行动,如果天地之间的联系只有一处,二人又何须分头行动?”

  “言之有理……”

  吴良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如此说来,这棵铜树被齐根斩断,并被人使用锁龙柱镇压,便应该是“绝地天通”计划的一部分?

  但还有一个问题。

  天界与天神真实存在么?

  吴良不曾见过天界,也不曾见过天神,后世的科技更是已经达到了上天入地的水平,早就在探索那浩瀚无垠的太空,也依旧无法证实天界与天神的存在。

  这至少这可以证明,天界与天神应该并不在天空或太空之中……

  难道是时空?

  吴良心中微颤。

  结合在这处秘境中的经历,以及石碑上那四副疑似是在描绘四个时空的图像,还有那的确令瓬人军众人完成了疑似时空穿梭的门楼……

  吴良想起了后世科幻作品中那些关于平行时空的概念。

  这个概念其实在天朝古代的许多文献中都曾出现过,比如“灵境”,比如“归墟”,这些都是疑似为另外一个时空的存在,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时空。

  所以……

  建木便是连接这些时空的桥梁?

  而眼前的这棵疑似建木的铜树,便可能连通着四个不同的时空?

  那么“绝地天通”计划是否对人们认为的“人界”之外的时空造成了什么影响呢?

  吴良回忆起最近的经历:

  他们最开始穿过那三道门楼进入的应该是第二层时空,这曾时空中有应龙骸骨,有哪些附着与应龙骸骨上的怪虫,有药尸与藏于药尸经脉中的疑似与痋虫同宗的小虫,有紫色的天雷与滚地雷,除此之外便没有了任何活物。

  至少在这一层待了接近三个月的时间,他们都不曾见过,不曾受到活物的威胁,食物的补充也只能依靠外界;

  接着他们可能是在典韦噼砍铜树之后,莫名其妙到了第三层。

  在这一层中第二层的许多损坏东西都莫名恢复如初,包括那三道坍塌的门楼,只是镇压铜树的锁龙柱消失了,而那块刻有图像的石碑却出现了。

  巨大的怪虫自中空的铜树中钻了出来,他们几乎被逼入绝境,却在最后时刻发现了恢复如初的门楼,通过那三道门楼来到了如今这第四层;

  而在第四层中,他们见到了完整的铜树,也见到了铜树落下的果实。

  吴良更是在触摸铜树的过程中进入神游状态,见到了天空中那双曾经令典韦失控的巨大眼睛,并从无数个人的低声耳语与几乎快要撑爆脑袋的状态下,鬼使神差的留下了“绝地天通”四个极为关键的提示……

  回想起这些经历,吴良很快便发现了一个共同点:除了他们生活的“人界”,貌似其他的时空已经没有了常见的生命!

  此前他使用御水术令黄河改道之后,甚至不曾在干涸的河床上发现一条最小的鱼,最小的鳖……否则这些东西也可以成为他们的食物来源,帮助他们撑过更长的时间。

  与此同时。

  吴良又想起了天朝许多失传的学说、巫术、秘法、技艺、奇珍异兽、以及各种不可思议的神话传说。

  这些东西可不仅仅只是失传,甚至没人能够说清楚它们的起源……就像中医的奇经八脉一般,吴良此前虽然在药尸中发现了那种只游走于人体经脉中的小虫,并推测这种小虫可能在先辈们发现奇经八脉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但这终归只是他的个人推测,谁又知道这种小虫从何而来,何时开始寄居于人体之中,又在何时彻底消亡的呢?

  还有《山海经》中记载的那些奇珍异兽,有些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动物,但一旦出现或食用之后,要么便会引发天灾祥瑞,要么便是具有神奇功效的奇药,可使人不渴、不饿、不盲、不惑、不病……

  这些东西便真的不存在么?

  还是说在“绝地天通”之前,这些事物也是可以通过建木穿梭于不同的时空的,而人们也可以前往其他建木联系的时空,去寻找并见证那些事物,并将其记录在《山海经》中。

  又或者,《山海经》本就是其他时空的书籍,只是被翻译之后流传了下来!

  毕竟《山海经》中记载的还有各种各样的人种,那些人种可不是像后世一样以肤色区分的黄人、黑人、白人,而是各种各样已经与“人”出现了显着差别的物种,并且那也是具有不亚于人类智慧的物种。

  另外。

  吴良印象中关于这些上古帝王的外貌记载也很值得推敲,比如炎帝牛头人身,蚩尤兽身人语,再比如舜帝目生双童……

  相比较而言,黄帝轩辕这一脉似乎才是天朝人特有黑头发、黄皮肤。

  而事实上,关于那些学说、巫术、秘法、技艺、奇珍异兽的记载,以及那些通天达地的神话,也是在“绝地天通”之后开始逐渐稀少,“绝地天通”就像是一道不是特别明确的分界线,在上古时期与先秦时期之间划开了界线。

  “这才是真相么?”

  尽管心中产生的猜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细致,但他还是有些不太自信。

  这些猜测推翻了太多的东西,包括他们之前对蚩尤与九黎国的身份猜测,此前他与于吉一度认为蚩尤在部分史书中的形象,可能是因为穿戴了那个时代其他部族从未见过的铜甲所致……

  而且,现在产生的这些想法很不“科学”。

  尽管吴良穿越之后已经经历了许多不科学的事情,也认同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的说法,但每当面对一些古迹与古物的时候,他还是会先选择使用“科学”的方式去验证与查探,这也算是一种排除法,可以尽量避免被一些原本十分简单的东西蒙蔽。

  但现在,这件事显然已经不能再用“科学”来解释。

  首先他在触碰铜树的瞬间便陷入神游,并且还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在地上挠出“绝地天通”四字便已经很不科学。

  这显然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

  这股神秘力量也在感召着他,试图助他理解这棵铜树,助他理解这处秘境中的秘密……只是不知它究竟有何目的?

  推倒锁龙柱?

  第八百九十二章 涂山氏之殇

  吴良有理由认为,那锁龙柱便是“绝地天通”计划的关键。

  而一旦推倒“锁龙柱”,颛顼大帝的“绝地天通”计划便会被打破,届时已经与“人界”彻底隔绝的时空便会再次与连通……

  吴良此刻还无法确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政治的角度去看待此事,可以认为这是颛顼大帝的统治手段,就像天朝上古时期曾经出现过的萨满教一般,只有他一人能够与“天界”交流,作为“天界”的唯一代理人,他自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种统治手段并不少见,哪怕后世依旧存在许多“政教合一”的政权,并且保持着相对稳固的统治。

  而从人类共同体的角度去看待此事,此事又非同小可。

  假设《山海经》是一部“天界”流传下来的书籍,而书中记载的那些事物又都真实存在的话,一旦这些事物重新降临“人界”,这极有可能便是一场降维打击,哪怕科技十分先进的后世,面对那些书中那些早已失传的学说、巫术、秘法、技艺、奇珍异兽、乃至具有相当智慧的类人生物,亦是有许多乏力之处,更不要说东汉末年……

  吴良负不起这个责任,因此在彻底搞清楚这里的秘密与后续的影响之前,他绝不会去做任何事情。

  另外。

  吴良怀疑那锁龙柱不仅仅只是阻断了“天”与“地”之间的联系。

  因为他目前见到的“天”,已经与绝境无异。

  就拿最初进入的第二层来说,那里除了应龙骸骨、药人、神秘小虫以及一些植物之外,他们从未见过任何活着的东西。

  何况应龙骸骨与药人本就不算是活着,神秘小虫则也需要躲藏在药人体内苟活。

  而睡梦中不知不觉到达的第三层,他们也只在那里见到了自铜树树心中钻出的怪虫。

  如今的第四层,则只有这棵疑似建木的铜树……

  如此说起来。

  那怪虫与这桐树显然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而自头顶掉落下来疑似果实的东西,看起来应该也是铜树的果实,因此三者有可能便都是这棵“建木”的一部分。

  即是说。

  除了那躲藏在要人体内苟活的神秘小虫,目前秘境中还保持着生机的除了那些树木绿植,可能便只剩下了这棵“建木”。

  吴良沉吟着,不由又想起了此前于吉关于“死龙格局”的说法:

  所谓所谓天有天气,地有地气,万物需要以来天地之地,而人们常说的龙脉便是地气最为充盈的地方,而那锁龙柱若是定在龙脉的风水穴上,便可截断当地的地气,使其从龙脉变成一处险恶之地。

  而“死龙格局”与普通的险恶之地不同,它不仅仅只是断子绝孙那么简单,那可是要绝人姓氏的……最轻也可将一个族群赶尽杀绝,永世不得翻身。

  有了“绝地天通”的还在,这锁龙柱八成便是颛顼大帝命两个孙子立下的,那么他要断绝的是哪个姓氏或哪些姓氏呢?

  起初发现“死龙格局”与锁龙柱的的时候,吴良猜测此事乃是黄帝所为,而他要赶尽杀绝的必然是蚩尤率领的九黎部族。

  但现在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颛顼大帝的“绝地天通”计划,肯定不是针对早已被黄帝打败的蚩尤与九黎部族,到了颛顼大帝这一代,九黎国早已不复存在,就算有些九黎族人跑去了其他地方苟活,也早已掀不起任何风浪,更不会影响到他的统治。

  吴良想到了曾与颛顼争夺帝位的共工,在《山海经》的记载中,共工的形象便不是人类,他人面蛇身、一头红发,力量更是人类所不及,争夺帝位失败之后竟一怒之下撞倒了不周山、破坏了天体运行的秩序。

  如果换做他是颛顼大帝,那么他得到帝位之后最先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呢?

  稳定!

  共工显然便是一个影响颛顼大帝统治的不稳定因素。

  或者说,共工这一类人都是影响颛顼大帝统治的不稳定因素,只有除掉这一类人,他这帝位才能坐的安稳。

  那么不妨再做一个假设,假设共工便是从“建木”上下来的“天神”一族,蚩尤也是,还有诸多神话中与人类区别巨大的神话人物也是。

  那么“绝地天通”计划便很有必要了。

  而对于那些已经下到人间的“天神”又要如何处置呢?

  砍断通天的建木,立下锁龙柱将其镇压,将建木所在龙脉变成“死龙格局”,令这些“天神”与其后人受到“死龙格局”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中绝了姓氏,从此人界再无“天神”!

  或许这才是除了人界之外,吴良等人在秘境中的其他三层没有见到任何活物的真正原因?

  另外。

  这种可能从那石碑上的四幅图像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自下而上,四幅图像分别代表一方世界,而这四方世界全都在“建木”之中,又可以通过“建木”互相联系。

  从四幅图像的排列方式中,不难看出“人界”其实便是最底部的那一层,亦可理解为“建木”与其他三界的基础和根基。

  一旦“建木”在“人界”被截断与镇压,那么上面的三界便变成了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哪怕是一棵普通的树木,一旦被斩断,上面的部分也会很快枯萎腐朽,而下面的部分虽然也会受到影响,但却一定可以存活更久,甚至可能憋出新的枝叶。

  其实早在看到那四幅图像,并产生平行时空的想法时,吴良便已经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因为西方的神话中便有这样的设定。

  在西方的神话传说中,整个世界便是一棵巨大的世界树。

  世界树的枝干衍生出了截然不同的九个世界,每个世界都生活着不同的种族,有神族、有精灵、有巨人、有侏儒,也有人类生活的人界,这九个世界都是平行的关系,并且通过世界树联系在一起。

  而那石碑上的四幅图像,看起来也是在呈现“建木”中截然不同又通过建木联系起来的平行世界。

  世界树……

  建木!

  这几乎是相同的设定。

  只是偶然么?

  至少据吴良所知,《山海经》成书的年代,天朝的先辈与西方的祖先几乎不存在任何往来,自然也不存在文化传播的可能,但为何会出现这样的雷同?

  ……

  想到这里,吴良忽然看向了甄宓:“宓儿,你过来一下。”

  “君子何事?”

  甄宓面露不解之色,不过还是顺从的跟随他来到无人处。

  吴良随即压低声音道:“宓儿,我记得《山海经》中不但记载了涂山氏,也记载了相关九尾狐的事情,原文应该是‘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那么在你看来,这些记载与九尾狐妖的特性是否相符?”

  “?”

  甄宓微微一愣,疑惑的问道,“君子忽然问这些做甚么?”

  关于建木与绝地天通的设想,此刻还藏在吴良心里,甄宓自然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

  而这个问题又与她自己和涂山氏息息相关,她自然要仔细甄别,可以告诉吴良的自然不会隐瞒,但不能告诉他的,吴良也肯定问不出来。

  “你与伱的族人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又在颛顼大帝绝地天通之后不远,我怀疑你和你的族人与建木有关,而绝地天通也对你与你的族人产生了一些影响。”

  吴良正色说道,“可惜史书中关于涂山氏的事情记载极少,没有人知道你们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涂山氏最终走向了何方,为何当初那个可令大禹入赘的强大氏族,到了现在却早已销声匿迹,这些问题恐怕只有你能回答,宓儿,这对我很重要,不但关系到建木与这处秘境的秘密,或许也与涂山氏的命运密不可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这……”

  甄宓陷入了沉默,一双美眸盯着吴良的眼睛,似是在验证吴良是否骗她。

  片刻之后,她终是点了下头,开口说道:“《山海经》中的记载也不全对,涂山氏的确是生有九尾的狐族,但我们可以人语,并非音如婴儿,至于我们是否食人,食我者又是否不蛊,妾身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也请君子不要追问。”

  吴良闻言心说那九尾狐妖就是真吃人、吃了九尾狐的人也的确不蛊了,只是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对付的了九尾狐妖,还可以吃他们的肉了。

  不过他也遵从了甄宓的意愿,跳过这个问题继续问道:“《山海经》中还记载了许多奇异的生物,就像你们九尾狐族一样,可惜现在绝大多数已经绝迹,那些奇物你可曾亲眼见过?”

  “见过一些,其实你也见过一些。”

  甄宓说道,“听说在妾身跟随你之前,你便见过了犼、见过了云阳、见过了含沙射影、还见过扶桑木……那些东西如今已是凤毛麟角,若非有着莫大的机缘便是活一辈子也见不着一个,尤其那扶桑木,便是妾身也不曾亲眼见过,不过在当年,这些东西虽不是遍地都是,但也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东西,比这更加奇异的东西也有。”

  “那么你可知道这些奇物为何越来越稀少了,直到现在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着一个了么?”

  吴良追问道。

  “不知。”

  甄宓摇了摇头,“不过据妾身所知,这些奇物的消失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妾身也说不清楚它们究竟是如何消失的,或许历经了百年,也或许历经了千年,这些奇物就那么一样一样的悄然绝迹,待妾身察觉时,便是想在见着一个都难了……这可不是妾身不够敏锐,假如君子年幼时门前曾有一条小河,这条小河流淌了几十年,河水每年都在逐渐变少,直至最后彻底干涸,只怕君子也只会留下一些有关这条小河的记忆,不会太过放在心上刨根问底吧?”

  “的确如此。”

  吴良微微颔首,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心中却已经肯定了这的确是一个物种灭绝的过程,随即他又看似思维十分跳跃的问道,“说起来……你们涂山氏又是如何呢?如今青丘之山的具体地址已经十分模糊,九尾狐族亦是极为少见,或者说自夏商起,便已经彻底没有了涂山氏的相关记载,关于九尾狐族的记载也只你一人,就仿佛涂山氏悄然自人间蒸发了一般。”

  “……”

  甄宓闻言又是一愣,迟疑了片刻才道,“我们涂山氏本是东夷强大的部族,但不是何时起男子的生育能力便在逐渐减弱,反倒是族内女子并未受到影响,正是因此,我们涂山氏才开始命族内女子与外族通婚,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多留下一些涂山氏血脉,文命(大禹)恰在那时来此治水,我们涂山氏擅长观人眉宇,母亲见文命器宇不凡,他日定成大事,于是命妾身主动与他示好,而文命那时也正遭遇困境,为了教东夷各族支持他的治水事业,双方一拍即合便成了这桩婚事……不过虽各有各的心思,妾身与文命亦是真心相爱,因此婚后依旧相敬如宾。”

  “在那之后,涂山氏的女子多数出嫁外族,可多数外族不像涂山氏一般以母为大,因此生下来的子嗣不能再以涂山氏自居。”

  “而这些后代,也极少还能保留九尾狐的血脉,尽是随了父亲,与寻常人一般无二。”

  “如此久而久之,大约又过了百年,我那启儿称帝改为夏朝时,涂山氏的血脉已是百不存一,妾身回青丘探望已是一片凋零,仿佛天意要绝我涂山氏一般……”

  说到这里,甄宓的表情有些落寞,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必多说,这便是涂山氏逐渐消亡的真相。

  “这就对上了……”

  吴良心中暗忖。

  男子逐渐失去生育能力,女子不得不出嫁外族,与外族生出的子嗣又无法保留九尾狐的血脉,这不正是“死龙格局”的绝人姓氏么?

  第八百九十三章 《连山》

  当然不只是九尾狐族。

  还包括世间所有曾在世间存在过的奇物,它们既然出现在《山海经》的记载中,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只不过就像吴良此前推测的那般,那些奇物应该都是通过建木的联系到达了人间,并在人间定居了下来,而《山海经》也有可能本就不是人间的书籍,而是建木连通着的其他平行世界的书籍,因此书中才记载了那么多神话一般不可思议的物种、国度、地域等等。

  在这种情况下中,其他世界的事物与人间唯一具有高级智慧的人类便存在着天然的矛盾,战争自然不可避免。

  这样的战争持续了多久,又发生过多少次,史书中并无记载。

  吴良印象中最早载入史册的战争便是“阪泉之战”与“涿鹿之战”。

  “阪泉之战”的对战双方乃是黄帝与逐渐衰弱的炎帝,最终的胜者便是黄帝,自此黄帝势力联合炎帝势力,形成了炎黄联军。

  而“涿鹿之战”的对战双方则是黄帝与蚩尤率领的九黎国,最终的胜者仍是黄帝,蚩尤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九黎国自此不复存在。

  原本吴良一直以为,这两场战争便是人类间不同部族争权夺势的战争。

  但现在,吴良心中已经产生了一些怀疑。

  或许……这两场战争的本质其实是人类与异族之间的存亡之战?

  因为史书记载,黄帝与黄帝的子嗣、族人多是黄皮肤、黑头发,具有最为标准的东亚人种特征,比如黄帝的孙子颛顼大帝,也就是实施了“绝地天通”计划的这位大帝,他的形象便被明确记载为黄皮肤、黑头发,并无其他怪异的特征。

  而号为神农氏的炎帝部族,尤其是炎帝的形象,便是极为怪异的牛首人身。

  还有蚩尤与他的八十一个同族兄弟,则都被记载为会说人话的野兽,一个个铜头铁额,用石头铁块当饭吃,这显然也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

  起初吴良觉得这些史书中关于这些人外貌的描述,不过是后世误会或是杜撰出来的结果,毕竟天朝自古便有将帝王、圣人神话的习惯,只是后来随着文化的统一,帝王都被统一成了真龙的形象。

  但结合现在的发现再仔细一琢磨,问题立刻便出来了。

  黄帝与炎帝、蚩尤可是同一时期的人物,并且三者都是当时影响力巨大的一方领袖,为何史书便只给炎帝与蚩尤赋予了与普通人类截然不同的形象特征,却偏偏将黄帝描述成了一个最为普通的人类形象呢?

  有没有可能。

  史书中的记载根本就不是神话,而是纪实?

  黄帝代表了人类,炎帝与蚩尤则是从建木的其他平行世界降临的异族,在炎帝统治了多年以后,蚩尤以更大的优势降临,占据建木使用超越世代的铜器强势崛起,以黄帝为首的人类也在学习中逐渐壮大。

  最终,黄帝以强硬手段拉拢到了炎帝,再联合炎帝打败了蚩尤,人类成了最后的赢家。

  事后为了稳定局势,黄帝画上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蚩尤脸谱震慑其他异族,并对炎帝部族实施怀柔政策。

  但暗地里,“绝地天通”的计划早已藏在心中。

  直到他的孙子颛顼大帝在局势足够稳定的情况下,将“绝地天通”计划付诸了行动,使得各方异族与异物在不知不觉中断绝,使得这方世界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间”。

  而那些异族与异物,便永远活在了虚无缥缈的“神话”之中。

  想着这些的时候。

  吴良摸到了手臂上的飞虎爪,这个机关所用的蚕神宝丝,也是只有《山海经》中的蚕神才能产出的奇物,而这种奇物,只怕是科技已经发达到一定程度的后世也制造不出来……但却真真切切的存在。

  种种迹象表明,九尾狐族的遭遇绝对不是偶然。

  那时应该所有的异族与异物都在遭遇相同的事情,只是这个过程较为缓慢,可能历经了数百年甚至千年,如此温水煮青蛙的情况之下,那些异族与异物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子,你问这些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见吴良面色凝重,甄宓下意识的追问道,“我们九尾狐族的衰落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比如你方才提到的‘绝地天通’?”

  “尚不好说。”

  吴良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并未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其实他心里清楚,以涂山女娇的智慧与阅历,到了这一步恐怕已经能够猜到一些大概,但他还不想为涂山女娇证实。

  毕竟涂山女娇可是毋庸置疑的异族。

  天知道她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会因此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而就吴良个人而言,他自然站在人类这一边,毕竟深究下去他应该也是“绝地天通”计划的受益者之一,所有的炎黄子孙亦是如此。

  作为受益者,他没有资格去质疑先辈的计划……直到现在他也无法想象,那遍地都是来自其他平行世界的异族与异物的人间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毕竟和那些异族与异物相比,没有特殊能力的人类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至于那锁龙柱。

  吴良也绝不会听从那个睡梦中的声音轻易推翻。

  或许正是因为那座锁龙柱,不但使得到达人间的异族与异物逐渐绝迹,也使得其他的平新世界逐渐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绝境。

  如此手段不可谓不狠毒。

  但作为人类的一员,吴良却不能不自私的认为这对人类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在这件事上,他不能圣母心泛滥,因为他承担不起推翻锁龙柱之后的风险。

  就在这时。

  “有才哥哥,半个时辰到了,华神医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诸葛亮掐着点前来向吴良报告。

  “是么?我去瞧瞧。”

  吴良微微颔首,正好借此机会跳过这个话题,快步向华佗走去。

  其实在判断这棵铜树就是建木之后,吴良已经不太担心华佗的安危,毕竟建木可是东方的生命之树,虽然史书中只是记载了它的果实外形,并未记载它是否能够食用,食用之后又会有什么功效。

  但这样一棵孕育生命的神树,果实有毒的概率应该很低,甚至吃下它的果实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如此来到华佗身旁。

  只见华佗此刻已是面色红润,整个人精神矍铄容光焕发,与之前那副快要饿死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再对比一下身旁的瓬人军众人,瓬人军众人完全就是副要死的样子……差距实在太过明显。

  吴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过仍是开口问道:“华神医,你现在感觉如何?”

  “吴太史……”

  华佗却有些木讷的看向了吴良,随即缓缓张开嘴巴,问了一个十分古怪的问题,“伱可知一方小世界如何形成?”

  “啊?”

  吴良一时之间竟没听明白华佗在说些什么,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

  瓬人军众人亦是面露疑色,不解的看向举止怪异的华佗。

  “你可知一方小世界如何形成?”

  华佗放慢了语速又重复了一遍。

  “这……”

  这次吴良倒是听清楚了,但心中却更加迷惑。

  这个问题似乎关系着他们目前的处境,毕竟很早以前他便已经将这处秘境定义为一方与外界平行的小世界。

  而现在秘境虽然已经变成了多层小世界,但本质其实并未发生太大的改变。

  “请华神医明示。”

  吴良沉寂了片刻,终是拱手对华佗请教道。

  他觉得问题应该正是出自那疑似建木果实的东西,华佗将其服下之后状态变得很好,同时也像是又得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传承。

  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华佗可是受到某种神秘的感召来到这里的,他在这里得到了了“扁鹊”组织的传承,自然也有可能得到其他的传承……直到现在吴良也依旧对他抱有希望,如果历史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改变,华佗最终一定可以安然走出这里,然后迎接为曹老板治疗头风的命运。

  “天地以定方位,干支以定时空,时空以定世界。”

  华佗正色说道,“这便是一方小世界的本质,天与地,干与支,时与空,缺一不可,一处乱则处处乱,世界亦将陷入混沌重归太易。”

  “华神医说的太易,可是先天五太之初?”

  听到这里,吴良还有些迷糊,于吉却已经将话茬接了过去,一脸好奇的问道。

  “正是。”

  华佗点头。

  “老先生,你们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你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什么是太易,什么又是先天五太么?”

  诸葛亮紧接着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先天五太分别为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

  “太易者,未见气也;”

  “太初者,气之始也;”

  “太始者,形之即时也;”

  “太素者,质之始也;”

  “太极者,生万物也。”

  见吴良亦是一脸的疑惑,于吉便极为耐心的讲解了一遍,“此乃世间万物发展生成的规律,乃是万物起源的根本,亦是最原始的天道。”

  “这不就是后世主流的生命微观起源过程么?”

  听着于吉的解释,吴良心中暗自想道。

  先是各类单独元素——未见气也,是为太易;

  接着这些元素再在各种诸如闪电、宇宙射线、紫外线等外力的影响下,形成各种各样的有机分子,大部分有机分子都以气态的方式存在——气之始也,是为太初;

  有机分子进一步合成,形成诸如氨基酸、糖一类的生物单体——形之即时也,是为太始;

  生物单体继续聚合作用,形成诸如蛋白质、多糖一类的生物聚合体——质之始也,是为太素;

  生物聚合体出现之后,生命便开始孕育——生万物也,是为太极。

  吴良此前从未研究过这所谓先天五太,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而这些信息显然是上古时期的东西,竟能与后世主流的生命围观起源如此契合,这是多么的神奇!

  而华佗应该也是服下建木果实之后才忽然悟到,否则断然不可能忽然提起这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话题……这说明什么?

  难道建木果实中蕴含着最原始的天道?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从已知的线索来看,不论是他们生活的人间,还是这里的几方平行小世界,似乎都只是建木的一部分,建木绝不仅仅只是这些平行世界之间的阶梯那么简单……

  “只是老朽还是不太明白,不知华神医忽然说起这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于吉解释过后,又看向华佗认真的问道。

  “我只是在服下那果实之后忽然悟出了这几方小世界的本质。”

  华佗沉吟着说道,“这几方小世界都有那座圣山,头顶天际依旧,因此天地不曾改变,改变便是干与支,干与支又改变了时空,使得万物归于太易,因此我们进入这几方小世界才未曾见到任何活物,而改变这一切的,便是当初的‘绝地天通’。”

  “……”

  吴良惊奇的看向华佗。

  他可以肯定,华佗方才服下果实之后便一直坐在原地,并未参与“绝地天通”的讨论,也不曾看到他抓挠出来的字迹,但此刻他却无比准确的说出了“绝地天通”四字,并且还道明了这几方小世界的本质,以及这里没有任何活物的原因。

  所以,那建木果实给了华佗更多的提示么?

  改变干与支乃是“绝地天通”?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当年的颛顼大帝也服下了建木果实,理解了这几方小世界的本质,因此才命人实施了目标精准的“绝地天通”计划?

  “这……可是据老朽所知,干与支乃是先天而成,常人断然不可能逆天更改。”

  华佗却在这时候又提出了异议,皱着一张老脸说道,“除非……传言从古到今能够办到此事的人,唯有身为三皇之一、五龙之首的天皇氏,他著有一部名为《连山》的上古奇书,此书属先天易,若得其中真传,便可以四季六气指引旺衰,以六甲值符判辨吉凶,以三元九运转换时空。”

  第八百九十四章 悟性?

  《连山》?

  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据吴良所知,《连山》这个名字最早出现在《周礼》中:“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易,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

  《连山》、《归藏》、《周易》合称三易,书中所载乃是对天朝影响极为巨大的占筮秘诀,几乎影响着生活的方方面面,像吴良一直借用的乩童身份,于吉的堪舆之术,甄宓的相面之术……这些全都是建立在“三易”基础之上逐渐形成,最多只能算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的分支。

  《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

  《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

  《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

  而在“三易”之中,最为神秘的当数《连山》与《归藏》。

  因为《连山》成书的最早,几乎在天朝文明起源时便已经成书。

  可惜在后来的历代典籍却鲜有记载,以至于学术界无不认为其已失传,没有人知道其中就竟记载了什么内容,只能通过一些只言片语分析这可能是一部解密了万物起源与本质的先天易。

  而《归藏》则晚于《连山》成书。

  虽然后世考古界已经在一处秦国古墓中发现了一部疑似《归藏》的手抄本,但后世关于这部《归藏》的真伪还存在一定的争议,没有人能够证明这部手抄本中的内容是真的,也没人能够证明手抄本中的内容是假的,因此不可轻易相信。

  不过从各方古籍中有关《归藏》的描述,有人推断这应该是一部解密万物规律与发展的后天易。

  至于《周易》则成书最晚,被认为是在《连山》与《归藏》基础上推演出来的“大道”,其中虽对先天易与后天易都有涉猎,对后世人们理解此道有不小的帮助,但此书中省略了《连山》与《归藏》中最难理解、也最为精华的部分。

  因此读懂《周易》的人虽可小成,但却难以真正掌握易学的真谛,时常看似差之毫厘,实则谬之千里,偏偏还不自知。

  “先天易……”

  想到这里,吴良再细细品味华佗方才的话,尤其是那句“万物归于太初”,心中已是若有所悟,“根据于吉的解读,太易便是先天五太之中的一个过程,而《连山》又是解密相关秘密的先天易,同时面前的这棵建木又可能正是几方小世界、包括人间的起源……貌似这些信息都能联系在一起。”

  难道……

  吴良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那失传的《连山》与《归藏》中的内容从未形成过书籍,而是就藏在这疑似万物根源的建木果实之中?

  毕竟相关于吉方才提到的“天皇氏”乃是开天辟地之后的第一位帝王。

  而天朝正式形成文字则是在黄帝时期,在黄帝之前虽然不敢说没有出现过任何文字,但肯定没有行程可以传播的体系,甚至在就连这疑似与九黎国存在密切关系的秘境中,吴良也并未发现任何文字,有的只是几幅极为简易的图像。

  那么更早的“天皇氏”又要如何留下《连山》与《归藏》两部书籍呢?

  尤其还有一些史书中提到,《连山》有八万言,《归藏》有四千三百言,那八万言哪怕放在后世的纸质书籍中,也得是厚厚的一本,若是方才没有行程文字体系,只能用图像来记录的远古时期,那恐怕搬来一座山也不够记的。

  哪怕只有四千三百言的《归藏》,就算使用汉朝依旧占据主流的简牍进行抄录,最少也得使用几十卷简牍。

  所以《连山》与《归藏》如果果真像传说中的那般是在远古时期成书,绝对不可能使用普通的载体,那根本就不现实。

  除此之外。

  还不得不考虑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哲学问题,就像吴良此前探寻过的“经脉发现之谜”一样,易学亦是一样的道理,这玩意儿总得有一个发现的过程与方式,那么“天皇氏”又是怎样在没有任何基础与先驱的情况下发现的呢?

  而现在。

  仔细拒绝这华佗的经历,吴良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经脉的发现”极有可能起源于那种寄生在人体经脉中的神秘小虫,那么“易学的发现”有没有可能与建木的果实有关?

  或者说,面前这建木的果实便是《连山》与《归藏》本身,它们本来就不是书籍,只不过随着书籍逐渐成为传播知识的主要载体,才在流传的过程中被人们先入为主曲解成了所谓的书籍。

  毕竟华佗在服下建木的果实之后,才过了这么一会便忽然悟出了这几方小世界的本质,并且说出了“绝地天通”的本质……

  在这个过程中,建木的果实起到了像书一样的传递知识的作用,只不过不是用眼睛去看的方式,而是用嘴巴去吃的方式?

  “此事稍后再讨论。”

  如此想着,吴良先是对于吉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华佗问道,“华神医,你服下这果实已有半个时辰,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我已自查了一边,如今我五脏六腑运行如常,脉搏比之前饥饿时强健了不少,肌理亦是恢复了许多。”

  华佗正色说道,“依目前所见,这果实非但没有毒性,还为我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好处,要比此前的肉食更加有用。”

  的确。

  与肉食动物不同,人是杂食动物,只吃肉并不能很好的维持身体机能,久而久之还是会被“饿”死。

  不过光吃这果实便能够带来这么大的改变,倒也可以看出这果实绝非俗物。

  何况方才只是试吃,华佗也只是服下了一小块而已,那么一小块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其实与塞牙缝没有多大区别,根本无法解决饥饿的问题,更不要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令脉搏强健,令肌理恢复。

  华佗的回答已经给了吴良想要的答桉。

  此刻面对瓬人军众人那饥渴的目光,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终是对众人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杨万里,你来负责将这果实切开分给大伙,不过还是要注意控制好份量,每人都只先服下一小块,看过反应之后再说。”

  抛开剂量论毒性都是耍流氓。

  有些东西虽然本身是可以食用的,但一旦超过了一定剂量,便又会给人体带来负担与伤害,因此不得不注意一些。

  不过得出“无毒”结论的是华佗,华佗又刚刚得到了“扁鹊”组织的传承,已经成了神医完全体,他的判断自然值得相信,这也是吴良敢教众人立刻分食的原因。

  除此之外。

  他也在做一个实验。

  华佗服下那果实之后,能够得出如此深奥神秘的感悟。

  那么瓬人军众人呢?

  抛开那些瓬人军兵士不说,瓬人军骨干中可有不少奇人异士,并且其中还有一些与易学关系密切,他们服下果实又能产生怎样的感悟呢?

  当然,吴良自己也是实验对象之一。

  与其他人不同,他在没有吃下果实之前,便已经被建木拉入了神游状态,并且还在神游之中听到了无数不知何意的低声细语,随后又被那怪虫钻入了身体,本体还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在地上挠出了与华佗不谋而合的“绝地天通”四字。

  还有。

  夜空中那双巨大的眼睛也只有他与典韦见到过……

  这些事情无一不在表明他的特殊性,这样的他吃下建木果实,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与感悟呢?

  ……

  这果实的口感十分酥脆,果肉中的水分亦是很足。

  味道则是一种无法具体描述出来的酸甜,轻轻一咬果肉中的水分便迸射而出,香甜的气息迅速占据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令人回味无穷。

  如果将其归类为水果的话,这便是吴良吃过的最美味的水果,没有之一。

  而当果汁与果肉一并咽入腹中时,腹腔之中又会出现一股令人莫名舒适的暖流,吴良能够他那已经饿到有些发慌的胃部正在被这股暖流滋养,饥饿的感觉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但……也仅此而已。

  果实已经进入腹中许久,那股舒适的暖流早已消失,饥饿与疲惫的感觉也的确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然而等待了许久,吴良心中却并未出现任何设想中的感悟。

  “这……”

  吴良心中不解。

  他可以肯定华佗一定是在吃下建木果实之后才产生了相关的感悟,甚至隐约触及到了这几方小世界的本质,在这件事情上华佗没有任何理由说谎。

  可他的确没有任何感悟。

  那果实进入腹中的感觉,足以证明这玩意儿不是俗物,虽不说对人体有着多么大的好处,但也绝非寻常的食物可以相提并论,最起码可以解决瓬人军众人最近一段时间内的食物补给问题。

  但这不是吴良想要的结果。

  他急需要有所感悟,最好能够直接悟到带领瓬人军众人离开秘境的法子,否则就算这建木果实能够帮助他们再撑一段时间,也始终不是个办法。

  如此想着,吴良扭头看向瓬人军众人。

  “老先生,你感觉如何?”

  他率先询问了于吉的感受,于吉擅长堪舆之术,并且对易学也有一定的了解,若是他有所感悟,亦有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或许是老朽太过愚钝,吃下这果实之后,除了感觉不再饥饿,人也有了些精神与力气,竟无其他感觉。”

  于吉一脸遗憾的摇了摇头。

  “宓儿你呢?”

  吴良又看向甄宓,甄宓可是九尾狐妖的出马仙,感知力异于常人,她或许也有机会。

  “妾身与老先生差不多,并无其他感觉。”

  甄宓亦是摇头。

  “……”

  吴良随即陷入沉默,又扭头看向其他的瓬人军众人。

  通过他们的表情,吴良已经得到了答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只是悟性的问题?还是与天命有关?

  不得不说,与瓬人军众人相比,华佗的确是受到了感召的天命之人,无论是此前的“扁鹊”组织传承,还是如今服下建木果实之后产生的感悟,可能都与天命有关。

  若是如此。

  他们想要走出这里,恐怕便只能依靠华佗了。

  可是现在再看华佗,他虽然有所感悟,但显然还是一筹莫展……难道还需要什么契机不成?

  带着这样的心思。

  吴良起身走向了建木的另外一侧,那里还有一个掉落下来的果实,并且这个果实应该是他们还在上一层的时候便掉落的,瓬人军众人都听到它落地时发出的那声巨响。

  只是当上一层的迷雾散去之后,他们前去查看时,却只看到了莫名消失的锁龙柱、重新长出的社树与复原的怪虫石凋,并未在铜树附近见到这个果实。

  很快吴良便找到了这个果实。

  与方才被他们分食了一部分的果实不同,这个果实虽然也有着黄澄澄的成熟表皮,但却直接裂成了三部分,还有一些果肉迸射了出来掉在附近。

  看起来它落地时似乎受到了更大的冲击力。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因为掉落的高度不同?

  还是两者的份量不同?

  又或是着陆的地方土质软硬程度存在差异?

  吴良走上前去将裂开的三部分拼凑在一起,发现它与另外一个果实大小相近,并且里面的果肉也是同一种东西,即是说两者的份量应该是比较相近的。

  而着陆的地方也是相同的红土,看起来并无太大差距。

  那就大概率可能是掉落的高度不同,导致落地时果实承受的冲击力存在差异了……可这个问题似乎并不能为他提供什么帮助。

  吴良无奈的放开了将其拼凑在一起的手,三块果实随即散落开来。

  一小块果肉也从随之滑落,眼看就要掉在红土上。

  吴良见状习惯性的将其接住,秉着不浪费的原则顺手塞进了口中。

  下一刻,热流已经在他口中化开,一股顺着喉管流向腹腔之中,一股则神奇的窜入脑中!

  第八百九十五章 卦象

  与此同时。

  “嘶……”

  吴良脚踝竟也隐隐作痛起来。

  此时他才勐然想起之前神游时的遭遇,那巨大的怪虫自建木上下来之后,虽然并未将他吞噬,但却放出一条小一些的怪虫到了他的身上,并且应该将更小的怪虫注入了他的脚踝之中。

  不过清醒过来之后,吴良便没有了任何感觉,再加上那件事发生在虚幻的神游世界,他就没有太过在意。

  但现在这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却在提醒着他,事情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即使是神游状态下的遭遇,亦有可能已经对他的身体产生了具体影响。

  下一秒。

  “嗡嗡嗡……嗡嗡嗡……”

  此前在神游状态下听到的嗡鸣声再次响起,脑袋里面那熟悉的胀痛感也接踵而至。

  吴良下意识的回头。

  只见瓬人军众人此刻都好端端的站在他的身后,而他也并未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即是说现在他并未进入神游状态,经历的一切也都正在真实发生!

  “公子,你怎么了?!”

  典韦察觉到了吴良的异常,连忙上前将其扶住。

  吴良清晰的感觉到了典韦手上传递而来的体温,这越发证实了他的判断。

  于是吴良强撑着连忙问道:“菁菁,你可能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白菁菁脸上亦是挂着担忧之色,却也赶紧回答吴良的问题,“现在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难道你听到了?”

  “……”

  吴良明白了,这可能正是服下建木果实之后产生的变化。

  但令人不解的是,为何方才他与瓬人军众人一同服下建木果实时便没有任何反应,此刻这反应却又忽然来得如此强烈?

  而且看瓬人军众人的模样,他们此刻似乎并未出现相同的状况……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偏偏是他?

  对了,华佗……华佗是唯一一个服下果实之后产生某些感悟的人,方才吴良还在推测这是否与华佗的天命之人身份有关,结果不久之后他自己便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作为一个穿越者。

  吴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不属于天命之人的范畴,毕竟他来到这处秘境并非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感召,而是为了解毒自己找上门来的……但换句话说,他发生了穿越,而且偏偏穿越到了这个时代,这本身就是一种“天命”。

  】

  脚踝仍在隐隐作痛,那如低声细语一般的嗡鸣声仍在持续,脑袋里面的胀痛感也仍在加重,但此刻他的意识却还十分清晰。

  他正在努力分析着自己与华佗之间存在的共同点。

  对了!

  吴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还是建木果实!

  之前那个建木果实,华佗主动申请向神农氏一样为众人尝试是否可以食用,因此他是那个果实的第一个品尝者。

  而现在吴良查看另外一个建木果实,习惯性的接住那块快要掉落的果肉塞入口中,他便是这个建木果实的首位品尝者!

  有没有可能这才是他忽然出现异常状态的真正原因?

  首位品尝者才能得到蕴藏在建木果实中的神秘力量与感悟,而剩下的人哪怕吃的再多,也只能起到果腹的作用?

  “啊……”

  脚踝处的刺痛忽然变的强烈,脑袋里面的胀痛感也勐然加重,吴良不自觉的捂住了脑袋,口中发出一声痛吟。

  “公子!”

  “君子!”

  “有才哥哥!”

  看到吴良痛苦的模样,瓬人军众人不免紧张了起来。

  “吴太史!”

  华佗见状也连忙冲了上来,掐住吴良的手腕查看他此刻的身体状况。

  “……”

  吴良并未挣扎,他看着华佗,脑中却仍在想,方才华佗服下建木果实之后定是有所感悟,但似乎并未出现像他现在这般强烈的生理反应吧?

  与此同时。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于吉毫不犹豫的敲响了神秘小鼓。

  方才他便用神秘小鼓将吴良从神游状态中唤醒了过来,如今见吴良看起来又有些失控,他自然得尝试一番。

  这一次没有任何延迟,也没有自轻而重的变化,吴良将鼓声听的一清二楚。

  这更加证实,他这次没有进入神游状态,一切都是即时发生的事情。

  下一刻,吴良忽然有些眼花。

  他眼中的画面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仿佛正在一些虚幻画面中快速穿梭,但这些虚幻的画面并未遮蔽真实的画面,只是出现在他的余光之中。

  他努力去分辨这些余光中快速闪过的虚幻画面。

  这些画面光怪陆离,时而黑暗,时而明亮,时而绚丽,时而朴素……这都是吴良从未见过的画面,他一时之间竟没有任何头绪,只感觉这些换面的视角极为古怪,至少肯定不是人的视角。

  与此同时。

  脑袋里面的胀痛感还在不断加剧,仿佛脑袋随时都要裂开,疼痛令他再一次弓起了身子,只差躺在地上打滚。

  “咯吱咯吱……”

  在那越来越密集的嗡鸣声中,吴良能够听到自己的牙齿正在发出刺耳的摩擦。

  他还能够看到华佗那眉头紧锁的脸庞,听到华佗正摇着头对面色焦急的瓬人军众人说道:“吴太史的脉搏虽然急促了些但却十分有力,五脏六腑也运行正常,可以断定他的身体极为健康……我一时之间也说不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又扒住吴良的眼睛,开口问道:“吴太史,你可还能说话?可否请你详细描述一下此刻的感受?”

  “头、头痛!裂开一般胀痛!”

  吴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分辨着余光中那快速闪过的虚幻画面,竟还能够咬着牙向华佗描述自己的症状。

  甚至……他还在担心华佗听了这症状之后会不会建议他用斧子将脑袋噼开,尽管这是《三国演义》中杜撰出来的情节,但吴良必须得承认,哪怕他知道华佗是天朝的外科鼻祖,也知道他现在已经得到了“扁鹊”传承,他也还是不愿相信华佗将人的脑袋噼开之后还能令其痊愈如初,要是华佗提出这样的治疗方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这……”

  华佗闻言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才道:“或许我可以先为吴太史行针,暂时缓解疼痛症状,待吴太史稳定下来再判断病灶。”

  “有劳!”

  吴良也觉得此法可行,立刻应了下来。

  但就在华佗已经从怀中取出套针的时候。

  “且慢!”

  吴良却忽然又叫住了他,咬着牙忍耐道,“华神医,先不要为我行针,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容我再看的更仔细一些!”

  “吴太史确定?”

  华佗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疑惑的看向表情痛苦的吴良。

  “?”

  瓬人军众人亦是不解。

  但同时他们也看的出来,此刻吴良的意识依旧十分清晰,他忽然制止华佗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因此不敢轻易忤逆他的意思。

  ……

  瓬人军众人有所不知。

  吴良方才竟在余光中的虚幻画面中看到了那头巨大的怪虫!

  只不过并非是通过正常的视角,而是通过一个极为渺小的视角,并且角度还是那巨大的怪虫身体侧面。

  怪虫?!

  吴良忽然神游时想起了钻入自己脚踝的小怪虫。

  难道这些虚幻的画面,便是那钻入自己体内的小怪虫的视角?

  做出这样的假设。

  吴良竟逐渐理解了那些余光中的虚幻画面,那似乎便是小怪虫的视角,他正通过这个视角如同走马灯一般浏览着怪虫的一切。

  建木!

  巨大的怪虫!

  更多的小怪虫!

  建木树心中那昏暗但却冗长的通道!

  疑似怪虫与一些从未见过的古怪事物之间的厮杀!

  严密的组织结构!

  光怪陆离的穿梭!

  吴良仿佛正在快速浏览一个完整的虫族,一条怪虫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过程,渐渐的,他似乎明白了怪虫与建木之间的关系……

  既是寄生者!

  也是守护者!

  还是穿梭于由建木联系起来的几方世界通道中的清道夫……

  “推倒锁龙柱……推倒锁龙柱……”

  那个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混入了那一片越来越密集的嗡鸣声中,吴良隐约感觉到,这声音的主人正是这种怪虫,或者说是怪虫身后的某种精神力量在向他传递这个信息。

  虫后!

  吴良脑中闪过一丝明悟,小虫乃是工虫,略大一些的怪虫乃是兵虫,巨大的怪虫则是王虫,而在王虫之上还有虫后,她是整个怪虫族群的头脑!

  她正通过钻入吴良体内的小虫,向吴良传递明确的信息,并令吴良在那一片密集的嗡鸣声中依旧能够听到她的旨意……

  但这一丝明悟同时令吴良明白。

  虫后与他神游时在浩瀚的夜空中看到的那双巨大的眼睛无关,与那越来越密集的嗡鸣声也没有任何关系。

  那嗡鸣声来自其他的事物……

  与此同时。

  嗡鸣声骤然变成了咆孝,随之而来的便是令吴良险些瞬间昏厥过去的胀痛。

  “啊——!”

  难忍的疼痛令吴良失声痛叫,眼中冒气了金星。

  更多的虚幻画面在吴良眼中出现,仿佛3D成像一般旋转着呈现出来,吴良看到了一副一副不明其意的八卦图,图中的卦位符号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

  而随着这些卦位符号的变化,天地、山泽、风雷、水火等等一类宏大的事物逐一演化了出来,起伏延绵似真似幻……

  “吴太史!”

  华佗见状面露忧色,拿着针的手举棋不定。

  “这……”

  瓬人军众人见吴良痛苦至此,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

  终于。

  “华神医,请你为吴有才施针!”

  白菁菁忍不住站了出来,对华神医施礼说道,“无论如何,请华神医施针缓解痛苦,倘若出了什么岔子事后吴有才怪罪,我愿一肩承担罪责!”

  “菁菁姐姐,难道只有你心疼君子么?”

  曹旎亦是上前一步,看着白菁菁说道,“我也请求华神医为君子施针,若是事后君子怪罪,责任全部由我承担。”

  “只怕你二人承担不起,也算我一个。”

  甄宓竟也掺和了进来。

  “请华神医为公子施针!”

  瓬人军众人见状也顾不上这是不是吴良的家事,立刻一同上前请命。

  “唉!”

  华佗叹了口气,“我也无法无视吴太史承受如此痛苦,既然如此,我便只好得罪了……还请诸位协助我制住吴太史。”

  说着话,华佗已是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长针,欺身而上。

  典韦与杨万里等人亦是围上来打算按住吴良的手脚,免得他挣扎时影响华佗找准穴位。

  “……”

  吴良心中清楚,此刻便是最为关键的时刻。

  虽然承受着万分痛苦,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这些奇怪的卦象已经开始演变,绝对非同小可,倘若瓬人军众人在这个时候打断了他,此前的一切便有可能前功尽弃。

  吴良心知必须喝止他们!

  可是此时他却又像是被那双巨大的眼睛凝视着一般,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嘴巴也同样无法张开,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就连眼睛都无法转动。

  眼看着华佗与瓬人军众人已经来到近前打算将他制住,吴良心中的焦急已经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他必须做些什么,必须让众人立刻停下来!

  最终。

  吴良眼睁睁的看着瓬人军众人的手按在了他的身上,华佗也扶住了他的脑袋,手中长针即将刺下。

  就在这时。

  “?!”

  吴良眼中的卦位符号忽然急速转动起来,接着勐然一敛。

  身旁所有人的身子都在这一刻仿佛触电一般微颤了一下,然后宛如被石化了一般、又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全部僵在了原地。

  “这又是……”

  吴良心中惊疑。

  他能够看到众人的胸腔还在一起一伏,他们保持着呼吸,只是眼神与身体却显得十分僵硬……

  与此同时。

  “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发生了什么……”

  瓬人军众人慌张的环视周围,此刻他们不知为何经忽然被拉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过与吴良此前的遭遇不同,他们眼中看不到吴良,也看不到那棵铜树,但却依旧能够看到彼此。

  “这……”

  黑暗之中,唯有华佗若有所思。

  第八百九十六章 大衍筮法

  下一刻,漆黑的夜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双巨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自上而下俯视着瓬人军众人,众人随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一时之间任谁也无法动弹分毫。

  典韦已经经历过了这样的情景。

  吴良方才也经历过了这个情景。

  现在也终于轮到了瓬人军众人……

  然而就在这双巨大眼睛出现的同时,诸葛亮却立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用求证的语气对众人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双悬于夜空的巨大眼睛有些熟悉?尤其是眼睛中浮现出的些许神采,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你这么一说……”

  瓬人军众人面露疑色,目光纷纷迎向那双巨大的眼睛,“的确十分熟悉,可这究竟是……公子?”

  “不错!肯定是公子,公子的神采一般人可模彷不来!”

  “真是越看越像了,这绝对是公子的眼睛!”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忽然进入了这未知的黑暗,公子的眼睛还悬于夜空……对了,典韦兄弟,我记得你此前失控时便曾经历过这样的情景,也曾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你仔细回忆一下,你见到的那双眼睛是否也是公子的眼睛?”

  瓬人军众人心中浮现出了更多的疑惑,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过想到此刻悬于夜空的巨大眼睛竟是吴良的眼睛,众人心中的不安与压力立刻减弱了不少。

  “韦见过的那双眼睛与公子无关,若真是公子,韦断然不可能认不出来。”

  典韦闻言十分肯定的道。

  的确,他算是瓬人军中最早跟随吴良的人,也是除了几名女卷之外与吴良最为亲近、甚至形影不离的人,自然有这个自信。

  “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瓬人军众人更加不解。

  就在这时,华佗终于说话了,只听他不紧不慢的道:“诸位不必担忧,我虽无法与你们解释出其中的缘由,但我却可以肯定,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必是与吴太史的意志和建木果实中蕴含的大道有关。”

  与此同时。

  吴良已经顾不得瓬人军众人。

  更多的如同3D成像一般的卦象与事物在他眼前浮现,脑袋中胀痛的感觉也更加强烈,这种感觉便是刚刚穿越接受“有才兄”的记忆风暴时也远远不及。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

  吴良的意识却是越来越清晰,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明晰,包括这几方小世界与小世界中的一切。

  他似乎渐渐可以理解所有经历过的事物。

  世间万物皆有迹可循。

  世间万物既是偶尔,也具有不可避免的必然性……

  ……

  两个时辰后。

  吴良一副肾虚的贤者姿态坐在地上,缓慢而又沉重的喘着气。

  瓬人军众人也终于从无尽的黑暗中脱离了出来,全都聚在吴良身边静静的望着他,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我好像……”

  吴良抬头看向众人,缓缓说道,“全明白了。”

  “全明白了?”

  “这是何意?”

  瓬人军众人神色微妙,吴良的这句话太过宽泛,宽泛到他们都有些无法理解。

  “嗯。”

  吴良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与天地准,可论天地之道。观于天文,察于地理,识幽明之故。原始反终,知死生之说,这便是道。”

  “公子在说些什么?”

  瓬人军众人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

  不过也并非没有人听懂字面的意义。

  “公子,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能够做到此事的却非得道之人不可,难道……”

  于吉闻言沉吟着道,说到这里他忽然睁大了眼睛,一脸吃惊的望着吴良,“……公子已经得道?”

  “还差得远,不过只是明白了而已。”

  吴良笑了笑,说道,“如今我们困于此处已有多日,也是时候返回属于我们的世界了。”

  说着话吴良抬起手来在脚踝上轻轻一抚,几条头发丝一般粗细的怪虫已经出现在他手心,只见又抖了抖手,将那几条怪虫抖在地上,怪虫便扭动着身子钻进了脚下的红土之中。

  而听了吴良的话,瓬人军众人却再一次面露疑色。

  诸葛亮忍不住准问道:“什么意思,难道有才哥哥已经找到了走出这里的办法?”

  “其实这几方世界之间的联系从未断绝,办法也一直都在,只是此前我们不明白罢了。”

  吴良顺手从地上拔起了一把青草,接着又将这把青草洒在了地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抬起一只手摆弄着散落在地上的草叶,时而将其摆成颇为奇怪的图形,时而又将其打乱无序的摆放。

  众人看的一头雾水,却也不敢轻易打扰。

  如此大概也就过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又抬起头来对杨万里说道:“杨万里,你带兄弟们去那边林子里砍些圆木来,咱们这便准备回去了。”

  “呃……诺!”

  杨万里自是不明白吴良究竟要做什么,想要问明白却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迟疑了一下只得无奈应声,带人前去照办。

  于吉则是若有所悟,沉吟了片刻再问:“公子方才可是在用这些草叶占筮?”

  “不错,此乃我服下建木果实之后悟到的大衍筮法。”

  吴良点头。

  “大衍筮法?可是那《周易》中提到的大衍筮法?”

  于吉不由面露惊色。

  眼见众人面色更加疑惑,于吉习惯性的解释道:“大衍筮法乃是《周易》中记载的最为古老也最为神秘的筮法,传言这种筮法乃是自黄帝时出现,究竟由何人所创不得而知,后世的所有筮法皆是以大衍筮法为基础演化而言,但这些筮法无一能够与大衍筮法比肩。”

  “非但如此,就连世人熟知的孔孟之道与老庄的道学,亦从大衍筮法中取象取义而来。”

  “不过据老夫所知,大衍筮法其实早已失传于世,《周易》中的记载空有其形不得其神,而后世那些以《周易》中的大衍筮法演化、取象、取义而来的东西,自是更加不可取信。”

  “据说周文王也曾以五十蓍草加以推演,可大衍之数应是五十,他却只能用上四十有九,始终无法合上天地之数,因此以失败告终。”

  说到这里,于吉又看向吴良,面色夸张的道,“公子若是掌握了这大衍筮法,便是最接近得道的人,公子不是在与老朽说笑吧?”

  “老先生莫急,待出去之后我将这大衍筮法的推演之道细细演示给你,不过能够悟出多少便只能看自己自己的悟性了。”

  吴良笑道。

  他既然悟出了这大衍筮法,自然也知道大衍筮法乃是大道所归。

  孔子曾说过: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孙思邈曾说过:不知易,不可以为医。

  虞世南也曾说过:不读易不可为将相。

  大道便是万物之源,掌握大衍筮法便等于掌握了推演万物、万事规律的方法,涵盖了孔孟之道、老庄学说、医者之道、将相之道……等等所有源于大道的领域。

  可惜这些人只知《周易》,然而《周易》中的大衍筮法只是虚有其表,不得大道真义,饶是如此依旧令他们受益匪浅,成为千年难出的人中翘楚。

  由此可见,吴良方才领悟的大衍筮法究竟是什么水平的事物!

  “这……”

  于吉闻言身子一颤,接着竟激动的语无伦次,连连向吴良施大礼道,“公子先谢过老朽……不不不,老朽先谢过公子,当初老朽决定追随公子,果然是平生最正确的选择!”

  “妾身果然没有看错人!”

  甄宓亦是勾起了嘴角,美眸之中闪烁矍铄的光芒。

  相比其他人,她自然也更清楚大衍筮法的份量,因此更加确定吴良如今已经大成,天下之事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倘若他再具备一定的野心,成就一番大业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

  “……”

  然而其他的瓬人军众人此刻却还是一脸懵懂。

  尽管于吉解释的十分清楚,但这大道之事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太过遥远与宏大了,已经到了他们不知应该如何去理解的程度。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吴良现在肯定很厉害,特别特别的厉害,但又不好说他究竟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

  不久之后,杨万里与瓬人军兵士已经带回了不少圆木。

  吴良寻了一处空地,命令他们使用这些圆木就地建造三道简易的门楼,自己则在附近找来了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头,看似胡乱的在地上布置起来。

  这三道门口便将成为他们走出这里的时空之门。

  “能行么?”

  瓬人军兵士们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忐忑。

  毕竟此刻他们搭建的这三道门楼实在太过凑合,与此前通过的那种石凋门楼宛如云泥之别,这么敷衍真的能够发挥作用么?

  而于吉则是对吴良充满了信心,一边极为认真的跟在吴良身边记录吴良布置石头的方位,一边询问一些尚未解开的谜题:“公子,老朽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先生想问便问吧。”

  吴良头也不抬的应道。

  “咱们马上便要离去此处,那镇压建木的锁龙柱又当如何处置?”

  于吉问道。

  “你是想问是否要推翻那锁龙柱吧?”

  吴良笑道,“老先生勿念,如今这几方小世界四季六气已经改变,三元九运亦重归混沌,正如华神医此前所说的那般,诸多生命已经重归先天太易,这便是新一轮的轮回,我们若以外力干涉,只会将这新的轮回一同打破,反倒有违大道……老先生只需知道,这里的一切终有一日会重回太极生出万物,那时锁龙柱自然便压不住建木了,而我等之前在梦境中听到的指引,其实只不过是‘蚩’服下建木果实之后得到灵智生出的浅薄妄念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太易到太极的过程极其冗长。

  至于究竟有多长,就连吴良也说不清楚,因此也不必与于吉说得太过清楚。

  “原来如此……”

  于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那‘蚩’为何不曾重归先天太易,可是因为它服下了建木果实?”

  “非也,它只是与那药人体内的寄生小虫一样,以寄生的方式成为了建木的一部分,因此躲过了一劫,而代价则是放弃自由与独立。”

  说着话,吴良回头看了甄宓一眼。

  作为已经彻底消亡的九尾狐族的一员,涂山女娇能够存在至今,其实也是用了类似的方式,只不过看起来她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应该只是歪打正着。

  由此吴良也得出了结论,涂山女娇的本体早已不存在了,她若想永远的活下去,便必须不断寻找合适的出门弟子,一世又一世……

  二人说话的过程中。

  “公子,你看这门楼建成这样行么?”

  杨万里走上前来报道。

  吴良回头看了一眼,这三道简易门楼的规格要小了不少,细节方面也十分粗糙,非但不曾刮去圆木的外皮,连接的地方也只是用绳索与藤条绑在一起,虽然不至于摇摇欲坠,但稍有风雨便可能轰然倒塌。

  不过吴良倒很满意,点了头说道:“可以,我这边也要布置完毕了,你去将大伙都叫过来,好生清点不要遗漏一人,咱们这就准备回去。”

  “诺!”

  杨万里的心情显然有些激动,连忙跑去招人。

  “公子命杨万里将这门楼建成这样,看样子今后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于吉也望着这三道简陋的门楼,试图揣摩吴良的心思。

  “回不回来已经毫无意义,不过这只是其一。”

  吴良一边继续布置着石头,一边意有所指的道。

  “那其二呢?”

  于吉好奇的问道。

  “我方才悟出大衍筮法时,一时兴起用它占筮了其他的事情,得到的卦爻令我始料未及。”

  吴良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迎着于吉惊疑的目光,他继续说道,“我们必须在下月初八午时之前赶回陈留,否则瓬人军必遭灭顶之灾!”

  “怎会如此?”

  于吉闻言亦是吃了一惊,下意识的道,“瓬人军驻地设在庸丘,而曹将军如今就在陈留,何况公子还是曹将军的女婿,天下有谁能在曹将军的眼皮子底下对瓬人军不利?”

  第八百九十七章 支棱起来吧,君子

  “……”

  吴良并未回答于吉的问题,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得出的卦象中显示,即将毁灭瓬人军的人,正是当初创建瓬人军的人。

  而这个人究竟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瓬人军要遭灭顶之灾?”

  一旁的曹旎听到吴良与于吉的对话,当即蹙起两道柳眉走上前来,一脸怀疑的道,“君子,你会不会算错了?庸丘就在陈留的辖区之内,我又与君子完婚不久,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瓬人军不利,难道不怕我父夷他九族么?”

  曹旎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说起话来亦是毫无顾忌,一时间便闹了个在场的瓬人军众人人尽皆知。

  “?”

  瓬人军众人顿时一脸诧异的望向吴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如今连这秘境都还不曾出去,怎么瓬人军便要遭遇灭顶之灾了,这岂不是变成了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而且曹旎说的对啊!

  瓬人军可是曹将军的直属军队,这些年在吴良的带领下,虽然不曾为曹将军攻城略地上阵杀敌,但也是屡屡立下奇功,非但数次在曹军走投无路之际带回物资补充粮饷,更是献上了许多影响战局的战略资源,令曹军在战事中占尽了优势。

  毫不夸张的说,曹军能够今天的光景,瓬人军绝对功不可没。

  就算不提这些,如今吴良也是曹将军最欣赏的女婿,又有谁敢在曹老板的眼皮子底下对瓬人军不利呢?

  而且还是灭顶之灾?

  这就越发令人怀疑了,陈留可是曹军的大本营,就算如今曹将军与袁绍大战在即,陈留也依旧理由重兵把守。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人心怀对瓬人军不利的心思,也得先看一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吧……

  迎着瓬人军众人的目光,吴良立刻板起脸看向曹旎斥道:“旎儿,你怎可听风就是雨!我方才只是在与老先生讨论相关占筮的事宜罢了,谈论的内容也都是没有定论的假设,你只听了一半便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何况你父亲领兵多年,你便是耳濡目染也应该知道,你如此行径若是放在军营之中,怕是要以扰乱军心之罪斩首示众的,你可知罪?”

  “君子,我……”

  曹旎自小乖张惯了,除了丁夫人,就算曹老板也极少训斥于她,但此刻被吴良如此当众训斥,她竟没有生出丝毫不满,反倒一脸委屈的立于原地,眸子里面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那可怜楚楚的模样我见犹怜。

  “君子息怒,旎儿妹妹头一回随我们出行,对军中规矩多少还是生了一些,肯定不是有心为之,下回旎儿妹妹便不会如此了。”

  甄宓见状适时一边走上前去拉住曹旎的小手以示安抚,一边又做起了和事老对吴良说道,“而且妾身觉得旎儿妹妹说的也有道理,瓬人军驻地所在的庸丘同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若非天塌下来,遑论什么灭顶之灾,便是对瓬人军不利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嗯。”

  闻言吴良的面色终于略微好看了些,接着又对瓬人军众人说道,“大伙都听到了,方才的话不过是不成定论的占筮讨论,子虚乌有的事情大伙不必放在心上,接着忙吧。”

  “诺。”

  瓬人军众人立刻安心下来,继续配合杨万里清点人数。

  吴良则来到曹旎身旁,抬手拭去曹旎眼角的泪花,语气温柔的说道:“旎儿,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方才训斥于你并非怪罪,只是借机向大伙澄清此事,免得大伙因为这子虚乌有的事情人心惶惶,你可明白?”

  “唔……旎儿明白,旎儿知错了。”

  曹旎听了这话心里更加委屈,当即扑进吴良怀中化身嘤嘤怪,鼻涕眼泪抹了吴良一身。

  “好啦好啦,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先离开这处秘境再说。”

  吴良轻抚曹旎后背,笑着说道。

  其实他并未因为占筮的结果迁怒曹旎,方才的训斥也并非是这个原因,真心只是避免瓬人军众人人心惶惶罢了。

  虽然曹旎是曹老板的亲身女儿,但吴良心里很清楚,曹老板是个大男子主义的直男,从来不会将政事、军事带回家中,就算培养也只会挑选曹昂、曹丕、曹植这些儿子,像曹旎这样的女儿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因此此事她肯定一无所知。

  当然,这也与这个时代的习俗礼教有关。

  女儿始终是要出嫁的,而像曹老板这样的世家,女儿的出嫁通常与政治联姻挂钩,而女儿一旦嫁出去便是夫家的人了,除了保留姓氏,有些地方甚至名字都不能保留,就连回娘家也必须经过夫家的应允。

  这也是为何这个时代史书中关于女子的记载,通常都只是某夫人,而不是全名全姓。

  即是说,不管曹旎之前是不是曹老板的女儿,现在她都首先是吴家的人,并且这个身份要排在所有的身份之前,这种情况下,曹旎对于曹家而言,已经变成了一个外人,反倒是吴良的自己人。

  吴良向来护短,又怎会苛责自己人?

  与此同时。

  “……”

  甄宓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虽然并不精通占筮之事,但也知道占筮根本没有什么假设之说,毕竟占筮时一切的前置条件都是确定的,如此占卜出来的卦爻便是定局。

  所以,瓬人军要遭灭顶之灾的事,绝非子虚乌有!

  那么究竟什么事才能够给瓬人军带来灭顶之灾呢?

  甄宓暗自思索。

  此事怎么想都与曹孟德脱不了干系。

  要么是曹孟德已经生出了除掉瓬人军的心思,毕竟瓬人军是不能见光的……

  要么便是曹孟德大败,袁本初大军一举攻到了陈留,覆巢之下无完卵,瓬人军自然也难逃一劫!

  不过无论如何,吴良都绝不会坐视瓬人军遭遇灭顶之灾。

  这种情况下……

  想到这里,甄宓忽然变得亢奋起来,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甚至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就连望向吴良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欲望。

  吴良若要保全瓬人军,便不可能再像之前那般安于现状。

  他必须去抗争!

  而抗争的对象,要么是曹孟德,要么便是袁本初。

  这二人皆是当世不可一世的翘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左右天下局势,而能够与他们抗争的人,能够将他们打败的人,便是无可争议的霸主,天下尽在掌握之中!

  这个懒散的家伙,终于不得不支棱起来了么?

  期待!

  兴奋!

  甄宓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想要保全瓬人军,这个懒散的家伙便必须拼尽全力,便必须收拾掉曹孟德或袁本初,便不可能再默默无闻下去!

  那么,他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呢?

  我对现在的你可是很有信心的啊,君子,莫要令我失望,妾身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

  ……

  杨万里清点过人数,吴良也终于布置完毕。

  在吴良的指挥下,众人鱼次穿过那三道圆木搭建起来的门楼。

  而吴良也在看了建木最后一眼之后,便毫不留恋的转身进入……一阵极为短暂的恍忽过后,众人已经来到了一片河岸之上。

  众人看到了两堆熟悉的篝火痕迹,还在篝火痕迹的旁边看到了许多碎木。

  “这……不是我们最开始登上这座岛的时候,为了烤干衣物点燃的篝火么?”

  “是啊,一堆在这块巨石这边,一堆在这块巨石那边,那时我们便是分成了男女两组烤干衣物的,绝对错不了!”

  “这些碎木便是船只破碎之后留下的残躯……”

  “不愧是公子,我们竟真的走出秘境了!”

  “终于活着出来了……”

  “……”

  瓬人军众人看着眼前那熟悉的一切,一个个激动地热泪盈眶,回想起这些日子的艰辛经历,如今的劫后余生便显得更加珍贵与不易,鼻腔忍不住泛起阵阵酸涩。

  回头再看黄河。

  此刻也似在秘境中一般发生了改道,露出了大片已经干涸的河床,不过不同的是,眼前的这片河床中没有任何挖掘过的痕迹。

  而那座锁龙柱,也不曾因为黄河改道而暴露出来。

  即是说在吴良等人生活的这方世界中,根本就没有锁龙柱,锁龙柱其实是立在秘境之中的,并且只存在于第二层秘境。

  如今黄河水已经不流经此处,那成片的浮尸也不见了踪迹,那些怪虫自然也不能藏于水下对瓬人军发起突然袭击……至于怪虫是否还会继续在黄河下游肆虐,这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有一点吴良是可以肯定的,那些怪虫掌握着穿梭于这几方世界的秘诀,或许当这地方再一次变成黄河的入海口时,又或是天下大乱尸殍遍野的时候,它们便会悄然出现……

  就在这时。

  一抹光亮自身后那座已经裂成两半的圣山之间射了过来,天地之间豁然开朗。

  瓬人军众人回过头去,通过圣山之间的巨大裂缝看到了刚自海平面之下升起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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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要亮了!

  而在圣山之间的巨大裂缝中,吴良也并未看到那巨大的应龙骸骨……

  “公子,你快看那边,咱们此前留在河对岸的东西都还在哩!”

  借着阳光,有人下意识的望向河对岸,立刻便又兴奋的大叫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那几辆马车。

  可惜却并未看到本应与马车拴在一起的马匹,那时他们将马从马车上解了下来,就拴在河边的石柱上面。

  不过如今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如果那几匹马挣脱了绳索,逃去了其他的地方,或许还能够活下去,如果它们始终无法挣脱,如今只怕也早就饿死了吧……

  说话之间。

  “轰隆隆!”

  脚下再次传来阵阵轰鸣,地面开始颤动,岸上的石子仿佛筛糠一般抖动。

  “快走,这座圣山怕是很快便要塌了!”

  吴良回头看了圣山一眼,立刻做出了判断,带领众人狂奔着穿过河床,向马车所在的对岸奔去。

  如此才刚刚互相扶持着爬上河岸。

  “轰隆隆——”

  “哗察——”

  “彭!”

  更大的响动随之传来,瓬人军众人回头之际,刚好看到那座圣山连同整个河心岛开始向内坍塌。

  大量的山石落入圣山之间裂开的巨大缝隙之间,地面也开始向下陷去。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圣山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摆在他们面前的便只有一片碎石组成的平地,与海岸连成了一片。

  可惜想象,用不了多久,这片碎石便会在海水的涨落中,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这恐怕便是传说中的沧海桑田了吧?”

  于吉不由的感慨道。

  瓬人军众人亦是内心震撼,这宏伟的场面已堪称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神迹,只要看过一回便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就在这时。

  “啾——!”

  身后传来几声熟悉的鸣叫。

  吴良等人回头望去,却见四匹骏马正在改道过后的黄河河岸上肆意奔跑,两匹漆黑如夜,一匹枣红,一匹赤棕。

  此刻这四匹马看到瓬人军众人,正迈着欢脱的步伐向这便奔来。

  “公子,是咱们的马!”

  “这可真是太好了,回去的路又好走了许多。”

  “这正是天佑我等!”

  瓬人军众人惊喜的叫了起来。

  想不到这些马非但挣脱了缰绳,靠着这附近的野草活了下来,居然还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等待着他们归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正所谓老马识途,通常来讲,马匹一旦脱缰又见不到主人,应该会凭借本能一路向陈留而去才对。

  “杨万里,你带大伙收拾好物资,再将马匹牵回来,休整几个时辰后我们便准备返程。”

  吴良心中亦是欣喜,先是与杨万里安排了一番之后,便又将于吉叫到了身边,正色说道,“老先生,我仔细想过,返程途中我会将我建木果实之后的感悟全部讲述于你,劳烦你全部记录下来,这些感悟交给大伙传阅,应该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些感悟,应该便涵盖了《连山》与《归藏》中的精髓。”

  第八百九十八章 死局

  “居然真的是《连山》与《归藏》?”

  于吉闻言腮帮子抖个不停,一双老眼更是充满了奇异的色彩,“老朽一直以为《连山》与《归藏》应是两部失传的书籍,想不到《连山》与《归藏》的精髓竟藏于建木果实之中,非公子这样的有缘之人不可得到,难怪天下人只在古书中见过这两部易书的名字,却从未有人能够拿出来!”

  “未必便没有书籍,只不过不知因何原因失传了吧。”

  吴良沉吟道,“就像现在,我将自服下建木果实之后得到的感悟讲述于你,你再将其记录下来,不是便成了可以流传下去的书籍么?”

  “公子所言极是。”

  于吉点头道,“不过就算如此,翻阅书籍也远不如公子服下蕴含易理的建木果实感悟真切,再加上个人悟性的缘故,正如《周易》虽然流传了下来,许多人都可翻看查阅,但真正得其要领者依旧是凤毛麟角,而《连山》与《归藏》只会比《周易》更加深奥,如此看来,只怕《连山》与《归藏》的失传并非偶然呐。”

  “话虽如此,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老先生只管记下来便是。”

  吴良此刻的想法已是豁达了许多,澹然笑道。

  他只知道《连山》与《归藏》中的“大道”涵盖着世间的方方面面,诸葛亮擅长的兵法,甄宓擅长的相术,于吉擅长的堪舆之术,皆起源于“大道”,若是能够领会到其中十一的精髓,便已经可以令他们受益匪浅。

  非但如此,就算是白菁菁那异于常人的听力,典韦那与生俱来的力量,杨万里那因祸得福而来的缩骨术,察木王子那不可思议的阴阳眼,曹旎那令人意外的过目不忘,乃至华佗的医术药理,这些也都涵盖在“大道”之中。

  或许在看过《连山》与《归藏》之后,他们也将发生一定程度的蜕变。

  正说着话的时候。

  “有才哥哥。”

  诸葛亮拎着两个笼子来到吴良身边,小脸上挂着些许的悲伤与抑郁,垂头丧气的说道,“大公鸡没事,马匹也没事,可是咱们的飞奴全都饿死了,你看……”

  随着诸葛亮的靠近,吴良已经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只见之前养在两个笼子里面的十几只信鸽已经全部变成了干瘪的尸体,在尸体的周围还散落着一些米粒一般干瘪的蛆虫,它们不仅早已死透,肉体都彻底完成了往生。

  “看来是没办法立刻给瓬人军驻地传信了。”

  吴良无奈的笑了笑,“诸葛贤弟,你把它们的尸体埋了吧,好歹也跟了咱们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好,我还要用木板给它们立个碑。”

  诸葛亮认真的说道。

  “嗯。”

  吴良微微颔首,回头望向了陈留所在的方向。

  他已经算出瓬人军将在下月初八午时遭遇巨大变故,只要能够在那之前赶回去,他便有机会改变瓬人军的命运,因此是否能够提前传信并不打紧,只是能够报个平安,教府上的家卷与瓬人军的兄弟安心罢了。

  而眼下距离下月初八还有二十来天的功夫,虽然此地距离陈留路途遥远,但若是抓紧时间赶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赶得上。

  ……

  陈留,庸丘,瓬人军驻地。

  “程太守,有失远迎请多包含。”

  程昱忽然来访,尹健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施着大礼将其请进了驻地之内。

  自当上一次拒绝曹丕进入驻地督查之后,尹健便多少有些忐忑,只盼着吴良赶紧回来,否则若是再出现其他的变故,尹健真没信心能够抵挡的住。

  结果这一等便又是一个多月,吴良直到现在依旧杳无音信。

  尹健最近几乎是掐算着日子度日,这次无疑是吴良外出最久的一次,眼下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之久,季节也从寒冷的初春进入了炎热的盛夏……如此长的时间没有消息,这多少令尹健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安。

  而且不只是他一人。

  瓬人军兵士们亦是有些多次询问吴良的消息,守卫吴府的陈金水更是每隔两天便要派人代表府上的家卷前来询问。

  尹健被问得十分不耐,却也无可奈何。

  “不必多礼,尹军候,吴太史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么?”

  程昱连忙还了一礼,扶住尹健的手臂问道。

  “……”

  尹健默默的摇头。

  “唉,吴太史若是再不回来,瓬人军怕是便真要没了。”

  程昱叹了口气,随即从怀中抹出一卷简牍,说道,“这是明公的亲笔手谕,袁绍方面与我军对峙的兵马越来越多,前线战事也越来越紧急,明公已经决定将瓬人军调往前线了。”

  “这……”

  尹健接过简牍,细细看了一遍,眉头却越皱越紧,“明公这是跳过了我家公子,将瓬人军归入了二公子麾下,今后由二公子直接节制?”

  “不错。”

  程昱点头。

  “这可不行啊,前些日子二公子率领虎豹骑前来督查的事程太守不是不知,不管二公子究竟有何目的,瓬人军都已经与他结下了梁子,如今瓬人军若落到二公子手中,今后只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尹健面色极为难看,当即又对程昱施了一礼,“请程太守帮我们周旋一二,好歹等我家公子回来再说。”

  “尹军候,老夫与你家公子也算是忘年之交了,当初也多亏了他指点,老夫才能有今日,因此这些年不论是你家公子的事,还是瓬人军的事,老夫一直都尽心尽力。”

  程昱又叹了口气,无奈道,“可这一次可是明公亲自下的命令,老夫虽有心从中周旋,但此事关系前线战事,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不瞒你说,莫说老夫无能为力,便是你家公子回来,难道明公下了手谕非要将瓬人军归入二公子麾下,非要将你们调往前线,你家公子还能违抗不成?”

  “可是明公曾答应过我家公子,绝不强迫他参与战事。”

  尹健不甘心的道。

  “因此这次明公在手谕中只是要求借用瓬人军,并未命令你家公子前往前线参战。”

  程昱说道,“何况几月之前明公南下攻打张绣时,不是也带上了你家公子,还为你家公子配置了亲兵么?这诺言明公早在那时便已经打破,明公的心思不是你我能够捉摸的,恐怕就连你家公子也未必全部清楚。”

  “如此说来……”

  尹健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脸颓然,已经不知还能再做些什么了。

  “尹军候,还是提前准备一下吧。”

  程昱拍了拍尹健的肩膀,继续劝道,“手谕中已经写明,初八午时二公子便会前来接管瓬人军,届时不论你与瓬人军是否情愿,都必须集合整装接受节制,那时若是再出现上次的情况,瓬人军便与叛军无异,到时非但你们要遭遇灭顶之灾,便是你家公子亦是难辞其咎,少不了要受到牵连,明白了么?”

  “……”

  尹健闻言并未答应,也并未再提出异议,只是神色越来越暗澹。

  “该说的老夫都说了,请尹军候务必以大局为重。”

  程昱接着又道,“据老夫所知,尹军候与瓬人军本来也是由各军抽调而来的兵士组成,上阵杀敌对于你们来说亦是家常便饭,这次重回前线未必便是坏事,说不定正是尹军候建功立业的机会……总之,老夫相信尹军候断然不会做出令明公与吴太史为难的事情。”

  “多谢程太守指点,尹健心中有数。”

  尹健施了一礼,说道。

  “那就好,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回去了,若有什么消息再来通知你。”

  程昱还了一礼,最后又看了瓬人军驻地一眼,便转过身去带着四名随从策马而去。

  而就在转身的同时,程昱的眼中立刻划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惋惜……

  其实他并未将所有的消息都告诉尹健,这次前来也只是为了帮助曹老板和吴良稳住瓬人军,免得瓬人军中出现乱子,搞的曹老板与吴良之间因为瓬人军的事生出嫌隙。

  其实曹老板的操作绝大多数人都还一无所知,程昱算是极少数的知情者。

  曹老板在写下手谕将瓬人军交给了曹丕节制的同时,还去找了献帝,以献帝的名义拟定了一封委任诏书,给吴良升了官。

  待吴良回来之后,诏书便会立刻由宦官送到吴府。

  届时吴良不但继续担任庸丘候,还直接从太史令升到了太常一职。

  汉朝中央实施三公九卿制度。

  太常便是九卿之一,并且还是九卿之首,属官主要有太史、太乐、太祝、太宰、太卜、太医六令丞,掌管一切宗庙、礼仪、庆典、祭祀等等各方各面的事务,亦可参与朝廷议事,乃是除了三公之外的最高官职。

  就这么说吧,以目前朝廷的局面,吴良出任太常便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就连曹老板的长子曹昂都得靠边站……不过这话可不兴说,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

  不过万事都不能只看表面。

  尤其到了程昱这一步,揣摩曹老板的用意便是日常,他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有数。

  曹老板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对瓬人军动手了。

  一旦曹丕掌管瓬人军,很快便会对那些瓬人军将士动下手……这是当初荀或还不曾被曹老板软禁的时候便已经定下的计划,当时程昱便在场。

  而这次的莫名升职,便是曹老板对吴良做出的补偿,免得吴良做出过激的反应。

  因此在程昱眼中。

  尹健与那些瓬人军将士已经是一群死人,区别只在于曹老板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将他们葬送,如果能够死在战场上,那对他们而言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他们的下场只会更加悲惨。

  然而这还不算完。

  程昱心里清楚,曹老板是那种办事滴水不漏的人,有些事他不做也就罢了,一旦决定去做,便一定会永绝后患。

  曹老板虽舍不得对吴良动手,否则便不会在几个月前将曹旎嫁给吴良,但知道瓬人军更多秘密的瓬人军骨干便不在曹老板“舍不得”的范围之内了。

  典韦、于吉、杨万里、诸葛亮、白菁菁、甄宓……这些人在曹老板眼中亦是后患。

  甚至就连察木王子,恐怕也难逃一劫。

  虽然察木王子乃是鄯善国王子,对于两国外交能够起到积极的作用,但与瓬人军的秘事相比,曹老板还是会选择后者,毕竟一旦这些事情公诸于世,便会给他的名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使他成为天下诸侯的众失之的,到时他可能便是下一个董卓。

  孰轻孰重曹老板掂量的比谁都清楚。

  想到这些,程昱的心中亦是隐隐有些担忧。

  若只是那些瓬人军将士,木已成舟的情况下,吴良或许不得不选择妥协。

  但这些瓬人军骨干可是与吴良出生入死了几年的亲信,曹老板要当着吴良的面将这些人带走,甚至可能要求吴良自己处置,吴良还能够妥协么?

  这一刻。

  程昱倒希望吴良是个无情无义、见利忘义、明哲保身的卑鄙小人,如此办起这些事来便不会有任何负担,曹老板与吴良之间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但若吴良真是那样的人……

  程昱心知自己今后肯定不会再与吴良深交,不是因为他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而是担心随时随地便被吴良卖了,不得不防。

  不只是他,就算曹老板心里恐怕也会十分矛盾吧?

  曹老板什么性子,程昱心中也有数的很,相比自己而言,曹老板才会更加担心吧……今后一定会潜移默化的解除吴良的权力,并逐渐疏远于他。

  “唉!”

  骑着马颠着身子,程昱心情亦是上下颠簸,不自觉的又叹了一口气。

  面对如此进退两难的死局,程昱心知就算他是吴良,也照样不知该如何破解。

  或许……

  吴良应该先做做样子,表现的重情重义,而后再被迫向曹老板妥协?

  这倒也是个办法,一来可以消除曹老板的担心,二来也骗过了那些瓬人军骨干,令他们就算是死,也不会怨恨于他?

  第八百九十九章 地仙之上一换一

  吴府。

  “陈叔,你们非调离此处前往战场不可了么?”

  府上的小美人们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陈金水与瓬人军兵士,一个个满脸忧色的围了上来,“难道就不能再等一等了么?只要公子回来,肯定有办法令那位曹使君收回成命。”

  这几年陈金水与这部分瓬人军兵士担任吴府的护卫,无论吴良在与不在都恪尽职守,令吴良出门在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端的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吴府的小美人们平日里与陈金水相处亦是十分融洽,再加上陈金水已经四十多岁,笑起来立刻便会露出一脸的大褶子,见着总会叫上一声陈叔。

  “哈哈哈,你们不必担忧,你们陈叔跟随公子之前,上阵杀敌亦是一把好手,管他多少敌军杀来,陈叔定可教他们有去无回……等着吧,下回你们陈叔再回来时,说不定便成了领兵万千的陈将军,除了公子你们见着俺老陈都得施礼作揖哩!”

  陈金水用力将自己的被褥绑好,随即起身抹了下鼻翼一脸轻松的对一众小美人说道,仿佛他此行便真是去建功立业的一般。

  “别吹牛了老陈,当初我与你可是同袍,你生火做饭倒是一把好手,敌军真要杀来,你最厉害的本事便是能背起那口几十斤的大锅健步如飞,活像一只大王八,敌军的箭矢射过来也拿你无可奈何!”

  一名瓬人军兵士闻言立刻调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瓬人军众人顿时一团哄笑。

  “给我噤声!”

  陈金水当即大喝一声,瞪起眼睛看向那说话的瓬人军兵士,板起脸来骂道,“好你个张小五,俺老陈现在可是你的上级,你竟敢如此胡说八道,难道就不怕俺回头教你每天给大伙倒夜壶么?”

  “陈哥,陈哥有话好说,我这张破嘴咋又胡咧咧起来了,回头我便将这张破嘴缝起来,陈哥你大人大量,千万别与我计较,我此生只愿给你一个人倒夜壶。”

  那兵士连忙作出给自己掌嘴的样子,一脸讨好的来到陈金水跟前打诨。

  “哈哈哈哈,该!”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但笑着笑着,声音很快便又小了下来。

  这次他们的好日子怕是真到头了,尹健那边已经拿到了曹老板的手谕,不只是平日里住在瓬人军驻地的兵士,就连他们这些担任吴府护卫的人也必须在初八午时之前到瓬人军驻地报道,接受曹丕的统一调度。

  至于吴府的护卫工作,也将会由曹老板的虎豹骑接替。

  陈金水等人并不知道曹老板为何会忽然下这样的命令,或许是因为前线战事已经到了极为焦灼的地步,才会连瓬人军这区区数百人都不放过吧?

  而作为上过战场的兵士,陈金水等人深知战场有多么的残酷,更清楚他们这些最基层的兵士一旦被派上去,半年只有还能有十分之一活着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他们自然不想去,但军令如山。

  倘若他们胆敢抗命,只怕非但现在便要被军法处置,还会为吴良惹来不小的麻烦……这是程昱特意提醒他们的,毕竟瓬人军任何时候都是曹老板的军队,而吴良则是曹老板的下属,他们抗命不从,吴良自是难辞其咎。

  而且这方面的影响恐怕已经出现了,前些日子曹家二公子曹丕不是还亲口问过尹健一道送命题:“你是谁的军候么?”

  “要是公子能够及时回来就好了,公子可是通天晓地的人,他一定有办法留下你们。”

  小美人们叹气说道,有人眼眶都红了起来。

  “……”

  陈金水等人沉默。

  没有机会了。

  眼下已是初六,距离初八不过不到两日的功夫。

  平日吴良出征,返程时都会提前放飞奴回来报信,而当他们收到消息之后,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个多月便可见到吴良。

  但这一次。

  吴良已经出去了小半年,这小半年的时间没有任何音信……

  其实陈金水心中已经开始担忧,他真怕吴良此行出了什么岔子,因此才过去了这么久还杳无音信。

  但他不敢说,尤其不敢对旁人说。

  因为不论是谁开这个头,都一定会被吴府上下怒目而视,若是护院的瓬人军兵士提起这个话题,半夜还会被其他人蒙上被子收拾一顿。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咳!”

  一串咳嗽声在院内响起。

  众人回头看去,来者正是最近一段时间借宿在吴府的左慈左仙师。

  这“仙师”二字是吴良封的,还特意交代过陈金水见到此人务必恭恭敬敬,最好一口一个仙师的叫着,礼多人不怪嘛。

  不过这些日子,陈金水与瓬人军众人却并未看出左慈究竟有什么“仙”的地方。

  相反他看起来还十分古怪,脸色始终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惨白之色不说,走起路来有时关节还略显僵硬,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

  对了,还有他总是咳嗽,哪怕夜里也咳嗽不断!

  以至于陈金水等人担心这位左仙师是不是患有痨病,一再嘱咐府上的小美人们不要与他走的太近。

  “左仙师。”

  见到左慈,其他人纷纷不再说话,陈金水则谨记吴良此前的交代,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咳咳咳,你们这是要走啊?”

  左慈又咳了两声,紧接着便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

  “?”

  瓬人军兵士与小美人们不由皱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杨万里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们,继续答道:“正是,奉上级的命令,我等不日便要受另外一位将军节制赶赴前线,自此瓬人军的番号应该就不复存在了,只可惜我家公子此刻不在,我等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机会亲口与他道一声别,下回再见也不知道……”

  “唔……”

  话未说完,几名小美人瞬间触到了伤感处,忍不住扭过头去掩面而泣。

  “唉……”

  十几名瓬人军兵士亦是鼻子发酸,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眶。

  “你们这几个当兵的哭个什么嘛,也不嫌丢人。”

  左慈却很不合时宜的笑了起来,甚至嘲讽了众人一句,引得众人再次不满相视才不紧不慢的道,“我与你们吴将军乃是故交,事已至此我若是袖手旁观,只怕吴将军回来之后怪罪,嗯……说起来你们这里可有吴太史发肤指甲一类的东西?”

  “左仙师,你这不是为难我们么,发肤指甲皆是公子的私物,我们留这些东西做什么?”

  陈金水不解的问道。

  瓬人军众人亦是面露疑色。

  这年头讲究一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许多人一辈子都不回剪一次头,刮一次胡须,就算是指甲,也很少会主动修剪,大抵都要等待指甲自然折断,或者也有人私底下用嘴去啃。

  不过吴良倒是一个异类,他当初还是校尉的时候便剃了一个存头,每次外出若是不带个头巾便少不了遭受路人纷纷投来的注目礼。

  但就算如此,谁又会去私藏吴良的头发呢?

  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就算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也八成是对吴良图谋不轨,若是教陈金水等人知道了,定要将其拿下等待吴亮回来处置。

  就在这时。

  “我、我有一些。”

  鲍柔忽然将头埋进了胸里,耳朵更是红的像是染了血一般,声若蚊蝇的道。

  “?”

  瓬人军众人顿时愣住。

  如果是鲍柔的话……她算是吴良的贴身侍女,就算不去收集吴良剪下的头发,平日里为吴良收拾房间的时候亦能捡到一些自然脱落的头发。

  是的。

  哪怕吴良已经成了太史令,回来之后还会再升一级成为太常,并且还掌握了一些厉害的异术,也照样阻止不了头发的自然脱落。

  “劳烦姑娘取来交给我。”

  左慈微微颔首,却见瓬人军几人怀疑的望着他,鲍柔亦是面露犹豫之色,不得不继续说道,“我懂得一些遁甲之术,若是能够拿到吴将军的发丝,我再略施一些手段,便可探出吴将军是吉是凶,若是再近一些的话,我说不定还能探出吴将军的方位与距离。”

  “此话当真!”

  瓬人军众人不由瞪大了眼睛。

  “你们不会以为吴将军命你叫我一声仙师只是为了教我听得顺耳吧?”

  左慈笑着反问道。

  此前左慈倒不觉得这一声仙师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吴良手下的人都很守规矩,但现在仔细琢磨一下,左慈忽然从这一声“仙师”察觉到了一丝道德绑架的味道,现在吴良不在,他真没办法袖手旁观。

  “姑娘还不快去?”

  见众人还愣在原地,左慈又出言催促道。

  “哦哦……请、请左仙师稍等!”

  鲍柔连忙拔腿向内院跑去,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精美的小木盒。

  左慈接过去打开木盒,却见里面正有一缕发丝,发丝的数量应该有个十几根,盘在木盒之中的同时,还用一条绢带束了起来,甚至系出了一个可爱的蝴蝶造型。

  “呃……”

  左慈虽见多识广,但也并未见过这种东西。

  “奥——”

  美人们与瓬人军众人见状却是心如明镜,其实不光是鲍柔,其他的小美人也都一早就盼望着能够得到吴良宠幸。

  虽然吴良曾经告诉她们不必太过拘泥礼节,但在她们心中却始终还是吴良的私有物,只是运气好碰上了吴良这样一位把她们当人的好主人罢了。

  因此她们虽希望得到吴良的宠幸,但却并不奢求能有什么名分,只要能够留在吴良身边便是最大的满足。

  “嘤……”

  鲍柔此刻更是臊的恨不得寻个地方钻进去,蒙着通红的小脸便跑去了院外。

  不过这个小插曲倒并未对左慈产生太大的影响。

  他并未回避众人,一伸手便仿佛变魔术一般从干瘪的怀中掏出了一个青瓷破碗,接着众人谁也没看清左慈的左手怎么就变出了一张叠好的黄纸,却有见左慈咬都不用咬,轻轻啐了一口便又一抹红色的液体,再抖动了两下手腕,那两色的液体便自动在黄纸上留下了一片不知有何意义的鬼画符。

  “厉害了,这人真是仙师啊……”

  众人瞠目结舌。

  若是在后世,这番手段或许还会被误认为是魔术或把戏,但这个时代可没有这种说法。

  下一刻。

  “呼!”

  伴随着一声轻响,那鬼画符无火自燃。

  左慈则不紧不慢的从木盒中取出两根头发丢入碗中,又将那燃烧着的鬼画符一同放入碗中,最后略微等待片刻,不待那黄纸彻底烧完,手中便又凭空多出一个葫芦来。

  葫芦中所盛也不知是水还是什么东西,左慈拔下塞子一浇,那活便瞬间熄灭,一缕青烟自碗中飘出,感受不到有风,青烟却歪歪扭扭的向南方飘去。

  “这……”

  吴府众人此刻已经全部为左慈的手段倾倒,一时之间也不知左慈的法术施完了没有,也不知究竟该问些什么。

  左慈则将碗中残留的纸灰胡乱倒在石桌上,用手扒拉着看了几眼,便已经笑了起来,神色轻松的道:“不必忧心了,你们的吴将军安然无恙,并且此刻已经在吴府以南三里地的地方了,你们若想亲自与他道别,肯定还有机会。”

  “吴府以南三里?”

  众人的皆是身子一颤,激动的眼睛都差点瞪爆,“那岂不是说公子如今便要进入陈留城了么?!”

  ……

  与此同时,曹府。

  “诸位仙师,你们皆是我父秘密花费重金寻回来的得道之人,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正是用到你们的时候了,希望诸位务必尽心尽力。”

  曹丕虽然年龄不大,但却偷偷学来了曹老板说话办事的姿态,看起来倒的确有几分气势,不过更多的还是不伦不类,毕竟他现在才刚刚十二岁。

  “二公子放心便是。”

  其中一名发须全白的老者满不在乎的咽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的笑道,“我等可皆是只差半步便可得道升仙的人,说句不算夸张的话,正是‘地仙之下我披靡,地仙之上一换一’境界,若那瓬人军中没有地仙,只老夫一人前往便可令他们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