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历史军事>抚宋【完结】>第一百章:快车道

  “末将马超,见过萧先行!”一员将领看到迎出来的萧腾,倒也没有丝毫怠慢,抱拳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萧诚连道不敢,赶紧还礼。

  “在下正夙夜难眠,愁得睡不着觉呢!马正将你就带着人来了,这可是雪中送炭,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萧诚笑呵呵地道:“有了马正将你在,接下来我就可以放心睡大觉罗!”

  “广锐军精锐擅战,我们不过来敲个边鼓而已。”马超也是陪笑着,眼角扫过捆在神堂堡寨顶上半死不活的嵬名合达,心道我可看不出你有哪一点愁了。

  “这天气已经冷了起来,兄弟们还为了我们一路跋涉到这穷山恶水来驻防,兄弟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萧诚亲热地牵了马超的手,道:“马正将你看这样可好?每天每个人,我给兄弟们发二十文的补贴,虽然不多,也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马超的眼睛一亮,看向萧诚的眼色,愈发的不同起来。

  果然是财相家的公子啊,出手就是不凡。

  一天一个人二十文,不多吗?很多了!

  五百人,一天的补助就是十贯钱了。要是在这里驻扎个一个月,那就是三百贯,二个月,可就是六百贯。这可是刨除了其他所有支出的净收入。

  自己这个正将,在中间过一道手,回到延安府之后,便可以大大方方地置一个小院子了。

  “这怎么好意思?”他笑着道。

  “兄弟们要是不来这里,那就是在延安府温暖的军营里烤着火喝着小酒了,来了这里,可就辛苦多了,随时还要准备打仗,兄弟我要是不补偿一番,怎么过意得去?”萧诚笑吟吟地道:“马正将,兄弟的营盘,安置好了吗?”

  “好了,好了,距离神堂堡直线距离不到二里路,正好守望相助。”马超笑道。

  “差什么,就来我们这里搬。”萧诚豪气干云地挥着手道。

  “到时缺了东西,肯定是不客气的。”马超连连点头。

  “马正将,你们过定边城的时候,没有见苗绶苗统制?”萧诚试探性地问道。

  马兴的这个直接往定边城神堂堡这里派兵的动作,实在是有些视苗绶如无物了,或者说更是一种羞辱。

  “当然去定边城拜会过苗统制了,他看起来很不高兴,把萧先行你可是狠狠地骂了一顿!”马超哈哈笑着道。

  “他对于马正将你率部前来,就没有什么看法?”萧诚笑问道。

  “他能有什么看法?”马超道:“安抚使给他写了一封信,说是汴梁的罗相公,非常担心他儿子在神堂堡的安全,请安抚使多加照顾,安抚使这不是没办法吗?东府相公的面子,总是还要卖的,这就派兄弟我来当保镖了哟!”

  “高,实在是高!”萧诚冲着马超竖起了大拇指,马兴这一手,还真是一丝烟火痕迹都没有露,让苗绶抓不住一点把柄。

  马超带着这五百兵马一过来,原本萧诚有些发愁的兵力不足的问题,立时便迎刃而解了,所有的青壮立时便解放了出来,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屯垦的工作中去。

  而给那些老弱民夫发工钱的后续效应,终于也渐渐地显现了出来,当这些本以被征发了徭役再也回不去大概率要埋骨荒山的老弱妇孺们居然发现,在这里不仅吃得饱,活儿不重,而且还发钱的时候,终于是坐不住了。

  在熬了几天之后,有人向工头请假了。

  而早有准备的工头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甚至还慷慨地借了对方一头小毛驴,让他快去快回。

  果然是快去快回,不过回来的可不止一个人,而是好几十个人。

  这一次,来得终于是青壮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来神堂堡找活儿干的人,愈来愈多,甚至连横山之中的一些党项人,也跑到了这里,靠下劳力来获取一份收入。

  充裕的人手带来的是屯田点工作的迅猛进展。

  当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神堂堡的初步加固工作已经全面完成,接下来,就是以现在的堡寨为核心来进行重建,这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了,需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来做。

  六口砖窖,没日没夜地烧制着砖瓦,而烧出来的砖瓦,又迅速地变成了一幢幢瓦房。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广锐军基本上都住进了神堂堡以及新建的瓦房之中,而那些来赚钱的民夫们,则分得到了一顶顶的军用帐蓬,虽然比不得瓦房保暖,但总比以前住的草棚子要强。

  仍然住在草棚子里,是那些嵬名部的俘虏。

  而萧诚从一开始就兴建的榷场,在罗纲带着商队携带着大量的商品进入之后,便开始一天比一天地兴旺起来了。

  先是如野利,细封这样的与广锐军打过交道的党项部族前来神堂堡交易,渐渐地前来交易的部族愈来愈多。

  正如先前萧诚所说的那般,只要你们想要的,他都能搞得好到。那怕是钢铁,也行,只不过想要钢铁,那就拿上好的战马来换,别的,就不用谈。

  交易的最多的还是粮食以及各类日用品。

  萧诚在这个榨场里是两头赚的。

  进入榷场交易的党项人,是要给他交税的。

  而他们交易的对象,事实上就只有一家,那就是萧诚的商队。

  虽然榷场才刚刚开始,谈不上日进斗金,但盈利所得,已经能满足神堂堡的基本开销了。

  一块块地被翻了出来,看着黄土与黑灰掺杂在一起的一垄垄田地,便让人心生满足,到了开春,这些土地便可以播种下希望了。

  一条条新挖的沟渠纵横来去,丰富的水资源可以把这里一片片的土地,变成上好的水浇地。最多用上一年,便可以把这一片生地,彻底变成肥沃的上好田地,到时候别是说广锐军一万余人,便是再多上一倍,也养得起。

  “朱老幺,陈乔,这是接下来广锐军的军营、家眷住宅以及神堂堡的扩建规模图纸!”萧诚将一圈图纸摊开在了两个青壮头领的面前。“就按这个规划来做。”

  朱老幺也好,还是陈乔也动,都是做土木工程方面的老手了,一看了这规划图,立时便看出了这里面的道道。

  “二郎,这规划,似乎很有些说道在里头啊!”朱老幺端详着图纸,问道。

  “你们猜得不错。这一次我是将整个军营,住宅以及神堂堡作为了一个防御整体来考量之后规划的,所有的住宅,营房,统统采用石料,砖瓦来建设,平素是大家生活的地方,一旦有敌来袭,这些地方,也是我们战斗的区域。而所有这些的核心,就是神堂堡。”

  “砖好说,烧就是了,石料可是有些不足!”陈乔道。

  “不要紧,我已经在榷场之中提高了石料的价格,想来接下来横山诸蕃之中,会有人弄来大量的石料交易的,另外,那几百个俘虏不用吝惜他们,让他们去开山,去采石。”萧诚挥了挥手。

  陈乔点了点头。

  对于其他的横山诸蕃,萧二郎都和善得很,但对于嵬名部,却是穷凶极恶,说起来当初被捉来的几百俘虏,如今已经没了几十个了。

  “崇文,崇文!”负责榷场工作的罗纲在外头敲响了门。

  萧诚看了两人一眼,道:“抓紧施工,干得好的,赏钱,加餐。还有一个半月,广锐军主力就将抵达了,到时候,我希望他们能直接入住高大坚固的营房,能睡在热烘烘的炕上。”

  “二郎放心。”

  “去吧!”挥挥手,打发走了两人,便见到罗纲带着一个党项打扮的老者走了进来。

  “崇文,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仁多部的族长仁多忠!”罗纲道。

  “见过萧先行!”仁多忠却是双手抱拳,向萧诚行了一个中原礼节。

  “仁多族长好!”萧诚心中一惊,仁多部可是横山党项中的大部族,实力不比嵬名一部小,他们的族长,居然如此胆大,直接跑到自己这里来了?“不知族长今日过来,有何见教?”

  “不瞒萧先行,老朽是听下头人说,神堂堡这里新开了一家榷场,收税不高,而且交易公平,心中着实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便亲自来看一看,见识一下。一见之下,方知所言不虚,多少年了,终于又看到了一家像样子的榷场了。”

  萧诚哈哈一笑:“仁多老族长,以后这个榷场会越开越大,里面的货物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便宜的,便宜到你们不会再考虑拿刀子抢,因为用你们手里的货物来交换,会更划算。”

  仁多忠脸色微微一僵,这个萧诚,果然是个言辞锋利不饶人的。

  “萧先行说笑了。”

  “的确是说笑,仁多族长莫怪,请坐,请上坐,李信,上茶,给仁多族长上茶!”萧诚一迭声地喊道。

  等到茶沏好了端了上来,两人之间礼节性的宣喧也终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萧诚也直接道:“仁多老族长,不知您今日特地来跑这一趟,还有没有什么要事?要是没有,在下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实在是无遐再陪您在这里坐了。”

  叮的一声,仁多忠合上了茶盅盖子,道:“受人所托,的确有一事想要请萧先行给老朽一个面子。”

  第一百零一章:仁多家的老人

  “可是为了那嵬名合达?”萧诚含笑问道。

  仁多忠点了点头:“萧先行是个明白人,也是一个痛快人,老朽今日来,正是为了此人。”

  萧诚收敛了笑容,道:“老族长,我率部初来乍到,与嵬名部可谓是无冤无仇,他却纠集人手杀上门来,嘿嘿,来了就来了,但是他们打输了,就得我这个赢家来说话了,您说是不是?”

  仁多忠听得萧诚这么说话,倒是先放下一半心来。

  他最怕的就是萧诚打起一副官腔,一开口便是朝廷尊严,法度,那就没法子谈了。

  这样的大宋官员,他仁多贵这辈子见得多了。

  清高的,傲气的,糊涂的,不一而足。

  先倨傲而后猥琐的,一脸正气实则肮脏不堪的,当然,也有那种成事不足但骨头也着实很硬的。

  眼前的这个萧诚看起来年轻,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儿也不稚嫩,圆滑里面透露出处处可以打商量的地方。

  这就好办了。

  “萧先行说得不错。就算是我们党项一族彼此之间的仇杀,输了的一方,也得任由赢了的摆布。”仁多忠道:“萧先行尽管提条件。”

  “条件我已经提了啊?”萧诚似笑非笑地看着仁多忠。

  仁多忠大笑了起来:“萧先行玩笑了,以您先前开出的那些儿个条件,别说是他嵬名部,便算是把横山诸蕃所有的家底儿都加在一起,也值不了这许多。我看萧先行这里,也不缺这些个干活的了,何不开个实在的条件,早早地打发了他们回去,免得在这里吃闲饭?”

  萧诚满脸为难之色,把玩了茶碗片刻,才勉强地道:“既然仁多老族长亲自来了这里,又亲自跟我这后生小子开了口,我如果不给面子,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这样吧,老族长您帮我开个价,我该向嵬名部要多少赎金才合适呢?”

  仁多忠心中不由暗骂萧诚狡滑,这赎金自己怎么工口?嵬名部恨不得一文不出,萧诚恨不得多刮一块,一开口,两边都得罪人。

  自己不过是答应当个中人而已,何必掺杂太深?

  “这个还是得由萧先行自己定价才好,旁人倒是不好多说的。”仁多忠笑道。

  萧诚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看在老族长的面子上,我是不能不降价了,得,那就干脆大出血了。一个士兵一百贯,那个嵬名合达嘛,一万贯一文也不能少。仁多老族长,这个价格,该很公道了吧?”

  即便萧诚喊着大出血,嵬名部也要出五六万贯钱,如果算上早前战死的那些儿郎,嵬名部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大出血了。

  不过也怪不得谁,连来人是谁,战斗力如何都没有摸清楚,便想着来抢上一把,发上一笔大财,一朝翻了船,却又怪得谁来?

  这几年嵬名部与李续来往极密,从李续那里弄到了不少武器盔甲,有了李续的支持,嵬名一部的气焰倒是一日高似一日,大有把自己当成横山之主的模样。现在受了打击,才知道这天下,远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看看这新来的朝廷官军和官员,与早前相比,就大不相同。

  同样是来侵袭他们的部族,嵬名族被往死里整,但野利和细封两族却被放了,不但放了,还给了他们偌大的好处。

  住的房子还没有建设,榷场倒是先建起来了,大量横山诸蕃需要的物资,开始在这里交易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仅凭着五百兵卒,五百青壮,一战便打废了嵬名部纠集来的二千余战士,更是显示了赫赫武力。

  可以说他们这个开场白,当真是相当地灿烂显眼的。

  等到他们的主力到来,等到那个萧定到来,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仁多忠倒是很期盼到时候的场面。

  “很公道,很公道了。”仁多忠连连点头:“数万贯钱,他们嵬名部还是拿得出来的,做错了事情,当然要受到惩罚。”

  “正是如此啊!”萧诚道:“要是所有人都如仁多老族长如此明白,这世间又怎么多出这许多是是非非来呢?”

  “萧先行谬赞了。”仁多忠摇头表示不敢接受萧诚的赞扬。

  “李信,把我从汴梁带来的那个礼盒拿一个出来。”萧诚扬声道。

  李信快手快脚,转眼之间便将一个雕刻精美的盒子放在了仁多忠的面前。

  “老族长,这是汴梁有名的天工天艺打造的一套精美礼品,在汴梁可是有价无市的。”萧诚起身打开了盒子,一样一样地向仁多忠介绍着内里各个物件的用处和用法,听得仁多忠是一阵阵的惊叹。

  南人的享受和奢侈,当真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这礼物太贵重了,可我却又舍不得推辞!”仁多忠笑顾左右。“看来只能承萧先行这个人情,以后慢慢回报了。”

  “几件玩物而已,不值当,不值当,之所以贵,不过是打造难一些罢了。”萧诚豪爽地道,“老族长可别放在心上。”

  萧诚亲自送仁多忠出了神堂堡,足足送出了数里开外,这才依依不舍地互相道别。看着仁多忠带着的马队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了,萧诚还是拼命地挥手示意。

  “用得着吗?假惺惺。”罗纲在一边不满地道:“你心里明明一点都瞧不起他们。”

  “错,我还真没有瞧不起他们。”萧诚道:“我瞧不起的是像嵬名合达这种没脑子的货。看到没有,仁多忠这样的,才是真正难对付的。这些人,绝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被你打动,也不会为了眼前的利益而放弃部族的未来,所以,要让他这样的人膺服,可是一个大难题,需是旷日持久的功夫。”

  “几锤下去,不服也得服!”韩锬在一边道。

  “那你也要逮得住人家啊!”萧诚指了指远处绵延起伏的横山山脉,“十万大军洒进去,都像是一把米扫进了林子里,别说是我们这几个人了。人家是这里的土著。”

  “回去吧,反正现在看起来效果还是不错的,仁多部既然已经来了,那还有影响的大部族也就只一个拓拔了,就看他们还能撑多久。”罗纲道。

  “回吧!重要的还是那些数目众多的小部族,要想法子,把他们吸引到我们这边来啊!”萧诚摸着下巴道。“我得想个好法子。”

  温顺的老马迈着沉稳的步子,在山道之上稳稳地前行。

  “老族长,您觉得这新来的广锐军如何?”一名中年汉子忍不住问道。

  仁多忠看了一眼对方,道:“宋朝的皇帝专门调来对付我们的一支军队,你说如何?”

  “嘿嘿!”汉子不由冷笑起来。

  “仁多保,你不要小瞧了他们。嵬名族已经用他们儿郎的血,向我们证明了这支军队的厉害了。只有五百兵,五百青壮。”仁多忠斥道:“到了这时候,你居然还敢小瞧他们?开始听到说萧定带十名亲兵破了上四军百名骑兵,还以为上四军极其无用,现在看起来,倒是这支军队太过于厉害了一些。”

  “老族长,这里是横山!”仁多保忍不住道。

  “是啊,这里是横山。”仁多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这个萧诚摆出来的架式你看到了吗?一副你不招惹我,我就不招惹你的架式,还拉开场子做生意,你今天也去榷场看了,他们的生意做得如何?”

  “公平之极。与以前的那个苗绶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仁多保道,“儿郎们多有说以后来这里与南人交易的。”

  “这个萧诚,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了。”仁多忠道:“可是他这一招,我们却没有法子破解,因为我们的确需要他们这里的东西。”

  “老族长,李续那边的人,可还在族里等着老爷子您呢?”

  “要不是为了躲他们,我会巴巴地跑到神堂堡来当说客?要是这个萧诚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还有脸回去吗?”仁多忠怒气啉啉地道。“李续想要造反,却想拖上我们,老头子才不会上当。没看到朝廷的眼光已经投过来了吗?河北,那个荆王几年打磨,与辽人已经形成了僵续之势,稳定了下来。西北这边,章廓被赶下了台,马兴就任,又从河北调来了广锐军,那一招指向的不是他李续,这个时候我们还巴巴地凑上去,找死吗?”

  “李续李节度手上实力亦很可观啊!”仁多保道:“我们也得罪不起他呢!”

  “两边我们都得罪不起,所以只能把头缩起来。”仁多忠冷笑道:“你瞧着吧,拓拔部也必然如同老夫一般。只有嵬名部那个不知轻重的后生小子冒冒失失的,这一次弄个几万贯赎回了儿郎,下一次呢,还有这么幸运吗?”

  “下一次?”

  “你以为那个萧诚会善罢干休?”仁多忠冷笑起来:“还有那个萧定,听他的事迹,便知是一个杀伐决断狠厉之极的人,在皇帝的面前,连皇帝的亲军都宰羊屠狗一般,你说他会放过嵬名部?咱们却走着瞧吧!”

  第一百零二章:闭门羹

  李度坐在木楼之上,看着只有一道庭院、数十块青石板相隔的另一幢木楼,于他而言,却似乎远在天涯。

  他来到拓拔部已经整整五天了。

  他想见拓拔部的族长拓拔杨威。

  拓拔部,是横山之中势力最大的党项部族,本族便可以拿出四千步骑,如果拓拔扬威振臂一呼,能聚集在他帐下的党项以及其他生羌部落士卒,绝对能超过一万。

  李续想要造反立国,横山对他而言,便是一道生命鸿沟,而拓拔部对他而言,就是扼住生命咽喉的那一只手。

  李续本来对于拓拔部是信心满满的。

  他与拓拔扬威是结拜的兄弟,这些年来,可谓是交情莫逆。反倒是嵬名部,在李续看来,不过是他拉拢的一个打手而已。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但在去年开始,拓拔扬威的态度,渐渐地冷却了下来。

  到了今年,李续的人,基本上已经见不到拓拔扬威了。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大宋河北边线的稳定以及今年章廓的去职,马兴的上任,广锐军调来西北。

  这些措施,毫无疑问是对准李续的。

  这一点,李续心知肚明,所以,他造反的步伐,必须得加快,否则等到大宋布置好一切,那就大势去矣。

  但问题是,拓拔扬威这一次连李度的面子也不给了。

  “镜海,实在是抱歉,家兄真得病得严重,郎中严禁任何人接触他,便是我,也是见不着的,如今能够在他身边照顾的,也就是他的一个妾室了,而且是冒了生命危险的。”拓拔奋武深深地向着李度鞠了一躬,满脸的歉意。

  李度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躬身还了一礼:“奋武兄,我来五天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心里也清楚,到底是站起来做个真正的汉子,还是继续屈膝给宋人当牛做马,尚请扬威兄多斟酌吧。我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了,扬威兄难道还信不过李节度使吗?如果节度使立国,扬威兄必然可以封王的。”

  拓拔奋武微笑道:“等家兄稍安,我一定会把镜海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他。”

  李度点了点头,拱手道:“既然如此,镜海便告辞了。稍待时日,再来拜访!”

  “我送镜海出寨。”拓拔奋武道:“镜海是回甘州还是去哪里?”

  “还得去仁多部一趟,上一次去,仁多忠族长,不巧去了神堂堡给嵬名部当说客了,嵬名合达再不救回来,就会死在哪里了。这一次我再过去,当是回来了。”李度道。

  送了李度出寨之后,拓拔奋武走到了木楼之前,却是毫无顾忌地推开了木楼的门,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径自便上了二楼。

  二楼极为宽敞,布置得却是极为雅致,靠墙的一排排书架之上,居然摆放了各种各样的书藉,靠窗的地方,一个中年人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持一本书,一手拿着茶盖轻叩茶碗,两脚踩在炭盆之上,悠哉游哉地在看书。

  这个人,正是拓拔奋武嘴里病危的拓拔扬威。

  与一般的党项人不同,拓拔扬威是去京兆府读过近十年书的,而拓拔奋武,也被他送去京兆府求过好几年学。

  这兄弟两人,穿上宋人衣裳,说话、行事、礼节,与宋人毫无二致。

  “兄长!”拓拔奋武走到炭盆前,躬身叫了一声。

  “坐!”拓拔扬威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道:“镜海走了?”

  “送走了。兄长,拒人于千里之外,这真得好吗?毕竟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拓拔奋武道:“而且镜海所说,我觉得也还是有道理的。”

  拓拔扬威笑了起来:“有什么道理?嗯,他是不是说了,如果李续立国成功,少不了我家一个王爵之位?”

  “兄长妙算,他正是如此说的。”

  “李续想要造反,就离不得横山,而想要得到横山,就必须要得到我们拓拔部的支持!”拓拔扬威淡淡地道:“以前我跟他来往密切,是觉得他真有成事的可能。”

  “现在为什么就觉得成不了呢?”拓拔奋武有些莫名其妙。

  “这还看不出来吗?”拓拔扬威看了一眼自家兄弟:“大宋荆王赵哲在大名府多年,稳定了北地边境形式,打造了完整的防御链条,使得他们与辽国进入到了僵持时期,宋人是没有进攻的能力,但是呢,辽人也没有打进来的能力。”

  “那荆王赵哲,的确是一个厉害的人物。”拓拔奋武点了点头。

  “北方稳定了,李续还有机会吗?没有了!”拓拔扬威道:“只要北方边境能稳住三到四年功夫,李续就续不下去了,他能顶住大宋三到四年的猛攻吗?我们又凭什么要成为他的马前卒,为他卖命呢?真要打起来了,横山的确是一道天堑,但也会是一个血肉磨盘,你想把多少的部族男儿的血肉,放在这个血肉磨盘里?”

  “可是兄长,宋人压榨我等太甚了。”拓拔奋武有些愤然地道。

  “所以换了马兴上来。”拓拔扬威道:“所以有了神堂堡那个什么萧诚开办的榷场。大宋朝廷之中,还是有明白人的,知道要拉拢我们。”

  “可我还是担心,有朝一日他们真灭了李续,又会把我们当牛作马来使换!”

  拓拔扬威靠在了椅子上,闭目道:“边走边看吧,这便是我们这些小部族的悲哀,你永远也无法与一个庞然大物对抗,即便有时候能偶尔获得小利,但长久对恃下去,我们终究难逃灭亡的命运。如果李续真被他们打灭了,那我们能怎么办?去我党项衣冠,去我党项发式,着宋袍,读宋书,学宋字,识宋礼,彻底融入宋朝,这是一种灭亡方式。另外一种灭亡方式就是起兵对抗,然后被他们杀得干干净净,转眼之间就灭亡了。奋武,你选那一个?”

  拓拔奋武两个都不想选。

  “我也都不想选啊,所以只能走着瞧,边走边看了。”拓拔扬威叹了一口气,“这日子,真他娘的不是人过的。真怀念当年在京兆府的日子啊,仗马游侠,敢说敢骂,现在做屁大一点儿事,都要想想部族好几万口子人,想想都头痛。”

  “仁多忠会见李镜海吗?”拓拔奋武问道。

  “仁多忠那个老狐狸,会见他才怪?这是一个久经沧海的人物,看人看事,只怕比我更准。他这一次跑到神堂堡,只怕还有与宋人钩结的意图在里头。”拓拔扬威道。

  “那兄长,我要不要也去看一看?”

  拓拔扬威哼了一声:“你可不要学那仁多忠,老脸都不要了,一大把年纪,去舔好个萧诚小儿的脚丫子,那娃娃才十六七岁吧!”

  “可其兄长,马上就会成为定边城的指挥使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仁多忠又岂会折这个面子?这个萧定,可是让辽人都闻之色变的人物。”

  “我们去还是要去的。派一支商队去交易嘛,家里懂事的孩子派两个过去就行了。”拓拔扬威淡淡地道:“你就算要去,也得等那萧定来了再说,要见,也见正主,一个先行官的临时差遣,算个什么玩意儿?”

  “是,那我下去就去准备一下!”拓拔奋武点头道。

  李度在仁多部再一次吃到了闭门羹。

  这一次拒绝他的理由更离谱,是仁多忠在去往神堂堡的过程里,病了,不易见客。

  李度没有过多停留,他不想再自取其辱了,他径自去了嵬名部。

  嵬名部这一次损失惨重,上千部族基本没有逃回来几个,连嵬名合达到现在都还绑在神堂堡上示众呢,几百个活着的人,据说在神堂堡也活得生不如死。每日吃着最差的伙食,干着最苦的活儿。

  一人一百贯,再加上嵬名合达的一万贯,一共六万一千贯的赎金。嵬名部族长嵬名遇已经准备出了。几百个部族壮丁不弄回来的话,部族的实力,立码就要跌下去一大截。

  “什么,再打一次神堂堡?”嵬名遇看着李度,如同见了鬼一般:“李判官,你这是怕我嵬名部不亡吧?”

  “这一次,我出三百亲卫,并且会亲自上阵,与你并肩作战!”李度看着对方:“这三百亲卫,可是李节度使的亲兵,专门带来,就是这了这一件事。攻神堂堡,不在人有多少,而在于出其不意,一击必中,取其首脑。”

  “神堂堡戒备森严,偷袭什么的,想也不要想?”

  “谁说要偷袭了?我们光明正大地去打,你不是要去付赎金吗?他们的榷场不是要交易吗?这都是我们机会。”李度道。“到时候,裹协着去哪里交易的其他部族,杀了萧诚,杀了罗纲,哈哈哈,将神堂堡杀得鸡犬不留,到时候我倒想看看,这横山里,到底还有谁敢去帮着大宋?”

  这是要拖着横山诸部一齐下水吗?

  不不不,李度的目标,只可能是仁多部,拓拔部而已。到时候如果这两家有商队在那里,而这些商队被裹协着一起参与了屠杀宋人的事情,仁多部和拓拔部哪里还有退缩的余地?

  那可是一个东府相公的公子,一个是三司使的公子。

  便是大宋皇帝,只怕也会勃然大怒吧!

  第一百零三章:情报

  “觉明大师,辛苦了。”萧诚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向对面的一个皮肤黝黑、体态削瘦的大和尚行了一礼,看得一边的罗纲啧啧称奇,他可是知道,萧诚对于和尚道士一向是不假辞色的,公开场合虽然不说什么,但私下里,常指斥他们为寄生虫。

  但看他现在的模样,对这个大和尚却是尊敬得很。

  “不辛苦,不辛苦。”觉明大和尚还了一礼,“这一趟横山之行,洒家倒是吃胖了好几斤。”“党项人一向尊佛礼佛,大和尚这样道行深厚的大家能去横山之中播洒佛祖温暖,这些人自然是该好好供奉的。”

  觉明大笑了起来:“只消二郎以后不要老是说我们和尚是寄生虫就好了,洒家好歹也算是在大相国寺挂过单的。”

  被人当众揭了面皮,罗纲都觉得尴尬得很,萧诚却似毫无所觉,依然潇脱地笑道:“如果大相国寺的和尚,都像觉明大师这样,一个包裹,几卷佛经行遍天下,传经解惑,治病救人,扶危济困,那萧某每年往大相国寺送再多的香火钱也是情愿的。只不过那里头的和尚,似乎连出汴梁的意思都没有。这一次我专门去相请,要不是大师正好在哪里,我只怕是一个和尚也请不动。”

  “各有各的修行,各有各的缘法。”觉明大和尚笑道:“不可强求,强求就着相了。”

  “大相国寺食国家俸禄,吃百姓香火,光在佛寺里念经可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见他们为佃户减个租什么的。”萧诚不屑地道。“里头的和尚倒是一个个愈来愈富态了,外头的佃户们倒是愈来愈瘦了。”

  觉明打了一个哈哈,道:“二郎,此去横山一行,收获还是不小的。”

  听到觉明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萧诚亦是一笑:“愿闻其详。”

  “李续本身就是党项人嘛,所以在横山里头,还是颇有威望的。这些年章廓认为只要把横山党项压榨得更穷一些,就能削减李续的实力,殊不料,这可是把这些人在往李续那边推。”

  萧诚点了点头。

  “不过呢,真正死心塌地投过去的,倒也不多。像嵬名部这样的大部族,更是绝无仅有了。不管是仁多,还是拓拔部,基本上处在观望的状态,而朝廷的政策稍有改变,他们立即就嗅以了味道,反而是与李续拉开了继离。反倒是有些小部落,以往就靠着李续接济,与他牵连颇深。”

  “荆王在河北的努力,还是卓有成效的,即便是远在西北,也感受到了整个大形式的变化了。”萧诚道。“大和尚可见到了拓拔扬威?”

  觉明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受大宋文化影响极深的党项首领,从外表上看,他与一个宋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异。不过有意思的是,他对拓拔部的统治,却又在极力地摒弃掉大宋文化的影响。在此人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拓拔扬威。”

  “此人对大宋了解极深啊,他是怕完全宋化之后,他的部族就失去了彪悍的战斗力,从而失去了立身之基。”萧诚道。

  “此人非同一般,以后大郎想要平定横山,这个人绝对绕不过去。”

  “只要他不投靠李续,一切都好说。”

  “但如果李续当真功成的话,那就说不定了。”觉明摇头道:“此人不过是在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能让他的拓拔部,获取最大的利益,卖上一个最好的价钱。”

  “这是人之常情,便是那仁多忠,又何尝不是如此?”萧诚笑道:“他们清楚得很,就算他们前期不加入李续,事后李续照样会下死劲地拉拢他们。大和尚此行,想必让这些人对于大宋现在的政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了,他们对李续的怠慢,就给了我们最为宝贵的时间,多谢大和尚了。”

  “不谢,不谢,大和尚虽然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但这是吹法螺的,和尚想要过得好,总也得老窝好才行。”觉明大笑道:“二郎,回来的时候,路过了费听、房当等几个部族,倒是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们本来听说这里有大规模的榨场,想来交易为冬天储点米粮,不过却为人所阻,不能前来交易。”

  “不对啊!”一边的罗纲一听却是大叫了起来:“前天,费听部来了,昨天,房当部来了,都带了不少的货物啊!”

  觉明与萧诚二人对视了一眼,萧诚笑道:“雨亭,你去拿榷场的交易帐册来看看。”

  罗纲匆匆而去,觉明叹了一口气:“只怕又要不清净了。”

  “该清理的渣渍总得清理。”萧诚微笑着道:“我就觉得嵬名部把赎人的日子定在后天有点奇怪,这可是大市的日子,他们嵬名部就不嫌丢人吗?”

  “因为后天仁多部,拓拔部的商队也要过来吧?他们想拖了这两家一齐下水。”觉明看了一眼萧诚道:“这里可是有大鱼的,一个东府相公的公子,一个三司使家的公子,还是萧定萧指挥使的亲弟弟,要是一个不小心全死在这里了,朝廷,官家都是要暴怒的,马兴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考虑,都必然要兴大军的,到时候横山诸部,除了抱团,还能有别的办法逃避朝廷的报复吗?”

  “想不到我们两个的性命居然如此值钱,居然还有点小兴奋呢!”萧诚笑咪咪地道。

  “二郎不要大意,嵬名部吃过一次亏了,这一次还敢来,如果说他没有得到外部支援,我还真不相信。”觉明道。

  “既然已经有大和尚提前给我们带回了消息,他们怎么可能还能占到丝毫便宜?大和尚,你的降魔法杵,这一次想不想除妖降魔?”

  觉明两手边摆:“算了算了,杀孽还是你这样的人来造,事后我持佛珠,经书前去超度稳定局面吧!”

  萧诚狞笑了一声:“这一次,我觉得嵬名部就没有必要超度了。”

  觉明大和尚去睡大觉了,而一众武将们却又集中到了萧诚的房中。

  与上一次上比,屋子里多了许多人,主要是马超带来的五百兵卒。这五百兵卒是马兴专门派来的,却是可以顶大用的。

  不过这些日子,马超的做法却是让所有人有些哭笑不得。他见萧诚这里民夫们干活居然有钱发,立即便找上了萧诚,要求他的士兵们也可以去干活挣钱。萧诚拒绝不了,与他再三商量之后,才达成了协议,他每天出一百人去干活,拿钱,剩下的四百人,却还是要随时准备作战。

  萧诚原本以为士兵们对这样的事情是很反感的,但结果却让他瞠目结舌,士兵们居然兴高采烈的去挖渠翻地砍树了。

  而每天的所得,所有的军官们分三成,剩下的七成则归士兵个人所得。

  在萧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上,这些军官和士兵们却觉得天经地义。

  萧诚将各方面汇总起来的情况,大致地给大家讲了一遍。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后天,就是他们发动的日子。后天,是嵬名部约定来交赎金的日子,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带着军队过来。而他们的那些援兵,到那一天,想必也会冒充成其它各个小部族前来这里进行交易,不过嘛,他们交易的,不是商品,而是死亡和鲜血了。”萧诚笑道。

  “他们会裹胁那些其它的小部族,一旦双方杀将起来,只怕这些横山诸蕃,还是会天然抱团的。”罗纲有些担心地道。

  “这正是嵬名部的如意算盘了。”萧诚微笑着道:“所以,我已经派了人去仁多部与拓拔部,告诉他们,大市的日子后推几天,我与罗纲也要离开神堂堡几天,所以请他们等我们回来之后再来。”

  “这两个大部族不动的话,其它的小部族,那都无所谓了。”罗纲喜滋滋地道。

  “正好让他们看看,我们大宋军队的铁血与悍勇。”萧诚道:“诸位,这一次我是准备出血本的,一个嵬名部战士的脑袋或者是一个定难军士兵的脑袋,都值一贯钱。战后,现场清理,现场付钱。”

  “跟他们往死里干!”马超的眼睛一下子鼓了起来,从板凳之上一跃而起。看着众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诸位,诸位,挣钱不容易啊,马某以前也打过仗,但像现在自家地盘之上作战,敌人什么时候来,大致多少人都清清楚楚,哪里有这样容易好打的仗啊!”

  “也不见得就好打,这一次嵬名部是哀兵作战,而定难军则可算是背水一战,人虽然不会太多,但绝对是两支部队之中的精锐。这一点,大家不要忘记了。接下来,如何打,就是你们将领的事情了,你们自己商量吧,弄出一个最后的结果,然后告诉我就行了,我与雨亭这两个二把刀,就不再这里妨碍大家的思路了。”

  说完这句话,萧诚站了起来,拖了罗纲走出了房门。

  “后天,又要死不少人吧?”罗纲低声问道。

  “会死很多人的。”萧诚点头道:“不过打完了这一仗,我们大体上也就安定下来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冬了。”

  “怎么舒服?还要建房子,储柴炭,不然大哥那么多人来了,怎么应对?”

  “没有外力干扰了,这些都是小事!”

  第一百零四章:匕现

  榷场如同往日一般,打开了大门,内地来的商人们,满面笑容地坐在摊位之后,准备盛情接待来自横山的客商们。

  与以往时间不同的是,今日的神堂堡多了几份肃杀气氛,因为在主堡前方,几百名被俘的嵬名部士卒一排排地跪坐在地上,今天,是嵬名部交赎金的日子。

  只有嵬名合达这个倒霉鬼,仍然被捆在堡顶之上,垂着脑袋,披头散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这些天来,不知多少支来到神堂堡交易的小部落,都亲眼见到了这位曾经横山之中的风云人物,如今就像一条死狗一般地被宋人绑在那里。

  “族长,宋人歹毒得很,我们的族人都被他们拘禁在一起。是用那种碗口粗细的树杆,在中间掏出一个个的洞,然后将族人们的脚给锁在里头,一根树,能锁上十余人。族长,如果一旦打起来,他们,根本就无法跑脱,只有死路一条。”一名年轻的斥候,满脸气愤地向嵬名遇禀报着刚刚打探回来的情报。

  嵬名遇脸色铁青,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度。

  李度却是不以为意。

  “榷场那边一切都正常吧?”

  “正常。宋人的摊子都开了,我们先期进入的几支商队,已经顺利入了场,还看见了那个罗什么的,与宋人商贩在哪里说得哈哈笑呢!”

  李度轻咳了一声,道:“箭上弦上,不得不发。眼下,顾不得这些人了。能活,是他们的运气,死了,是他们的命。嵬名遇族长,咱们动身吧!”

  “仁多部与拓拔部都没有来人。”嵬名遇道。

  “顾不得了。只要其它部族的数量足够多就行。大势一起,当真还由得仁多忠和拓拔扬威吗?他们在横山算得上是有名有姓,但在汴梁,算个屁啊!在汴梁,他们只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横山诸蕃。不管他们动不动手,只要我们成功了,最后这黑锅,他们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嵬名遇沉默良久,终于抬手举起了马鞭,重重地落在马股之上。

  马儿轻嘶一声,向前缓缓而行。

  车队开始向着神堂堡方向挺进。

  近三百骑,护送着十余辆马车,这十余辆马车之上,便装着这一次的赎金,除开铜钱之外,也有一些金、银、珠宝首饰之类的。

  而在这些人的身后,还有数百人,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离去。这是李度准备的第二波攻击。

  就在这支车队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的时候,榷场之内,罗纲也差不多与每一个商人都说上了几句话,然后笑容满面地转身走回以了榷场之内专属于他的一间房子内。

  “心都快跳出来了。”罗纲回头看着跟在他身边的韩锬,“你说,刚刚要是有人给我一刀子怎么办?”

  “我能带着你跑!”韩锬笑道。

  罗纲瞥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说话,径直走到后门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我要躲到堡里去了,这里,交给你了。”

  “三郎放心,你尽管回去,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了。”韩琰呵呵一笑,开始在两个同伴的帮助之下,披盔穿甲,而罗纲,则是从后门,一溜烟儿地跑得无影无踪。

  穿戴好了的韩琰一手提着大盾,一手拎着锤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屋子两侧,则分别坐着各六名江湖好汉。这些人,都是萧诚一路招进队伍的。

  正在扩建中的神堂堡普得极其凌乱,原本的两扇木门腐乱不堪,早被拆卸了扔到一边,不过新的大门还没有修好,整个门洞子赫然就是敞开的。

  车队缓缓地停在了距离跪地而坐的俘虏百余步的地方,在这些俘虏的身后,此时已经多了整排整排的宋军士卒,大盾,长矛,神臂弓,典型的步兵军阵,指挥者,正是马超。

  嵬名遇纵马向前奔了数十步,看了一眼堡顶的嵬名合达,扬声高呼道:“萧诚,我来了,我带了你要的赎金。”

  伴随着一声长笑,萧诚施施然地站到了堡顶,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的嵬名遇。

  嵬名遇一挥手,当下便有士卒将一箱箱的铜钱,金银给拖到了场地中央,哗拉一声倾到了地上。

  黄澄澄的铜钱,灰扑扑的银块,堡上堡下的呼吸声顿时明显地重了起来。

  “萧诚,我给你钱,你放人。”嵬名遇看着堡顶的萧诚,怒道:“你下来与我交割吧,从此以后,我嵬名部与你,两不相欠。”

  萧诚哈哈一笑:“嵬名遇族长,你大概是想让我下来,然后一刀就把我扎一个透心凉吧?我只是在奇怪,到了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不发动呢?莫非是等着我摆酒席请你喝得差不多了再拔刀子砍人?”

  嵬名遇脸色顿时变了。

  萧诚一扬手,堡顶顿时多出了无数张面孔,上百人齐声大呼:“今日是广锐军与嵬名部私人恩怨,其它无关各部,休得参与,否则杀无赦。”

  百人的齐声吼叫,声传数里,十几个本来准备参与今日榷场交易的横山诸蕃顿时脸色大变,还没进榷场的,转身便走,身在榷场内部的,连货物也不要了,提了随身的东西,便向外面跑去。

  负责在榷场内发动的是李度身边的一名定难军正将,姓郑名华。此刻,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吼叫之声,知道事情已经暴露,没有再犹豫,他直接抽出了一柄朴刀,大吼一声,便扑向了最近的一名宋商。

  随着他的动作,榷场之内,近二百名扮成各部交易人群的定难军士兵,纷纷抽刀,尾随着郑华杀了过来。

  榷场之内,那些宋国商人却没有丝毫慌乱的之态,只见他们一弯腰,已是从摊位下面拿出了一柄柄弩弓。

  “神臂弓!”郑华一声惨叫,一个飞跃,躲到了一堆货物之后。

  神臂弓啉啉的发射之声,在榷场之内连绵不绝。

  发动袭击的定难军士兵,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才是那群被张网以待的雀儿。

  猝不及防之下,他们顿时死伤惨重。

  他们是扮作各部族人来交易的,怎么可能身披甲胄呢?在神臂弓的攒射之下,毫无抵抗之力,转眼之间,便倒下了数十人。

  韩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推开了门,大步而出,看着对面的敌人,哈哈大笑:“韩爷爷在此,那个前来送死?”

  一边吼着,一边小跑向前,十二斤重的锤子舞得呼呼作响。

  咚的一声闷响,那是他的锤子将人的脑袋给砸碎了。

  扑的一声响,那是他的大盾直接将人的脑袋给拍扁了。

  韩琰步步向前,一步杀一人。

  看得马超眼皮子只跳。

  韩琰带着的这十二个人,就宛如十二个恶魔一般,横行无忌,所过之种,立时血肉横飞。

  神堂堡下,嵬名遇听到榷场内喊杀之声四起,再看看堡顶好整以遐的萧诚,情知事情已经败露,对方早有准备。

  难怪仁多,拓拔二部压根儿今天就没来。必然是得到了他们的通知,可这两个部族,亏得大家都还是党项一族,竟然装聋作哑,连个口信儿也没有给。

  嵬名遇想退了。

  但李度却不容他退。

  不等嵬名遇作何想法,在他身后的李度,已经毫不犹豫地尽起麾下三百余兵马,蹄声隆隆,径直地冲了过来。

  “今日之事,有进无退,退则亡族灭种,嵬名遇,拼死一搏的时候到了!”李度停在嵬名遇的身边,大声吼道。

  “今日之事,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啦!”堡顶之上,萧诚扬声大笑。

  鼓声之中,一柄柄神臂弓自堡顶探了出来。

  正在扩建的堡左右两侧,两堵半人高的砖墙轰然被人推倒,砖墙之后,各有两支军队显露出了身形。

  一支,由辛渐带领。

  另一支,由贺正率领。

  “杀敌!”辛渐长枪一指前方,怒吼声中,率先冲了出来。

  堡顶,魏武拉开了长弓,眯起了眼睛,吼道:“所有弓箭手,看我信号箭,我射那里,你们就射哪里!”

  啉的一声,一支羽箭脱弦而出,一名向前猛冲的嵬名族骑兵倒载下马,紧接着,弓弦之声大作,数百支神臂弓,将那个区域彻底覆盖。

  啉的又是一声,羽箭换了一个方向,又一名敌人栽下马来,而紧接着,这一片区域又被羽箭给覆盖掉。

  辛渐自腰肋部杀入。

  他的马快,单枪匹马冲了过去,迎面便撞上了这一次的重要人物,李度。

  刀枪相交,火花四溅,两马交错,铁锏突然闪现,砰的一声闷响,李度惨叫一声,后心被重重地敲了一记,盔甲立时便凹了进去,伏在马背之上,狂喷鲜血不止。

  辛渐也懒得再理会他,手一抹,铁锏消失在手中,双手持枪,大呼小叫着杀进了敌人丛中。

  榷场的大门轰然倒塌,数十人从里面狼狈退了出来,而在他们的身后,韩锬挥舞着铁锤,犹如天神一般狂追而出。

  内里,依然是酣战不休,马超带着他的部下,与剩下的敌人正在内里咬牙苦战。

  第一百零五章:双杀

  堡上神臂弓的呼啸之声,从未停歇,一名名企图想要攻进堡内的,或者是想要解救那些被捆缚的同伴的,都被射倒在地上,而伤亡最重的,自然就是那些被一排排束缚在地上的原本的俘虏。

  他们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而广锐军青壮箭手们,对他们可是没有半分的怜悯之情。

  魏武仍然在一板一眼地殂杀着看起来稍有身份的那些敌人。

  嵬名遇的心在流血。

  他猛然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盾牌手,手执大刀,仰天高呼道:“党项男儿们,难道你们的雄心都被狗吃了吗?眼看着宋狗如此屠杀你们的同胞,你们都无动于衷吗?是党项真男子,就随我杀呀,屠尽宋狗。”

  嵬名遇悲怆的吼叫声,让远处不少年轻的党项男人脸色羞惭,他们的手缓缓地握紧了刀柄,两腿也不由自主地夹紧了马匹,一股战意,渐渐地在他们的心头滋生。

  但下一刻,族中那些年老的战士、长老、贵人们却是坚定不移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横转马匹挡在了他们的前面,严厉地喝斥着他们,不许他们越雷池一步。

  眼前的宋人,只不过是露出海面的那小小的冰山一角,伏在水下的,才是真正的巨无霸。如果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以为蚂蚁能够咬死大象,非要上去送死的话,那嵬名部去就好了,可不要拖累自己部族。

  嵬名遇连呼再呼,却发现远处的党项各部连一点点反应也没有,心下顿时便凉透了。看看战场,敌人三面压来,而前方,堡垒如同巨兽拦住了自己。想要杀的人,就站在堡上冷笑地看着自己如同一个小丑一般的上演着戏码。

  走。

  必须得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嵬名遇拨转马头,大声吼道:“撤,撤退。”

  话音未落,一箭飞来,正中其马股,战马吃痛,嘶鸣着向前一个猛窜,将猝不及防的嵬名遇竟是给巅下了马。不过祸福难料的是,正是这一摔,他却是避开了连续而二的数支羽箭。

  可惜了!堡顶,魏武跺着脚,遗憾不已。

  “想去杀敌就去吧!”萧诚看了一眼魏武,道。

  “我走了,二郎这里?”

  萧诚一伸手,两柄短刀在手中闪现出来:“打群架我不行,自保还是可以的,再说现在这个状况,你觉得敌人还有可能攻上堡来吗?”

  “已经落花流水了!”魏武一声大笑,一个转身,沿着运兵坡道,飞一般地向着堡外奔去。

  “朱老幺,陈乔!”萧诚又叫了两个青壮首领到了自己跟前。

  “想去捞一笔吗?”萧诚笑问道。

  “当然想!”朱老幺舔了一下嘴唇,“早前跟着指挥使打仗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呢,能占便宜的时候,总会让我们上去占点便宜,指挥使说,真刀真枪见点血,对以后有好处。现在敌人已经没了战意,正是好时候。”

  “选两百精壮,按照以前的战法,三人一组,一人攻,两人守。规矩一样,所有的斩获以及战后的封锁,五百青壮平分!”萧诚道。

  “是,二郎!”两人都是喜笑颜开。

  转身离去的时候,两人又争论了几句,最终陈乔以年轻力壮为由争得出击的机会,朱老幺便只能在堡内留守。

  马超气急败坏地从榷场内杀了出来。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萧诚一定坚持要他将五百士卒都带上了。他将两百士卒冒充宋国商人呆在了榷场内,另外三百人隐藏在榷场之后,但他是真没有想到,那帮孙子竟然是如此的厉害。要不是那个韩铁锤带着几个人从一开始就料理了一批最厉害的家伙,今日这一战,胜负还真不好说。

  五百士卒,对上了三百敌人,马超折损了三分之一,这才将这伙敌人彻底地击败,驱赶出了榷场。

  如果不是他们最厉害的一批人打一开始就直冲罗纲的那间房子,从而被韩铁锤一阵暴锤,打得流花流水的话,如果是这些人一开始就是与他交战的话,一想到这里,马超脖子后面就丝丝地冒着冷汗。

  一场在他看来,原本应当是轻松无比的战斗,竟然杀得如此的凶险。

  好在总算是有惊无险啊,他马超又度过了一劫。

  浑身是血的马超挺着朴刀从榷场内杀了出来,在他身后,同样是一群杀红了眼的永兴军士卒。

  “马爷爷在此,嵬名遇,快快前来受死!”嗷嗷叫着的马超,从后方又切进了战场。

  身后传来了嘈嘈的脚步声,萧诚转头,便看见罗纲从堡下爬了上来,走到堡墙边上,与他并肩而立。

  “这一下,嵬名部算是完了吧?我们杀鸡骇猴算是做到位了吧?”罗纲问道。

  “这不是杀鸡骇猴,我们这是杀了一只猴,吓唬那些小鸡,旁边还有几支强壮的猴儿,可是吓不倒的。”萧诚笑道。

  “那怎么办?”

  “光杀当然不行了,接下来当然是谈啊!给好处,做生意,用利益把双方绑在一起啊!”萧诚笑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但却有永远的利益嘛!只要让他们觉得跟着我们一齐干,收获远远大于失去,他们自然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们。嗯,当然,也许会有个别突然患了失心疯的,但这样的家伙,到时候剔除去就是了。”

  罗纲点了点头,看着下面宛如修罗场一般的战场,摇头道:“惨了一些!”

  他指得是那些被束缚在地上的俘虏,他们无法跑,无法躲,刀枪及身,羽箭来临,除了身受之外,毫无办法。一根树杆,拘着十人,此时有的树杆之上十人已经死绝,有的死了五六个,有的死了七八个,剩下的人有的呆呆地坐在满地的血泊之中,看着倒伏地上的同伴,目光呆滞,有的宛如疯魔,嘶吼大叫,甚至于捡了刀子拼命地劈砍着脚下的树杆,这样的人,路过的宋军,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给他补上一刀,将他彻底了结。

  “这一次腿不软了?”萧诚笑看了一眼罗纲,“上一次看到死这么多人,都险些站不住了,得扒着墙垛子才没有坐一屁股墩儿?”

  罗纲翻了一个白眼:“啥事儿不都有第一回嘛!过了第一回,不都习惯了吗?”

  “与你在汴梁听那些说书人说得战场不大相同吧?”萧诚问道。

  罗纲点了点头:“太不相同了。”

  “这算是打得轻松的了。因为我们提前得知了情报,而对手实力也不过尔尔,所以能压着对方打,真要是实力对等的话,那才叫惨烈呢!”说着这话,萧诚看了一眼榷场:“呆会儿你去榷内场看看,马超这一次可损失不小,回头得好好安抚他一下。”

  “作战是军人本份,怎么安抚?”

  “得加钱!”萧诚道:“人家是客军,是来帮忙的,咱们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啊!得让人家有劲头继续跟着我们干啊!不加钱,就这样伤亡率,谁还跟你打仗啊!”

  罗纲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忍住了。“定难军比嵬名部厉害得多啊!”

  “当然,如果没有几份真本事,人家李续怎么有资格雄霸银甘诸地,想要过一过当皇帝的瘾头呢?”

  “他那是在做梦!”罗纲怒道。

  “那还真不见得!”萧诚摇头道:“如果他能将横山诸蕃都握在手中,彻底掌控了横山,他这个皇帝瘾,还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横山诸蕃之中也有明白人,随着河北大宋与辽人陷入到了僵局当中,这些人便不想冒险了。因为如此一来,横山必然会成为双方争斗的中心,那这些部族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谁想天天打仗呢?大宋多少人丁,横山诸蕃多少人丁?大宋死得起,横山诸蕃死不起。你看过史书之上,一些大国与小国的战争吧,明明小国家大获全胜,打得大国丢盔弃甲了,但最后,小国家还是不得不俯首称臣,献上贡品,质子,只求不再打仗,为什么?只因为这样的胜利,他们再来两次,就要亡国灭种了。而对于大国家而言呢,不过是皮毛之伤。”

  “体量不同带来的巨大优势。”罗纲点头道。

  “就是这个道理啊。一头大象,流一升血,照样能活着,一头小狗,流一升血,还能活吗?”萧诚背着手往堡下走去:“走吧,战斗快要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还有别的活儿要干呢!”

  神堂堡下的战斗,打了小半天,追击战,又是小半天,等到队伍陆续返回神堂堡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堡内已经摆好了宴席,收队归来的士卒们立即便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而所有的将领们,却被请进了大堂,在大堂里一侧,竟然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了,却正是今天抵达神堂堡准备交易的各小部族,他们一直没有加入到这场战斗之中,算是两不相帮,坐观成败。

  但广锐军大胜,萧诚可也不准备轻轻松松地放过他们了。不拉上广锐军的战车怎么行呢?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第一百零六章:联合

  李度跑了。

  不得不说,李度身边的那批亲卫还是厉害得很,在辛渐的追击之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返过身来迎击辛渐,哪怕一个又一个地连接不断地倒在了辛渐的枪锏之下,却仍然前仆后继,锲而不舍,终于掩护着李度逃之夭夭。

  嵬名遇同样也跑了。仗着对横山的地理更熟悉,逃进横山之后,贺正就再也没有抓住他的踪影,追踪了小半日之后,贺正担心打蛇不着,反倒被蛇倒咬一口,当机立断,收兵回还。这是萧定告诫过他们的,战争之中,切忌贪功,如果没有一棍子彻底把人打死的能力,那最好是见好就收。

  在天门寨的时候,广锐军就是一直保持着这种作战风格,这才每一次都让对手的陷阱,都白折腾一场。广锐军只要发现一点点不对,立即便将伸出去的拳头收回来,小心翼翼地四处打探,绝不贸然踏出目的不明的一步。

  不过贺正仍然是回来的最晚的那一个。

  踏进大厅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负先行所托,让那嵬名遇跑了。”贺正抱拳,坦然道:“不过倒是留下了他身边数十名亲卫,那家伙,也算是孤身而逃了。”

  “可以了!穷寇莫追,贺队将做得不错。”萧诚笑着指了指下头一个位置,“坐!”

  等到贺正坐稳了,萧诚再度发话:“诸位族长、长老,我广锐军自从来到神堂堡,可谓是与人为善,不敢侵扰诸位分毫,大家说是也不是?”

  一众小部落族长长老们连连点头。

  “我们本来就是一大家子,哪里有什么不可解除的仇怨呢?为什么不能大家在一起做生意,种土地,一起发财,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大家都来我们的榷场做过生意,我们是不是公平公正,我相信大家心里也都有数的是吧?”

  众人又是一阵猛点头。

  相比起以前的那些大宋进入横山的商队,榷场的交易的确公平公正的让他们大感意外。

  “我们的心不黑!”萧诚笑道:“其实我们把货物以现在的价格卖给你们,就是几倍的利了,把你们的货物运出去,又是几倍的利,我们已经赚得足够多了。”

  众人这一次皆默然了。

  就算知道现在与过去相比,已经好了很多,其实已经很满意了,但猛然知道对方仍然赚了自己几倍的利,心里不舒服是必然的。

  “以后,我们会持续地让利给大家,我们会把大家拉进我们的商会里来,让大家与我们一起经营,一起做生意,一起发大财。横山里有很多好东西啊,只要稍加打磨,运出去便能卖上大价钱,现在这点小生意,各位,请恕我直言,萧某人还真没有看上眼。想不想跟着我一起发大财?”

  “当然想!”一名年轻的党项人大叫了起来。

  “接下来,我准备成立一个商会,名字还没有完全想好,如果有意参加的,会后请找罗雨亭!”萧诚回头看着罗纲。

  罗纲立即站了起来,拱手道:“罗纲罗雨亭,大部人都认得我了吧?在下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一条,一视同仁。”

  “诸位,这个商社,将设本钱一百万贯,想要加入的,可先在雨亭哪里登记,至于各自出股本多少,大家再来商量。反正话说在前头,股本出得越多的人,在商社之中的话语权也就越大。”

  “萧先行,我有一事相询!”一名党项老人站了起来,拱手道。

  “费听族长请言!”萧诚抬手笑道。

  “做生意,我们怎么也比不过你们这些宋人,到时候指不定被你们坑了我们还帮你们数钱呢?萧先行如何保证我们的利益不受到侵犯呢?老头子说话不中听,但丑话说在前头总是好的,免得到时候恶了双方的交情,拔刀相向,那就不好了。我们费听一族虽然小,却也不喜欢别人把我们当傻子耍。”

  萧诚听得大笑起来:“不不不,费听老族长说得有道理,如何保证所有人的利益呢?到时候,这个商社的总部,就会设在我们神堂堡现在榷场的位置之下。大家别看他现在还只是一间简陋的木头房子,但到了明年,这里便会立起一排排的青砖大瓦房。总部的所有成员,既会有我们的人,也会有你们的人。我想整个横山部族之中,想找出善于做生意,精于做生意的人并不很难吧?大家可以联名推荐他来总社工作。我们会制定完善的商社章程,别的我就不一一详述了,反正最后总是需要大家来讨论的,但有一点决不会变,那就是每一个商社的股东,都有权利在任何时间要求查帐,费听老族长到时候如果怀疑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失,便可以请人来查帐嘛!”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大力鼓起掌来。

  “而且也不瞒大家说,我已经向仁多部,拓拔部发出了邀请,想来,他们也必然会加入这个商社的。”萧诚微笑着道。

  屋子里顿时大喘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这两个部族的加入,他们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会做生意,但这两个大部族的人,可不缺这样的人才。

  “我的目标就是,有财大家一起发。这天下的财富是无穷无尽的,是赚不完的,只需要我们勤快地挥动这双手,快速地让我们的脑子动起来,就一定会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萧诚挥舞着手臂,以极具感染力的声音吼道。

  “萧先生,我们的生意真可以行遍天下吗?连汴梁也去得吗?”又有党项人跳起来问道。

  萧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萧某人,家父大宋三司使,也被称为计相。”回首拉了罗纲到身边:“这位罗纲罗雨亭,其父亲为东府参知政事,也就是大家俗称的宰相,有我们作保,大家相不相信,只有你们不想去的地方,没有你们去不了的地方。这生意里,可也有我们两人的份儿呢!”

  大厅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每个人都是兴奋起来,是啊,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份,可是金贵着呢,走到哪里,不管是黑白两道,谁敢不给他们面子呢?

  萧诚双手下压,等到厅堂里都安静了下来,才再度发话,不过这一次,语气里却是带着森然的无穷杀意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隐患要解决。那就是嵬名部。我广锐军与其无冤无仇,但其三番两次来与我等为难,每一次都要置我等于死地,便算是按照横山的规矩,这也是不死不休的冤仇了。在我未来的规划之中,没有嵬名部的位置,诸位,萧某人也不觉得横山之中还有嵬名部的位置,横山虽大,却也容不下如此穷凶极恶之辈。留下他,必成害群之马,将来如果我们有所成,反而要时时担心,他会不会再跳出来害我们一次了。”

  大厅之中死一般的安静。

  萧诚的话说得太明白不过了,那就是一件事,他要将嵬名部灭族。

  虽然说横山之中部落数不胜数,旋起旋灭那都是家常便饭,但像嵬名部这样的大部落,萧诚说要灭族就要灭族,还是让所有人感到震憾。

  “诸位,做什么事,都要有决心,有决断,不可拖泥带水,要不然,连吃口屎你都赶不上热乎的。”文质彬彬的萧诚突然说了一句粗话,罗纲诧异地转头看向他,下头却是传来了一阵哄笑声。

  “嵬名部完蛋了。他们第一次在我们这里伤亡了近千人,这一次,又有近千人折损,现在守着他家的,还能有多少精锐战士,我想诸位都比我清楚吧?”萧诚道:“我准备组织一支队伍,深入横山,直捣嵬名部老巢。我只要人丁,嵬名部家里还有什么财产,我一文也不取,谁拿到了就算是谁是!”

  此语一出,厅里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嵬名部可是横山大部族,多少年的家当积存啊,这位萧先行好大方,一句话,一文就不要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费听部的那位老族长率先跳了出来:“萧先行,我费听部虽然只是一个小部落,但能出一百丁。”

  萧诚倒是有些意外,原本他是与野利和细封打了招呼的,让他们呼应一下,没想到先跳出来的,居然是费听部的这个老头子。

  见领头呼应的功劳被这个糟老头子给抢了,野利奇与细封阿大都有些恼火,赶紧跳了出来,大声道:“我也出一百骑。”

  大厅里再一次热闹了起来,转眼之间,近两千骑兵就这样凑了出来。

  “很好,三日之后,我们将出兵讨伐嵬名部。”萧诚重重地拳击在案桌之上。

  一天之后,方案拿了出来,辛渐率领一百骑广锐军加入,马超带着剩下的三百永兴军全体加入,对于赚钱的事情,马超有着超乎异常的热情。

  仁多部,仁多忠用力地吸了一口水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气,叹息着对仁多保道:“咱们也出一百骑吧。”

  “是不是少了一点?”仁多保小心翼翼地问道:“嵬名部已经完了,连着两次惨败,他们的家底本来就要折光了,这一次萧诚抛出了这么大一个诱饵,各路野狼野狗都会上去分食的,一百骑,能济什么事?”

  仁多忠闭上了眼睛,“不在乎人多人少,重要的是态度,态度。”

  拓拔部,拓拔扬威走出了木屋,仰头看着天下飘落的雪花,半晌对跟着身边的拓拔奋武道:“出一百骑吧,你亲自带队去。”

  第一百零七章:族灭

  萧诚策马立于山头之上,冷眼观察着熊熊燃烧的嵬名部聚集区。

  嵬名部完蛋了。

  可能嵬名遇自己也没有想到,广锐军的反击,来得是如此的迅猛而又激烈。

  他更没有想到,这一次攻击嵬名部的竟然是他的党项同袍。

  横山之中,从来不乏部族之间的吞并,但像眼下这样,有人能聚集起十好几个部落一起来攻打一个大部落,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嵬名遇在逃回部落之后,并没有意识到萧诚的反击马上就会到来。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萧诚只能依靠着神堂堡来进行作战,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兵力不足。

  就在他琢磨着如何去向李续借兵以报此仇的时候,萧诚带领的联军,已经攻击到了嵬名部的核心区域。

  嵬名部连接遭遇了两次大败,损失精锐无数,而这一次刚刚逃回来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舔食伤口,致命的打击便接踵而至了。

  毫无防备的嵬名部,被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主寨。

  当嵬名遇看到攻击的队伍之中,赫然出现了仁多部的旗帜,拓拔部的旗帜的时候,便彻底绝望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萧家的二世祖,到底是如何说服这些党项部落,尤其是拓拔扬威这样的人物,聚集起如此规模的队伍来向自己的同袍举起屠刀的。

  耳边响起了得得的马蹄声,萧诚回望,却见到拓拔部的拓拔奋武正策马缓缓而来。

  “萧先行,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党项大部落,在阁下的手上,马上就要成为历史长河之中的一抹烟云了。”虽然全身甲胄,但拓拔奋武说话却是文质彬彬的,在马上拱手道:“您不亲自去看看您的杰作吗?”

  萧诚微微一笑,摆手道:“不看了,想来有些惨不忍睹,我这人心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拓拔扬威一怔,看了萧诚半晌,这才失笑道:“心软?萧先行这话,就让人不解了,如今的场面,不正是你一手造就的吗?”

  “嵬名部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如果不惩罚,广锐军颜面何存?如果听之任之,别说拓拔部瞧不起广锐军了,便是野利、细封、房当、费听这些部族,看我广锐军也不屑一顾了吧?所以,惩罚是必须的,这是嵬名部自找的,但并不代表我个人就很喜欢看到家破人亡的场面。”萧诚道:“这并不矛盾吧?”

  拓拔奋武点了点头:“家兄常常对我说,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人,总是不食人间烟火,永远也不知道他们有时候一句话,一个政令,便会让下面血流成河,死伤无数。而他们本身,便是看到厨子宰鸡也会退避三舍,大概便是这个道理了吧?”

  “我倒没有这般矫情!”萧诚微笑着拔出了短刀,随手舞了几个刀花,道:“必要时刻,萧某人不但能宰鸡,也能杀人。”

  拓拔奋武一怔:“看不出萧先行也是一个练家子?”

  “萧氏是将门之家,家传功夫还是不能放下的。”萧诚道。

  “这位兄台如此威武,听说嵬名合达便是被他击败的,今日能够如此轻易获取功勋的地方,萧先行怎么不让他去多取一些功劳?”拓拔奋武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韩锬,眼光在韩锬手里的锤子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天下悍将,使锤子的人,着实是比较少见的。

  “锤子是斩将杀帅之人,这些屠人门户的事情,他还是不要沾手了。”萧诚笑着道:“锤子,你说是不是?”

  韩锬点了点头:“是哦,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有什么意思?我喜欢杀嵬名合达这样的家伙,够劲,我十几锤子才将他锤翻呢!”

  拓拔奋武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与嵬名合达过去有过交往,他深知对方的勇力并不在自己之下,而眼下,对面的这个宋将,居然说他只用了十几锤子就锤翻了嵬名合达,岂不是说,换成自己,下场也一样?

  “锤子将军果然悍勇。”他衷心地拱手道。

  “某家姓韩名锬!”锤子不满地瞅了他一眼:“锤子是二郎叫得!”

  拓拔奋武不由一了尴尬,“失礼,失礼。”

  “锤子是个直肠子,心里想啥就说啥,拓拔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萧诚道。

  两人不在言语,而是默然地注视着山下正在发生的战斗。

  嵬名部的男人们仍然在拼命地抵抗着,但已经完全零散而不成体系了,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的抵抗,顷刻之间便会被进攻者砍翻在地。漫山遍野都能看到逃散的嵬名部族的人,而追击者们,用一根根套马索,如果抽套牲畜一般,飞出套马索,套住这些人的脖子,然后将其拖倒在地上。

  比较显眼的是,拓拔部的大旗之下的骑兵队伍,却没有参与到这一劫掠当中去。

  “先行不会怪罪我们没有动手吧?”拓拔奋武试探地问道。

  “怎么会?”萧诚笑着摇头:“拓拔部的大旗插到这个地方,便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嵬名部的男人,这一次会死绝吗?”拓拔奋武问道。“以往在我们的部族争斗当中,高过车轮子的男丁都会被杀死。”

  “反抗的会死干净,不反抗的自然会活下来。”萧诚道:“现在的神堂堡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些人到时候不要钱,只需要把他们喂饱就可以了。”

  “不怕他们反抗?”

  萧诚掀了掀眉:“还真是不怕。这个部落的脊梁已经被打断了,短时间内,他们是无法再站起来的,至于以后,哈哈,我想那么多干什么?也许再过上些年,他们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们了呢?”

  拓拔奋武点了点头:“我来之前,家兄对我说,想请萧先行去我们拓拔部坐一坐。这个萧先行,不是家兄不敬,实在是家兄身体有恙,不易离开啊!”

  “能得拓拔族长的邀请,这是我的荣幸,等这仗结束返程的时候,我们便去吧,拓拔扬威族长可是一个传奇人物,我正想拜见拜见呢!”萧诚笑道。“不过拓拔将军,你介意我叫上仁多部的族长一齐吗?”

  “为什么?”

  “因为横山之事,有了我们,你们,再加上仁多部,许多事情便可以真正的定下来了。”萧诚笑道。

  “仁多忠老了,仁多保?呵呵!”拓拔奋武看了看下方,不由失声而笑。因为此时仁多保正带着他的队伍在战场之上驰骋纵横,威武无比。

  “仁多保的眼窝子是浅了一些。”萧诚道:“但仁多忠老而弥坚啊!这样的人物,我可不愿意怠慢,我想家兄,也绝不会愿意怠慢了这样的一个人物。”

  “行吧,既然萧先行这么说了,我便派人去跟仁多保说一声!”

  这一场针对嵬名部的灭族行为,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嵬名部数百年积累,包括他们所有族人的积累,在这一天一夜之后,全部成了胜利者的财产。

  参与的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

  对于萧诚的大方感激涕零,对于他们来说,今年,完全可以过一个大肥年了。

  而萧诚,收获的却是近万丁口。妇孺孩童居多,还算得上丁壮的男人也有一两千人,对于这个结果,萧诚也很满意。

  嵬名部的主寨,就此变成了横山之中的一处废墟。

  胜利者们扛着财产,押送着俘虏一路行往神堂堡,而萧诚本人,却仅带了韩锬,魏武等数十名护卫,随着拓拔奋武一起往拓拔部而去。

  仁多保在得到了通知之后,虽然他已经累得疲乏之至了,但依然知道这一次会面的重要性,亲自快马加鞭一路赶回仁多部,这样的场合,仁多部绝对不能缺席。

  数天之后,广锐军先行官萧诚,联合横山拓拔部、仁多部以及数十个小部落,一举族灭了数次袭扰神堂堡的嵬名部的消息,从定边城一路传向了整个陕西路。

  苗绶病倒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吓病了。

  “父亲,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苗德惴惴不安。

  苗绶脸色腊黄,喘着粗气,好半晌才道:“这地方不能呆了,萧定还有没来,一个萧诚,就手段如此毒辣,以后我们父子要在兄弟二人手下讨生活,只怕是活不出来人的。我已经准备上书求解甲归田了。我先走,然后我再找个机会,把你也调离这里。”

  “定边军可是我们的立身之基啊!”苗德低声道。

  “萧诚不动我们,是因为他不想惹起内乱,现在他与党项人已经沆瀣一气了,还会在乎我们吗?等到萧定一到,必然会正大光明地整编定边军,我们可是他名正言顺的下属。再不走,等着被萧定送到大牢里去吗?”

  苗德颓然。

  延安府,马兴接到神堂堡的奏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说第一次胜利,让他既欢喜又担忧,所以派出了马超带了五百自己的亲卫军去给萧诚撑腰,但这一次萧诚居然将嵬名部给连根拔起,而且主力居然还是横山党项人自己,就让他直接觉得不可思议了。

  “萧家了不得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手腕!”马兴喃喃地道:“德潜,你说我征辟这个萧诚到我安抚使中任职,他会不会接受?”

  被马兴称为德潜的,是他的谋僚程圭。萧诚的表现太惊艳了,对于马兴来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帮手,要是错过了,以后只怕就再难得手了。

  “不大可能的。”程圭摇头道:“这个人在汴梁被称为读书种子,他是一定要去考进士的,所以不但萧诚自己不会答应,便是萧计相,也绝不会答应的。”

  马兴点了点头,程圭说得没错,一个进士的身份,可比自己现在便给萧诚一个高官显爵要有吸引力多了。

  “这个苗绶说自己病了,想解甲归田,你觉得如何?”马兴笑着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安抚使,这件事,何不等萧指挥使来了再说?这苗绶可是他的直接下属,该去该留,便由他来做决定,岂不是更好?”

  “正是此理!”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拓拔城

  萧诚以为自己在拓拔城会碰到一个展示实力的欢迎大会,当然,也可以说是给自己的下马威,杀威棒。

  但他明显地失算了。

  拓拔城已经近在眼前了,他既没有看到大队的兵马,也没有看到什么刻意的布置。

  通往城门的道路之上,有扛着锄头,背着背篓的农夫;有提着猎叉,身背猎弓肩上搭着猎物的猎人;有赶着各类车辆,推着独轮小车的各色人等;亦有货郎挑着担子挑着拨浪鼓,叮叮咚咚的向前而行。

  拓拔城击边,能看得见大片大片的良田,看样子,却是已经播下了冬小麦了。

  这拓拔城,竟然是一副世外桃园的模样。

  如果不是来来往往的人中,大多都秃发,萧诚说不定会认为这是内地的那个山间堡寨。

  拓拔扬威就站在城门口迎接萧诚一行人。

  来来往往的拓拔部族之人,看到拓拔扬威,也只是向他躬身一礼,叫一声族长便罢了。倒也有猎人将自己的收获分出一部分放在拓拔扬威的脚边,亦有农夫将自己在山里不知什么地方刚刚刨出来的野菜,放上一束在他的脚边。

  对这些馈赠,拓拔扬威都是威笑点头示意表示感谢,看到他接受了礼物,那些族人倒是欢天喜地的去了。

  一身藏青色的棉袍,外头罩一间白色的皮毛斗蓬,头上不似一般的拓拔族人秃发,却是学着宋人扎了一个髻,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木头钗子穿着。

  天下雪花纷纷,乌黑的发丝之上,已经微微染上了一层白霜。

  “萧先行,在下有礼了!”看到萧诚,拓拔扬威抢上一步,抱拳行礼。

  萧诚赶紧翻身下马,避在一边:“拓拔族长,您这可就是折杀我了。论起官品,您可比我高多了。”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道:“我身上那品官,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谁也没有把他当一回事。萧先行,请,请。”

  “我这先行也不过是我自己随口这么一叫,族长如果不嫌弃,不妨叫我一声崇文就好了。”

  “好,不过我拓拔扬威是一化外野人,可就没有什么表字了,崇文随便叫着都好。”拓拔扬威大笑着,将萧诚迎进了城中。

  如此平和的一个宛如大宋境内随处可见的中年文士,却是横山之中实力最为强悍的拓拔部族的族长。说实话,萧诚宁可对面是一个身高一丈犹如怒目金刚似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反而要更好对付。

  拓拔城中,处处充满了宋国境内城市的气息。

  城市虽然不大,却也以功能将其分割成了一个个的区域,不像宋人街道那么复杂,这里就是一横一竖两条道路将城市分成了四个街区。

  生活,交易,生产,军事,泾渭分明。

  “拓拔城中现在一共住着差不多八千人吧,主要是我们的战士和他们的家眷。”一边走着,拓拔扬威一边似乎不经意地解释道:“拓拔族常规战士一般维持在两千人左右,如果有大型的战事,才会临时征召。”

  “拓拔一族,不愧是横山第一族,说起来也是族长你领导有方啊!这几年可是突飞猛进,实力大涨,光是这拓拔城终于在去年完工,就可见一斑啊!”萧诚笑道。

  “小小一个堡寨,与世间名城相比,当真是贻笑大方,只不过在这横山之中,有这样一道城墙,倒也可以抵御一下野兽什么的随意窜进来。”拓拔扬威道:“崇文,你连着几日赶路,也是颇为辛苦,今日却先休息一番,明日仁多忠也会过来,我们再一起详谈如何?”

  萧诚点了点头:“确是有些辛苦。族长所言,也正是我所请的。”

  “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奋武。”拓拔扬威指了指身边的兄弟,道:“不要客气,在这拓拔城中,一般的物资,还是很齐全的。”

  “如此便多谢族长了。”萧诚拱手笑道。

  晚餐果然极其丰盛,竟然是典型的汴梁风味,连韩锬最喜欢吃的旋炙猪皮肉都上了一大碗,倒是把韩锬给开心的喜上眉梢。再加上今日萧诚特意允许他放开了来喝酒,这小子,居然就将自己给喝得酩酊大醉,饭还没有吃完,便被架到床上,睡得鼾是鼾屁是屁了。

  魏武却是不太放心,只不过浅浅地喝了几杯。

  “魏武,你觉得这拓拔族长如何?”萧诚问道。

  “是个厉害角色。”魏武想了想,道:“应当说是我见过的人中,最为厉害的一个角色。二郎,我这双腿,不管是谁,第一次见,都会极为诧异的,但这拓拔族长,就只是那么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只当没有看见了,这份涵养,可真是少见。”

  “与仁多忠比起来,眼前这位,才是一只真正的千年老狐狸呢,他对我们大宋,太了解了。”萧诚道。

  “那明天的谈判,是不是会很艰难?”魏武担心地道。

  “一点都不艰难!”萧诚一笑道:“势到了,一切便都是水到渠成而已。拓拔扬威今天展示的这些实力,其实就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可以算是进退有余,并不是非我们不可的。他说的也不错,以他的实力,以拓拔城的坚固程度,以外围进入横山的艰难程度,想要打下他的拓拔城,当真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情。”

  “拓拔城可不是一个孤城。”魏武低声道:“进来的时候,我留意到了至少一座军寨,既然一个方向上有,那在另外的方向上想来也不会缺。”

  “拓拔城,可以算是这横山之中一座能自济自立的城池。”萧诚道:“拓拔扬威不需要求助任何人,便可以在这里坐他的逍遥候。”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买我们的帐,请我们来做客呢?”魏武不解地问道。

  “简单啊!”萧诚道:“一个这样的胸有韬略的人物,他当真甘心在这崇山峻岭之中当一个草头王吗?哪怕他把这拓拔城经营得花团锦簇?对内,他已经再无成长的空间了。他想要展示他的抱负,就必须要走出去。但以他的力量,在这横山之中,算是老大,走出去,却又显太单薄了,所以他需要一株大树。”

  “原来如此?”

  “前些年,他看中过李续,认为李续还是真有可能成事的。”萧诚道:“但随着河北的局势一变,拓拔扬威便知道李续的事情,变得艰难了。他真要造反,很难顶得住大宋朝廷连二接三地攻击。而这个时候,我们来了,他敏锐地发现了朝廷的策略的变化,所以,他自然要找一个新的大树能帮他走出这拓拔城。”

  “这新的大树,便是萧指挥使?”魏武问道。

  萧诚点了点头。“所以啊,明天,我的任务是画大饼,给他描绘未来最美好的图景,让他看到无尽的可能,这便够了,其实如何决断,他本身已经下了。”

  “还是二郎运筹帷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魏武衷心地道。

  “这是因为我们的背后站在强盛的大宋。”萧诚道:“因为有这个大腿在顶着我们,所以我们说话,做事,底气便足,拓拔扬威最吃亏的就是这一点。这横山之中,虽然他实力最强,但他真正能统合整个横山诸蕃吗?他也做不到。他真想这么搞,仁多部第一个便要跳出来表示不服,以拓拔扬威的聪明,自然不愿意内部先来一场火并来决定谁是老大的问题。”

  “所以明天,也就是双方的第一次接触,或者说第一次坦承的交流。”魏武若有所思,“二郎便是代大郎承诺,他想要的,都能给他。”

  “自然,或者更多!”萧诚笑道。

  离萧诚所居客屋不远的地方,拓拔扬威一如既往地躺在那些垫了皮毛的躺椅之上,身边放着一盆熊熊燃烧的银炭。

  “萧诚那边都安排好了?”看到拓拔奋武进来,拓拔扬威问道。

  “是,他倒也是个妙人。那个韩铁锤,自己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酣声整个木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拓拔奋武道。“不过别看这小子憨厚,打起仗来当真是勇猛无匹,嵬名合达,就是被他十几锤子放翻的。”

  拓拔扬威一笑:“这样的人,心思单纯,自然就能在某一件事上有着独特的天赋,这是羡慕不来的。但这样的人,也用不着太担心,不过一悍将而已。”

  “那萧诚,手腕却厉害得紧!”拓拔奋武摇头道,“谁能想到,嵬名部,就这样没有了?嵬名合达死了,嵬名遇也战死了,看萧诚那架式,嵬名一族的嫡系,只怕是会被杀光的。”

  “嵬名遇行事轻佻,敌我不明就狂妄自大地动手,落到如今田地,是纯粹的咎由自取。”

  “终究是我们党项一脉!”

  “嘿嘿,那又如何,这横山之中,还有这天下,每天不知有多少党项部族诞生,又有多少被灭族?他没了,我们掉几滴眼泪也就够了。”拓拔扬威冷然道:“与其把同情的心思放在他们心上,倒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的部族更加绵延悠长!”

  “是!”拓拔奋武点头道。

  第一百零九章:面谈

  正式会面的地点,却不是这里面装饰精美的任何一幢木楼,反而是一幢极朴素极宽敞却又极大气的石头建筑。

  整幢房子的四壁全都由巨大的石块构建而成,高超的榫卯技术,让这些巨大的石块自然咬合而成。

  萧诚见过很多木制的房屋,塔楼使用这种榫卯技术,但在方方正正的巨石之上使用如此高超的建筑工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室内有一个石头砌成的火塘,内里架着的小山一般的柴禾烧得毕毕剥剥的响,不时便会有火星四溅开来,火焰腾起数尺之高,使得本来应当很阴冷的室内,亦极其暖和了。

  拓拔扬威身后坐着拓拔奋武,仁多忠身后坐着仁多保,而萧诚的背后,则盘膝坐着一个魏武。

  三方人,隔着这个火塘,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正式会谈。

  “敢问崇文,你现在所做的,所说的,所承诺的,是不是全权代表了萧指挥使的意思?萧指挥使到了之后,是否会全盘承认这些事情?”拓拔扬威问道。

  “自然,萧某现在所做的,所说的,都将会得到家兄的背书,在这一点之上,二位族长不必有任何疑虑。那怕就是我做错了,家兄也会一力担之。”萧诚微笑着道。

  拓拔扬威看了一眼仁多忠,见对方微微点头,便继续问道:“观崇文来神堂堡之所作所为,杀鸡骇猴,又打又拉的策略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到现在为止,是相当成功的。”

  萧诚稍微有些尴尬,在明眼人眼中,这些策略,自然便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毫无疑问,崇文你最终的目标,是定难军李续,是不是?”

  “是。”萧诚坦然道:“想要对付定难军,则必须团结横山诸蕃,以横山为前进基地,进可攻,退可守,朝廷与李续,谁握有横山,谁便占得先机。如果诸位能与朝廷同一条心,则李续覆亡无日。”

  拓拔扬威微微一笑道:“这一点,我等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崇文,我与仁多老族长就一个问题,你怎么才能保证我们横山诸部到最后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呢?据我所知,大宋朝堂之上,某些人最喜欢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了。这一点崇文不与我们说清楚,我们是万万不敢放下一切,与你同舟共济的。”

  萧诚点了点头,沉吟道:“在这个问题之上,我也不想瞒着诸位,在朝堂之上,的确有那么一些人叫嚣着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内的话,我自然是不敢苟同的,奈何人微言轻,自然也就没什么影响力。”

  “这个问题,如何解决?”仁多忠抚着胡子,问道:“萧先行可有良策?不解我等心中所疑,终是难以和舟共济的。”

  “其实我已经在开始做了!”萧诚道:“有时候,说得再多,不如做起来更让人放心。”

  “你说得是那个商社?”拓拔扬威笑问道。

  “或者,我们可以称其为利益共同体。”萧诚道:“二位族长,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友谊,但一定有永远的利益,只要我们的利益始终保持在同一条线上,自然就不用担心谁会背叛谁的问题。”

  “你这个商社,不过就是能赚钱而已!”拓拔扬威摇头表示不同意。

  “拓拔族长可不要小看这赚钱二字啊!”萧诚道:“赚更多的钱,便能买更多的粮食,能买更多的药品,能打造更多的军械,能让我们的实力更为强劲。有更多的钱,我们便能生更多的娃娃而不用担心养不活,我们便能培养更多的郎中来保证婴儿的成活率,保证幼童不夭折,保证成人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的伤风便撒手西去。二位族长,你们看看这天下,有时候打来打去,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一个钱字吗?”

  拓拔扬威愕然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似乎也有这么几份道理。”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萧诚笑道:“这个世界的财富是无限的,但是需要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只要肯想肯干,财富就会源源不绝地滚入我们的腰包,二位族长,当你们的钱多得花不完的时候,你们会想干什么呢?”

  “我好像记得大宋曾经有一位宰相说过,天下财富是有数的,有人多赚一分,别人就会少赚一份!”

  “他在放屁!”萧诚突然截断了对方的话语,“一个对经济学一窍不通的家伙。”

  听着萧诚冷不丁冒出来的脏话,仁多忠与拓拔扬威都是楞了一下,接着倒是大笑起来,“想不到崇文倒是一个性情中人。其实,我也觉得这话是不对的。”

  “二位,只要这个利益共同体获得的利益足够大,大到我们谁也离不开谁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就紧紧地绑在一起了?”萧诚道。

  “崇文这里所说的我们,是指那些人?”拓拔扬威道。

  “广锐军以及横山诸蕃!”萧诚断然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想将未来的广锐军和横山诸部打造成一体。”

  “打造成一体?”拓拔扬威眉毛一掀,略带疑惑地看着萧诚。

  萧诚微微欠身:“这也是我与家兄商量许久的结论。家兄身为指挥使,麾下正兵为五千左右,现在广锐军,不过两千五百人。很多人,包括朝廷都认为,家兄到了定边城之后会整编定边军,将其重新编练。但在我们看来,这哪里来得及?想将一支弱兵练成劲旅,没有几年功夫,怎么能见成效?而横山这里,明明就有更加骁勇善战的队伍,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耗费无数钱粮去做一些不见得能成功的事情呢?”

  “你们兄弟是想将横山诸蕃军队正式内入广锐军的体系之内?”拓拔扬威声音有些低沉。

  “有何不可?”萧诚道:“拓拔族长,你也是大宋官员呢,到时候一份奏折,奏请你为广锐军副指挥使,朝廷难道还不批吗?”

  “光给一个名头有什么用?”仁多忠笑道:“反正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领到过大宋朝廷的一文钱俸禄,一粒禄米呢!”

  “广锐军是不一样的!”萧诚看着两人道:“既然同为广锐军,那自然是一视同仁,别人有的,你们自然也有,一文也不会少,但一文也不会多。”

  拓拔扬威一扬眉道:“只要说一视同仁,那自然就没有问题。”

  “除了朝廷放发的俸禄之外,我们当然也该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因为朝廷的那点子钱,委实是让人很难生出什么奋发之心来的,这也是我要建立这么一个商社的原因所在。二位族长,过去的广锐军,大部分的薪饷便是我大哥利用各种手段赚来的。”

  “一个商社,就算经营有道,又能赚多少钱出来呢?”仁多忠摇头道。

  “仁多老族长,那可就难说了!”萧诚笑咪咪地道:“经营得好,一年三五万贯也是有的,一年三五十万贯也是有的,有时候,甚至更多也是说不定的。关键看我们做什么,怎么做?”

  “这些都是小事!”拓拔扬威摆了摆手,“钱的事情,是小事情。崇文,你刚刚已经说了一点了,想来还是有第二点的,是吗?我洗耳恭听!”

  萧诚点了点头道:“二位族长,第二点,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一个不能被人替代的人。”

  “简单点说吧,眼下朝廷要对付李续,拿下定难军,那横山诸蕃便是不可或缺之人,是不能被替代之人。而在我们击败了李续之后,是不是就丧失了其价值呢?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时候,朝廷必然已经准备大举伐辽了,而横山诸蕃在这之前展示出来的战斗力,自然也会引起朝廷的注意,这个时候,你们仍然是不可替代的。”萧诚道。

  拓拔扬威笑道:“而辽国万里之国,想要伐辽,没有个几十年功夫,恐怕难见功效。”

  “也可以这么说!”萧诚道:“就算辽国人不争气,被我们稀里哗拉给揍得不成模样,被我们灭了国了,我们自然也有办法让自己继续成为不可替代的人。”

  “连辽国都灭了,哪里还能再制造敌人出来?”

  萧诚一笑:“往西走啊,那里有无数的良田,无数的宝藏,无数的财富,光靠商队,一年能赚回来的只不过是千万分之一,如果军队能跟着过去,他所得,可就不是区区商队所能比拟的了。”

  拓拔扬威盯着萧诚道:“广锐军会一直向西?”

  “当然。”萧诚道:“一直向西,打造一片大大的疆域出来。覆灭李续,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伐辽,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任务而已,我们真正的目标,是往西。”

  拓拔扬威突然笑了起来:“崇文的这番筹划,恐怕与朝廷的大略到时候会起冲突吧?”

  “只要到时候我们足够大。”萧诚面无表情地道:“二位族长,只要我们足够大,朝廷的声音,有时候便可以装作听不到。”

  “这与李续有何区别?”

  “不不不,李续想造反,我们不想。朝廷想让我们去咬谁,我们就去咬谁,不过在完成朝廷的旨意的时候,也并不妨碍我们悄悄地做些自己的事情的。”萧诚笑咪咪地道。

  第一百一十章:信他十分

  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的谈话会持续了这么久。

  一天一夜。

  终于兴尽,萧诚脚步有些踉跄地被魏武扶着离开了这间石屋回到客房休息。

  拓拔扬威与仁多忠二人却仍然意犹未尽,特别是仁多忠,一大把年纪了,不但看不出丝毫的倦意,此时此刻,两眼竟然仍然明亮如昔。

  “有点意思!”他看着拓拔扬威。

  “岂止是有点意思,是很有意思!”拓拔扬威却是放声大笑:“与李续比起来,这个萧诚的心胸,眼光可完全可以称之为皓月与萤虫之别了。”

  拓拔扬威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拓拔奋武:“这一天一夜,你们听懂了多少?”

  “开头还是能听得懂的,但到了后来,总觉得那萧诚的话里,还隐隐绰绰的藏着另外的一层意思,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的,却是怎么也看不清楚。”

  仁多保点头到:“我也是这个感觉。反正大宋的这些读书人,总是喜欢卖弄,一句话能说得明明白白的事情,他们非要绕来绕去,云山雾罩,让人去猜,也不怕别人猜错了该怎么办?”

  “你懂个什么!”仁多忠有些恼火地瞅了一眼仁多保:“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撑着族里这大大小小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你还听不懂昨日夜里的那一场谈话,什么时候你一听就明白了,那我也能放心地将这个族长之位交给你,回到家里安享晚年了。”

  无端地被仁多忠喷了一脸口水,仁多保有些委屈,却也不敢犟嘴,看得出来,仁多忠是真恼火,自己再多说一句,只怕老头儿就会从火塘里抽一根柴给自己几下子。

  仁多忠当然有些恼火。

  看看对面的拓拔扬威,多么年轻啊!四十出头!拓拔奋武,三十刚过。

  而自己,已经知天命了!仁多保也三十大几了,他再不能迅速地成长起来撑起大局,仁多部以后怎么办?

  再一想想萧诚的年纪,当真是令人绝望。

  不过十六岁。

  而那萧定,刚刚二十三。

  “拓拔族长,那萧诚昨日所说,你信他几分?”仁多忠伸手从火塘上烤得滋滋流油的羊身上割下一条肉来,塞进嘴里大嚼着道。

  拓拔扬威笑着也切下一条肉,不过他看起来就斯文多了,先将肉放在面前的中碟里,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再拈起来,放在调味的小碟里蘸了蘸,这才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说起来,拓拔扬威这一套南人作派,仁多忠一向是看不过眼的,但奈何人家本事大,实力强,他也只能耐心地看着,等着。

  嚼完了一块羊肉,拓拔扬威才缓缓地道:“萧诚所说,我信他十分。”

  “什么?”仁多忠顿时便瞪大了眼睛,什么是候拓拔扬威这么容易便能相信一个人了?别说是仁多忠,便是拓拔奋武,也是愕然不语。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这不是拓拔扬威一向欣赏的一句话,平素也是这么教导自己的吗?这萧诚有什么魔力不成,能让拓拔扬威这样的人物,一席谈之后,居然便全抛一片心了。

  “萧诚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拓拔扬威微笑道:“这个人不论才学,心胸,城府,都是上上之选,我很是期待有朝一日,他当真成为了大宋的东府相公,当了宰相之后,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我也能看出来,这家伙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但在大宋,他还能造反不成?”仁多忠摇头道:“没有人能从内部掀翻赵氏的皇帝宝座,我想这一点,作为一个读书人的萧诚,比谁都清楚!”

  “正是如此啊!”拓拔扬威笑道:“所以他才将目光投诸于外。他也没有想过要造反,但是呢,这个人,一定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死荣辱全交到皇帝一人手中的。所以,于他而言,像我们这样的人,反而是他更好的伙伴。因为我们这样的人,天生是无法得到大宋朝廷以及皇帝信任的人啊。”

  “这倒的确是。不过一个出身于萧氏这样家族的人,对于大宋的皇帝有这样的感觉,倒也是匪夷所思!”仁多忠有些不解。“这萧家,可是几代忠良了。”

  拓拔扬威哧地笑了起来:“书读得太多了,就是这样个样子。”

  “萧诚书读得再多,能有大宋的那些相公们读得书多?”仁多忠反问道。

  “仁多老族长,你以为大宋的那些高官显贵们,内心深处,真的就瞧得起他们的皇帝吗?”拓拔扬威道:“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不是过五关斩六将,击败无数同僚,才站到那有限的几个位置上的。只不过他们到了那一步,就心满意足了。反正以大宋一直以来的规矩,做到相公,只要不造反,不忤逆,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罪过能加到他们身上的。”

  “那这个萧诚为什么如此没有安全感?我觉得以他的能力,将来做个东府相公绰绰有余。”仁多忠道。

  “这个我也没有看透,不过总感觉这个人,有一种想在将来与皇帝掰掰腕子的感觉,这就有意思了。”拓拔扬威笑道:“别看大宋相公尊贵,但去与留,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吗?皇帝要你走,你不走成吗?我猜萧诚这家伙,就是不想让这种情况出现。他想让这样的事情,不是皇帝老子一人说了算。”

  仁多忠哈哈大笑:“这可也跟忤逆相差不远了。”

  “天子,垂拱而治!”拓拔扬威盯着仁多忠道:“这个萧诚,想做的一定是这件事。所以我觉得有意思,所以我决定跟着他先干着。”

  “我也是这么想!”仁多忠道:“万一他成功了呢?我们岂不是可以跟着他出去享受一番荣光,不再窝在这横山之中当个山大王,也能让我们仁多家,你们拓拔家,成为这天下有名有姓,能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就算是他失败了,了不起我们缩回横山,再来当我们的山大王嘛,到时候,朝廷又能拿我们怎么办?”

  两人相视一笑。

  “我准备派五百人去神堂堡!”拓拔扬威道。

  “只派五百人吗?我还准备多派一点呢?”仁多忠道。

  “不不不,多了就不好了。”拓拔扬威道:“萧诚说得很清楚,他要在神堂堡组建一支骑兵,宋骑与党项骑兵混编,人数三千人。我们人派多了,到时候以谁为主?喧宾夺主可就不好了。我甚至都不准备派出将领去领导,只派普通兵,我倒想看看,萧诚能将这样一支骑兵,最后打造成什么模样?”

  “这家伙,连名字都取好了,叫什么铁鹞子,一点儿也不好听。”仁多忠摇头道。

  “好听不好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只需要出人,出马,连盔甲武器他都包了,还有以后的薪饷也完全属于他来管。”拓拔扬威道。

  “也就是说,这支三千人的队伍,以后就尽归于他了。”

  “人家出钱养的,自然是归人家。”拓拔扬威笑道。

  “三千重甲骑兵,啧啧,这以后的投入,可就是个无底洞了。”拓拔奋武道:“不过能成为这里面的一个指挥,必然也是一件极其爽利的事情。”

  “你就不要想了,像你,还是仁多保,这个话,在萧诚面前提都不要提!”拓拔扬威道:“提了,可就伤感情了。”

  “明白。”拓拔奋武点头,表示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现在我很希望能见到萧定萧指挥使啊,萧诚有如此本事,如此手腕,那他这位兄长,又有什么过人的长处呢?”拓拔扬威轻抚着颏下长须,十分憧憬地道。

  萧诚在拓拔城又呆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启程回神堂堡了,拓拔扬威倒是极尽能事地为他准备了数驼礼物,每一样,都算是这世前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萧诚也不推辞,只是爽快地抱拳道一声谢,照单全收了。

  一路回到神堂堡,这里却是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

  雪花飘飘之中,无数的人,仍然在士兵的监督之下辛苦地做着活计。

  最苦最重的活计,自然都是由那些嵬名部的俘虏来做。他们没有报酬,每天能得到的,也不过就是两顿饭而已。

  又多了六七座砖窖,偌大的棚子里,一块块打好的砖胚旁边,点燃了一个个的大火堆,好帮着这些砖胚快些脱水。

  现在是人手够多了,但建筑材料跟不上了。罗纲负责的商队,又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前往定边城周边采购各类建筑材料,一时之间,竟是引得周边这类材料价格应声大涨。恨得罗纲不知暗地里骂了多少句奸商可杀。

  但不管怎么繁忙,看着一幢幢的砖房树了起来,看着一条条的沟渠成了形,看着一块块的荒地被开垦了出来,广锐军的先行部队,一个个依然充满了成就感。

  木工作坊,铁工作坊,石料作坊……各种各样的作坊立了起来,并且正在以各种各样的条件,勾引着周边的匠人来投,在这一点上,萧诚一向是舍得投入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内部会议

  萧诚回来了,十天一度的例行会议,终于又可以正常召开了。

  嵬名部被彻底做掉了,神堂堡也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始大规模地扩建。

  位于最好位置的这间带着庭院的三间大瓦房,是最早立起来的,也是为萧定一家预备的,眼下却是被萧诚提前给霸占了。

  屋子外头白雪飘飘,屋子内里头却是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暖暖的,热得所有人都穿不住身上厚厚的皮袄子。

  “一个个的说!”长桌子的上首,萧诚看到两个已经准备好的笔贴式,敲了敲桌子道。

  这是萧诚立下的规矩。

  每十天一次会议,有什么问题在会议之上直接提出来,能够当场解决的,立即便当场解决,不能当场解决的,涉及到的相关部门和相关人手,则再进行协调。

  “郎中太少!”陈乔第一个站起来道。“天气越来越冷,冻伤以及其它各类病患愈来愈多,特别是那些嵬名部的俘虏,现在每天都要死上几个。虽然是俘虏,但总也是一条命,这样死了,未免有些……”

  “我们已经尽可能地把周边的郎中都请了过来了,连党项各部的巫医,我们也找来了不少!”罗纲摊摊手道:“但没有办法,人手就这么多,所需的各类药草,一时之是也难以凑齐,还需要到延安府甚至京兆府去购买,这都需要时间。”

  “嵬名部的俘虏也是我们不可多得的财产,自家的财产,还是要小心看护的。”萧诚道:“活儿当然还是要干的,不过衣食住等方面,可以给他们改善一下条件。再给他们分一下组,按照身体条件的不同,来做不同的事情以尽量地减少不必要的减员。另外,药材要多备,郎中尽量地想办法吧,我们这里,一时之间想要吸引好郎中来,是不太可能的。”

  朱老幺接着道:“按照目前的进度,广锐军主力抵达的时候,房屋应当基本建完。现在我们已经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开始在屋内打灶台,盘火炕,木工组也开始大批量地制作一些桌椅板凳,美观就谈不上了,反正能用。”

  萧诚点了点头:“还要伫存大量的石炭,木炭等物,这些东西,可以向横山中的部族购买,他们一般都自己烧制木炭,而石炭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也不稀罕,四处找一找,看看有没有那种露天的容易开采的。”

  朱老幺拿小本本一条条记了下来,连连点头答应。

  罗纲看了一眼四周,接着道:“榷场到目前虽然还只运行了不到一个月,但总体上来说,还是平稳的,我们算是两头收钱了,进入榷场,我们要收进场费以及相应的税收,同时我们的货物在内里与他们交易,又可以赚上一笔,总体来说,这第一个月,我们净赚了约一万贯。”

  看着众人不动声色的面孔,罗纲有些急了:“大家不要小看这一万贯。主要还是刚刚开始运营,货物少,不成规模,很多人还只是试探性地来进行交易,便是我们身后大宋的商人,基本上都还没有主动过来,只有我们自己的商队在做这件事情。可即便是这样,也赚了一万贯,一年下来,那也是十万贯。据我估计,如果一切发展正常的话,以后一个月三五万贯,应当是不在话下的。保持这个利润,以后广锐军的军费,便绰绰有余了。”

  萧诚笑道:“雨亭的努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榷场现在有这个成绩,我们都很满意,交易是一个细水交流的地方,信誉也需要长时间的经营和维护才能建立起来,我们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兴许到了明年,后年,每个月七八万贯的利润也是有的。”

  一席话说得罗纲眉开眼笑,这一段时间的辛苦,霎那之间便化作轻烟腾空而去。只觉得身子都轻了几分。

  另一侧,坐着一个大家都不太熟悉的人,一件老羊皮袄子,一只大毡帽,两条长长的帽耳朵垂下,倒是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这个人总是十天半月才出现在营地里一次,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整些啥,反正他每一次回来,都会去见萧诚。

  “定边城里,最近不是很太平。苗绶父子最开始还在上窜下跳,但随着嵬名部被我们彻底摧毁,他也就没有了声息。现在这父子二人,居然开始将定边城里的家产,往延安府等地转移,据我观察,每天总要走个三五车的样子,这父子两人,很富有。”说到这里,这人笑了笑,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嘴唇,看得众人不由一阵恶寒。

  “苗绶父子已经怕了,苗绶已经向马安抚使上了辞职,乞求解甲归田,不过马安抚使给押下了,估计是要等大哥来了之后再说。这人既然已经心生退意,不想与我们为难了,那我们也不为己甚,没有必要追着他死砍倒底,虽然这人满身的小辫子,随便抓一个都能致他于死地,但此人毕竟在西北多少,同僚,上下级间多少亲朋故旧,官场内外,吃了他好处的也不知凡凡,动了他一个,不免要恶了其它许多人。所以呢,权衡利蔽,这个人,咱们就把他当一个屁放了吧!没有了这父子二人,接下来整顿定边军,也就基本上没有了阻力。或者换个方式说,这个人会有人收拾,用不着我们来出这个头。你接着说!”萧诚抬手指了指羊毛袄。

  “苗绶的这些动作,自然是瞒不过麾下军官的,所以麾下军官们自然也就慌了,开始各自打出路了,纷纷在想办法往外调,甚至是调到厢军中去也无所谓。而士兵们倒是无所谓,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当兵吃粮,不过没了军官的约束,眼下定边城里的治安,问题很大,不少宵小之辈,趁机出来作奸犯科。”

  “这些作奸犯科之辈,你先拿好小本本记着,到时候我们一并秋后算帐。”萧诚道:“看起来回头我要去晋见一番咱们的安抚使了,定边军的那些军官,但凡想走的,还请安抚使大开方便之门,统统给我们弄走。”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军官都弄走了,剩下的就好摆弄了。

  对于定边军,抱括萧诚在内,基本上都没有寄予太大的信心,只看到时候矮子里挑高个儿,能挑几个算几个了。

  军事力量,萧诚真正寄于厚望的,是即将到来的广锐军主力,以及他马上要成立的铁鹞子。至于本地兵马,只怕还要稍待时日,经过慢慢地训练,一点一滴的培养之后,方才能够大用。

  萧定当年打造广锐军,前前后兵,可是用了好几年的功夫。

  萧诚的目光转向了辛渐。

  “灭嵬名部一役,最终还是跑了李度,我们一直很担心李续会不会作出过激的反应,提大军前来报复!”辛渐道:“不过现在看起来,我们还是高估了这个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消息或者征兆显示李续将会向横山动兵。看来一是天气原因,使他对在这个季节大规模动兵望而且步,二来,横山诸蕃的态度,也让他不敢轻易动手。一旦他不顾一切踏入横山而遭到横山诸部的袭击的话,他的人,可就走出不横山了。我相信,萧先行与仁多部、拓拔部两位族长面谈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入此人的耳中。”

  “应当是如此!”萧诚点了点头:“但仍不可大意。”

  “是,虽然暂时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便我们仍然在定难军方向上,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只要定难军有所动作,我们必然能第一时间知晓。从而作出必要的应对。”辛渐道。

  “时间越长,他可就越没有机会了。”萧诚轻轻地笑了出来:“三天之后,我们就要开始选拔铁鹞子了。辛渐,贺正,你们也要参与,你们的部下更要参与,看看有多少人能够达到我制定的标准。”

  “二郎,拓拔部与仁多部不是承诺各自送五百骑过来吗?”辛渐问道。

  “他说送五百骑,我可没说五百骑全都要。过不了考核这一关,就给他送回去。”萧诚笑道:“他如果要脸,那就再找些更强壮的给我送过来。朱老幺,铁匠组打造的十套札甲已经全部完工了吗?”

  朱老幺点头道:“已经全部完工了。不过二郎,这样的甲胄,你要打造三千套,没个几年时间,可是弄不出来的。”

  “不要紧,到时候定边军那里,总是能弄个几百套出的吧?再向马安抚使去哭哭穷,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到时候再弄个几百套,也是没问题的。这样便先凑了一半出来了,剩下的,咱们就一边自己打制,一边去想别的办法凑吧!甲肯定是能凑齐的,马,现在我们也应能能凑齐,剩下的,就是一定要在人上面把紧关口了,不合格的,我们一概不要。辛渐,贺正,给你们的手下说,我可不管他们是不是老兄弟,达不到要求,一样是不能加入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铁鹞子

  神堂堡前的大块空地被整理了出来,好几头健牛拖着石碾子,在上面碾来碾去,一层层的碎石子被压下去之后,马上又铺上一层,直到将最上面的一层压得锃亮,这才算完事。

  从今天开始,便是广锐军开始选拔铁鹞子的时刻,一时之间,倒是吸引了不少人来看。

  校场的边缘,被钉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人形靶子,这不用说,自然是考较马上骑射的。

  而在一条长达百余步的道路之上,高高低低,粗细不一的栽着数十根木桩,便让人一时摸不清底细,不知是考究些什么。

  二十匹上好的战马,身上居然披了甲,这让来自横山诸蕃的士卒们,一个个眼里发热,居然连战马也披甲呀。

  今天最早参加考核的却是来自野利氏的五十名骑士。此刻,最先准备出战的十名骑士已经披挂好了甲胄,在众人看来,这简直是武装到了牙齿,出了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其它的地方,都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整个全身甲胄的重甲,只怕不下三十斤。

  一通鼓响,十名骑士利落地翻身上马,检查了装备,然后抬眼看向校阅台方向。

  二通鼓响,第一名骑士一声吆喝,两腿一夹,战马向前奔去,紧跟着便是第二骑,第三骑。

  奔马之上,骑士引弓,开箭,啉啉声中,一枚枚羽箭脱弦而出,在众人或惊叹或唏嘘之中,有的命中要害,有的却是落了空。

  每名骑士有射三箭的机会。

  专门的人会专门统计他们命中的支数以及命中的部位。

  绕着校场奔了一个圈,三枚羽箭已经射完,马上骑士霍然抽刀,加速,向着那些栽着高高低低的木桩的方向奔去。

  呀呔!一声怒吼,刀光亮声,一截木桩应声裂为二截。

  战马飞速向前,马上骑士或仰高,或俯低,尽可能多地斩断自己能砍到的这些木桩子。

  有的断了,有的没断,有的士卒一个不小心,刀嵌在木桩里没有及时取出来,只能含恨弃之。

  又是一圈下来,十名骑士回到了起点,立马便有十名郎中模样的人奔了过来,抓住这些人的手,默默地不知数些什么,然后将一个数子给记到了小本本之上。

  这十名骑士便算是考核完了。

  有的喜形于色,有的却懊恼不已。

  十匹战马被带下去休息,换了另外十匹战马和十名骑士上来。

  而校场之上,那些人形标靶和被砍坏的木桩子也迅速地被更换了。

  同样的考核,周而复始。

  当野利族整整五十名骑士全部考核完毕,宣布考核结果的是,所有人都被惊着了,在他们看来,上场的每一个骑士都算是顶呱呱的了不得的好汉,一个个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但最终,五十名野利族挑选出来的战士,竟然只有十七人入选。

  野利奇当场便黑了脸。

  这一次他可是将族里最好的战士给拿了出来,自从嵬名氏被彻底干掉之后,野利奇便下定决心跟着广锐军干了,像他们这样的小部族,谁的胳膊粗便跟着谁混,本来就是不成文的规定。萧诚要组建铁鹞子,给出的条件可是极其丰厚的。一个家庭,出了一个铁鹞子,便免去所有赋税。而对于骑士本人的待遇,更是丰厚之极。抛开薪饷不说,一个铁鹞子,还可以带一个辅兵,一个杂役,而这两个人的所有花费,也全都是官府买单的。

  野利奇打得好算盘,如果五十骑全都选上了铁鹞子,好每一个人再带上一个辅兵,一个杂役,整个野利部的青壮,可就不愁吃喝。他们的薪饷用来养活家里的人绰绰有余。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五十个在他看来最好的战士,只入选了十七人。这下可就搞砸了,就算这十七个人每人还能带上两个,但也只有五十一人,关键是另外的三十四个人,可就没有免除赋税这样的优待了。

  野利奇倒也没有忧郁太久时间,便有难兄难弟来陪他了。细封阿大更惨一些,派出去五十名骑士,只有十五人入选,比野利奇还少了两个。

  当天进行了整整一天的选拔,近二十个部族派出了族中子弟参加挑选,竟然只勉勉强强凑够了五百之数。

  而萧诚所要招的铁鹞子,可是清清楚楚地说明了,三千人。照这个淘汰程度,只怕横山诸蕃所有部族全都参选了,也很难凑齐三千人。

  “二郎,这个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晚间,辛渐看着萧诚,有些为难地道。“其实有些人,很不错的了。”

  “二郎,按你这个要求,广锐军四百马军,最多有半数能达标!”贺正也是面有难色。

  “这个要求不高!”萧诚却是丝毫不让步:“是你们对自己的要求太低了。铁鹞子,以后是要用来攻城拔寨的,那里骨头硬,他们就要啃哪里,没有高出人一筹的本事,怎么能为大军前驱?怎么能替大军披坚执锐?”

  “可按这个要求,三千人,只怕选不出来。”辛渐仍然摇头道。

  “宁缺勿滥!”萧诚道:“而且,今天这些部族拿出来的战士,还是有些水份的,真正压箱底的好货色,他们拿出来的却不多。他们总想着还要替自己留底压手的。否则的话,以我的估计,应当可以选出个一千人来的。”

  对于这一点,大家倒没有疑虑,谁也不会把自己手里的一点好货全都抛出来,这跟做生意是一个道理。

  “接下来,会好一点的,后来的那些部族,知晓了这样的淘汰率,派出来的人,应当会更强一些,而仁多、拓拔这样的部族,战士的精品率,恐怕也要更高一些。”萧诚道。

  “到时候只怕凑个二千人,就了不起了!”贺正低声道。

  萧诚却不言语,转身看着朱老幺道:“今天入选的那五百人,住宿,衣裳被褥,这些都弄好了没有?”

  “弄好了!”朱老幺一腾身站了起来:“新建的砖瓦房让他们住上了,地头烧得暖乎乎的,簇新的衣裳从内到外,被褥都是崭崭新的。”

  “第一个月的薪饷到位了没有?”萧腾又看向了罗纲。

  罗纲道:“晚间这些人入住之后,我们便第一时间去发了他们第一个月的军饷,每人两贯钱,再加上五百文的赏钱,以经全数到位。”

  萧诚满意地道:“很好,接下来大家看吧,质量会越来越好的。雨亭,明天你又得出发了,去延安府向马安抚使要钱,要粮,要甲,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好好地给他渲染渲染,重点便是,只要他答应我们的要求,明年横山诸蕃,他想揉圆就揉圆,想要搓扁就搓扁,反正会成为他攻打定难军的排头兵。”

  “好,敲竹杠的事情,我喜欢。”

  “对了,路过定边城的时候,不妨去看看苗绶苗统制,他想功成身退了,也不是不可以,但临走之前,总要表示表示吧,你说是不是?要不然到时候大哥不同意他离职呢?”

  “行,顺带着敲一敲,能敲多少算多少!”罗纲笑道:“我看他私人身家丰厚得很,这一次要是不识趣,可别怪我不客气。”

  “行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萧诚道:“明天,还得各知其事,榷场的交易要搞起来,这是我们的聚宝盆,每天有入息的。各屯垦点的建设要加快,主力抵达的日子可是愈来愈近了。”

  众人轰然应是,纷纷散去。

  正如萧诚所料,从第二日起,各部族派出来的人手的质量果然拔高了一个层次,淘汰率一下子从七成降到了五成。

  第二天,选出了超过一千人。

  第一日出来的部族这时候便有些坐不住了,纷纷找到萧诚,要求再给一次机会,萧诚倒也不为己甚,只要你肯来考核,那都没有问题。

  这一下子,又多出了百来人。

  最后登场的,却是仁多部与拓拔部。

  他们为什么是横山诸蕃中最大的最毫横的部族,这一下子可是真正的体现出来了。

  两部各派了五百骑兵参选铁鹞子,录取率竟然高达八成,两部加起来竟然有八百人入选。

  数天选拔,萧诚从横山诸蕃之中挑选出了两千三百人,虽然离他的目标三千人还有差距,但已经让萧诚很满意了。

  毕竟大哥的马军还要补充进来一部分人,其它的缺额,便在以后再慢慢地挑选。

  以后,铁鹞子要成为西北诸军之中,名声最为响亮的一支,让所有的敌人,闻之丧胆,让所有人以能够加入铁鹞子为自己一生的荣耀。

  当然,这还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地将他的威名打出来,树起来。

  不过这就是自家老大的事情了。

  自己负责给他把台子搭起来,怎么唱戏,怎么把戏唱好,就是他这个主创人员的事情了。

  就在萧诚忙活替萧定挑选铁鹞子的时候,他心中挂牵的老大萧定,却是已经飞马到了延安府。本来该压在最后才抵达的萧定,在听到了萧诚在神堂堡的一系列作为之后,又是振奋又是担心,哪里还呆得住,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自己带了一部军队,竟是风雪兼程,一路狂奔而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就不能做

  延安府可没敢让这一千余骑兵进城。

  马兴闻报,匆匆策马一路狂奔而来,登上城楼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千余名骑兵正木雕泥塑般地立在城下。

  人,马,几乎都要被雪给淹没了。

  “长卿!”马兴扬声高呼,“是你吗?”

  一匹马向前动了几步,人身上,马身上的雪立马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策马奔到城门之下,萧定翻身下马,双手抱拳,大声道:“定边城指挥使萧定,拜见安抚使!”

  随着萧定一动,身后千余个雪人瞬息之间便齐唰唰地动了。

  马上骑士齐齐行礼,战马昂头长嘶,簌簌落下的雪,顿时便让战马的四周高出了一层来。

  看到如此一幕,不仅是马兴,连延安府城头之上大大小小的军官,士兵以及其它一些安抚使官员,都是动容不已。

  先前一柱香功夫,这些人便如同不会动的雪人一般。

  而这猛然一活动来的霎那间的气势,却是将一支强军的本色,毫无遗漏地显现了出来。

  马兴放声大笑,连连呼喝左右,道:“开门,开城门,本安抚使要亲自运迎萧指挥使进城!”

  延安府城墙大门轰然而开,以马兴为首,数十名紫袍、红袍、青袍的官员以及无数顶盔带甲将领鱼贯而出。

  萧定一扬手,一千余人哗啦一声翻身下马。

  萧定大步向前,迎上了马兴,正要单膝跪地行一个大礼的时候,马兴却是一把便拽住了他,眼睛却是越过了萧定的肩头:“如此雄师,难怪能让辽人魂飞魄散,能让上四军丢盔弃甲,能让官家动了轮战的念头。你们来了,李续,还算个什么,哈哈哈!”

  “安抚使谬赞了。”萧定赶紧谦虚几句。

  “长卿,你广锐军不是只有一个马营吗?上一次萧诚带了五百人过来,这一次你又带了上千骑兵过来?”马兴有些疑惑地问道。

  “回安抚使的话,上一次崇文带着的是广锐军的骑兵营,这些人,严格来说,他们只是骑着马的步兵!”萧定笑道。

  “骑着马的步兵?哈哈哈,刚刚看他们控马的技术,我还以为他们真正的骑兵呢!”马兴大笑着的同时,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诸多将领,这些人瞬间便都低下了头去。

  “比真正的骑兵差多了。也就看着还养眼,真打起仗来,他们只有下马布阵,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这马,也就是一个脚力而已,能让我们快速机动地布署军队。在北地那种地方,天天马上马下的,慢慢的倒也练出来了。”萧定随意地道。

  要有足够的马,要天天练兵,而这,代表的便是海量的钱财。

  把士兵关在军营里比拉出去天天练兵,那可省钱多了。再说了,这里头不知多少军官家里的田都靠这些士兵种着呢,甚至连家里仆役都用得是这些军人。

  “进城!”马兴大手一挥,拉着萧定便大步往城内走去。

  至于萧定身后的那些兵马,自然是用不着他来操半分心的,安抚使府,延安府有的是人去操心,只消看了安抚使对待萧定的态度,他们就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些从河北路一路喝风吃雪过来的大头兵的。

  安抚使的公厅里,自然是温暖如春,不过对于萧定这种长期在野外风餐露宿的人来说,就不见得多么友好了。

  看着萧定耳朵之上渗出来的黄水,看着他两只大手之上的痂皮,马兴摇摇头道:“怎么就至于搞成这样了呢?我看你们的装备还是挺不错的嘛!”

  “装备是装备,但有的时候,装备是用不成的,他会妨碍作战!”萧定笑道。

  “这一路之上都是国内行军,你们也按着行军打仗的模式来?”马兴愕然道。

  萧定点了点头:“当然,安抚使,打仗啊也是门手艺,这手艺,只要一日不练,就会手生的,而这懈怠之心,一旦生了出来,想将他摁回去,可就难了。”

  “士兵们的头脸,手脚,也和你一样?”马兴道。

  “比我更惨一些。”萧定道:“毕竟有些东西,我有,他们没有,而我,又不可能给他们装备像我身上拥有的这些东西,那就是将我卖了也凑不齐的。”

  “你萧长卿的老婆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军资的事情现在可是传得天下皆知,你可能还不知道,刚刚下来的邸报之中,官家可是斥责了荆王殿下的,说是荆王殿下拨付军资不足,让朝廷脸上蒙羞,居然要一个妇孺拿自己的嫁妆去填补!”

  “啊?”萧定顿时目瞪口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奔波,还真没有收到朝廷的邸报。“这,这不是冤枉殿下吗?殿下对我广锐军一向是最大方的,只不过,只不过我自己花钱大手大脚惯了。”

  “冤不冤枉不重要!”马兴拍了拍萧定的手,笑道:“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官家的态度,这是在荆王刚刚进京,就先给他一顿下马威,而且拿的由头还是你,这便让荆王辩无可辩,驳无可驳,哑巴亏是吃定了的。咱们这位官家,手段了不得呢!哈哈哈!”

  到了安抚使这个级别,他们对于皇帝身上的神秘面纱早就一点儿也不稀奇了,背后议论起皇帝,照样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的。

  “回头我上份折子替荆王殿下辩解一下。”萧定道。

  马兴摇了摇头:“长卿,这事儿,我就劝你别做了,你真做了,反而适得其反,只会让官家更恼怒的,如今荆王殿下低头认罚,你这边沉默不语,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你想把事情再度挑大,搞热吗?”

  “怎么会?”

  “你这时候要跳出来,下一步,就要说你以私产赏国家之利器,其心不可测!真要有御史上了这一本,你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荆王殿下之所以不辩解,只怕也是想到了这一节吧!所以宁可承认自己军费给的不足,也不愿让你背上这个罪名。你要是跳出来说荆王殿下军费给足了,那你想干什么呢?朝廷这么多军队,薪饷可都是一样发的,别人都过得,你萧长卿过不得?”

  说到这里,马兴拍了拍萧定的肩膀:“长卿啊,这些事情,回头你可以跟你二弟崇文讨论讨论,你看看他会怎么说?”

  萧定点了点头:“这崇文在神堂堡的步子迈得太大,走得太急,可是把我给急死了,生怕他打草惊蛇抑或是提前引发李续的造反,那就麻烦了!”

  “崇文的步子迈得的确很大,走得也的确很急,但不得不承认,他走得很稳啊!”马兴摇头道:“他岂止是一步一个脚印,他简直是每一步下去,便将脚印给烙印在了横山之间。长卿,你有这么一个弟弟,当真是你的福气。”

  “安抚使太夸奖了,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子而已。”萧定谦虚地道。

  “明年就要中进士了哦!”马兴呵呵笑道:“也不瞒你长卿说,崇文这个人我是看上了,等他明年中了进士之后,我是想千方设万计,哪怕是去官家面前撒泼,也是要将他弄到我陕西路来的。”

  看着萧定有些愕然的表情,道:“不过长卿你也不必担心,如果崇文他中了前三,那我也不会去自讨没趣,如果仅仅是上榜,那就无所谓了。便是一榜进士,出来任职,最多也不过一个七品吧,名次落在后面的,也就一个从七品,他到我这里来,一个六品,我少不了他的。在西北打熬两年,帮我灭了李续,整合了西北,升到五品,穿上红袍,从京官一跃变成朝官,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嘛!这可是一条捷径呢!进士有军功,历来都是升迁最快的法子。”

  “多谢安抚使对崇文的照拂,末将在这里替他谢过大恩,回头一定跟他好好讲讲安抚使的苦心!”萧定站起来,认真地对马兴行了一礼。马兴说得不错,按照这样的安排,将来萧诚的官位,一定会升得非常之快,会远超同僚。

  看着萧定的模样,马兴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拉拢萧诚,固然是因为萧诚这一段时间的作为让他大感惊艳,这样的人才一定要拢在手中,但又何尝不是为了彻底地将萧定抓在自己手中呢!

  “离开延安府的时候,把军饷,物资一定要领足,可千万再不能闹出什么妻子嫁妆补贴军资的事情了。长卿啊,有的事情,咱们可以做,比方说弄商队,做生意,自家赚钱的同时,也能补贴部下,但这都是说得清楚的。而有些事情,就不能做,因为在别人不想治你的时候,它就不是个事,但一旦有人想治你了,那就是大事!”

  “多谢安抚使指点!”萧定连连点头。“以后绝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你弟弟在神堂堡弄了一个好大的榷场,开市不到两月,可是生意兴隆得很,不过呢,他又弄了一个什么叫铁鹞子的党项军队,你要知道,这样招募的军队,朝廷可是不给钱的,全靠主将自己募钱,所以你以后啊,钱肯定还是会很紧张的。”马兴突然又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觉得有点苦涩。

  他娘的,这世道,真正想做点儿事情的人,都会遇到一个接着一个的困难。而那些啥事不想干整天混日子的,倒是小日子逍遥无比。

  第一百一十四章:校检定边军

  不管马兴心中如何感慨,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操蛋。

  事实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这个让他感慨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躲在一个遮风蔽雨的角落里,用两只手将眼睛挡上,假装看不到外面的任何问题,即便是发现了问题,也是能拖则拖,最好是拖到自己离任,那就万事大吉了。

  而这些人,却又往往能得到上司的赏识。

  无事即平安,平安即是政绩,有政绩便可升官。

  正所谓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问题却是切实存在着的。

  从一点点的小问题,渐渐地被捂大,到最后,变成一个有可能祸及全身的大脓疮的时候,所有人才会急起来。

  马兴喜欢萧定这样的人。

  因为萧定是一个喜欢解决问题的人。

  为此,甚至可以不计毁誉。

  这样的人,一般来说,在官场之上是不受待见的,是被排挤的,是很难向上爬到更高的位置来展示自己更高的才能,更高的抱负和实现自己更高的理想的。

  萧定算是一个特例。

  他的出身,便让他有了普通官员们不具备的相当多的优势。

  而他的运气也足够好,当他踏入军旅的时候,二皇子荆王赵哲正好在河北路掌握大权,这便让他有了展示自己的舞台。

  在汴梁,如果萧定不是萧禹的儿子,不是赵哲的爱将,当他提出十打一百,要教训上四军的时候,只怕张超伸出一根手指头就把敢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给碾没了。

  只因为这个人是萧定,张超就做不到一手遮天,便只能让官家来做最后的判断。

  朝廷都要在河北路搞轮战了,自己在陕西路,可不可以也来搞一搞呢?上一次派出去的马超带着的五百人,效果就很不错嘛,虽然前前后后死伤了一百余人,但剩下的那个精气神儿,马兴一看就知道跟出发前大不一样了。

  这些人的身上多了一股杀气。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跟着萧诚打了几仗,似乎荷包也鼓了起来,发了不少的财。马超这个混帐,回来就在延安府城外买了十亩水浇地。他对于萧诚是赞不绝口。

  他当然要赞不绝口了!

  跟着萧诚不到一个月,就赚了一份身家回来,这样的事情,谁不开心啊!

  现在萧定也来了,广锐军兵马更多,又弄起来了那么一支铁鹞子,萧定肯定是不甘寂寞,要把拳头伸出去的。要不然,真靠做生意、屯田,养得起这支铁鹞子?

  肯定是养不起的。

  而来钱快的生意,自然就是打仗。

  而现在打仗的目标,当然就是李续的定难军。

  定难军并没有举大旗造反,广锐军自己就不好大张旗鼓地出面,但铁鹞子出面,就完全不一样了。铁鹞子可是党项部族联军,党项人与朝廷军队打打和和,这几百年就是这么过的,他们去攻击定难军,李续能说什么?

  纵然他知道是广锐军指使的,但官面之上,可没有谁会承认这一点的。

  将陕西路上那些还有点气候的军队,派去先给萧定打个边鼓,做做支援,哪怕是在侧翼跟着混一混,总也能沾染上一些战场的气息,见识一下战场的氛围,怎么也算是有些帮助的吧!

  萧定不是说了吗?便是有效的行军,也是一种难得的练军手法呢!

  就在马兴盘算着怎么去占萧定便宜的时候,萧定带着他的一千人马,却是已经到了定边城。

  “末将苗绶,见过指挥使!”颤颤巍巍的苗绶,一脸的病容,甩开了儿子苗德的搀扶,双手抱拳,向着萧定行礼。

  “老将军快快请起!”萧定上前一步,扶了苗绶起来,打量了对方一眼,看起来是真的病了,而不是装的。

  苗绶这一次是真被吓病了,嵬名部的覆灭,让他心惊胆战。他与嵬名部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这些勾当之中不少是涉及到了定难军李续的,萧诚灭了嵬名部,却是连屁也没有放一个。

  可萧诚愈是这样,苗绶却愈是害怕啊。

  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把柄被握在了萧诚的手中。

  “老将军身体不适,自可回去休息!”萧定转过身来,看着屋里其余的军官,“不过其余诸位,我们就还有事情要做了。”

  苗绶身体微微一震,看着萧定,露出不安的情绪来。

  “本指挥使要对定边军进行校阅!”萧定淡淡地道:“诸位,接下来我会在校场等着,每隔一柱香,会有一通鼓响,三通鼓响过,必须集结完毕。”

  丢下这句话后,萧定扫了诸人一眼,手扶着腰刀,再也不看众人一眼,而是昂首阔步走了出去,身后,十余名亲卫雄纠纠气昂昂地紧跟着而出。

  萧定一离开,屋里的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之间发一声喊,一窝蜂一般地冲了出去。

  “你也去,快去!”苗绶对着苗德挥了挥手。

  “大人,萧指挥使只怕不怀好意!”苗德焦急地道。

  “那又如何?你还想造反不成?你打得过他吗?城里的定边军,是他带来的这些军队的对手吗?别忘了,外头还有安抚使的两个营的步卒。”苗绶闭上了眼睛,“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等着吧!该来的,总是会来。看我们苗家的命数该不该绝。”

  校场一侧,萧定带来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

  萧定大步走上了校阅台,挥了挥手,第一通鼓立时便咚咚地响了起来。

  十几面牛皮大鼓敲起来,声震全城。

  这是紧急集结的命令,鼓声一响,整个定边城在瞬息之间,便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却又轰然一声炸响,到处都是一片鸡飞狗跳之声。

  整个定边城,大多数人都和定边军是脱不了关系的,几乎家家户户之中都有军人。

  一通鼓响毕,第一批定边军出现了萧定的视野之中,那是由苗德率领的,人数大约在三百人上下,倒是甲胄齐整,武器齐备,看起来颇有几份模样。

  萧定微微点头,这大概便是苗绶的亲兵队伍了。三百出头,肯定是占了一个营的编制,而步兵营的编制是五百人。

  又过片刻,骑兵终于出现在了校场之上。

  让萧定失望的是,最多两百骑乘,他们驻扎得远一些,虽然有马匹,但还是比苗德来得稍晚。这大概也算是苗绶的亲信队伍,不过一个马营四百的编制,却只有一半的人到齐,这个空饷未免吃得太狠了一些。

  “回指挥使,还有一些兄弟外出示归,另有一些巡逻队伍,也还没有归来。”那名骑兵营将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队伍着实有些不好看,上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萧定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吃空饷,这是大宋将领的通病,而这个毛病,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见得就完全是将领的问题。因为如果全员养齐的话,以朝廷给的那些钱,还真难养得活。

  他也没有打算追究苗绶什么。

  初来乍到,他不想在西北将领心中,留下一个自己嚣张跋扈,仗着圣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映象。

  所以苗绶可以全身而退。

  整治苗绶的可以另有其人,但绝对不能是他。

  定边军,必须要大力整治。

  二通鼓响毕,带的军队终于多了一些。不过这些军队的模样就不大好看了,虽然还是集结成一队队的进了校场,但进了校场之后,军纪可就比第一批抵达的差得太远了。不少人居然还对着另一侧广锐军以及延安府军队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萧定闭目不语,苗德却是满面通红,不停地对着下头的军官使眼色。好不容易才将喧哗之声给压了下来。

  天上下着雪,空荡荡的校场之上,风似乎比别处地方更大一些,不多时,有不少人便耐不住了,又开始喧哗了起来。

  这一次,萧定终于睁开了眼睛,两个指头向前动了动。

  一名军官大步上前,呛的一声拔出刀来,高举向天空,这个动作,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军官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然后开始一字一顿地宣读着军纪。

  所谓的军纪,就是一条条的让人胆寒不已的杀字。

  其中,校场校验喧哗鼓噪者杀这一条,军官特别加大了声音,念完之后还停顿了一下。

  定边军被这名杀气腾腾的将领给镇住了,整个校场之上,再次恢复了安静。

  校场外,仍然不时有军士陆陆续续地赶来,不过这后边赶来的人,可就有些难看了。

  萧定居然看到有人还挑着一担子货物赶了过来,匆匆地将担子仍在外头,这才窜进了校场之中。

  “当真是好兵!”萧定瞟了一眼苗德,苗德立时便矮了一截,一个字儿也不敢作声。

  第三通鼓响,萧定站了起来,走到校阅台边缘,厉声道:“三通鼓响未按时抵达者,二十军棍!”

  “是!”下方,一队士兵应声而出,小跑着走向了校阅场的大门,守在了哪里。

  众人都是心中凛然。

  萧定看着聚集起来的定边军,二千五百人的正额兵,眼下到了大概一千七八吧?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会赶过来,或许已经没有多少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我说的未来

  萧定走到了校阅台的边上,低头,俯视着下方的军队。

  精神激昂的看不到多少,颓废不振的倒是一瞅一大群。

  看着就让人生气。

  呛的一声,他拔出刀来,高高地斜指向天空,下面的定边军顿时吓了一大跳。

  耳边传出佩刀出鞘的连绵不绝的声音,萧定带来的一千兵卒,几乎同时抽出了腰刀,学着萧定一样,斜斜地指向了天空。

  “皇宋!”萧定大吼道。

  “威武!”上千名士卒齐声高呼。

  “广锐!”萧定再次吼道。

  “无敌!”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校场之上其余的兵卒都震颤了起来,先是从延安府跟着来的两营步卒学着广锐军的模样抽刀大吼,接着便是定边军,腰板也挺得直了一些,精神也振奋了一些。

  眼看着气氛慢慢地被调节了起来,萧定呛的一声还刀入鞘,双手往下一压,哗啦一片还刀入鞘的声音,上千名广锐军整齐划一的动作,再一次让其它所有军队都黯然失色。

  萧定的目光缓缓转过场地之上所有的军队,最后,落在了最中间的定边军众人身上。

  “我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管你们过去干了什么。”

  “我不管你们现在正在干什么。”

  萧定的目光扫过校场门口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又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一字一顿地道:“我要看到的是你们的未来。”

  校场之上顿时传来了一大片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萧定嘿嘿一笑,“有些人这时候肯定松活了,觉得未来是什么?未来便是还有得商量,有的时间来算计吗?”

  他的脸色一分分的狰狞起来。

  “你们听好了,我所说的你们的未来,就在我的话落地的时候。”萧定怒吼道:“备马!”

  下头,一名亲卫策马带着萧定的那匹毛色黑得发亮的战马小跑了过来。

  萧定从校阅台上走了下来,翻身跨上战马,从定边军的部队面前一一掠过。

  “从现在开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用什么手段,步卒,在天黑之前,必须赶到神堂堡。骑兵,在我抵达半个时辰之后赶到神堂堡。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骑着马的家伙,他们可不是什么骑兵,他们是骑着马的步兵,马,只是他们的代步工具。就算是这样,我还多给出了你们半个时辰。”

  萧定微马向前奔出数步,回过头来,大声道:“过时不候!”

  一提马缰,战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向前面奔去,顷刻之间,一千广锐军便走得无影无踪。

  仍然留在校场之上的两支来自延安府的步卒营的士兵,则不怀好意地看着校场之上呆若木鸡的定边军。

  一边营将走了过来,看着曲德等一众相熟的将领,笑道:“诸位兄弟,还不抓紧时间,真想等着萧指挥使到时候军法从事,有一个办一个啊?”

  “他敢?”曲德低声吼道。

  “他有什么不敢的!”营将笑道:“人家在汴梁连上四军的精锐,一口气宰了七十余个,不但没有得罪,反而从统制一跃而成为指挥使了呢!”

  “定边军都走了,定边城怎么办,空营吗?”一名将领大声道。

  那营将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留在这里是干什么的?兄弟,定边城,现在由我们暂时看管,当然,我们还有另外一重任务。半个时辰之后,还有定边军没有出城的话,我们就负责缉拿,直接下到大牢里去,兄弟,你们耽搁不得了,哈哈哈!”

  听到这营将这么说,刚刚还围在这人身边的定边军,瞬息之间便作了鸟兽散,到处都是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看着这些人竟然毫无规矩地乱哄哄地向着外面冲去,留在校阅台上的两名营将都有些发呆。

  这,也太离谱了吧?苗绶不在,苗德总还在吧!

  “你们说,他们这个样子赶到了神堂堡,萧指挥使会不会一着恼儿,会不会把他们都从了军法?”

  “第一,他们这个样子,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能不能赶到神堂堡都是一个问题,指不定半路之上不知有多少人会半途而废!第二,就算赶到了神堂堡,我估计他们也都快散架了,萧指挥使也不好再弄他们了,再弄,就弄死了。”

  “明天看来我们有的忙了!要满城里去搜捕逃兵了,嗯,说不定还要去外头搜捕,这天气,可真够要命的。”

  “没办法,安抚使派的差使,让我们唯萧指挥使之命是从,叫苦归叫苦,事儿还是要做的。”

  一名营将从地上捡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起来,在手里拍了拍:“定边军的兵册,萧指挥使弃之如蔽履啊,这个意思,大概是准备放苗绶一马了。今天这阵势,你也看到了,超码差了七八百人吧?四百马军,有两百多了不起了。”

  “萧指挥使聪明着呢,放过了苗绶,这也是给西北将领们示好嘛!做事归做事,做人嘛,再说罗!”

  “不过萧指挥使不当场把这册子毁了,却留在了这里?”另一名营将笑吟吟地道:“这是要借我们的手,把这册子给安抚使吧?听说苗绶要解甲归田了,大笔的财产往延安府,京兆府都拖了几十大车啊,这还是明面上的,其它还有田亩、铺面、房宅呢!安抚使拿着了这把柄,以后啥时候要拿捏这苗绶,都是妥妥儿的啊!以为解甲归田就没事儿了?乖,就没事,不识相,那就有很多事!”

  两人相视大笑,其中一人将册子揣进了怀里。

  还要布置定边城的警戒、防守,明天,还有更辛苦的事情要去做呢!

  “二位将军,我家统制在家里略备了薄酒,请二位将军赏脸前往,喝点热酒去去乏!”一名家伙模样的人,飞快地跑了过来,向着两位营将躬身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你回去转告苗统制,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今天实在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可不敢喝酒误了正事。真要喝酒,也得等这事儿完结了再有时间啊,得罪,得罪!”

  两人叉手一揖,竟然是转身扬长而去。留下那家丁一脸黑线,不过区区一个营将,竟然将自家统制的邀请当成了耳边风。

  当下便咬着牙回去,准备去告个刁状。

  与定边城的一片鸡飞狗跳不一样的是,神堂堡却是喜气洋洋。从神堂堡出发,整整两里路上的积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还有人扛着扫帚不停地走来走去,但凡看到哪里有落上了积雪,赶紧便要去打扫。

  罗纲本来是提议整个神堂堡要张灯结彩以迎接萧指挥使抵达的,被萧诚痛骂了一顿,说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搞这么奢华干什么,扎一个彩门也就够了。

  被骂了的罗纲,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用松柏竹扎成的彩门,造型古朴,美轮美奂,再在上面扯上红绸子,扎上大红花,喜庆的气氛,一下子便出来了。花费这么一点子红绸子,你萧诚总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吧!

  看了罗纲的杰作,萧诚表示很满意。

  所有人都在忙。特别是朱老幺、陈乔等人,一千广锐军抵达,接下来的安置事宜,可全都是他们的事情。不过好在事情早就做好了预案,两个步兵营的每一个队,都专门安排了一名青壮来负责引领他们去自己的驻地,驻地的每一间房子,火炕早就烧得暖暖的了,屋里热水是齐备的,冻疮药以及其它各类普通药材,用一个木头箱子装着,每一间房里都放着一个。这样的天气赶路,如果说没得人冻疮啥的,可没有谁敢相信。

  伙房里自然是准备大摆宴席了。神堂堡这里,猪肉不多见,但羊肉、牛肉这东西,却是多得很,特别是牛肉,以前即便是萧诚罗纲这样的人,也不是随时都能吃到的。不过到了这里,两人已经吃得快没有感觉了,竟然特别想念起家里的红烧猪肉来。

  “辛渐,你们准备好了吗?”萧诚转头看向身边的辛渐问道。

  辛渐哼哼道:“二郎,萧指挥使也真是的,要定边军那群渣渍干什么?我估计,今天晚上我都用不着睡了,指挥使的欢迎酒宴,我也是参加不了啦!一路上都得去收罗那些残兵败将。”

  “还是有些人能用的。”萧诚道:“必竟两千多人呢,说全都是废物,我可不信。只要能用个一半,甚至只有一小半能用,也就蛮好的了。我们以后,不能总靠铁鹞子打仗吧?这定边军虽然次了一些,但好歹也算是宋人,这些尚能入眼的,落到大哥手里,过上个一年半载,也就能称为一个真正的兵了。”

  辛渐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他回头看向了神堂堡下的校场,那里,近两千铁鹞子正在集结,其中有五百人,已经配上了盔甲,看起来着实威武得很,现在,他们正准备着欢迎他们真正的领导者,萧定的到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重逢

  地面微微震颤,旋即,哨骑如飞一般地自远处归来,冲破了风雪,径自到了披红挂绿的彩门之前,大声道:“来了来了,指挥使来了。”

  话音未落,众人的视野之中,穿过飘飘洒洒的雪花,看见了长长的骑兵队伍正络绎不绝地向着这边行来。

  罗纲双臂挥舞,一声大喝:“乐起!”

  十只大锁呐高高扬起,欢快的乐曲立时响彻在天地之间。

  竟然是一曲百鸟朝凤。

  锁钠,大鼓,锣儿钹儿一齐奏响的时候,萧定带着队伍也抵近了大彩门。

  看到这个阵势,萧定倒是楞了楞,他昨天才通知神堂堡自己将要抵达,一晚上的时间,他们居然就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

  缓缓策马穿过彩门,萧诚已是捧着一碗酒走了过来,高高举起,大声道:“一杯水洒,略洗风尘,指挥使,请!”

  萧定看着自家二弟,不由得哈哈大笑,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二弟是吃了不少的苦,本来洁白如玉的脸庞,现在冻得通红,一些地方甚至开裂了,至于耳朵上,也结上了痂,而捧着酒的手上,照样是痂疤重重。

  伸手接过酒碗,仰天一口喝了一个干干净净,“好酒。”

  这样的酒,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因为今天萧诚往酒里掺水,一斤酒里,起码掺了半斤水,不然不够喝啊!

  不过只要人的心情到了,便是清水,也能喝出美酒的滋味来。

  每一个跨过彩门的广锐军士兵,都会有人奉上一杯水酒。

  萧诚引领着萧定及这一千士卒,到了神堂堡主堡之下的空地之上。在哪里,两千铁鹞子,正集结待命,等待着萧定的检阅。

  “大哥,这便是我跟你说过的铁鹞子,当然,现在他们还没有配备齐盔甲以及合用的武器,战斗力肯定还不能达到最高点。不过这些人的基本素质都在这里了,大哥再稍加点拨,以后这些人,便是大哥你纵横西北所向无敌的利器。”萧诚笑吟吟地道。

  “真没有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萧定看着萧诚,又是欣喜,又是感慨:“我本来以为,等我到了横山,至少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慢慢地搞定横山诸蕃,可你一个月的时间,不但把这些事情都做了,而且还远远地超出了所有人的估计。哈哈哈,铁鹞子,你这是把整个横山土蕃,都给绑到了我们的战车上了啊!”

  “大哥,这还只是第一步。”萧诚摇头道:“真正地能把他们绑在一起的,光是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可还不行。这些士兵或许会很满足眼前的待遇,荣光,但他们背手的族长以及大人物们,想要得到的却更多,这便需要大哥你带着他们来得到了。”

  “唯有血于火,只要他们够英勇,战胜敌人之后,他们自然能得到。”萧定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也不是一个死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念头的人。咱们大宋一直便有蕃兵嘛!”

  “大哥,我组建这支铁鹞子,可不是让你把他们当蕃兵用的。”萧诚笑道:“他们真实的战斗力,稍加训练,可比你的马军要强得多。以后,他们会成为你横扫西北的主力。”

  “有这么厉害?”萧定疑惑地道。

  “回头你可以问辛渐与贺正他们!”萧诚笑道:“等到你在他们心中建立了威信,在横山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之中真正树立起了你才是老大的声威之后,你应当还抽调横山诸蕃中的步卒,组成山地重步兵,名子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步跋子。”

  萧定愕然道:“你起的名字为什么都这样怪模怪式的,铁鹞子,步跋子,听起来总是不那么顺耳呢!”

  萧诚一笑:“听得多了,自然就顺耳了。大哥,铁鹞子是重骑兵部队,而步跋子则是从横山诸羌之中选择那些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者来组成,与铁鹞子配合使用,则威力更大。”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萧定摇头道:“现在我的步卒还是够用的。而且步卒,我更信任大宋人,他们的纪律性更强。”

  萧诚微笑着点头,大哥说得倒也不错,不过他想要建立的步跋子,与一般的步兵不大一样,更加类似于一种执行特别任务的军队,与一般的步卒是可以互相补充的。

  正如萧定所说,这个事情,可以容后再议。

  二千铁鹞子,的确让萧定有些震憾,特别是那五百个已经配备了甲胄的家伙,看到他们,萧定一时之是居然有些恍惚,似乎眼前出现的不是他的铁鹞子,而是辽国的皮室军。

  短暂的恍惚之后,心里却又兴奋起来,等到西北大事落停,皇宋三路攻伐大辽的时候,眼前的这支铁鹞子,绝对能让辽人的铁骑不好受。

  检阅完了铁鹞子,目送着这些人回到军营,萧定道:“全部由党项人组成的啊?连带队的将领都是党项人?”

  “这个没有一定之规。”萧诚道:“组建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了。谁都可以加入铁鹞子,只要他本事足够,而成为带兵的头头,那就靠自己的拳头说话,说起来,现在的六个营将,全都是打出来的。与大哥你当初到广锐军马营的时候一模一样。大哥如果想让宋人进去,那自然也得靠自己的真本事。”

  萧定微微点头。

  “大哥,这些人虽然都来自横山诸蕃,但我在编组的时候,却是将整个部族打乱了的,每个营,每个队,基本上不会有太多来自同一部落的人,这样就断绝了他们有可能的抱团行为。还有一件事,倒是让我意外,这次较量出来的六个营将,没有一个是来自党项大部族的。全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里头出来的。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互相牵制,倒也的确算是一件好事,以后我再慢慢地往里面掺宋人吧!太倚靠党项人,也不是长久之间。”萧定道。

  “今天因为大哥还要收拾定边军的一些手尾,所以今天就没有安排宴席,明天,神堂堡会大摆宴席庆祝,横山诸蕃大大小小的首领,都是会来的,特别是仁多忠与拓拔扬威,都会亲自来见大哥。”

  “这二人有何不同之处?”

  “仁多忠倒了罢了,毕竟年纪大了,思量的更多的是眼前的一些利益。就算考虑长远一些,也并没有多么迫切的需要。但拓拔扬威就不同了,此人年轻,不过四十出头,而且在皇宋受过系统的教育,此人,是个不甘人下,野心勃勃的人,用好了,他是得力臂助,能帮着大哥将横山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萧诚思忖着道:“这是一个相当有能力的人,也是一个不好驾驭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萧定道。

  说话间,上千人的队伍,已经被有条不紊地引入到一个个的驻兵点,士兵们坐在了暖和的青砖大瓦房中,喝上了热乎乎的羊汤,欢声笑语不时地从每一间屋子里传出来。

  “这便是你所说的预案的作用了!”萧定道:“这一路行来,亏得你准备的那些预案,不然很多时候都要抓瞎。正是因为先前什么事情都想到了,都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这才一路上顺顺当当的。”

  “有死在路上的吗?”萧诚问道。

  “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出现一例,这算是一个奇迹了!”萧定骄傲地道:“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弄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地赶过来。不过到了这里一看,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还是该伴着大部队一起来才对的。”

  “大哥关心小弟嘛!”萧诚微笑着道。“走,大哥,去看看专门为你和大嫂筑的窝吧,这些日子你没来,我可是雀占鸠巢了,你来了,我可得搬家罗。”

  “不急,我就在这神堂堡顶等一等,看看定边军,究竟有多少人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神堂堡,又有多少人,尚堪一用?”萧定道:“在定边城看他们的模样,心里都凉了半截。”

  “一支军队再烂,总还是有些可用之材的。”萧诚道。

  终于有定边军出现在了神堂堡,是苗德所率领的骑兵,两百多骑兵并不是一齐出现的,而是前后相隔了差不多两柱香的功夫,这让萧定的脸色更黑了一些。

  他们还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抵达了。萧定挥了挥手,示意带这些人下去休息。

  “一个马营,仅仅有两百余骑。”萧定道:“不过一场简单的行军,竟然连有效的指挥都丧失了,整个队伍,拉了这么长!他们是在进行一场长跑赛吗?这苗德,不是一个可以用的。”

  “他只怕也不敢在大哥手下为将。”萧诚嘿嘿笑着。“苗绶不是请求解甲归田了吗?就让他回去尽孝吧!”

  “这两百兵,应当是苗家的心腹,想要扳过来,还需要时间,不过正因为是苗家精心打造的,战斗力应当不会太差。回头把他们丢进铁鹞子里磨练磨练。”萧定道。“磨出来了,那就是一个好兵,磨不出来,那就只能去干干其他简单的事情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再烂的地,也能长出几只好瓜

  “一天的时间,这样的天气,对于定边军来说,有些难了。”看着愈来愈大的雪,萧诚摇摇头道。“只怕很难有人在天黑的时候赶到。”

  “广锐步卒,只带军械,不带辎重,不考虑路上被人袭击,不考虑赶到目的地会后立即投入作战的状况之下,这样的天气下,一天他们可以行军百二十里!”萧定缓缓地道。

  “大哥,您不能什么都拿广锐军来作参照物,上四军不行,定边军自然也不行。更何况章廓主政陕西这七八年来,整个陕西军政是败坏了的。”萧定道。“也就京兆府,延安府这几个重镇驻扎的军队还有些模样,定边军,就不用提了吧?”

  “从定边城到神堂堡,八十里路。”萧定道:“你知道我走的时候跟他们怎么说的吗?我说得是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

  萧诚目光闪动:“可以搞代步工具?可以不穿甲胄?不带军械?”

  萧定眉毛一掀:“不穿甲胄倒也罢了,如果不带军械,那就真是找死了。这样的人,跑到了神堂堡,你觉得我能容得下他?”

  “只怕他们很难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神堂堡。”萧诚摇头道,“真赶不到,就真不要了?不管怎么说,也都是精壮呢!”

  “我没说不要!”萧定目光闪动:“我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能够按时赶到神堂堡,第二我想看看多少人明知道在误期之后会受到惩罚,仍然会来神堂堡,第三,我想看看,还会不会有人能像模像样地成建制地带着人到神堂堡?”

  “其实大哥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惩罚这些误期的人是不是?”萧诚笑道。

  萧定摇了摇头。

  “都这个模样了,惩罚他们干什么!能用的,咱就用,能大用的,咱们就大力提拔,至于其他的,那就不用当兵了,回定边城去种田吧,当个农夫也不错的。”

  “对他们来说,可不见得了。没有了固定的军饷,成为了一个农夫,要缴纳赋税,要服徭役,真的打起仗来,他们这些曾经的军人,绝对是第一批被征发的青壮。”萧诚笑道:“得不到任何好处了,坏处却是一大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萧定一笑道:“这不是你说的吗?今日的结果,便是他们往日种下的因而已。”

  萧诚看了看天色,因为下雪的原因,今日比往日看起来要黑得更早一些。校场当中高高的桅杆之上,挂上了一长串红红的灯笼随风飞舞,红光刺目,便是远在数里之外,因为地势的原因,其它地方也能看到这个显眼的指示。

  “大哥,你累了一天了,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还有辛渐,贺正他们,我们会按你的要求,对赶到这里的人,进行分类的。”萧诚道。

  “这怎么可以!”萧定摇头:“我是一军之主将,我亲自下达的命令,自当我亲自在这神堂堡再次校检他们。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过就是赶了一段时间的路而已,哪里就累了?”

  萧诚呵呵一笑,不再说话,而是转头吩咐李信下去准备热酒和下酒的小菜,他准备在这里陪着大哥喝上几杯,反正看起来,今天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情了。

  一更的鼓声已经敲过了,神堂堡下,终于有定边军抵达。

  萧定看到气喘吁吁地赶到这里的大猫小猫三两只,脸色更加难看了。来得是几名押正,可是他们的部下呢?一名押正,可是有二十名部下的。

  听着这些人叩拜在萧定的身前,结结巴巴地报着他们的名字以及所属的队伍。

  “你们的部下呢?”萧定沉声问道。

  “回指挥使,一些走了一小半路,走不动了,跑回去了,还有一些人,走着走着不知到哪里去了。最后还剩几个,眼见着要误期了,我们也就顾不得他们,让他们在后面慢慢赶来,我们先来指挥使这里报到。”

  萧定点了点头:“能赶到就不错了,而且还背着全部的甲胄,武器一样不少,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军官,但总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士兵。既然来了,就是好样的。来人,带他们下去洗澡,换衣,吃饭,然后好好休息。”

  “遵命!”一名广锐军士卒向前踏出一步,笑道:“恭喜诸位几个了,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跟我走吧!”

  几名押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想过能这样轻易地过关,大喜过望之下,却是连连向萧定叩了几个头,这才随着广锐军士卒去驻军点。

  从第一批人出现之后,越来越多的定边军开始陆续出现在校场之上。

  萧诚只能用两个来形容他们:狼狈!

  更有甚者,不少人赶到了校场之上后,连应卯都没力气了,直接便四仰八叉地往雪地之中一趟,要不是胸膛还在起伏,基本上就跟一个死人差不多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萧定自然是连问一声的意思也没有了,直接挥手让人给扶下去,让他们去洗澡换衣吃饭睡觉,莫给搞病了,反而成了又一个负担。

  到现在为止,出现的定边军都是以个人身份零零散散出现的。萧定居然没有看到一支成规模,成建制地出现的队伍。

  看着萧定的脸色越来越黑,萧诚不由在一边打起了圆场:“大哥,不错了,好歹也算是赶过来了,几百人呢!加上那两百余骑兵,这不有六百人了吗?差不多三分之一了,很不错了。”

  “一群散兵游勇啊!”萧定仰头闭目叹道。

  “说不定后头还有惊喜!”萧诚宽慰道。

  “等等看吧,但愿有惊喜!”萧定沉声道。

  二更的梆子声敲响了,神堂堡除了主堡这边,其它的各屯点的灯火,正在渐次歇灭。

  萧定站起身,走到了城墙垛口边,仰头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扔,便将酒壶丢到了城墙根下,两眼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说不定还有,一定还会有的!”萧诚低声道。

  萧定摇了摇头,转身,大步向后面走去。

  “大哥,等一等,你看,你看!”身后传来了萧诚惊喜的声音。

  萧定回头,远处的山道之上,出现了一支火把,然后是五支,十支,最后竟然达到了上百支!竟然有一支成规模的队伍抵达了。

  虽然他们误期严重,他这却是第一支成建制抵达的队伍。

  萧定腾腾地三步并作两步,走下了城堡,两脚叉开,立在了旗杆之下。

  果然是定边军,还真有百余人。

  看到萧定,其中一名军官大步走了过来,单膝跪在了地上,道:“定边军第三营第一部,部将雷德进,见过指挥使,雷德进误期,请指挥使惩罚!”

  萧定两手将他扶了起来,两眼扫过他身后这百余人,道:“盔甲都背着,武器也没少,勉强算是合格,但你告诉我,不过八十里,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回指挥使,我们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里行过军。”雷德进有些惭愧地道:“而且,而且弟兄们缺少训练,气力不支。”

  “我看他们的衣服鞋袜是怎么回事啊?不少人的靴子都是破的,用草绳捆着将就?既然很少训练,军靴也不会损耗得这么快吧?一年春夏四季,可是有四双呢!”

  雷德进尴尬地一笑,“这个?”

  “算了,我知道了。”萧定有些烦燥地挥了挥手:“你很不错,能将整个队伍囫囵地带过来,已经是头一份了。雷德进,我记住你了,你先带着你的兄弟们去休息吧,下头已经有人为你们准备好了一切,其它的,明天再说吧!”

  “是,多谢指挥使!”从萧定的话语里,雷德进听出了一些暗示,顿时喜形于色,转身连连招呼着他的弟兄们下去休息。

  刚刚走了几步,萧定却又叫住了他:“雷部将,在你后头,还有跟你差不多的队伍吗?”

  “有的!”雷德进拱手道:“比我们这支人数还多一些,只不过因为多了一些,所以就更慢了。”

  “比你们还多一些?营将带着的?”萧定愕然问道。

  雷德进摇头道:“不是,跟俺一样,也是一个部将,不过他一边走,还在一边收拢着一些掉了队的,受了伤的,听说还抓了一些准备逃的,整个队伍差不多有两百出头的人,本来他们是走在我们前头的,后来就被我们反超了,看他们的速度,只怕要等到三更后才能抵达这里了。”

  “带队的部将叫什么?”

  “郑吉华!”

  “行,我知道了,你去吧!”萧定挥了挥手。

  看着雷德进走远了,萧诚这才慢慢地凑了过来,笑道:“恭喜大哥,等了这大半夜,终于还是等来了能看得过眼的了。这雷德进,还有这郑吉华,虽然各自误期严重,但却各有各的才能,最难得的是能控制住军队不散,这可是极难得的啊。那郑吉华还能一路收容伤兵,震慑逃兵,更加不错啊!”

  “再烂的地里,也能长出几只好瓜来的,两个部将,嘿嘿,不错,不错。”萧定此时却是精神大振,“我就再等等这郑吉华。”

  第一百一十八章:处理

  苗德局促地坐在火堆边,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之上,眼睑下垂,看着面前的火堆。

  在他的对面,便坐着如今定边城的最高统治者,萧定。

  此刻,萧定正拿着一根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面前的火堆,不时蓬的一声火星四溅。

  苗德不知道等待他和他父亲的将是什么。

  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已经认输了。

  在萧诚将嵬名部连根拔起之后,就彻底地认输了。

  如今,曾经在横山之中显赫一时的嵬名部已经灰飞烟灭,族中成年男子死伤惨重,活着的,如今也戴着镣铐在干着苦力,他们能活多久,都是一个问题。当一个族里的成年男丁被消耗殆尽之后,剩下的妇孺、孩童迟早便会成为别人的财产。

  如今,这些人也正在为广锐军的屯垦点在拼命地劳作着。

  “定边军让我很失望!”萧定挟起一块木柴,放到了火堆之上,抬眼看向苗德。“定边城校阅之时,尚还有近两千人的规模。但昨日,赶到神堂堡的,不过一千三百余人。剩下的,逃回去了。今天,定边城那边报来了他们捉拿的数字,足足五百三十八人。他们这代表着什么,你清楚吗?逃兵,这是逃兵!”

  “是属下治军不严!”苗德颤声道。

  “你不过一录事参军兼马营正将而已,治军不严这个罪名,还落不到你的头上。”萧定嘿嘿一笑。

  “指挥使,家父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一直缠绵病榻。”苗德强辩道。

  萧定摆了摆手:“不管苗绶是真病也好,假病也罢,我都无意追究了。包括定边军严重缺额,吃空饷的问题,我也不想追究了。”

  “这个?”

  “苗德,你用不着辩解,马营该是你苗家父子握在手中的精锐了吧,可也只有两百余骑。连一人双马都做不到。一个马营,正额编制是四百骑,剩下人的去了哪里?去躲猫猫了?”萧定的声音逐渐地严厉了起来。

  苗德汗出如浆。啪哒啪哒地掉落在火堆之中,化成了一股青烟瞬间消失不见。

  萧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伸手,站在他身后的曹灿立刻便递来了一份文书。

  “这是你父亲给安抚使写的解甲归田养老的文书。安抚使给我了,让我看着办!”

  “请指挥使开恩!”苗德声音颤抖地道。

  马兴将这份文书给了萧定,便意味着将自家父子的生杀大权也交到了萧定的手中。

  “苗绶在定边城驻守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萧定缓缓地道:“我也不为己甚,这份请求,我答应了。”

  “多谢指挥使大恩大德,末将父子,没齿难忘。”苗德惊喜交加,连连拱手。

  “不管是安抚使也好,还是我也罢,都是看在了一个大局的份儿上。”萧定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苗德,道:“苗德,你们熟羌的身份救了你,否则以你们犯下的种种事情,任意拎一条出来,都足够砍头的。延安府安抚使门外的街道之上,鲜血可至今还没有清洗干净。”

  苗德战战兢兢。

  不说别的,单说苗绶联络嵬名部要给广锐军先锋一个下马威的事情,便足够萧定痛下杀手。

  不要说没有证据,现在整个嵬名部都落在了广锐军的手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萧家兄弟肯定知道了这里头的秘密。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萧定淡淡地道:“这些年来,你们聚敛的财产也足够多了。延安府,京兆府等地,都有大量的产业吧?光是浮财,这些天来,便往京兆府运了多少?可我广锐军初来乍到,万事艰难,做啥事都需要钱,手头紧得很。”

  “我苗家愿意为指挥使乐捐一笔款项!”苗德立刻道。

  “多少?”萧定看了他一眼。

  “十……不,二十万贯!”苗德道:“指挥使,家中能凑出来的现钱,就只有这么多了。便是这些钱,只怕也还要家中女眷变卖首饰才能凑齐的。”

  二十万贯啊!一个小小的统制官,居然就能拿出二十万贯的现钱!

  萧定不由感慨万分,自己当统制的时候,可是穷得叮当响的。

  所有的银钱,都变成了士兵们手中的武器,身上的盔甲,嘴里的吃食以及赏金。

  “你回去吧,告诉你苗绶,把二十万贯送到神堂堡来后,你们就可以走了,不管你们是去延安府还是京兆府,以后与我再无半分关系。”萧定挥了挥手道。

  苗德如蒙大赦,站起身来,深深地行了一礼,倒退两步,出了房门,冷风一吹,两腿一软,险些便坐倒在了地上,赶紧扶住了身旁的墙壁,稳了稳心神,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的气。

  二十万,买回全家的性命,却也算值得了。

  浮财虽然没有了,但自家还有田地,还有铺面,还有商队,赚回这些钱来,却也并不什么太难的事情。

  定边军苗氏父子的影响力必须完全清除掉。

  苗氏的心腹也必须全部赶出军队。

  定边城中的大小官员,那些关键位置,也必须要全部换上自己的人才能放心。

  这一次的校验,便是萧定创造出来的机会,他可以名正言顺了将苗氏的势力彻底清洗干净,而像雷德进、郑吉华之类的这些原本的底层将领,这一次表现出了不一般的能力,倒是可以提拔重用。

  他们原本的位置太低,与苗氏父子的纠葛并不太深。

  雷厉风行!

  萧定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展开了对定边军的大规模清洗和整编。基本上有些能力的,现在都在神堂堡,而在这里,这些人想闹事也没有这个胆子,不看广锐军那些人如狼似虎,光是两千驻扎在这里的铁鹞子,便能让他们收回不该有的心思。

  清理,混编,短短的一天工夫,定边军原有的体系并不复存在。抵达神堂堡的这一千三百余人,被全部混编进了广锐军之中。

  原本的定边军中的中级将领,基本上都被开革逐出了军队,倒是雷德进和郑吉华这两个原本小小的部将,一跃而成为了新队伍中的营将,从过去每人带百把人,一下子成了统带五百人的正将,算是来了一个大跃进。

  至于根本主没有抵达神堂堡的那些人,统统被开革了军藉,从此以后,这此人,便只是在定边城周边定居的普通乡民了。而他们原本种的土地,如果是军屯,将会被收回,如果是自家这些年治下的产业,倒是可以保全,不过从明年开始,该有的赋税徭役,却是一样也不会少了。

  萧定觉得时不我待。

  这不仅仅是马兴的殷殷期待,更重要的是,萧诚在前期的工作做得太好了。把萧定原本计划之中要做的事情,差不多都给做完了。如今的横山党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是暂时性了聚集到了一起。

  横山商贸正式成立。广锐军占了三成股份,拓拔部占了两成,仁多部占了一成半,剩下的,却是其它各个小部族瓜分了。

  众人拾上柴火焰高,萧诚利用横山商贸,一下子便聚敛起了超过两百万贯的银钱以及货物,货物是因为有些小部族实在太穷,拿不出多少银钱来,便用货物来抵帐。

  说实话,萧定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从的银钱堆在他的面前。

  横山商贸的大掌柜叫许慎。

  这个人萧定是认得的,是家里大管家许勿言的儿子,不过一向都负责家里在外头的一些事务,很少在家里面露面,这个人,萧定自然是放心的。

  许慎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始成立一个个的工坊,像毛皮焇制、加工等,以前横山人只是简单的处理一下便卖出去,现在却不一样了,许慎弄来了一些技术高超的匠师,开始了精工细作。

  萧定看过许慎的计划书,隶属于横山商贸的大大小小的工坊,足足有上百家,分布在横山各个不同的地方,而这些地方,也分驻着不同的党项部落。

  便连冶铁的工坊,也都搞起来了。拓拔部控制下的区域,有着上好的铁矿,不过他们开采冶炼的水平就很简单粗暴了,这让许慎哧之以鼻。现在这个矿区虽然还属于拓拔部,但冶铁工坊却属于横山商贸了。

  这些工坊,很多现在都还停留在纸面之上,计划之中,但一旦按着计划正式开办起来了,萧定觉得,横山就会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区域,对于外面的依赖,将会大幅度的减轻。

  只要将所有人的利益都包装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大家自然就会齐心协心而不致于轻易地就出卖了同伴的利益。这种联盟,才是最稳固的,其它什么和亲啊,联姻啊,结拜啊,统统都是胡扯,该翻脸的时候,照样翻脸。

  这就是萧诚直截了当地对萧定说的。

  想要把党项死死地捏在手中,那就要把这种巨大的利益的分配权捏在手中。

  如此,万事无忧。

  即便有个别人想要作乱,另外的人,也会对其群起而攻之。

  第一百一十九章:回报

  整个神堂堡大开宴席。

  为了欢迎萧定抵达,横山诸蕃可都是出了不少的气力,各类山珍,走兽飞禽,应有尽有,将神堂堡的库房堆得满满当当。便是自酿的马奶酒,果子酒以及其它酒水,也是一坛坛地运了来。

  整个神堂堡倒是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几分。

  小厅里摆了一桌,却只有四个人,萧定,萧诚,拓拔扬威,仁多忠。

  至于罗纲,萧诚找了一个借口,把他又打发出去了。现在他正在往延安府的路上呢!定边军的处置方案,需要报给马兴知道,同时要过年了,当然也还要向安抚使要一些过年赏赐属下的物资。

  还有一个让罗纲兴致勃勃地去往延安府的理由,便是广锐军的大队人马,将要抵达了,他将在延安府迎接主力人马的到来。

  因为里面有一个萧三娘子,便足够罗纲屁颠颠地兴高彩烈往延安府跑了。

  神堂堡的这些事,在罗纲看来,哪里有萧三娘子重要呢!

  他在神堂堡帮着萧诚做事,不过就是多些历练,更重要的,还是想让三娘子看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有能力的好男儿,可不是那种游手好闲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萧诚不想让罗纲在这件事上介入太深。

  特别是萧定与横山吐蕃之间的事情。

  他知道得多了,也就代表着他的父亲罗颂就会知道。与罗纲不同,以罗颂的政治智慧,马上就能嗅出这里头的许多不同寻常之处来。

  这就不是萧诚想要的了。

  桌上菜肴丰盛之极,酒也不是外头的大路货,而是从延安府弄来的佳酿,纵然比不得天香阁的秘制,但也算是这天下的极品好酒了。

  不过,席间四人,倒都没有什么喝酒吃饭的兴趣,寒喧问候之类的话语,也早就在白天两人抵达之后,说得差不多了。

  拓拔扬威与仁多忠比起萧定来说,要更加紧张一些,说白了,先前他们在萧诚的蛊惑之下,已经投入了大量的成本进来,现在真正的主事人来了,会不会有变动,他们二人也不敢说有十成十的把握,心想讨价还价总是有的,心里也是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毕竟萧诚把一切都描绘得太好了,美好的前景,让他们自己心里都有些犯嘀咕。

  真会这样吗?

  萧诚却是笑嘻嘻地提起酒壶,给桌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都满上了酒。

  萧定端起了酒杯,站了起来,却又示意另外三人坐着:“二位族长,萧某初来乍到,对横山,现在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想做什么事情,是离不得二位的帮扶的。我到此的目的也很明确,想来这一点,二弟已经与你们说得清楚明白了。既然二位今天能坐在这里与我把酒言欢,那就说明,你们还是认可我要做的事情的。更重要的是,在前面,你们已经做了很多了!这杯酒,却容我谢二位对萧诚的鼎力相助。二弟,你陪一杯吧!”

  萧诚赶紧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对面两人也不敢怠慢,端起酒杯,拓拔扬威道:“也不敢瞒萧指挥使,天下大势,我们还是略能窥见一二,自然不会逆势而行,而萧二郎君手段厉害,初来横山,三下五除二,却是灭了嵬名族,统合了无数小部族,也让我们看到了萧指挥使的实力。与强者合作,这是我们党项一族历来不二的选择。”

  萧定大笑:“我是个爽快人,只想说,二弟对你们承诺过的,我,萧定,全盘承认,并且会认真地兑现,绝不会打一点儿折扣。来,干了这杯酒。”

  有了萧定的这句话,拓拔扬威与仁多忠都是大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倒过酒杯,却是没有点滴漏出。

  重新坐下,萧诚再次充当了倒酒的角色。

  “皇帝不差饿兵,既然我们要合作,那当然要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与各位。”萧定抹了一把大胡子上的酒珠,道:“拓拔族长,我已经准备向官家奏报,请封你为我的副指挥使。这可不是以前封你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闲职,是有真正的实权的,以后在广锐军,我第一,你第二。”

  拓拔扬威耸然变色,这个报酬,可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仁多族长,我准备向官家请封你为横山团练使,主管横山诸蕃蕃兵事宜。这可是一个事务繁杂的差使,需要统合整个横山诸蕃,不知仁多族长愿不愿意我萧某人分忧?”萧定接着道。

  萧定这便是把整个横山诸蕃兵力整合的事情,交给了仁多忠,这个信任力度,不可谓不大了。以前以仁多族的实力,当然也可以呼朋唤友一番,但也有不买他帐的,就像亲近拓拔族的那些部族就不见得会理他。

  但现在可就不一样了,他算是拿到了尚方宝剑,不听他招呼,他是可以整人的。而且拓拔扬威现在是萧定的副手,也不好为难自己了。

  “老夫自然愿意,就是怕年老力衰,误了指挥使的大事。”仁多忠拱手道。

  萧定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哪些自谦的话。

  “指挥使,蕃兵的军费由何而来?”拓拔扬威问道:“朝廷可是历来不给蕃兵军饷军费的。以前也只有在有战事的时候,才会征召蕃兵,现在看指挥使的意思,大概是要常设一部了,这花销,可不在少数。我拓拔部倒是愿意承担一部分军费,但其他小部族,又要出人,又要出钱,只怕就不太愿意了。”

  “副指挥使这一问是问到点子上了,关于蕃兵军费的事情,便由萧诚来说吧!”萧定看了萧诚一眼,道。

  萧诚点了点头,道:“二位,其实不止是以后的蕃兵,就连刚刚成立的铁鹞子,我们也准备把他放在蕃兵的系列当中,不会把他列为正式的编制。”

  “这是为何?”

  “自主权!”萧诚道:“我想,二位对这一点,一定会相当注意吧!”

  二人都是点了点头。

  “蕃兵,朝廷不会管得太多,更不会派遣大将来指挥,在各方面也就灵活得多。”萧诚道。

  “可是按照萧先行的规划,铁鹞子的装备,训练以及作战的费用,可不是区区小数。”拓拔扬威皱眉道。“再加上其他蕃兵,就更不是小数了。”

  “首先,我们可以以现在正准备向李续开战为由头,向陕西路甚至是朝廷要求一部分军费,作战之时,朝廷还是会拨给蕃兵一部分军费的,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我们不能放过。”萧诚道。

  “其二,就是自力更生了。”萧诚道:“横山商贸一定会赚大钱的,这一点勿容置疑,各个工坊的正式运营,也意味着横山从最简单的卖一些原料到卖精加工的物品,我们不但要向内卖,我们还要向西边卖,那边的市场更加广阔,利润也更高。”

  “其三,我们要大力屯田,这一次广锐军来了大量的熟悉农业的好手,我们会将他们分派下去到各个部落,横山诸蕃不仅要会放牧,还要会种田。”

  “其四,以战养兵!”说到这里,萧诚的声音冷酷了起来:“家兄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做掉李续。而陕西路现在最大的战略任务,也是做掉李续。我们要抢在头里,要去喝这第一碗汤。有什么比抢来钱更容易呢?李续经营了这许多年,连当皇帝的心思都出来了,手中自然是攒了无数的财货的,我们去抢他们的。这便是我这么快就成立铁鹞子的原因。”

  “萧先行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开战?”拓拔扬威吓了一跳。

  “你想不到,李续恐怕更想不到吧?”萧诚嘿嘿地笑了起来。“先拿下盐池,哪里的盐可是好东西。放在李续手里糟塌了,我们拿到了手里,精加工一番,再卖出来,价格绝对要比以前的粗盐翻上好几番。这玩意儿,到哪里,都是不愁销路的。”

  “盐池李续驻有重兵,只怕不好打!”

  “再没打之前,哪一个地方看起来都不好打!”萧诚笑道:“一旦我们动手,拔了头筹,周边的其它皇宋军队,恐怕也忍不住了,要是他们要蜂群一样出动起来,嘿嘿,不管他们打不打的赢,反正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能牵制李续嘛。而且我们一旦拿下盐池,马安抚使必然也会大为振奋,肯定会在大战略方面有一番布置,给李续更大的压力的。”

  “有一个问题!”仁多忠道:“萧先行,李续现在并没有造反,仍然是大宋的臣子啊,广锐军如何攻击他?”

  “攻击李续的是横山党项,是铁鹞子,是步跋子,与我广锐军何干?”萧诚转动着酒杯,笑道:“广锐军的旗帜,绝对是不会出现在战场上的。李续要打官司,可以啊,咱们去延安府,去汴梁打官司好了,问题是,他敢去吗?”

  “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拓拔扬威道:“现在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怎么打赢了,李续也不是好惹的。”

  “怎么打赢是指挥使和指挥副使的事情。”萧诚露齿一笑:“不过这是解决我们军费的来钱最快的办法。从李续哪里抢,抢得越多,我们便能组织更多的兵马去进行更大规模的抢劫。”

  第一百二十章: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拓拔扬威与仁多忠两人并肩站在山顶之上,极目远眺,神堂堡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已经变成了小盒子模样大小了。

  除了拓拔奋武与仁多保二人牵着战马站在距他们十几步的地方之外,其它的随从,却是远远地在半山腰中等候。

  “感觉怎么样?”拓拔扬威笑道。

  “有点怪异啊!”仁多忠道:“这位萧家二郎的布置,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得让我禁不住便想一路跟进,看看这件事最后到底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

  拓拔扬威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啊。这位萧二郎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一门心思地想将我们横山诸部落打造成一个只跟他萧家有关的势力,而不是跟朝廷有关的势力,这就很有点搞头了。”

  “你觉得这很有搞头?”仁多忠问道。

  “当然很有搞头。老仁多,你喜欢撅着屁股对那些官儿三拜九叩吗?”拓拔扬威冷笑道。“以前怎么说,朝廷也还是给我们封了一个知州,虽然是一个空头衔,但从上面来一个芝麻绿豆样的小官,眼睛都长在额头上,我们对他稍不恭敬,立马就会挑事整我们。”

  “他们这些文官,连自家的武将都瞧不起,更遑论我们这些他们眼中的蛮夷了!”仁多忠摇头叹息道。

  “所以以前,我其实是支持李续的。”拓拔扬威叹息道:“只不过时局变化太快,转眼之间,李续就已经处在极度不利的位置之上,辽人与宋人之间的和平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李续哪里有崛起的机会?而皇宋既然将目光投到了这里,走马换将,摆明了要对付李续,我又怎么敢拿部族的命运去赌!”

  “相对于辽国也好,大宋也罢,李续还是太弱小了。”仁多忠道。

  “这位萧二郎给我们指了另外一条路。”拓拔扬威突然笑了起来。

  “你说,萧定以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李续?”仁多忠突然问道。“我看那萧二郎的一系列计划,怎么都有这个意思!”

  拓拔扬威仰天大笑起来:“在我看来,萧二郎想造反的意思是没有的,不过很显然,他想将这西北弄成他萧家的一言堂。看看他多舍得投入啊。什么商队啥的我不说,但这计划之中的上百家工坊,可就了不得了。这意味着什么老仁多?这意味着我们过去一直想得到而无从得到的皇宋的很多的先进技术,有了这些,我们的腰板子可就更直了一些。”

  “你哪里有铁矿,这一次却是得了最大的便宜!”仁多有些酸酸地道。“以后武器盔甲,可别短了老哥我的。”

  拓拔扬威一摊手,“老仁多,你以为这个铁矿包括后面的工坊,还会由我作主吗?这些可都是属于横山商贸的。我了不起,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占一点好处罢了。萧二郎在工坊之上的布局,甚至在屯垦点上的布局,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有什么蹊跷吗?”

  “互相牵扯。”拓拔扬威淡淡地道:“你看我那里有铁矿以及其它一些金属矿藏,我拓拔部所有的人丁,几乎都要投入到里面去了。没有更多的人力来种田,放牧,而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又被萧二郎给安排到了别的部落。也就是说,这样发展下去,我拓拔部以后就只产出冷冰冰的钢铁和各类武器了,剩下的吃得喝得,都得从外面来。你还以为我占了多大便宜吗?”

  仁多忠怔了怔,仔细地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这萧二郎厉害啊!”仁多忠道。“就是不知道这番安排,萧指挥使能不能全盘接受?要是萧指挥使不能全盘接受的话,那也是大麻烦。”

  “他们兄弟两人,自己会解决这里面的问题的。”拓拔扬威道:“我现在只想看看,当铁鹞子、步跋子这两支军队成型而又不靠朝廷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情况之下,朝廷会怎么对待萧家?”

  “在我看来,自然是等到萧定将李续灭了之后,再将萧定招回汴梁去!”仁多忠笑道:“萧家都在汴梁,萧定又不想造反,可不就只能回去吗?到时候再派个人来接手?”

  拓拔扬威道:“按照萧二郎现在的安排一路走下去,等到灭了李续之后,我们这里必然也大成气候了,萧定回不回去关系很大吗?来一个新人,在这里来玩得开吗?我甚至怀疑到时候这个新上任的官员还走不到这里,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这样的事情搞个两三回,傻瓜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仁多忠大笑起来:“你越说越有意思了,我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之上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有趣,有趣,我一定要保重身体,努力多活一些年头,看看到最后,萧二郎到底整出一个什么要的家伙来。”

  “不错不错,咱们却跟着这萧氏兄弟一齐来玩一玩这场游戏,左右不会输。”拓拔扬威亦是笑得眯起了眼睛。

  神堂堡,屯驻点,萧定正与萧诚相对而坐。

  屋里没有烧地龙,在兄弟两人之间,就只摆了一个火盆。不过火盆里烧得可是横山诸蕃进奉的上好的银炭,一丝儿烟气也没有的。

  “二郎,你这是想让我做李续第二吗?”萧定自然不是傻瓜,静下心来,将萧诚到神堂堡之后的事情,从头到尾给捋了一遍之后,立即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朝堂之中,可没有人是傻瓜,很快他们就能发现这其中的问题的。”

  萧诚却是罕见的在自家大哥面前表现出了一张严肃的脸庞,道:“大哥,我的这些手段,不身在其中,是很难感受到的,在外面走马观花,是窥不到其中真谛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至少在灭掉李续之前,你不必担心。”

  “老二,你究意想干什么?”萧定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你有不臣之心?这是不可能的。”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不臣之心!”萧诚道。

  “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萧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追问道。

  “很简单啊!”萧诚道:“我不想咱们萧氏一家的兴衰荣辱竟然系于汴梁万岁宫中的那一位的一念之间上。他高兴了,萧氏飞黄腾达,他不高兴了,萧氏就得偃旗息鼓,凭什么啊?”

  “凭他是官家啊!”萧定道。

  “嘿嘿,我就是想要打造一个官家也不能随自己心意就决定我们萧氏荣辱的势力!”萧诚冷冷地道。“大哥,难不成你当你辛辛苦苦把李续给灭了,把横山诸蕃整顿好了,最后却被一纸诏书弄回汴梁,而换另一个人来主持这一切吗?”

  “当然不想!”萧定勃然作色道。

  萧诚又道:“荆王与楚王现在都在汴梁,可谓要刀刀见血了,我希望他们争斗的时间更长一些,不管怎么样也不要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就分出了胜负。荆王胜了还好说,楚王胜了,我们萧家能有好下场?到时候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萧氏能不能活着都成问题。”

  萧定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一节,萧诚跟他分析过很多次了,他也接受了萧诚的观点。

  “所以啊大哥,我们要努力打造一个跟我们萧家扯不断,割不开的强大的势力,想动萧家,便会引动这股强大势力的反弹,而这种反弹,别说陕西一路,便连皇宋的官家,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动荡。只有这样,萧氏才能富贵绵延。到时候西北这一支,手握实权,威风赫赫,汴梁这一支哪怕就是什么实权也没有,但也可以永享富贵啊!”

  “就这吗?”萧定问道。

  “大哥,暂时就这些了,至于以后还要怎么做,却要看大哥你的发展趋势了,我把棋盘已经摆好了,但接下来下棋的却是大哥你了。”萧诚道:“第一阶段,我已经做完了,第二阶段,就是大哥你开始踏出横山,对外用兵。第三阶段,便是完全干掉李续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该怎么办吧!”

  看着萧诚,萧定有些闷闷地道:“二郎,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做这些事情。”

  “大哥,我们可以堂而皇之的说,咱们这是团结横山诸蕃,把他们真正化为皇宋的一支绝对的力量。不管走到哪里,谁也是挑不出刺儿来的。”萧诚冷笑:“至于埋藏在大目标之下的咱们个人的小目标,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你以为朝堂之上的那些两府相公们,在出台一个政策,决心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完全都是一心奉公,没有在私下里盘算自己的小九九吗?”

  萧定瞠目结舌。

  “公私两便,这才是最高境界。”萧诚哈哈一笑道:“大哥,咱们现在做的,就正是公私两便。不但不会误了国家大事,也会让我们萧氏从此立于不败之地,你是萧氏长子,顶起门楣的事情,你可是义不容辞。”

  第一百二十一章:改变

  由王俊带着的两个步营护送着的广锐军家眷,在雪下得最大的那一天,抵达了神堂堡。

  原本神堂堡就已经很热闹了,一下子又来了上万人,顿时便显得人满为患。

  萧定也好,萧诚也罢,都忙得脚不点地,要将这上万人一一安顿下去,就算是事先做了最为完善的预案,可事到临头,仍然有许多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不过罗纲这位先行帮办,这个时候却是脱了岗,懒得去理会这些事情,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迎接高绮、萧旖以及萧靖身上。

  进了院落之后,罗纲很细心地让所有的外人都退了出去,整个院子里,除了他们几个外,剩下的都是高绮所带来的家人。

  高绮和萧旖两人这才取掉了幕篱。

  “大嫂,这幢三厢的大瓦房,我是从开头一直都盯着直到完工的。您别看他外头是土坯的啊,里头可完完全全是青砖。在外头包上土坯,主要是这里的老人说,土坯房啊,冬暖夏凉,比一般的青砖房其实要好很多呢!我又问了崇文,他也说是如此,还让我盯着泥瓦匠,在建砖房的时候,弄得是夹层,两层砖之间还有不小的空隙呢,外头又包了一层土坯之后,就更妙了。”

  “三郎有心了!”高绮笑着冲罗纲点了点头。

  罗纲嘿嘿一笑:“大嫂,这不是应该的吗!你看这边啊,三娘子说你最喜欢鼓捣花草了,我就专门在这里弄了一片地,做成了花坛,以后有什么名贵的花草,就可以直接移接过来了。水也不用担心,我从后面山上直接引来了山泉水,绕着这个小花园转了一圈然后又从暗渠出去了。”

  “三哥哥,这株红梅,是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的吗?”萧旖突然指着花园一角,一株正在怒放的红梅,问道。

  “不是,这是我去山里发现的,然后带着人将他挖了回来,移植到了这里。崇文还说我肯定种不活呢,你看他现在,多精神!”罗纲道。

  萧旖翻了一个白眼:“二哥哥说你种不活,你肯定种不活。”

  罗纲大怒:“萧崇文是人又不是神,凭啥他说我种不活,我就种不活?”

  萧旖冷哼一声:“别的我不敢说,反正家里的园丁移栽树的时候我是看见了,把棵好好的树砍得光秃秃的几乎只剩几根主干了,但最后这些树都重新发芽长出了新枝杈,你这,看着悬!”

  “好了,三妹,能不能活儿,到了明年春上也就知道了,现在还是挺好看的。”高绮笑道:“罗三郎是真有心了。对了,罗三郎,我想把这花园改一改!”

  “大嫂说怎么改,就怎么改,我马上就找人来做!”罗纲拍着胸脯道。

  “这里以后也不种什么花儿朵儿啦,我在这里养些小鸡小鸭小鹅什么的。”高绮缓缓地道。

  罗纲有些懵了,看着高绮半晌作声不得。

  这位可是真正的贵胄世家出身的大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在,居然要养鸡鸭鹅什么的?自己弄出来的这个颇有情趣的花园,以后就鸡飞鸭叫了?接下来会不会还搭上棚子养头猪什么的呀?

  看着高绮,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头上包着头巾,两手端一个大簸箕,簸箕里头装满了切碎的叶子和拌着的粮食,从屋里一边往这里走一边喔喔叫着,然后这一头,鸡啊鸭啊鹅啊蜂涌而至,几头大肥猪也扒着栏杆伸着长舌头哼哼着。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三哥哥,你想什么呢?大嫂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萧旖怒道。

  “听到了,听到了!”罗纲回过神来,“大嫂,这些事情,你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啊,再说了,即便是离开了汴梁,到了这穷蔽的神堂堡,您也是堂堂指挥使夫人,哪里需要做这个啊!”

  高绮笑了笑,“三郎,放在以前,我也是想不到我会做这些事情的。但这一路行来,我可是感慨颇多啊!你可知道,队伍之中有些女子,用笼子挑着一些鸡鸭赶路,每天宿营再苦再累,也还要去找一些野菜之类的砍碎了喂这些鸡鸭!我问了她们,他们说啊,这些鸡鸭啊,只要到了地头,开春天一暖和,便能下蛋了,要是重新孵小鸡,又要好几个月才能下蛋呢!”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啊?”罗纲纳闷地道。

  “怎么没有关系呢?”高绮柔声道:“你大哥他一向是有多少钱都要砸到军中去的,这些个军屯点上的家眷,都在拼命地想法子多挣一些钱财呢!以后啊,你大哥他是那些军兵的头头,我可不就是这些家眷的首领了吗?我也要跟他们一起,能挣一点算一点呢!”

  “这,这也太辛苦大嫂了吧?”

  “夫唱妇随,哪里辛苦了!”高绮道:“以前还能拿嫁妆的出息来补贴一些,我心中也欢喜,可是现在不是不行了吗,这事儿连荆王都牵累了。以后我便只能做些这样的事情来帮你大哥了。”

  罗纲叹了一口气。

  “行吧,只要大嫂您喜欢,回头我就把这里给您改了。我,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难不成我就做不得这些活吗?”高绮笑着走进了屋里。

  萧旖跟着往内里走,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道:“三哥哥,我告诉你,这一路之上,大嫂还跟着那些人学会了纺纱呢,把一团团的羊毛最后弄成一根根的线,还给大哥织了一条围脖呢!”

  罗纲喃喃地道:“难怪刚刚看到大嫂的手肿得跟个萝卜头似的。”

  萧旖看了一会儿罗纲,突然伸手到袖筒之中,摸出两样东西,丢给了罗纲,“这是我织的,羊毛是大嫂纺的,可手套是我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摸着手里软乎乎的手套,罗纲喜形于色,连声道:“多谢三妹妹!”

  家眷居住的屯垦点,与在天门寨的时候大同小异,不过在天门寨的时候,周围一展平原,这里却是山势连绵起伏,几个军屯点虽然相隔并不远,但却是鸡犬之声难相闻,直线距离看起来不远,但真要走起来,却要耗费不短的时间。

  而现在,嵬名族的俘虏们,正在拼命地修筑着这五个屯垦点之间的道路,萧定的要求,比在天门寨时略为降低,要求在半个时辰之内,骑兵能够对任何一个屯垦点上事情做出反应。

  “张夫子,您看看我为你找的这个学堂的位置如何?”萧诚站在张元的面前,笑着道:“向前看,两条大河合而为一奔涌直下,再看四周,高山延绵不绝似天生屏障,再看看咱们落脚这地方,一览周边屯垦点无余,便连神堂堡也遥遥在望。”

  走到两株大树之下,指了指树下的青石板:“张夫子,教书之余,提一壶酒,赤足披发,仰望星空,岂不快哉?”

  “倒也的确不错。”四十出头的张元倒也没有什么名气,不像萧诚的老师岑夫子名满天下,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屡试不第的秀才,后来灰心丧气也不再去赶考了,几翻蹉跎之下,便落脚在了天门寨,成了那里的一个教书先生。

  屯垦点的军汉们,倒也乐意把自家孩子送去读书,也没指望这些孩子能读出一个什么名堂,只要不是一个睁眼瞎也就够了。往往读上两三年,长成了半大小子,便就此离开学堂却帮着家里挣钱了。

  张元倒也从不苛求,但凡来了人,他便用心用意地教着。反正除了军汉们给的束脩,萧定还另外给张元一份薪饷。

  军中读书人少,有时候很多公文啥的,萧定也会请张元一齐来帮着处理一下。

  张元在这方面倒极是干练,但萧定多次开口想直接礼请他为军中主薄之类的主管文书往来的官员,张元却拒绝的极是干脆。

  他宁可教学生们简单地识个字,算个数儿,也不愿意去萧定哪里去做官儿。

  这一次大迁移,萧定、萧诚都没有想到张元也会着来。但刚刚启动迁移计划的时候,张元就找上门来了,明确表达了要来陕西继续教书的意愿。

  对此,萧定自然是巴不得。要一个学识不错的人来军中教那些子弟读书识字,也不是那么好寻的。张元是熟人,大家都知根知底,他愿意来,自然就最好。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学堂。

  “孩子们来上学,远了一些!”张元道。

  “正好让孩子们煅炼一下脚力!”萧诚笑嘻嘻地道。

  “我看二郎你在那边几幢房子上写着什么学生宿舍是什么意思?以前也没有学生在学堂过夜啊?”

  “以后就有了。”萧诚道:“夫子,以后可不能只管咱们广锐军的娃娃了,说不定这横山诸蕃里也会有很多人把孩子送到您这里来求学呢,他们总不能天天回家,所以我便建了这几间宿舍。”

  “我可没空管他们的吃喝拉撒!”张元道。

  “那里敢劳动先生?”萧诚道:“自然会安排人来干的。先生只管教书就好。”

  “张夫子,要不然,你把这教书的活计,让给别人吧,在定边城,总是能找到两个愿意来我们这里的读书人的,多给钱也行啊!您还是来军中帮我处理一些文书,顺便帮我参赞一些公务吧!您的水平,我可是很敬佩的。”萧定满怀期待地道。

  张元嘿嘿一笑:“萧指挥使,等你的官儿再大一些了啊,我说不定会动心,现在呢,便还是让我跟着孩子们一起乐呵乐呵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长远算计

  千里沃野被大雪覆盖,呈现出单调的白色,人看得久了,不免就会头昏眼花,严重者,甚至会得上雪盲症。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活和工作的人,倒是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也用不着多么费事,对于北地的辽人来说,就是把两块兽皮绑在眼睛之上,然后在中间剪出两条小缝来,也就可以了。

  耶律俊自然是不存在这个问题的,林景也是一样,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大雪,是一种另类的风景。可以在漫天风雪之中纵马驰骋追逐猎物,也可以弄一盆小火,吃着烤羊肉,喝着美酒来作几首诗赞扬一下大自然的莫测之力。

  一处不高的山丘之上,坐落着一间八角亭子,这是耶律俊到了析津府之后,给自己整治的一个庄子。说是庄子,内里纵横来去可都是十好几里地,有山有水有树林。

  山丘之下,一幢青砖瓦房青烟袅袅,屋顶之上却是片雪不沾。这房子,平素便是林景的住处。

  耶律俊一般住在析津府的总督府,只有闲遐之余或者有什么大事,才会跑到这里来,与林景商议一番。

  八角亭子的四周被裹上了轻纱,内里点上了好几个火盆,凛冽的寒风,倒是被有力地阻截在外头了。

  坐在凉亭内,林景摇头道:“本来好好的可以尝一尝什么是真正的天寒地冻,体会一下众生疾苦的,你这么一搞,却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我先前就不该说到这个厅子来喝酒,转眼之间,你就搞成了这般模样!早知如此,咱们两个在下头屋里说话,岂不是更暖和?”

  耶律俊笑道:“老师,您可不能再尝什么是天寒地冻了!别逞强了,都六十的人了,别跟我们小伙子比。您要是冻个伤风咳嗽啥的,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我有你说的那么弱吗?”林景不满地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耶律俊笑道:“这种事儿,可不能冒险。”

  “我记得今儿个不是休沐日,你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林景问道。

  耶律俊哈哈一笑:“老师,在南京道,在析津府,我就是老大,我想什么时候休沐,就什么时候休沐,谁敢说个不字?”

  林景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深嗅了一口,惊喜地道:“这又是出自汴梁那个天香阁的酒?”

  耶律俊点头道:“不错,虽然说他们从来不外卖,但只要想要,总是能想到办法的。不过我那里,也仅剩这一小坛了。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到了。”

  林景轻轻地抿了一口,在嘴里来回游荡了几遍,这才咕咚一声吞了下去,感受着那一条火线自咽喉直下丹田,身上瞬间便感觉暖和起来了。

  “当真是好酒,特别适合我们北地。能弄到方子吗?”他问道。

  耶律俊摇头道:“弄不到,光是弄这几坛子酒,就费了老鼻子劲儿了,以后再想法子打听吧!主要是他们天香阁的主人,是个女子,等闲根本就见不到。既然连人都见不到,当然也就说不上开价了。”

  “好东西,自然该藏得严实一些!”林景笑道。“这段时间,又有什么稀奇事?”

  “多着呢!”耶律俊道:“李续派人来了,我见了他一面,然后就恭送他去陛下的捺钵哪里去,怎么说动陛下,那是他的事情。”

  “李续决定树旗造反了?”林景有些愕然,“这个时节,不是自己找死吗?”

  耶律俊点了点头:“的确是在自己找死。宋人那边摆明了要对付他了,可他,居然还没有搞定横山党项,殊不知他的立国之基,是横山诸蕃而不是我们大辽的支持啊!老师,您知道那个萧家老二去了横山之后干了些什么吗?”

  “叫萧崇文的那一个?”林景问道。

  耶律俊道:“在我看来,这小子可比萧定厉害多罗!李续的使者,那个叫李度的,支支唔唔的顾左右而言他,可他下面的人就很容易打听了。那萧家老二去了横山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将李续在横山之中最大的臂助嵬名部给斩草除根了。如今,只怕横山诸蕃已经老老实实地匍匐在这个萧崇文的脚下了。”

  “如此激烈手段,没有引起横山诸蕃的反弹?”林景皱眉道。

  “那些下人也说不清楚,不过看李度那模样,只怕这萧家老二是软硬兼施,诸多手段一齐施出来,逼得李续连跟对方在横山之中再度争夺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来找我们了。”耶律俊冷笑:“没有横山,他拿什么抵达大宋的进攻?想让我们大辽出兵攻击大宋为他创造条件?笑话,他一句永远对大辽称臣做儿皇帝,每年进贡大量金银财帛便能让我大辽去为他流鲜血?”

  “不智之极!”林景摇头道:“现在大宋在河北等地,防御体系完善,诸军战斗力、战斗意志都是最高的时候,此时我们如果为了他李续而大举向宋人发动进攻,先不说两国之间的和约之事将来怎么解释,便是我大辽在这些防御体系面前将要流的血,也不是我们能承受得起的。”

  “是啊,我们与宋人,就这样僵持了这许多年了。我们是打不过去,他们是没有能力打过来。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能就这样过日子了,虽然看彼此不顺眼,但还是得承认对方的实力。”耶律俊道:“李度此去捺钵见陛下,只怕也就能听到几个哈哈,或者几句鼓励之词吧!”

  “他闹一闹也好,反正消耗的是宋人的实力。”林景道:“咱们大辽到时候倒可以在黑山哪边关注一下,说不定可以把那一带的丰茂水草之地给弄到手中来。”

  “这倒是。”耶律俊笑道:“那个萧定千里迢迢的过去,不就是去做这件事的吗?以前只知道萧长卿,现在才知道萧崇文也是一个狠人呢,比他哥哥阴险多了。对了,还有那个萧三娘子,也是才华横溢啊!这个萧禹,到底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生出如此三个优秀的儿女来?”

  看着耶律俊的模样,林景笑道:“郡王看起来对萧老大萧老二倒没什么,但对那萧三娘子,倒是念念不忘呢!”

  耶律俊哈哈一笑:“勇将,谋臣,学生见得多了。比萧定萧诚厉害的,如过江之卿,但一介女子,有那萧三娘子的才情的,还真是少见得很。老师看看,这是那萧三娘子在汴梁那些诗会之上,作的诗赋。”

  林景瞠目结舌:“你,你居然让我们在在大宋的探子给你做这些事情?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会得一个什么评价?”

  看到林景又是惊讶又是愤怒的模样,耶律俊笑道:“老师莫气,下不为例,只是天门寨外一见,着实有些好奇而已。”

  林景看了对方半晌,才道:“郡王,一来,那萧三娘子身份尊贵,不是随意能动的人物,二来,人家也是订了亲的,那男的,在天门寨外你也见过了。你是读儒家书,识儒家礼的,有些事情,却是不能越线的。”

  耶律俊淡淡一笑:“老师想哪里去了,我就是单纯地好奇而已。”

  林景点了点头:“你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可千万不要在这上面犯糊涂,让人抓着把柄,好色、昏庸两字评语一旦栽倒你的头上,可就很难洗清了。对了,对河北的事情,开始布置了吗?”

  耶律俊点了点头:“接替广锐军驻守天门寨的是来自定州的定武军,虽然比广锐军差了一点儿,但也是一个难啃的骨头,其统制陶大勇也是一个狠人。不过这支军队能在天门寨呆多久还是一个问题,因为汴梁那边传来消息,第一支来轮战的上四军,已经确定下来了。整整五千人,由捧日军指挥使赵正亲自率领,三千步卒,两千骑兵。”

  “大宋那边主持这一次轮战的人是谁?”林景问道。

  “说来您可能有些不信,是荆王,赵哲!”耶律俊微笑着道。

  林景果然呆住了。

  “烈火烹油,真是妙极了。”耶律俊道:“倒也真没有想到荆王如此不知收敛,强要出头,以他目前的威望,他硬要主持这事的话,还真没有争得过他。哈哈,老师,我准备让他再立些功劳。”

  “你所指的功劳,就是在河北路上,让崔昂占一些便宜?”林景道。

  “岂止是便宜,是大好处!”耶律俊笑道:“我已经召了耶律珍来商量具体的事情了,反正现在河北路上崔昂不管立了多大功,大宋的那个官家,都会算在荆王的头上。”

  “让河北路其它诸军连连得手,但对那个捧日军则下死手打击?”

  “这个具体操作还没有形成方案。”耶律俊道:“反正到时候荆王声望如日中天,萧定那家伙再在西北烧上一把火,打得李续溃不成军,老师你说说,在大宋那边,荆王赵哲是不是就会……”

  “乐极生悲!”林景道:“楚王不会坐以待毙,大宋的官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权柄被削弱。”

  “对啊!”耶律俊笑着说:“他们内讧一起,我这边却也该好生收割一番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赌一把

  在大辽的南京道总督,漆水郡王耶律俊与他的老师林景两人饮酒观雪,纵论接下来这天下大势的时候,在大宋河北路天门寨,安抚使崔昂崔怀远,亦站在高高的天门寨城楼之上,正在观看着大雪之中的一场演武。

  演武的,是奉命移驻天门寨的定武军。

  统兵将领则为素人出身的统制陶大勇。

  与萧定这样有着极厚背景的将领不同,陶大勇是真正的一个一无所有,纯粹是靠着自己的武勇,谋略,在与辽人的竞争之中,一步一步地脱颖而出,慢慢地升为了一个统制。

  与萧定年仅二十二岁就成为统制,二十三岁就成为指挥使,陶大勇今年五十了,则终于升到了统制这一格。

  这个人,自然是有能耐的。

  当年在河北万马齐谙,被辽人予求予求,他总是能打出一些小小的胜利来,为一片污烂的皇宋河北战局,稍稍增添那么一点点亮色,这样的功劳,可就没有人盖得了,也不敢盖了,因为大家还都需要这点胜利来让朝廷、官家明白,河北还是大有可为的了。

  所以这个人,被耶律俊称为是一个狠人。

  定武军,在河北,也的确是仅次于广锐军的宋军。而这个次,主要表现,就是陶大勇没有萧定那样有钱、有门路、有背景,总是能弄到他想要的东西。

  陶大勇,只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没辙了,再去哭诉一番,这才能弄回来一点好东西。

  也就是荆王到了河北,陶大勇这样的人,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但没办法的是,荆王更喜欢萧定。

  一来萧定更年轻,二来,萧定摆明了一大家子都是他荆王的人。

  大雪之中的骑兵往来纵横,步兵铿锵威武,随着令旗的挥舞,进然有序地进退,攻时如排山倒海之浪潮,守时却又犹如稳如泰山之厚重。

  崔昂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萧定在汴梁城敢于单挑百名上四军了。

  单看眼见的这支定武军,进退之间那露出来的凛冽杀气,绝对不是上四军能拥有的。上四军的队伍也很齐整,每次金明池的表现也能引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但里头,总有一股杂耍的味道。

  眼前的队伍,一行一动之间,透露着与上四军完全不同的味道。

  这种味道,只有站在了这些队伍中间,你才能真正闻得到。

  “练得好兵啊!大勇!”崔昂衷心地道。

  “多谢安抚使夸奖。”陶大勇眉眼之间,喜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倒不是因为崔昂的这几句赞美,而是今天崔昂到天门塞来,可是实实在在的带着好东西来的。

  这场演练的赏金不必说了,像上好的札甲,来了五百套,神臂弓、克敌弓一千副,弩箭足足十万支,其它还有一些过冬的被褥、冻伤药等,陶大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

  所以他对崔昂,是衷心地感谢的。

  别说对方要看一场演练,便是要连看十天,他也能做。

  陶大勇不是萧定,萧定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他为了一斗米,就可以折腰。

  士兵们领了赏钱,心满意足地归营,陶大勇则请了崔昂到寨内官邸叙话,上级领导来了,肯定是有事的。

  “大勇,你今天五十了吧?”拉着陶大勇坐在火塘边,崔谨则坐在了一边充当着倒茶的角色,倒是让陶大勇有些坐立不安。

  “回安抚使,马上就要五十一了。”他小声回答道。

  “是啊,五十一了,对于一个将领来说,五十是一道关口呢!”崔昂笑咪咪地道:“不能再这个关口往上升一升,以后可就难了。”

  陶大勇垂首不语。

  谁不想升官呢?

  但官是这么好升的吗?

  想要获得,便要付出。

  “我在汴梁的朋友,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到了荆王殿下准备调回汴梁的第一支队伍,你知道是谁吗?”

  “末将官卑微小,不敢猜度朝廷大计。”陶大勇心头一颤。

  “是你和你的定武军!”崔昂微笑着道:“你在天门寨呆不了多久啦。开春,你就要去汴梁了。大勇,到了汴梁,你还有升职的可能吗?你没有机会立功,你没有人脉,就此便会在统制的位置之上干到解甲归田了。说不定你到了汴梁,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就有人急着要取你而代之呢!”

  陶大勇猛然抬头,眼中闪光一闪而过,却又猛然收敛,重新垂下了眼皮。

  “大勇,你以前立的功劳很多,但却没有一件能让人眼前一亮,让人能牢牢地记住你的。”崔昂循循善诱:“萧定为什么能让人记住他?除了他身份特殊之外,就是他的几场胜仗,赢得很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汴梁的十挑一百。在我看来,你的部下去汴梁十挑一百,只怕照样能胜,但是你还能做吗?做不了啦!所以,你需要找出另一条路子,立一场大大的功劳,然后挟着这场大胜回汴梁,就像萧定一样,得到官家的接见,我再上书为你请功,这样,你才能在汴梁稳如泰山,无人敢欺。”

  陶大勇已经明白了崔昂的意思。

  安抚使想要打仗。

  他想要主动挑起与对面辽人的纷争。

  “安抚使,您需要我怎么做?”陶大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

  听到陶大勇如此问,崔昂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拿眼睛瞟了一眼一边的崔谨。

  崔谨立马站起身来,从随身带着的革囊之中掏出一卷地图来,将地图平摊在两人的面前。

  崔昂伸出手指,在地图之上划出了一个圆圈。

  “我要这里!”崔昂道。

  陶大勇怔怔地看着这个圆圈。这片区域,也说不上什么特别重要的地区,对于辽人来说,这里荒无人烟,只不过一些牧人放牧而已,他们也只设立了五个军巡铺,一个军寨,守军合在一起,不超过两千人。以前萧定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杀过去杀他们的军巡铺。这与辽人过境来杀伤抢掠是一个道理。

  今日你砍我一刀,明天我必捅你一枪,方才心理平衡的意思。

  但崔昂今天的话不同。

  他说得是,我要这里!

  这就是说,这一仗,不是干一票捞了好处就走的意思,而是要打下他,占下来,而且要经营起来的意思。

  这片地域虽然不大,但这样做,代表的意味,可就完全不同了。

  这是入侵辽国。

  就像辽人无端端地占了大宋一块土地,大宋是不顾一切也要讨回来的。

  还记得若干年前,两家谈判的时候,就为了一条土垄子,双方没有谈拢,然后就又打了一仗,最终大宋打输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了这条土垄子。

  崔昂随手画的这一块,可是足足把大宋的边境线往前推了五十里,辽人不发疯才怪?

  看着陶大勇默不作声,脸上青筋暴露,突突地跳动,崔昂轻笑着问道:“怎么,打不下来吗?”

  陶大勇摇了摇头:“出其不意,猝不及防,打下这一块地方一点儿也不难。辽人恐怕压根儿就想不到我们会这样做。但接下来呢?安抚使,接下来的守御,才是真正的问题。辽人肯定会调集兵马反扑,我们死守,辽人攻不下来,然后辽人增兵,我们也跟着增兵,这会慢慢地弄成一场全面的战争的。安抚使,您做好了在河北与辽人全面打一场的准备了吗?”

  崔昂嘿嘿一笑:“你想得太多了,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在附近五百里之内,辽人能够调动的军队不超过三万人,而我在河北,已经准备了五万大军。辽人敢反扑,那就正好一举歼灭之。”

  “然后呢?”陶大勇盯着对方道。

  崔昂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大勇,顶过了这个冬天,到了明春,辽人的大量骑兵是要贴膘的,他们会在春季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吗?他们的步卒,我们可是丝毫不惧。就算再往后推,他们开始聚集大规模的军队了,但我们也有其他的手段来应对嘛!”

  陶大勇不傻。

  他知道,只要顶过了这个冬天不让辽人得手,辽国有极大的可能派人去汴梁兴师问罪,然后宋人撤军,将夺回来的土地还给辽国。

  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崔昂打的恐怕就是这样的算盘。

  他要一场功劳来给自己贴金。

  也罢,既然自己也要去汴梁了,如崔昂所说,自己也需要功劳。

  “安抚使,打下来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接下来的民夫征集,粮食运辅,武械输送,特别是神臂弓与克敌弓,另外,我们走了,天门寨也一定要有一支劲旅来驻守,还需要一个有威望的官员坐镇,能够压服各方,这样我在前方,才能得到最大的帮助,把这个冬天扛过去。”

  “没问题!”崔昂拍手大笑道:“这方面的问题,我会亲自过问,至于天门寨除了驻军之外,我还会让子喻在这里坐镇,怎么样,这一回你放心了吧?有他在这里给你总揽后勤,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陶大勇这才放心下来,虽然崔谨来蹭军功的意味很明显,但他以安抚使衙内,同时又是河北安抚使衙门管勾机宜文字,不管那个方面,身份都是尊贵之极,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距开春,也不过两个月了嘛。

  半个月拿下这块区域,然后拼命守一个半月,等到汴梁的军队来了,囫囵交给他们就好,以后的事情,跟自己还有屁的关系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动手

  陆春欣喜地看到前面的雪窝子里,又有一只兔子被兽夹子给夹住,全身冻得僵直地躺在雪地之上。前天出来放了三只夹子,居然都没有走空,虽然没有逮着他想要的鹿什么的较大一点的牲口,但弄到了三只兔子,也不错了。

  扳开兽夹子,将早就死透了的兔子取下来,拴在腰里,又将兽夹子收好,陆春准备返程了。

  脚下的靴子有些破旧了,有点渗水,出门之是刚刚塞进去的暖和的干草,此时已经被水浸透了,踩着喀吱喀吱地响。

  这两年的日子,真是有点不好过。

  早些年的日子多滋润啊,每事儿的时候,便跟着首领们出来打草谷,冲到宋人的境内,烧杀抢掠一通,然后满载而归。陆春现在的老婆,就是当初打草谷的时候抢回去的,如今孩子都生了三个了。

  虽然老婆有闲的时候,还会呆呆地看着南方流泪,但照顾起孩子,干起农活来,却是利落之极的。

  作为大辽国的一名汉人,陆春没有什么背景,就是普通人一个,所以什么赋税、徭役啥的,一样也不会少。

  以往能打草谷的时候,这些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没有了这些利是,日子立刻便捉襟见肘起来。一年的收成,交了赋税以及其它的一些各种名目的费用之后,能填饱肚子都很勉强了。要是哪一年老天爷不高兴了变变脸,那这一年,就铁定要饿肚子。

  陆春还要服役的。

  每年他要服一个月的兵役。

  服这样的兵役,都是要自带武器盔甲战马的,有门路的,可以找到人,去城里面舒舒服服地过上一个月。但像陆春这样的,便只能到这样苦寒之极的边境军铺上来。

  现在的军铺,可不比以前了。

  以前那是肥差,毕竟随时随地可以冲进宋境去捞一笔。现在,倒也不是不能去,关键是去了能不能回来的问题。

  而且,宋人现在也经常地跑过来袭扰,大家,已经不存在谁怕谁的问题了。

  驻守边境军铺成了一个危险性极高的任务之后,立刻就不受欢迎了,当然,也马上成了陆春这些人的囊中之物,非他莫属了。

  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回家了。扳着指头算日子的陆春,几乎是从一睁眼,就盼着天黑。

  拉着三只兔子,陆春吱吱呀呀地踩着漏水的靴子在雪地之上前进着,昨晚上下的雪,今天就已冻得梆硬,人踩在上面,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爬过眼前这道土梁子,再往前走上两里路,便是陆春驻扎的军铺了,军铺里一共二十个人,有十五个汉人,五个辽人,其中一个辽人是他们这些人的头头。

  别看那个辽人头头咋咋呼呼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其实被赶到这个地方来,也早就说明了此人的地位如何,其它几个辽人就好多了,一看都知道老实巴交的,与自己差不多。

  大家相处的还是挺不错的。每年的这种驻扎,唯一的作用,就是多结识几个朋友了。

  爬到一半的陆春骤然停了下来,在他的视野之中,一道黑色的烟柱,笔直地直向天空。

  这是狼烟。

  他大惊失色,身子往下一蹲,小心翼翼地向上爬起,爬到了土梁子顶部,趴在雪地之上,看向远处军巡铺所在。

  两层的哨楼带着一个小院子,如今都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宋人的旗帜在风中飘舞,陆春的手一下子抓进了雪地里。

  起码有一百人。

  完了,完了,整个军巡铺,居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吗?

  陆春想了片刻,从身上掏出一把小蹶头,在梁子上用力地蹶了起来,片刻之后,挖出了一个能容一个人躺进去的雪窝子。他咬咬牙,钻了进去,又继续在里面挖刨着,不断扩大容身的地方的同时,也将洞口给慢慢地封住了,仅留了一个供呼吸的出口。

  宋人来袭击军铺了,肯定不会长留。自己这个时候要跑的话,连个代步的牲口都没有,一旦被宋人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就躲在这里,等到他们离去了再去军巡铺子里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收获。

  陆春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赫然发现,外面天色似乎已经暗了下来,伸手将口子扒得大了一点,果然,天快要黑了。

  宋人该走了吧?

  不过烧杀一个军巡铺而已,不会呆多长时间的。

  陆春从藏身的洞里爬了出来,重新爬回到了梁子上,看向远处的军巡铺,这一看,却是让他张大了嘴巴,几乎要惊呼出声,眼睛也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军巡铺的方向之上,灯火通明。

  无数的宋人,正如同蚂蚁一般地忙碌着。

  很显然,在先前陆春躲到洞子里之后,又来了不少的宋人,他们在修整军巡铺。

  他们当然没什么好心替大辽修。

  这样的目上的,很显然只有一个,他们想要长期霸占这个军巡铺子了。

  他们肯定是想把这个军巡铺子修成一个堡寨。

  宋人的堡寨有多难打,陆春是深有体会的。不说那种纯军事的堡寨,就是那种村民们自建的村居,想要打下来都费老鼻子劲儿了。

  陆春看到灯火之中,有一车车的东西从远处拖过来,然后运进了军巡铺的院子里。看那模样,像是粮食。

  宋人不走了,他们在准备与我们打一场大仗吗?

  陆春脑子里轰隆隆响着,人却慢慢地溜到了梁子底下。

  得赶紧跑,跑回去。

  陶大勇自然不知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一个辽人的小兵,正悄无声息地趁着夜色,向着远处溜去。

  即便知道,他也不太在乎。

  战争一旦发动,就不可能做到遮蔽一切。能瞒上敌人一两天,就算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如何让敌人产生误判,或者说让他们判断不准自己的目的,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陶大勇的地图之上,眼前的这个军巡铺被标注为第五号军巡铺,也是位置最为关键的一个。他很感谢萧定在天门寨替他们这些后来者留下的详尽的地图,从天门寨伊始,深入辽境上百余里,在萧定留下的地图之上,所有重要的地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能比陶大勇更清楚这份地图里面蕴含的价值了。

  萧定走的时候,要是带走了这份地图,谁都说不出个什么,因为就没有人知道他手里有这样一份地图,很显然,这是他这些年在天门寨驻扎时,一点一滴搜集的成果。

  如今,便宜了自己。

  终究是大家子弟,还是很豪气的,也是很看重国事的。

  对于萧定这个人,陶大勇还是很服气的。

  光是这一件事,便足以看出萧定的人品来。

  五个军巡铺,陶大勇是同时动手,就是要给归义城中的辽军造成一个情报之上的错觉,或者谬误,最好是误判。这样,陶大勇便有机会砍他们第二刀了。

  最终的目标是归义城。

  纵然辽人不善守城,陶大勇也不想在这样的天寒地冻的时候驱策手下士兵去攻城。能将他们骗出来然后做掉,才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一次安抚使与转运使两个人配合得还真好!

  看着源源不断抵达五号军巡铺的粮食,军械以及来的民夫,陶大勇在心中暗道。

  不是说崔安抚使与夏府尊两人不合吗?

  也可能是真的不合。

  不过官儿做到了这个份上,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楚的,在真正的大事之上,绝对不会置气吧!这一次安抚使搞的这件事,夏府尊便一点儿折扣都没有打,要什么给什么,想什么给什么,不但足额给,而且还超额给。

  最多十天,五号军巡铺,就会变成一个纯军事堡寨,里外能驻扎上一百人左右,这样的堡寨别看小,但真正的是个煮不透嚼不乱的铜豌豆,想要把他拿下来,非得大费周章不可。

  边境之上数处军巡铺被宋人连续袭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归义城。

  乌鲁本勃然大怒。

  宋人这完全是蹬鼻子上脸,踩在他的头上拉屎拉尿了。

  虽然上头一直说不许擅启边衅,但这样的事情如果还忍的话,他乌鲁本还能做人吗?在这归义城,还有人会听他说一句话吗?

  必须报复回去,杀进宋境之内,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

  五个军巡铺,逃出来的人,并不少,但像陆春那样躺了大半天,搞清楚了宋人竟然在大肆扩建这些军巡铺,同时在伫存大量的粮食和军械情报的,可就没有了。

  但陆春没有马,一路之上还在躲避宋人哨骑斥候,一天根本就走不到多远,像这样重要的情报,也就一时无法传回到乌鲁本的耳朵里。

  而没有得到准确的情报,一切按着常理推测的乌鲁本,此刻已经带着二千步骑,出了归义城,直接杀向了边境,准备狠狠地报复回来。

  而陶大勇则笑咪咪地设下了口袋,张网以袋,能在外头伏击乌鲁本,将归义城的主力干掉大半,再去打归义城,那就轻松多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坠入陷阱

  陆春觉得自己的双脚快要没有一点知觉了。

  他已经走了整整一夜了,眼瞅着这个白天,可又过去了差不多一半。

  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这可是今年他老婆刚给他缝的新袄子,却毁在了两只狼手里。

  说来也是怪他自己太大意了。

  只顾着往回逃,饿了,就在身上挂着的兔子身上削一条肉下来生吃。

  没有想到的是,这血腥味,就吸引来了两头狼。

  千幸万幸,只有两条。

  陆春的弓箭解决了当面的一条,背后的那条扑上来的时候,他只能拔出腰间短刀,与这头饿狼展开了肉搏。

  这头狼看起来也是好久没吃东西了,虚得很。搏斗的结果,就是陆春的身上多了两张狼皮,他现在可没有气力扛着两条狼走路了。

  陆春现在深恨那些宋人。

  好好的日子不过,硬要打什么仗嘛!

  虽然自己的日子没有以前那么滋润了,但与浑家忙忙碌碌一年,虽然没有什么积蓄,却也能管一家人混一个肚儿圆。

  这仗一打起来,这样的日子,只怕想得都得不到了。

  官府肯定是要加税的。

  官府肯定是要征兵的。

  像自己这样的,肯定是要去打仗的。

  能不能回去,谁也说不准。

  这几年来,大辽与大宋之间的战争,胜负差不多要用四六开了,大辽赢六成,但剩下的四成,却是宋人赢了。

  陆春可不敢保证自己是那六成中的一个。就算是六成又怎么样呢?像自己这样的小兵,每一场大战,是死得最多的。

  陆春不想死。

  他还有一个老婆三个娃。

  他要死了,老婆得归别人,娃只怕也会就此跟别人去姓了。

  该死的宋人,为什么要打仗!

  在心里诅咒着,陆春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着。

  耳中突然传来了战马的嘶鸣之声,陆春一下子原地仆倒在雪堆之中,手脚并用地向着旁边的一堆凸起物之后爬去,想遮挡一下自己的身形。

  四五匹战马一路奔行而来,每一匹之间,隔着大约数十步的距离,这是防止在有伏击的时候被一锅端,前后两匹之间相距了数百步,足够有人能够逃跑了。

  看到马身上骑士熟悉的装扮,陆春一下子激动起来,猛地从藏身之地跳了出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叫了起来。

  一柱香工夫过后,乌鲁本见了陆春。

  在听到陆春详细的汇报之后,乌鲁本整个人都有些木然了。

  很显然,他判断错了对方的战略意图,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宋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哪里来的底气这么做!他们真想与大辽全面开战吗?

  不敢乌鲁本想些什么,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现在放在了他的面前,对手必然是在谋算他了。而他又主动送了上来。

  可以说,现在被动到了极点。

  陆春的到来,并不会让他的处境好上一丝半丝。

  正如乌鲁本所料想的那样,外面突然想起了凄厉的号角之声,而且,不是从一个方向之上传来的。

  那是斥候的示警号角。

  队伍之中的号角之声亦响了起来以应和斥候的示警,同时,也不需要乌鲁本下达命令,整个辽军的队形也开始了变化。

  步卒迅速地向中间集中,而骑兵则在两翼游戈。

  “将军,西北方向发现宋军骑兵,约五百骑。”

  “乌鲁本将军,东北方向发现宋军骑兵,约五百骑上下。”

  “乌鲁本将军,南方发现宋军主力,步骑混杂约在二千人上下。”

  听着斥候的禀报,乌鲁本大怒:“现在驻守天门寨的定武军不过两千五百人的编制,就算他陶大勇不吃空饷,甚至超额养兵,但他从哪里来的的几千骑兵?”

  斥候们面面相觑。

  他们也很奇怪。

  可事实情况就是如此,他们看到的,就是滚滚而来的骑兵队伍。

  这个疑惑没过多久,乌鲁本和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

  在他们看到这两支宋军骑兵的影子的时候,对方亦是停下了脚步,接下来,对方纷纷下马,以极快的速度结成了军阵,大盾,长枪,弩弓,标准的宋军步兵阵形,向着乌鲁本缓缓地压了过来。

  两个都是如此。

  什么狗屁骑兵,只不过是一群骑着马的步兵。

  为了这一次的战斗的胜利,崔昂可真是下了大本钱的,没有他的从中调度,高位压迫,陶大勇从哪里去弄这么多的牲口来。

  当然,还有盔甲,神臂弓,克敌弓这些大宋压箱底儿的利器。

  陶大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富裕过。

  他的信心,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要足过。

  哪怕对手乌鲁本手中握有的力量看起来与他相差不大,大家都是两千出头不到三千的兵力。

  但从装备之上,可就差远了。

  乌鲁本判断错了宋军的意图,本意是只想带着队伍冲到宋境之中去大肆报复一番,烧杀抢掠一阵子出出气而已。完全没有想到宋人竟然蕴酿着这样的一场大战。

  别说是他,只怕便是耶律珍,耶律俊这些大人物,也一样是想不到吧。

  乌鲁本轻装而行,宋人却是各类重武器齐备,在面对这样的当面硬碰硬的时候,装备上的巨大差距,将决定战局的走向。

  这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再有勇气,再密如飞蝗的神臂弓的攒射之下,照样会被射成一个筛子。

  陶大勇站在大旗之下,兴奋地看着已经坠入自己网中的猎物。

  不管以后的事情怎么发展,这一仗,自己是赢定了。

  崔安抚使当然是在利用自己,可像自己这样的人,不就是被利用的吗?如果在被这些大人物利用之后,能得到一点点好处,也就算物有所值了。

  自己可不是萧定这样的人,有拒绝的资本。

  呛的一声,他拔出了腰间佩刀,用力向下一压。

  “进攻!”

  进攻的是步卒方阵。

  从三个方向之上向着乌鲁本的队伍压来。

  宋人的步兵方阵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自称第二的话,那绝对没有人敢自称第一。

  行进之中,队形丝毫不乱,连排列在一起的大盾,都似乎是一面墙在整体移动一般。

  行进十数步,稍微地停顿一下。

  然后又向前再行进十数步。

  一开始,便是决战!

  陶大能没有留给乌鲁本任何思考的时候。

  一动手,便是三面主力步卒向中间压上,而骑兵则在外虎视眈眈,死死地盯着乌鲁本的骑兵。

  “出击!”乌鲁本抽刀大呼,没有任何可以考虑得了,狭路相逢能者胜,除了拼死一战,还能做什么呢?

  大名府,夏诫夏治言正在举办一场赏梅大会,尽邀大名府各路文人墨客,知名乡绅,以及名满河北的诸多名伎。

  夏诫的面子,自然是谁都要卖的。

  能不给夏诫面子的,在大名府,也就廖廖几人而已,而这廖廖几人,除了崔昂,谁也不会没事儿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崔昂与夏诫两人不对付,在河北路算不上什么新闻。

  所以崔昂没有出现在这样的一场盛会之上,所有人也都不以为意。

  听说崔安抚使去巡视边境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样的风雪天气还去巡视这境,是多么的克尽职守啊!他不是不来,而是要以国事为重,这样的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自然得先放在一边。

  但说不定过上几天,崔安抚使回来了,也来办上一场这个或者那个的大会,你夏府尊是去,还是不去呢?

  这可就考验夏诫的心胸了。

  夏诫却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这些,一手执酒杯,一手执笔,在下面人敬献上来诗赋之上写着评语,或者标红。

  但凡得到夏诫赞赏的这些诗赋,最终都会被编印成册,刊行天下,对于这其中的许多人来说,不谛于是一个扬名立万儿的机会。

  所以这样的一场盛会,不管有没有名贴的,很多人都会削尖了脑袋钻进来想以自己的诗文来搏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府尊!”徐宏从外头走了进来,站到了夏诫的身这。

  “有消息了?”夏诫刚刚笑着在一篇诗文之上批了十窍已通九窍几个字,看到徐宏进来,转头问道。

  “是,天门寨那边飞马传来消息,三天之前,陶大勇大败乌鲁本,击溃乌鲁本主力,乌鲁本仅率百余骑兵逃脱。陶大勇趁势进军,已经拿下了归义城。”徐宏道:“接下来,只怕崔安抚使会要求府尊您动员更多的民夫,转运更多的物资、粮草往归义城去。”

  “给他,给他!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免得将来出了事情的时候,他把黑锅往我们头上甩!”

  “府尊,如果他守住了归义城,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徐宏道。

  夏诫笑道:“你以为崔昂会觉得守得住?他只不过另有盘算罢了,不过,不管他有什么盘算,我们不替他们背黑锅就可以了。”

  “这样的天气,再起民夫徭役?”

  “这是安抚使的命令,与我夏诫有何关系?”夏诫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回头再办,咱们就等着安抚使的喜报以及公文便好了,来来来,长生,坐下来帮我看看这几篇诗赋,我觉得不错,但仔细思量,却又觉得差点意思,但差在哪里,又一时之间说不出来。你来帮我看一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辽人的反应

  耶律珍看着血糊刺拉地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乌鲁本,脸上的神情一分分阴冷下来。

  与乌鲁本比起来,耶律珍看起来单薄多了,看身形,看气质,看作派,耶律珍与漆水郡王耶律俊倒有着几分相似,都是那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模样,未语先笑,和蔼怡人。

  但只要真正了解耶律珍履历的人,就知道这个文质彬彬的皮囊之中,装着的是一颗多么残忍酷蛮的心。

  东北荒蛮之地数年,耶律珍硬是把女直人杀得血流成河,让反反复复时降时叛的女直人,彻底地跪倒在了辽人的脚下。

  而做到这一点,耶律珍让女真人付出了数万人的代价。

  而整个女直人加起来,恐怕也不会超过十万人。

  “这是把我们的容让当成惧怕,得寸进尺了。”耶律珍冷笑道:“当真以为他们可以与我大辽相抗了吗?”

  “将军,末将中了对方的计策,损兵折将,丢了归义城,请将军责罚,但请将军再拨给我一支兵马,末将一定会将归义城夺回来。”乌鲁本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道。

  耶律珍扫了他一眼,道:“起来吧!这事儿,也怪不得你,谁也想不到,宋人的胆子现在竟然这么肥了,他们怎么就觉得这样的行为,不会让我们掀起大规模的报复呢?他们的底气,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真的是让人想不通啊!”

  “不过是利欲熏心而已。”乌鲁本恨恨地道:“看到一个萧定因为与我们作战讨到了好处,一个个地便都想效仿了。”

  耶律珍摇了摇头:“不不不,这一次的作战,单靠陶大勇,怎么可能完成?这里头没有宋国河北一路的大力支持,是做不成的。你不是说他们拿下归义城之后,并没有抢掠一番就走而是进城驻扎开始修整城防了吗?这是想要永久占领啊!”

  “所以请将军拨我兵马,尽快夺回归义城,不然传到了上面,只怕责罚会更大的。”乌鲁本声音有些颤抖。

  上一次耶律斛与萧定争斗失败,便被弄了回去,如今去了东北与女直人打交道,去收女直人的税了,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活计。

  这一次,自己可比耶律斛输得惨多了。

  上一次只死了人。

  这一次不但死了人,还丢了城。

  “宋人都是乌龟性子的。你让他在一座城里盘踞起来了,想要将他打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耶律珍叹道:“你以为给你三五千兵马,你就能夺回归义城?你会在归义城下输得更惨,会死更多人的。”

  “那将军说,怎么办?”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怎么打,得要好好思量一下,又不是非得在归义城打,咱们去别的地方打一打,不可以吗?”耶律珍突然哧地笑了起来。“这里损失了,咱们去别的地方找补一点回来。至于归义城嘛,距离宋人的地盘还有这么远,运送补给的道路还是可以图谋的。”

  “可惜拒马河现在结了冰,给了宋人偌大的方便。”

  “彼此彼此!”耶律珍道:“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偏向谁。这先下去休息吧,这件事我要好好思量思量。”

  “多谢将军不罪之恩!”

  “打了败仗就处罚一个将军,那长久下去,我大辽哪里还有将军可用?”耶律珍笑道:“此败,非战之罪也。”

  还没有等耶律珍琢磨出一个好办法来,析津府倒是先来人了。

  来的而且不是一般人,而是漆水郡王耶律俊身边最得用的人林平,此人有一个爹,叫林景。所以林平与耶律俊也算得上师兄弟。

  耶律珍心里有些忐忑。

  毕竟自己过来之后,在宋人面前已经连折两阵了,先是阿孛合死在了萧定手里,现在乌鲁本连归义城都搞丢了。

  真要追究起来,自己可是头号责任人。

  “允之,一点点小事而已,怎么还劳你大驾从析津府一路过来?”亲自迎出了府门,耶律珍笑道。

  “一听说乌鲁本这里出了事,王爷就让我快马加鞭往你这里赶,就怕里一时冲动起了大军呢?”林平笑道:“看起来还是我父亲更了解耶律将军,说耶律将军断不会如此毛燥。”

  “林相公太抬举末将了!”看到林平不是来问罪的,耶律珍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允之,请请,我已经温好了酒,备好了菜,正等着你大驾光临呢!”

  “走走走,这一路行走,的确是冻坏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咱们边喝边说!”林平亦是笑着,与耶律珍两人携手而行。

  几杯热酒下肚,林平的脸色也终于恢复了红润。

  “这么说来,你居然是要去大名府的?”看着林平慢慢地咀嚼着一块鹿脯,耶律珍讶然道。

  “对呀!宋人无故侵我领土,杀我军民,夺我财产,我大辽自然要派出使者去与对方严正交涉!”林平一脸认真的模样让耶律珍没有忍住,卟的一口酒喷了出来,哈哈大笑。

  林平却不笑,很是认真地盯着耶律珍:“要是在大名府没人理,我就准备去汴梁了,去好好的与他们的两府相公辩上一辩!”

  耶律珍一边喝着酒,一边忍俊不禁地笑道:“允之,你真要到了汴梁,以他们那个官家的性子,只怕根本就会找借口不见你,两府相公你都难得见到一个,到时候弄一个馆伴使陪你在汴梁逛上几个月,都是没问题的。”

  “那我就在汴梁吵啊!”林平笑道:“我嗓门大,我到处去吵!让汴梁都知道宋国是如何的背信弃义,毁兄弟之诺,悍然入侵我大辽的!”

  耶律珍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起来,思考了片刻,道:“郡王这是要在汴梁拱拱火?”

  林平嘿嘿一笑:“耶律将军,这才是郡王想尽办法把你从东北弄回来的原因啊,像这样的事情,耶律斛想一辈子,也是想不通的。”

  耶律珍微微一笑,拈了一颗蚕豆,嚼得卡卡作响。勇将,大辽从来不缺,要多少有多少,但有头脑的将领,可就少了。

  “宋国的荆王,现在当真火得很!”耶律珍道。

  “所以啊,现在河北路的任何军功,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把其与荆王联系起来。崔昂才上任了几天?这些功劳与他有一文钱的关系?”林平仰头喝了一杯酒:“我去汴梁,就是让宋人明白,他们的荆王好生厉害啊,在河北路数年,把河北路军马调教得都打得辽人到汴梁来哭诉了,此时不收幽燕,更待何时啊?”

  耶律珍哈哈大笑:“此时不册封东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正是如此啊。莫非要等到河北路的兵马,都给轮换到了汴梁周围吗?”林平的眼色有些古怪,“到了那时候,汴梁谁是老大?谁手里有兵马,谁才是老大。”

  耶律珍点头:“郡王要我这里怎么做?”

  “打当然是要打的。因为忍得太狠,就假了。”林平道:“耶律将军,郡王的意思是,到处都要打,小便宜可以占,但大便宜就算了,一旦遇到敌人大规模地追击,咱们退就是了,即便是退过拒马河也没关系嘛!拒马河,好过来,难回去呢!”

  “我这里自然是没有问题。”耶律珍点了点头:“但如此一来,王爷在陛下面前如何交待?王爷在朝廷里,可不是没有对手和敌人的,拿住这点大做文章,也是麻烦事一件。”

  “陛下圣明,这件事情,郡王自然会亲自去与陛下分说,就不用我们管了。”林平道:“宋辽之间,军事之上已经达成了一个基本的平衡,真想要一决生死,那就只能是庙堂上的运筹了,没有十年二十年之功难成见效。让宋人稍许占点便宜,又算得了什么?要是宋人真如郡王谋算的那样先来一个窝里斗,那可就有意思了。”

  “你这次去汴梁,倒真是难为了。不但要自甘下贱,还要被人耻笑!你信不信,你在汴梁,一定会成为被围观的对象。”

  “正好,正好。”林平道:“就是要人多,好方便我哭诉啊!”

  耶律珍微微摇头:“你这软弱之态传回来,会授人以柄的。”

  林平道:“比之我们谋算的大事,这算得了什么!等到功成之日,那些人仰望你我兄弟的时候,你不觉得会更爽快吗?”

  “那倒也是!”耶律珍举杯敬了林平一杯道:“允之啊,说实话,我也是从小读儒家书的啊,但你们汉人这种愿受胯下之辱的作派,我是真学不来。”

  看到林平脸色微变,耶律珍赶紧又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感慨。”

  林平点了点头。

  “其实公事倒还好说了,郡王这一次还交待了一件私人事情,就让我挠头了。”林平道。

  “私人事情?”

  林平道:“郡王给大宋的财相萧禹,送了一份厚礼。还点名说是送给萧家三娘子的,说是天门寨外一见,难以相忘,期待有缘再见!”

  耶律珍楞了半晌,哈哈大笑起来:“这礼的确难送。只怕萧禹会亲自使大杖把你打将出来,宋人的朝廷肯定会礼待于你,但萧禹为这事儿揍了你,咱们好像还叫不得屈啊?”

  “正是如此啊!”林平一摊手。“也不知郡王发了那门子的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值得他这么上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暴怒

  萧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看着对面那个侃侃而谈的家伙,拳头也愈捏愈紧,不时竟然卡卡作响起来。

  “我家王爷对三娘子的仰慕那可是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自天门寨一别之后,真是茶不思饭不想……”林平腆着脸,说着连自己也有些感到羞愧的话语,一双眼睛却是紧张地注视着萧禹,对面的这个家伙,可不是宋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单看那双现在青筋毕露的大手便可见一斑了。

  他可不想鼻青脸肿地从萧府出去。

  “贼厮鸟,欺人太甚!”

  一声暴喝,萧禹终于还是无法忍耐了,一跃而起,随手捞起了屁股下那张硕大的椅子,高高举起,向着林平搂头便砸了下来。

  一直就关注着萧禹动作的林平动作更是敏捷,起身,后退,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自然,似乎早就知道萧禹会有这么一招。

  出生于北地的林平,不但读书,更习弓马,不但学训渊博,一身拳脚马上功夫,照样了得。

  气得哆嗦的萧禹,也是年纪大了,椅子砸下,却是收势不住,轰隆一声砸在对面林平本来坐着的椅子上,两张椅子顿时都变成了碎渣渣。

  一不做,二不休,萧禹一手提着仅剩下一截的椅子扶手,另一只手撩着长袍,向着林平追杀过来。

  早有心理准备的林平,转身便向大门外跑去。

  大堂之外,双方的侍从,护卫,一时之间不由得都目瞪口呆。

  如果说他们这些人互相斗殴,那也没有什么,可问题是,屋里的这几个人,可都是宋辽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啊。

  短暂的呆滞之后,倒是萧府的那些护卫们先反应过来了。家主都对辽人动手了,那还客气个什么劲啊,动手啊,上啊!

  萧府的家丁护卫们,本来大部分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与辽人那是天生的仇敌,本来就吹胡子瞪眼地看对方哪里都不顺眼呢,现在机会来了,岂会放过?

  而林平带来的那些护卫,却也是辽人之中的精锐,自然不肯吃眼前亏,双方立时便在萧家大堂之外的院子里,砰砰砰砰地干了起来。

  宋一平站在门槛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是朝廷派出来的馆伴使,唯一的任务,就是陪伴林平,林平在汴梁的所有活动,他都要跟随,当然,他还有一个与林平谈判的差使,双方总需要在下头先达成一个基本的平衡,然后才会让林平去见皇帝,否则对方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来就不好办了。

  做辽人的馆伴使,历来是最不好干的一个差事了。

  因为北辽强而宋廷弱,所以每一次辽人的使者,总是趾高气扬,颐指气使,提出的要求,都是宋廷难以答应的。与其的谈判,自然也很艰难,一个不好,便会落一个叛国贼的名头,被士林清议骂得狗血喷头,最后明明是辛苦万分地办成了事,还不得不成为官家的替罪羊,却某个偏僻的地方监几年酒税,避避风头,免得被人的口水喷死。

  但这一次,宋一平这个馆伴使可是当得清闲无比,当得惬意无比,因为这么多年来,辽人的使者到了汴梁,可是第一次来控告大宋边军无理入侵辽境,烧杀抢掠辽国边境百姓。

  以往这样的剧本,可都是完全颠倒过来了的。

  与林平的谈判,自然也是宋一平占据了上风。

  历来都是这样,胜利者,总是可以居高临下地提出一些条件的。

  但宋一平万万没有想到,在大宋财相的家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一个幺蛾子。

  宋一平并不喜欢萧禹。

  因为他是一个反战派。

  但他并不是大王爷赵敬一派的人。

  作为一个多次出使过辽国,深深地领略过辽国强大武力的人,宋一平打心眼儿里认为,与辽国全面作战的话,大宋必然不是对手。

  他的立场,并不是秘密,宋廷派出他来作为林平的馆伴使,也是有意地安抚一下林平。

  但眼下,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说实话,宋一平先前听着林平嘴里吐出来的话时,一样的也是觉得荒谬无比。这林平虽然是个辽鞑子,但也是熟读圣贤书,其父子两人的文名,便是在大宋,也是颇有名气的,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平白无故,坏人家闺女的名声,也难怪萧禹暴怒异常了。

  看着萧禹提着半截椅子满院子里追打林平,宋一平怔忡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这林平的确该打,但真要被气昏了头的萧禹打个三长两短出来,只怕宋辽之间,除了大打一场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绝不能让林平有个什么损伤,否则宋辽之间不会善了,只怕自己这个官儿,也要当到头了。

  想到这里,宋一平也顾不得自己已经年过六十,手脚无力了,小跑着出了大堂,撩着袍子便追向萧禹。

  看到护卫追上来要扶着自己,宋一平不由怒骂了一声:“老夫用不着你扶,去把大门打开,大门打开啊!”

  眼下大门紧闭,林平便是想跑也没地儿,要是大门打开了,自然就可以逃出去了。

  那护卫头子恍然大悟,看着满院子两帮人翻翻滚滚地打在一起,看着萧禹满院子追打林平,赶紧一溜烟儿地奔向大门。

  宋一平终于是拦住了萧禹,此刻也顾不得自己安危了,扑上去一把便抱住了萧禹,不出所料的,他随着萧禹奔跑的步伐,被直接甩到了地上。但宋一平倒也有一顾狠劲儿,哪怕是倒在地上,两手仍然死死地抱住了萧禹的腿:“萧公,萧公,使不得,使不得啊!”

  向前拖了两步,终是前进不得,萧禹回头看了一眼抱住自己腿脚的这个头发胡须皆花白的同僚,长叹一声,将手里的半截椅子咣当一声扔在了地上。

  林平带着他的人逃出了大门,临出门前,林平仍然回过头来大叫道:“萧公,我家王爷一片赤诚,你可得好好思量一番啊。”

  眼见萧禹又低头却寻武器,林平却是一个转身,跑得无影无踪。

  “许勿言,许勿言!”萧禹暴怒地吼道。“给我把这些东西,全都扔出去。”

  萧禹说的这些东西,是林平带来的礼物。

  “学士,这,不大好吧!”许勿言却没有动弹,而是低声道:“家里动静大了,外头本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闲汉了,不若等到晚间,再将这些礼物退回到都亭驿那边儿去。”

  说着话,许勿言看了一眼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灰扑扑的宋一平,心道反正这里不是还有一个见证人嘛。

  萧禹怔了怔,点了点头,“我欠思量了,就按你说的去做。直娘贼,欺人太甚!宋学士,宋学士,你还好吧?”

  宋一平一边掸着身上的灰,一边摇头道:“还好,还好,萧大使,本官也告辞了,你这里闹这一出,我还得去安抚那林贼。”

  看着萧禹的眉毛又竖了起来,宋一平赶紧拱手道:“先走了,先走了。”

  人去屋空,萧禹却是一屁股坐在了高高的门槛之上,喘着粗气,满脸的都是懊恼之色。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让这个林平进门来啊。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呢?

  林景在汴梁那是大名鼎鼎,林平作为林景的儿子,同样的也是文名遍传两国的,这样的人,上门来拜访,自己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无法将其拒之门外的。

  “学士!”许勿言指挥着家人收拾了一片狼藉的院子,来到萧禹的身边,垂手道:“后头夫人派了人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禹突然就恼火起来:“问什么问?也不知怎么教的女儿?教出一个如此肆意妄为不孝的东西来!”

  许勿言不动声色地道:“学士,不过是辽人一个浅薄之极的离间计而已,明眼人一看就知晓,只会一笑了之,鄙薄辽人黔驴计穷,如此拙劣的计策都使出来了。”

  萧禹叹了一口气,不管这林平打得是什么主意,是离间还是其它的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对自家闺女的名声的打击,绝对是勿容置疑的,也不知道罗家那边知道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罗家那边?你跟夫人去说一声,回头让她去罗家那边一趟。”

  “学士,罗家三郎就跟我们三娘子在一起呢,这事儿,没必要专门去解释的。”许勿言接着道。

  萧禹猛然醒悟过来,是啊,没有的事情,自己急着去解释个什么劲儿!不理会就好了,谁要是拿这来说事,自己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有些事情啊,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虽然这样想,但心里却仍然是不舒服。从林平的描述来看,那个耶律俊只怕是真跟自家三丫头见了面的。要是三丫头不胆大包天地跑出去,又怎么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

  叹了一口气,萧禹站了起来。这件事情,别人的议论可以不理会,但在荆王那里,还是要说一下的。

  眼下荆王气势更盛,这林平此时入京,只怕是不怀好意。

  第一百二十八章:新人

  知枢密院事陈规陈景圣将刚刚签批的一份折子放在了面前厚厚的一堆公文之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离开了案桌,走到了窗户边上,推开窗户,一股凛咧的冷风夹着雪花便卷了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不过因为连着批了一个上午公文的疲倦,却是被这股寒意给撵得不知所踪了。

  这几个月来,陈规可以算是春风得意了。

  荆王赵哲的归京,使得主战派的气势大涨。

  崔昂赴任河北,所取的战绩,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作为总揽整个帝国军事的枢密院,自然是志得意满。

  其实陈规对于眼下的河北局势,并不是没有疑虑的。但官家对于拿下了归义城,却是满意得很,这可是官家自登基以来,第一次从辽人嘴里,啃下了这么大一块地皮。看官家的意思,只怕是不想还回去了。

  既然官家是这个意思,那陈规自然便要按着这个思路去安排各项工作,包括作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准备,自然就是与辽人在河北大干一场。

  在这一点上,他必须要支持崔昂崔怀远。哪怕这家伙上任伊始,便弄出了这么一摊子事,让他这个枢密好长一段时间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质夫,歇会儿吧!”陈规转头,看着仍然埋首案桌文牍之中的枢密副使李光,笑道:“你来瞧瞧,外头那株本来已经快要死了的梅花树,居然有一条枝丫开了花,倒也是让人惊喜不已。你说说,这算不算一个吉兆呢?”

  李光稳稳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这才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看着陈规嘴里的那株枯木逢春的梅花树,淡淡地道:“什么吉兆不吉兆,只不过是没有死绝而已,依我看来,这树,活不过今年。”

  陈规哈哈一笑,“或许吧!”

  李光本来是御史中丞,因为崔昂出外,他得以升任西府。

  不过作为一个以喷人为专业的御史出身的官员,李光以前并未沾过军事,而东府之首罗素罗介山大力推荐李光入西府,也不过是为了牵制陈规,免得陈规在枢密院一人独大而已。

  更重要的是,李光是一个坚定的反战派。

  不过李光到了枢密院之后,日子过得却是很辛苦。

  与御史台的工作比起来,枢密院的工作,不但辛苦,也要复杂得多了。

  御史只管喷人,风闻奏事,管他有不有,先奏一本再说,就算是骂错了,也不会因此而得罪。但在枢密院,你要是弄错了一个数字,说不定就会搞出大问题来。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到了枢密院之后,李光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一点儿也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同时,他也是鼓足了干劲,努力地熟悉着枢密院的事务,专门招揽了一些熟悉军务的师爷来替自己补足短板。

  打铁需得自身硬,不做好功课,妄自挑战陈规在枢密院的权势,只会自取其辱。

  饶是李光作出了退避三舍的架势,陈规仍然没有放过他。

  陈规将整顿全国禁军以及厢军的事务,一股脑地仍给了这位刚刚进入西府的副枢密。

  整顿全国禁军以及厢军,是萧定在上林苑力挫上四军之后的后遗症,官家愤怒于上四军的不争气,同时又对萧定的那份奏折之中所陈述的禁军、厢军之中的各种蔽端的愤怒,要求枢密院大力整顿军队。

  这是一件要命的差使。

  一方面是皇帝想要看到成效,另一方面,却是数十上百万军队的利益,是无数军官、官员之间综错复杂的利益网,谁碰都不会有好下场,陈规正头痛的时候,李光到了枢密院,这简直让陈规喜出望外,这样的事情,新来的不做,谁去做?

  至于李光怎么做,陈规可就管不着了。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是一个不了了之,不过能用这件事牵扯住李光的精力,让他无法在枢密院中跟自己捣乱,也就够了。

  否则自己便拿这事的进展来诘问李光,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李光的确是被这件事给牢牢地套住了。

  “先吃饭吧,这些天事儿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官家就会招我等进去询问。”陈规伸手关上了窗户,对李光道:“河北如今如此局面,看似形式大好,其中却是暗藏杀机,林平上京示弱,我总觉得里头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需得做好一切准备方佳。”

  说到河北如今的情况,李光便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陈规道:“枢密既然知道这里面暗藏杀机,怎么不力劝官家马上下旨让崔昂快点结束这场闹剧,莫非真要与辽人全面开战吗?”

  陈规一摊手,苦笑道:“眼下我们却是身不由己了,难不成就此撤军吗?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我们怕了辽人?总得双方谈上一段时间,再打上几个回合,这件事才有可能收场。”

  “前线稍有闪失,我们只怕就会吃大亏。”李光怒道:“朝廷岂能被崔昂这个利欲熏心之辈所绑架,自该派人前往河北扭转如今局面,那林平来了汴梁,便是给了我们台阶下了。”

  听着李光如此说,陈规却是沉下了脸,道:“质夫,如今你也是枢密院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崔昂做到这一地步,我也是没有想到,但既然已经如此了,却也只能力撑他支持到最后,否则我们无法向朝廷交待,更无法向天下万民交待。”

  看到李光还想要争辩,陈规摆了摆手:“质夫,这件事情,就不必多说了,官家的意思,我想你也明白,就先这样吧!”

  陈规抬出了官家,李光亦是无话可说。

  “先吃饭吧,晌后说不定官家还会召我等进宫询问,不管是军队整顿还是河北战事抑或是军队轮换,每一样,可都是不能出岔子的。”

  李光点了点头,陈规所说的这几样,的确每一样,现在都是不能出一点问题的。而他现在负责的那一块,更是一摊乱麻,越是深入了解,李光便越是心里头冰凉一片。

  两人刚刚走出公厅,耳边却是传来了外头廊房官员们的说笑声。

  眼下正是午饭时间,各司各房的官员们,都聚集在廊下吃饭。

  大宋各部各衙门,以前都是有自己专门的食堂的,只不过钱花得不老少,但饭食却让人难以下咽,时不时地还被抓出几个贪污犯来,最终干脆取消了这些食堂,改由向外面订餐来解决官员们的吃饭问题。

  还别说,如此一来,钱花得更少,但饭食的质量却是大大地得到了提升。就算是汴梁的那些名声赫赫的正店,也乐于为官员们送餐,这可是活生生地广告,哪家正店老板会不在意?

  与普通官员们只能聚在廊下吃饭不同,陈规和李光这样的大员,却是有着专门的小厅来解决用饭问题的,伙食虽然也是由外头送来的,但档次,却也是大不一样。

  听着外头官员们一边呼噜吃饭一边说笑的内容,陈规与李光的眉头,却都是皱了起来。

  这些人说得是萧禹家刚刚发生的一件糗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天才刚刚发生在萧家的事情,今天便以惊人的速度在汴梁开始传播了。

  陈规很是恼火,轻咳了一声,背着手与李光二人自廊下缓缓而行,正在吃饭的官员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陈规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诸人,冷冷地道:“去年这个时节,诸位办公的厅房,冷得能结冰块,今年却是装了地龙。”

  众人一楞,却也有反应快的,明白了陈规想说什么。

  陈规又探头看了跟前一名官员食盒之中的饭菜,接着道:“以前五品以下官员,每人每天的餐补不过五十文,今年却变成了一百文。”

  丢下这几句话,陈规一拂袖子,大步向前。

  李光冷眼扫视了诸人一眼,却是直言道:“背后言人长短,非君子所为也。”

  众人有些羞愧地看着两人离去。

  陈规所说的这几件事,自然都是新财相萧禹上任之后给大家带来的福利,大家一边享受着这些福利,一边看着人家的笑话,自然有些不地道。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之上,大家才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低头大口地吃着饭食,却是再也没有心情来说笑了。

  “如果我还在御史台,必然要上书弹劾萧禹。”坐在桌边,看着火锅里腾腾冒出的热气,李光不满地道:“家教不严,方才闹出这等笑话,要是那萧三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岂能让辽人弄出这样失礼之事!”

  “哪有这样简单?”陈规叹道:“那林平家世渊源,这些事情,岂有不懂之理?如此行为,只不过想让我大宋朝廷不得安稳罢了。几车礼物,几句话,却牵扯了我大宋一位三司使,还有一位东府相公,真是不要太便宜。这一下子,萧禹只怕是要上书请辞谢罪了。”

  “萧禹此时引退谁能接替他?”李光吃了一惊。

  “官家自然是不许的。”陈规笑了笑,“你还没有看今天陕西路那边发来的折子吧?萧定已经几乎将横山拿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缝隙

  赵琐盘腿坐在榻上,微笑地看着还不到三岁的长乐公主在宽敞的榻上跑来跑去,爬上爬下,有时候,竟然毫无顾忌地爬到了赵琐的身上。榻前,长乐公主的母亲贤妃则有些担心地盯着女儿,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跌到了榻下。

  赵琐对于美色一向并没有太多的需求,眼前的贤妃也已经三十出头了,却是整个宫中最年轻的一个妃子,能诞下长乐公主,完全出乎了赵琐的意料之外。

  后宫之中,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添丁进口了。

  所以长乐公主一出生,便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刚刚出生,便有了长乐公主的封号。

  玩累了的长乐,终于蜷缩在榻上的一角,沉沉的睡了过去。

  “官家,妾身带长乐回去!”贤妃站了起来。

  “就让她在这里睡一会儿,外头天冷,可不敢让她吹了风去!”赵琐扯过锦被,替长乐盖上,道。“你也陪我再说会儿话,这几天,又有什么新鲜事呢?”

  贤妃掩嘴轻笑道:“倒也没有别的,就是大家都在笑萧计相家的事情呢!”

  赵琐一怔:“这件事,连你们也知道了吗?”

  “每天都会有命妇进宫来给娘娘请安,都会说些外头的新鲜事,这萧计相家的事,现在整个汴梁谁不知道呢?”贤妃笑着:“都说萧家终究是将门出身,这家教还是差了一些,那萧三娘子要是守着些妇道,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也不知与那辽人的漆水郡王是怎么认识的呢?可是说什么的都有。”

  听着这话,赵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这件事情,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

  辽人的漆水郡王耶律俊出现在天门寨下的事情,早有皇城司的探子在第一时间报给了他,当真以为遍布天下的走马承受是吃干饭的吗?

  赵琐甚至清楚耶律俊与萧家三娘子关于华夷之辩的事情。

  “萧禹国之重臣,萧鼎更是为皇宋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如此议论是非,你就该当场驳回去才是!”赵琐沉着脸道。

  看着赵琐的脸色,贤妃小心地道:“是啊,娘娘当场就斥责了这些人呢,还将几个说得最起劲的当场赶了出去,不许她们再进宫请安了呢!”

  赵琐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皇后终究还是皇后,不像眼前的贤妃,对某些事情完全就是糊里糊涂的,不过对于后宫妃子而言,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皇后的病好些了吗?”

  “吃了这些天的药之后,倒是好多了,能够起身在宫里散散步了!”贤妃道。

  “好,好,给皇后看病的太医要重赏!”听到皇后病渐渐好转的事情,赵琐的心情顿时大好。男主外,女主内,他的后宫一向安稳和睦,有一位贤惠而又能干的皇后是最为关键的。

  “官家,楚王求见!”门外,传来了大太监石忠的声音。

  一听之下,贤妃就站了起来,准备避让,赵琐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就坐在哪里。

  看到走进来向自己施礼的老大赵敬,赵琐的眉头不由得深深地皱了起来,不过月余功夫,赵敬居然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颓废不堪。

  站起身来的赵敬一眼看到贤妃,也是一怔,又赶紧向贤妃躬身行礼,贤妃亦是站了起来,微微点头示意。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赵琐没好气地斥责着自己的大儿子,倒是让正准备给赵敬搬锦凳的大太监石忠呆住了,锦凳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把月,御史参你的折子都有十几份了,你分管的几个御门从来不去,公务荒废倒也罢了,居然还跑到青楼瓦肆里流连,皇家的脸面都不要了吗?”赵琐怒道。

  “父皇冤枉儿臣了。”赵敬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儿子分管的那几个御门,本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儿子去不去,都没什么两样,那些御史,不过是受了别人的唆使,找儿子的错处罢了。至于青楼瓦肆,这段时间,儿子真没有去。这都是些陈年旧事没人翻出来败坏儿子的名声罢了。”

  “你没去这些地方,去哪里了?”赵琐沉声问道。

  “儿子去大相国寺了,在哪里沐浴斋戒,给大娘娘祈福!”赵敬道:“大娘娘身子不适,做儿子的心急如焚。”

  看着赵敬,赵琐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是说不得谎的,一查便知,老大还是有心的。皇后身子大好,指不定就与他在大相国寺祈福有关呢。

  “嗯,也算你有孝心,起来吧!皇后身子已经大好了,回头你去问安!”赵琐道。

  “真的吗?”赵敬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那儿臣回头一定要去大相国寺再捐一些香油钱,圆真主持果然没有虚言诳我。”

  不动声色之间,赵敬已是将皇后病好的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

  一边的石忠脸露佩服之色,赶紧将锦凳搬了过来放在赵敬的身后。

  “坐吧!”赵琐挥了挥手:“也不能让你太闲着了。你刚刚不是说没事儿做吗?那我就给你找点事儿。上四军与北地边军轮换的这件事情,便由你接着来做吧。”

  赵敬一怔:“父皇,这件事情,是二弟负责的,儿臣不敢与之相争!”

  “不敢与之相争?”赵琐冷笑了一声:“老二忙得很,开封府的事情,本就千头万绪,上四军的轮换,更是一件繁琐之极的事情,前段时间,不是便闹出了有士兵哗变的事情吗?我看他是顾不过了。再者那林平上京,弄得满城风雨,他对辽人和这个林平都熟悉得很,就让他去与林平谈判吧,上四军轮换的事情,就由你来办,不要办差了。”

  “是,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赵敬心中狂喜,脸上却是不露丝毫声色,站起身来,躬身领命。

  上四军与北地边军轮换一事,他本来是志在必得的,岂料老二荆王赵哲一回京,挟北地大胜之威风,轻轻松松就抢去了这个差事,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这事儿,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荆王赵哲回京的这几个月,赵敬的确是过得辛苦。

  赵哲一回京,就担任了开封知府,这个职位如果是由别的臣子担任的话,只会叫苦连天,是个不好坐的火山口,但如果是由一位皇子来坐的话,那代表的政治意味就太明显了。

  所以赵哲现在是风头无俩,无数官员挤破了头的想要投靠到他的门下,相比之下,原本的大热门赵敬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现在看起来,赵援给自己出的主意,还真是显出奇效了,至少,自己已经扳回了一城。拿回了上四军轮换的差使,也是给那些墙头草看看,有此事儿啊,还没有定论呢!指不定自己就能咸鱼翻身,起死回生呢!

  来时一身的颓废,离开的时候,却是喜气洋洋。

  赵哲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延福宫大门外碰到自己的大哥赵敬。

  “见过大哥!”虽然两人现在完全不对路,但礼不可废,不然有的是人出来挑刺儿的。

  “二弟啊,你这个大忙人儿,今天怎么也有时间到延福宫来了?”赵敬打着哈哈,只不过一开口,讥讽的意味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延福宫是皇帝平日休息的宫室,赵琐处理公务,却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另有所在。

  赵哲呵呵一笑:“有些急务,需得马上禀报父皇,要是耽误了会误大事的。大哥今儿个不去听曲吗?我听说相国寺今天请了一大帮文人墨客去吃素斋,这样的盛会,大哥能缺席?”

  赵敬笑道:“我倒是巴不得去,不过父皇刚刚分派下来一桩差事,我却是没得空了,当真是遗憾。哎呀,我不耽误二弟去见父皇了,先走了,先走了。”

  看着赵敬背着手离去的背影,赵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大哥得了一桩什么差事呢?

  自从回京以来,大哥便被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彻底死心呢!

  赵琐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赵哲,昂首挺胸,英气逼人,竟然隐隐让自己有一种压迫感,这让他分外不喜,甚至有一丝不安。

  翻看了一下赵哲带来的折子,赵琐道:“因为雪压垮了房子而死人的事情,年年都有,发些钱抚恤也就是了,怎么还一下子参了这许多官员?”

  “父皇,年年都有,便更应当提前预防,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但当地官员却尸位素餐,不管不顾,以至于惨事再次发生。这样的人,岂能容他们还占着位子草菅人命不成?儿臣只是请求革了他们的职,已经算是宽大了!不严惩不贷的话,到了明年,这样的事情,岂不是还会再发生?”赵哲寸步不让地道。

  赵琐被赌得心里头发闷,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将折子丢到一边:“不过几个低品官而已,你看着办吧。你今天进宫来,不止是为了这几个芝麻绿豆官吧?”

  第一百三十章:争执

  赵琐的不快,几乎是写在了脸上。

  换了另外一个人,此刻必然是知机地告退,不管是什么事情,哪里有惹得官家不悦重要呢?失去了官家的欢心,倒霉那是迟早的事情。

  但赵哲是一个执拗的人。

  而与一般人相比,他的身份,更让他有着其它人没有的自信。

  在河北数年,又培养了他迎难而上决不退缩的性子。

  当然,也可以说他现在的身力,权势,也让他有着不在皇帝面前退缩的资本。

  就像东府之首罗素,西府老大陈规,他们与官家商讨政事的时候,也是如此,决不会因为官家的好恶便改变他们的观点和看法,而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现在赵哲觉得自己,也有这个资本。

  “父皇,儿臣刚刚在外巡视回来,听说了林平之事。”赵哲道。

  “你怎么看?”赵琐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说实话,到现在为止,他还一点儿也不适应自己有了这么一个强势的儿子。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赵哲,的确有这个资本在自己的面前如此说话。

  虽然他不愿意。

  当然,作为与辽人打交道的行家里手,在这件事情上,听一听赵哲的意见,也是必要的,即便自己不想,接下来罗素陈规之流,同样会如此建议。

  “崔昂在这件事情之上,冒失了。”赵哲肯定地道:“打下归义城,已经属于毫无必要的冒险,越过拒马河,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为何如此说?”赵琐冷然道:“崔昂取得的,可是数十年来我皇宋未有之大胜。不但拿下了归义城,更是将我皇宋的实际控制线往前推进了近五十里。更重要的是,这几个月来我皇宋军队与辽人的交锋中,我们可以看到辽人军队的战斗力退化极其严重,根本就不是我们军队的对手了。”

  “父皇,崔昂的军事冒险,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这是建立在对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之上的,一旦辽人反应过来,开始大举反击,我们根本占不到任何的便宜。眼下拒马河封冻,我们还能进退自如,一旦到了明年春上,拒马河解冻之后,我们还没有退兵,那是要出大问题的。”赵哲道。“那林平上京示弱,在儿臣看来,就是包藏祸心,如果我们当真以为辽人不堪一击而留在了北岸,到了明年,只怕就是一场惨败。”

  停顿了一下,赵哲接着道:“以儿臣对辽人的了解,他们的军队,战斗力绝对不会弱于我皇宋禁军。”

  赵琐呵呵一笑,看着赵哲,在他看来,赵哲只有强调辽人的强大,才能更加地凸显他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这一点,从他贬低崔昂这一次取得的胜利便可见一斑。

  而对于他来说,崔昂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却是戳破了辽人那看似强大的伪装,实则上,辽人现在正在变得羸弱。

  不过赵哲在河北多年,河北边军的强悍,正是在他的手下慢慢地被练出来的,这一次崔昂所出动的军队,无一不是河北边军,从汴梁调去轮换的第一支上四军军队,现在还在干着押运辎重的活儿呢。

  看起来崔昂虽然刚去河北不久,却也很清楚上四军与河北边军的差距了。

  这是赵哲的功劳,是无法抹去的。

  “或者他们的军队不差吧,但他们的统帅却未免太荒唐了。”赵琐笑道:“那个总督南京的耶律俊干了什么,你大概也知道了吧?”

  赵哲却是没有笑,而是沉下脸道:“父皇,在儿臣看来,这不过是对方的离间计罢了。萧禹出任三司使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政绩菲然。十数万大军的轮换所需物资,准备得有条不紊,今年的财税收入也是稳稳上升,更重要的是,虽然天气寒冷,但外地运入汴梁的纲粮,与往年相比,上升了一成有余。往年此时的汴梁,粮价必然上涨,但今年,粮价却是稳如磐石,这都与萧禹的能干分不开,而那林平行此龌龊事,不过是想要我们自断股肱罢了。”

  赵琐沉下脸来:“你能看出这是离间计,我就看不出来?”

  “父皇当然能看出来。”赵哲道:“但总是有些糊涂虫,读书读傻了,上书攻击萧禹,儿臣听说,弹劾萧禹的奏折已经有几十封了,对于这些人,父皇应当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贬出京城,让他们去北风军前吹吹风,或者去南方收收酒税,好让他们的脑子清醒清醒。”

  “御史风闻奏事,岂能因言而罪!”赵琐不快地道:“再者此事,他们弹劾得也并不是没有道理,那萧家三娘子一个大家闺秀,私跑到军中厮混成何体统?如果不是她去了军中,这耶律俊想要使此拙劣的计谋,又怎么可能使得出来呢?”

  赵哲哑口无言,在这件事情之上,他即便是想替萧禹辩解一番也是无从说起。心中也是埋怨萧禹放纵自家姑娘,以致于惹出这等事儿来。

  “儿臣还是建议见好就收。”沉默片刻,赵哲道:“崔昂应当将越过拒马河的军队撤回来,如此,方能确保这一次所收获的战果,至于占领的那些土地,村镇,在儿臣看来,并没有多少价值。”

  “依你的说法,归义城也弃守吗?”赵琐冷冷地道。

  赵哲点了点头:“父皇,如果我们皇宋准备与辽国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的话,那么占领了归义城便是一件好事,有一个前进的支点。如果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与辽人全面开战,那么归义城便会成为我们的一个累赘,想要守住归义城,太难了。光是后勤的输送,便足以让我们痛苦不堪。”

  “如此一来,那崔昂这一次耗费了河北路近两年的储备打的这些仗,我们又收获了什么呢?”赵琐有些恼怒:“空手而还吗?”

  “不,我们让辽人看到了我们皇宋大军的战斗力,我们救回了数万前些年被辽人掳掠而去的皇宋百姓,我们还让燕云等地的汉民,看到了我皇宋绝对有击败辽人的实力,这些,便是我们的收获。”赵哲道。

  盯着赵哲看了半晌,赵琐挥了挥手:“行了,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下去之后,你去打发那个林平吧,总让他在汴梁生事也是不行的。”

  赵哲点了点头:“是。”

  “还有,你现在知开封府,事情已经够繁杂的了,有关于上四军轮换的事情,我已经让楚王去经管了,你下去之后,交卸了这差事,与你大哥做好交接吧!”

  赵哲一惊:“父皇,上四军与北地边军轮换非同小可,大哥平素并不熟悉军务,亦不清楚河北路状况。”

  “他是皇子,他不懂,麾下的官员也不懂吗?他只需要总揽全局就好了,难不成事事都还需要他这个楚王亲历亲为?”赵琐不耐烦地道:“你兼职太多都忙得脚不点了,你母后已经病了十几天了,你可知道?”

  赵哲一怔:“儿臣不知!儿臣这便去拜见娘娘。”

  赵琐冷哼了一声:“你母后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哼哼,你大哥还知道去大相国寺沐浴斋戒,你倒好,竟然到此刻方知。”

  赵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赵琐的言下之意,他听得很清楚,是自己太疏忽了。赵琐以此为借口,剥夺了自己的部分权力,竟是让他无话可说。

  一个不孝,足以让他荆王的名声受到极大的损失。

  赵哲有些怏怏不乐地离开了延福宫。

  “贤妃,朕这两个儿子,你觉得谁更出色一些?”喝着贤妃端来的温热的银耳汤,赵琐问道。

  贤妃吓了一跳,这样的问题,她可不敢回答。

  “官家,楚王殿下和荆王殿下,都是极出色的,都是国之股肱呢!”她含糊其辞地道。

  赵琐嘿嘿一笑,舀了一汤匙银耳喂到刚刚睡醒的长乐公主的嘴里,笑问道:“长乐,你觉得是大哥好,还是二哥好啊?”

  长乐公主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父皇,女儿喜欢大哥哥。”

  “为什么呢?”赵琐问道。

  “大哥哥每次进宫,都会给我带些好玩的,好吃的呢!而且笑眯眯的,也愿意陪着长乐玩儿呢!”长乐道:“二哥哥就不一样了,长乐看见他有些害怕,他总是板着脸呢!每次长乐叫他,他也只是冲我点点头。”

  “官家莫听长乐瞎说,荆王常年在外,对于长乐来说,荆王可不就是一个陌生人吗,也就是荆王回汴梁之后,她才见过,自然就不大亲热。”贤妃可不愿意得罪现在红得发紫的荆王,今日这番话要是传到了荆王的耳朵里,妥妥地是要得罪荆王的。这要是以后荆王得了势,将来长乐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

  “小娃娃的感觉,还是很准的。老二啊,对于亲情,的确是淡漠了一些。”赵琐放下了汤碗,淡淡地道。

  看着赵琐的神色,贤妃也不敢多言。官家的意思,很明确地是在说荆王殿下更看重权力,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第一百三十一章:二选一

  赵琐不喜欢赵哲。

  因为赵哲就像是一把锐利的长矛,毫无顾忌地四处出击,每每都会让赵琐感到一阵阵的疼痛。

  赵哲从不掩饰他对于权力的渴望。

  这一点,像极了赵琐。

  赵敬不渴望权力吗?

  当然。

  只不过赵敬更擅于掩饰,在赵琐的面前,更擅于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无欲无求或者毫无威胁的弱者。

  作为一个统治了大宋数十年的王者,经历过十几位东府西府相公们磨练的赵琐,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的大儿子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呢?

  但与咄咄逼人的赵哲比起来,赵敬无疑是更讨人喜欢的。

  在赵琐看来,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赵敬就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能在他划定的圈子里起舞。但赵哲就不同了,这个儿子如今已是雄鹰长出了翅膀,猛虎生出了利爪,已经渐渐地脱出了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了。

  而现在这个儿子的权力,一天天地还在不停地扩张当中。

  这让赵琐有了浓浓的受到威胁的感觉。

  其实与政事堂和枢密院的相公们比起来,赵哲的权力仍然远远不如,但赵哲特殊的身份,却使他成为了唯一有可能威胁到赵琐的人。

  “官家,河北的战事,必须马上要停下来。”政事堂首辅,罗素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罗素一向是反战的,他提出这种要求来,一点儿也不奇怪。对于新任河北路安抚使崔昂挑起与辽人的边境冲突一事,罗素是怒火万丈的,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亲自上了三道折子要求赵琐追究崔昂的责任,只不过都被赵琐给留中了。

  赵哲在河北的数年经营,崔昂的连连获胜,让赵琐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许多。击败辽人,收复幽燕,是大宋每一任皇帝的终极梦想啊,他又何尝能够例外。

  正想打个哈哈岔过这件事情,枢密院枢密陈规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官家,河北那边的战事,的确该缓一缓了。”

  赵琐不由大奇,要知道罗素与陈规两人一向是针尖对麦芒的,一人赞成,另一人八成便要反对的。而且罗素是坚定的反战派,但陈规却是那种典型的投机派,对于北辽,是属于那种有便宜就要占的家伙,只有在真正打不赢,没机会的情况之下,才会选择蛰伏。

  什么时候这两个家伙,居然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了?

  赵琐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脑子里不停地响起了警钟之声。

  因为今天早些时候,赵哲也明确地表达了河北战事必须停下来的意见。

  大宋三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在这一件事上,意见是一致的。

  更重要的是,与他这个官家的意见是相左的。

  这让赵琐心惊不已。

  东西两府,已经与赵哲勾结到了一起了吗?

  但旋即,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赵哲真做到了这一点的话,那自己只怕除了下台,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二位相公,眼下河北战事,于我们而言,却是极有利的,辽人反击无力,正是寻机扩大战果的时候,为什么要停战呢?”赵琐问道。

  罗素拱了拱手,道:“陛下,辽人不是反击无力,而是猝不及防罢了,一旦辽人缓过这口气来,调集大军开始反击,我们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而且眼下天寒地冻,向前线运送军辎也是极为困难,这一次崔昂的反击,便用尽了河北路两年的积蓄,夏诫已经上书开始叫苦了,一旦后勤辎重跟不上,那就是灾难了。”

  “萧禹不是已经在向河北路调配物资了吗?”赵琐沉下脸问道。

  罗素叹了一口气:“官家,这一次崔昂的动作,委实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萧学士又何能例外?远水难救近火啊,这一点,萧学士应当在给陛下的折子中说得很清楚了。”

  赵琐这才想了起来,萧禹的确是有一个折子,不过因为萧家出了那档子事,自己心里有火,还没有看呢!

  “陈相公,你说呢?”赵琐转头看向陈规,意思便是想从军事之上再听听陈规的意见。

  “陛下,的确该撤军了!”陈规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道:“其一,辽人在整个南京道,有常备宫分军三万余人,各头下州的常备军集起起来超过五万人,耶律俊只需要将这些力量集中起来,就不是河北路一路能对付得了的。我们已经取得了战果,救出了历年来被辽人掳掠去的百姓数万人,这已经是难得的战果,现在撤回来,不管是从政事上还是军事之上,都算是胜利者。其二,当初朝廷议定的伐辽总体战略上三路夹攻,河北只不过是其中一路,而现在,西路方面已经取得了突破,枢密院已经收到了急报。”

  “马兴的折子也已经到了政事堂。”罗素从袖筒里掏出了马兴的奏折,双手奉给了赵琐。

  “陕西路那里怎么了?”接过奏折,赵琐并没有急着去看,看折子,还不如问眼前的这二位呢。

  陈规脸上露出了微笑:“正要恭喜官家慧眼识人。您亲自简拔的萧定萧长卿在横山取得了重大突破,虽然刚刚抵达横山,却一举拔除了李续在横山之中的盟友,同是整合了横山之中的党项部落,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讨伐李续。”

  罗素点头道:“李续虽然失去了横山,但其经营甘宁等地多年,实力仍然强劲,想要彻底击败他,必然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事情,光靠陕西路,也不一定便能奏全功。马兴在折子之中也强调了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朝廷在军力之上的支持,而钱粮,更是不用说了,陕西路这些年可是没有什么积存的,真要对李续动手,军械,钱粮,都需要朝廷拨给。”

  赵琐点了点头,心里突然对回到汴梁不久的陕西路前安抚使章廓愤怒起来。夏诫在河北路,好歹也还积存了两年的军资,供崔昂打了这一仗。章廓倒好,留给马兴的就是一个乱摊子。眼下要办正事的时候,什么家当都拿不出来。

  “这是必须要给的。”他点头道。

  相对于辽人,早点干掉李续反在则是赵琐更想看到的。辽人是外敌,李续是内患,曾经的臣子居然想要与自己平起平坐,想要造反,这就比辽人更可恶了。

  “所以,河北那边,我们必须要停下来,要撤军!”陈规道:“官家,我现在怀疑耶律俊在河北反应如此迟缓,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

  陈规清了清嗓子,道:“臣下猜测,其一,是耶律俊在等着我们与李续爆发大规模的战事之后,他再突然出兵,呼应李续,让我们两路陷入苦战,现在他对于我皇宋越过拒马河的大军不闻不问,目的就是为了开春之后将其陷在拒马河以北。其二,就是耶律俊与李续有勾结,李续要起兵,耶律俊是不是偷偷地派了兵马前去支援,从而造成他现在兵力不足,所以反应迟缓!”

  “不管是哪一方面的问题,河北现在都不能乱!”罗素在一边接口道:“陛下,在彻底平灭李续之前,与辽人再动干戈是不明智的,也是我们力所不能及的。眼下,我们只有应付一场大型战事的储备。所以,河北军队撤回来必须马上完成,一旦辽人调集了大军,与我们收缠了起来,那可就进退两难,连早先的战果也保不住了。”

  听了两位相公的话,赵琐知道,河北路撤军,已经成了定局。相对于辽人,很明显,收拾李续是更重要的事情。

  “从拒马河北岸撤回来,但是归义城,还是要守住。”赵琐道:“这可是在拒马河南岸。”

  罗素与陈规两人对视了一眼,在二人看来,既然要撤,就该撤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留下一个归义城,这不是打耶律俊的脸吗?只怕到时候归义城要打得血流成河了!关键是归义城只怕最终也是守不住的。

  但他们二人可不是赵哲,眼见着赵琐意见坚定,二人便也就此作罢,左右不过一个归义城而已,几千人守城,辽人想要拿下来,也是要崩掉好几颗牙齿的。能守住最好,满足了官家的虚荣心,守不住,也无碍大局。

  “萧定到横山时间并不长,怎么这么快就收复了横山党项?这些番子不服王化,桀骜不驯,一向是国朝心腹之患,如果不是这些人,李续又怎么能在甘宁之地坐大?”说到横山党项,赵琐也是有些好奇起来。

  “官家,这些事情,马兴在折子之中却是说得很清楚。收复横山党项,萧定虽然有功,但顶多二三分,真正主持这件事的,却是萧定的兄弟萧诚。”罗素摇头叹道:“萧禹倒真是好福气,居然生出了两个如此优秀的儿子。”

  听到罗素如此说,赵琐这才展开了手中马兴那份厚厚的奏折看了起来。

  全部看完,赵琐也是连连点头感叹不已。

  “这萧崇文,果然才具惊人,只不过带着几百兵马,便能平定横山,嘿嘿,现在看起来,朝廷以前在横山投入的海量的钱财,倒都是……”说到这里,赵琐突然停了下来,再说下去,不免便要变成对政事堂和枢密院的斥责了。

  “官家,这萧崇文明年便要参加举人试和进士试,臣倒是要提前恭喜官家又能得一能臣了!”陈规笑吟吟地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暗箭

  听了陈规的话,赵琐却是眉毛微挑,淡淡地道:“明年的举人试倒也罢了,进士试却是国朝无数精英汇集,这萧家二郎在汴梁虽然有些名声,但放眼天下,也不见得就能有多出挑了。”

  “这倒是!”罗素抚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一把胡子,笑着道:“这萧崇文平时的诗词歌赋以及文章,臣倒也是看了一些,虽然着实不错,但真要说进士试就是稳拿那倒也真不见得。”

  “国朝天下,人才济济,这萧家二郎名头偌大,却也须防着捧得高了,到时候跌是惨。”赵琐道。

  陈规一边冷眼看着,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萧崇文的才华如何并不重要,关键的是他是萧家的人,而萧禹一向是主战派,与荆王赵哲的关系极其密切,眼下官家忌着荆王了,萧家自然也就成了提防的对象。

  陈规决意帮萧崇文一把。

  今日官家与罗素的谈话传了出去,只怕萧崇文明年的进士试就要泡汤了。朝中善于看脸色的人多得是呢!官家明显就是对萧家不满意了,到时候寻个由头把萧崇文的进士给弄没了,简直不要太简单。

  而这一耽搁可就是三年呢!

  帮萧崇文一把,也就是帮了荆王一把,几句话便能换得荆王和萧禹的这点情面,还是值得的。

  “官家,介山!”陈规笑道:“汴梁参试的举子,一向为国朝之冠,而其质量,也是数一数二的,萧崇文能在汴梁力压诸多士人,让这些人心服口服,可见其才华是名不虚传的。正常情况之下萧崇文必然会在进士试中占得一席之地,除非他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否则京中其他士子必然会诧异的啊!”

  陈规这是话中有话。

  国朝进士试,每科取三百出头,这三百出头中了彩的家伙的试卷,可是要张榜公布的。官家真要作憋,昧了萧崇文,到时候卷子一公布,只怕就要天下大哗了。

  陈规这是在提醒官家与罗素,国朝取士这样的大事之上,可是万万不能弄什么幺蛾子的。今日你能昧了萧崇文,焉知他日不会昧了其他人?

  大宋朝的士人骂起皇帝来,那也是毫不惧怕的。

  听出了陈规的言外之意,赵琐脸色微变,罗素却是笑道:“只要他的才华当真能力压诸多才华冠绝之人,便是将状元点给他又有何妨呢?国朝取士,向来公平公正。”

  陈规笑道:“如果论起做事的手腕,这萧崇文倒也真是够状元之才,但如果论其文章,却是水平差了一些。依我看来,此人进一甲尚差一口气,在二甲却是绰绰有余了。”

  一甲就只三人,状元,榜眼,探花。

  “此人做事,的确厉害!”对于这一点,罗素却是大为赞成:“只看这一次此人收复横山党项的手段便可见一斑了。马兴是多么一个挑剔的人啊,我可是听说马兴已经向这个萧崇文许过愿了,只要萧崇文中了进士试,他便把其要到陕西路去,并且保证给他一个正六品的位置,这可了不得啊!”

  赵琐的眉头不由得紧锁起来,新科进士,即便是状元,最多也就是一个正七品的职位而已,只不过考试位置越靠前的人,可以得到庶吉士的位置,这可是未来光明仕途一个不可或缺的通道。

  马兴居然许给萧崇文六品的官职!

  到时候马兴真这样做了,自己反而要作难了。轻易地驳一个安抚使的面子,显然是没有必要的,而且是在没有正当的理由之下。

  “萧崇文真要去了陕西路,萧定倒是如虎添翼了。”罗素喝了一口茶,轻咳了一声,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萧定有勇,萧诚有谋,平灭李续,萧家兄弟,必然是要连立功勋的。到时候,只怕萧定三十不到,便会贵为一方节度使了。而萧诚呢,以他的能力,以马兴对人才的呵护以及对他的欣赏,必然也是连获升迁。指不定用不了几年,萧诚身上的青袍就会换成红袍甚至紫袍,到了那时候,马兴因为功勋回到汴梁晋升两府,陕西路上,只怕也没有谁能压制得住萧氏兄弟了吧!”

  听到罗素这番看起来平淡实则极为诛心的话,陈规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心里不由大骂罗素心肠歹毒。

  这是暗戳戳地在指萧氏兄弟以后有可能在陕西路形成新的势力呢!

  “介山,这话过了!”陈规皱起了眉头:“以无稽之事指责有功之人,非一国之重臣所为,亦非君子所为也。”

  罗素呵呵一笑:“景圣,听起来我对萧家是不大友好,但细究一番,方知我是为萧家,更是为朝廷好。”

  陈规恼火地瞥了对方一眼,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争论个什么!”赵琐摆了摆手,心里却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如果这个萧崇文在明年的进士试当中,当真才华横溢冠绝众人,完全摁不住的话,那就干脆想个法子,让马兴根本就开不了口向自己要这个人。

  把萧崇文和萧禹都摁在汴梁,拴在自己身边,也就不怕萧定在西边能搞出什么事来。对于萧定的勇猛以及用兵之能,赵琐还是极为欣赏的,不管是平灭李续的叛乱还是日后进攻北辽,萧定都是不可或缺之人。

  “既然已经决定了河北那边撤军,那西边的事情就更要抓紧了。”重新拿起面前折子,赵琐道:“马兴所需要的钱粮,政事堂这边要抓紧时间筹备,用最快的速度送过去。绝不能误了陕西路这头的大事。”

  “是,官家。”罗素点头道。

  陈规道:“还有一事,需要禀明官家,因为是有关于蕃兵的事情,马兴在折子当中也有提到。”

  每到大战,朝廷必然征发蕃兵,这也是惯例,赵琐自然是知道的。

  “是征发横山党项为蕃兵的事情吧?”赵琐问道。

  “是!”陈规道:“历来朝廷征发蕃兵,并不发饷银。但这一次横山的情况比较特殊,横山党项刚刚归附,还需着力拉拢才是,所以马兴奏请朝廷进拓拔扬威为广锐军副指挥使,仁多忠为横山团练使,并为横山蕃兵拨付一定的钱粮以安其心。”

  “这是要封这些人实职么?”赵琐有些踌躇,要是开了这个先例,只怕以后会有些后遗症的。

  “官家,党项人善战,不管是眼下平灭李续,还是以后攻打北辽!”陈规道:“他们都是用得上的。用区区职位,些许银钱,便能驱使他们为战斗前驱,臣觉得划算得很。”

  “就怕这些蕃人就此坐大,以后不可制啊!”罗素道:“萧定真能控制得住这些蕃人?”

  陈规横了罗素一眼,这话里面可是藏着陷阱的,换个人,还真不见得能听出来,但他陈规也是一步一步从宦海之中挣扎着爬出来的,罗素想说什么,他却是一听便清楚明了。

  果然,官家听了罗素的话之后,眼里又闪过了一丝阴霾。

  “官家,说起来这件事,也是萧诚的问题!”陈规道:“他收复横山党项太快了,以至于打草惊蛇,让李续不得不提前动手。但陕西路现在却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至少,没有足够的粮食辎重来应对李续。”

  赵琐微微点了点头,原本是在一到两年的时间里来完成这件事的,结果萧诚跑去了横山,三下五除二,让李续再不造反的话就要被生吞活剥了。

  “所以眼下,我们能依靠的便只能是横山党项了,这也正是马兴不顾成例也要为横山蕃兵讨要粮饷的原因所在。以眼下我们的速度,至少要到明年春夏之交,马兴才能准备好大举进攻李续,而在这之前,便只能靠横山蕃兵来维持了。”陈规道:“想要马儿跑,岂有不给马儿草料吃的道理?”

  “马兴所奏诸事,全都准了!”赵琐将马兴的折子还给了罗素,道:“至于给蕃兵拨付多少钱粮,给多少武器,两位相公自去讨论决定就好了。”

  “是!”陈规道。

  罗素想了想,道:“官家,既然给了横山蕃兵钱粮,也就等于给了他们正当的名分,依照成例,朝廷亦是要派遣官员进行巡查,检点的。”

  “这些事情,马兴自然也是清楚的,不若交给他来做便好了。”陈规赶紧道,罗素这是要往萧定那里安插人手啊,不管是广锐军还是蕃兵,眼下陈规都不想有另一个声音出现在哪里。

  “嗯,便由马兴派遣人手去便行了。”在这一点上,赵琐却是赞成了陈规的观点,“他是个能干的,也是个忠心的,不会糊弄于我!”

  见到赵琐发了话,罗素微笑着点了点头,再不言语。

  走出了温暖的延福宫,陈规一边披上斗蓬,一边看着罗素道:“介山,何苦来哉?”

  陈规的意思,自然是指今日罗素想法设法地在针对萧氏一家。

  “景圣,罗某绝无私心!”罗素正色道。

  陈规摇了摇头,两人拱了拱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却是分道扬镳。

  第一百三十三章:目标

  三个月的时间,神堂堡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大规模的修葺让原本破败不堪的神堂堡重新焕发了生机。

  夯土的城墙外面,包上了一层青砖,这使得神堂堡的抗击打能力得到了大大的提高。原本的神堂堡大约只能容纳五百人的士兵,而现在经过重新设计、修葺之后,主堡加上副堡,足足可以让一千名士卒驻扎在内里。

  四个屯垦点以神堂堡为中心,如同其盛开的花瓣一般展开,每个屯垦点驻扎有五百名士卒。这四个屯垦点通往神堂堡的道路,在嵬名族战俘不辞辛苦、不畏牺牲的大无畏精神之下已经修成了一条,萧定计划在明年,将另外三条,彻底修建完成。而与此同时,定边城通道神堂堡的道路也应当重新修整完成。

  神堂堡将主要作为军事保垒存在,而定边城,在萧城的整个计划当中,将会成为边境之上一个重要的商业中心。

  等到一切就绪之后,包括榷场在内的交易场所,将会全部迁往定边城。

  作为定边城指挥使,萧定麾下军队定编为五千人。

  广锐军是满编二千五百余人,而定边军经过汰劣存优一番整编之后,尚余下了一千出头的人手。加在一起,便是三千五百人。

  但实则上,现在聚集在神堂堡周边的军队,已经超过了八千人。

  多出来的这五千人,便是萧诚以蕃兵名义组建的铁鹞子和步跋子两支军队。

  两千铁鹞子和三千步跋子。

  虽然还没有拿到朝廷正式的委任状,但仁多忠在组建步跋子一事之上,是相当卖力的。

  实则上,朝廷的那一纸委任状对于拓拔扬威和仁多忠而言,实在是没有多少吸引力,让他们对于这件事异常卖力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想看一看,萧诚谋划的这一切,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结出一个什么样的果实。

  两千铁鹞子和三千步跋子是萧定手中的一个大杀器,也是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不说军饷了,单是养活这五千人马的费用,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集结在军营之中的这数千人,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样钱?

  从天门寨出发的时候,萧定自觉还是一个有钱人,他的口袋里,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等到了神堂堡,最初的时候因为萧诚组织的榷场大获成功,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更让他心里充实得很。

  但随着军队的改组完成,充实的库房里的钱粮便如同流水一样哗哗地流了出去,转眼之间,萧定口袋里便要见底儿了。

  蕃兵本来是不需要萧定出钱的,但在萧诚的坚持之下,以横山堂项人为主组建的铁鹞子和步跋子,却是与广锐军士卒一样的待遇。

  想要他们与我们一条心,那么我们首先要做到的一条,就是一视同仁。这是萧诚对萧定反复强调的一件事,如果因为对方是党项人,就另眼相看,那么广锐军与横山党项,永远也不可能形成合力,永远也不可能拧成一股绳。

  但要做到这一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付出真心是不需要钱的。

  但要养活这支军队,却需要海量的钱财。

  怎么样来钱最快?

  当然是去抢劫。

  而在当下,适合他们去抢劫的对象,自然就是李续了。

  盐池,成了萧定的第一个目标。

  这是萧定抵达神堂堡之后召开的第一次囊括了各个部门负责人的军事会议。

  这一仗,对于萧定来说,只能胜,不能败。

  这不仅仅是他需要解决自己的经费问题,也是国朝对于李续讨伐的第一仗。

  盐池,是西北重要的产盐地区,也是李续一个重要的经费来源地,拿下此地,可谓是一箭双雕,不但让自己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同时也断掉了李续的一条重要臂膀。

  而如果失败的话,那萧诚在以前刚刚营建起来的良好的气氛,只怕就要被破坏殆尽了。

  而最坏的情况,就是横山堂项会因为这一场败仗而有所反复。一旦失败,李续大举反攻,横山党项再反戈一击的话,只怕整个西北就要乱套了。

  拓拔扬威有些楞神儿地看着大厅之中摆着的一个大大的木台子。

  木台子内里,山川河流,城池村庄,一目了然。

  他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座位于木台子正中内的城池,正是他们这一次的目标,盐池。

  他多次去过盐池,对于盐池的地形地貌,自然是相当熟悉的。

  “这是?”他指着木台子,愕然问着身边的萧定,而在他与萧定的周边,相当多的党项军官也都带着同样的疑惑,这里头,也包括着雷德进与郑吉华。他们两人,是定边军中唯有的两个被萧定看中并提拔起来的将领。

  “这玩意儿,叫沙盘!”萧定笑道,“至于为什么叫沙盘,我也不知道,是我那二弟鼓捣出来的。在天门寨的时候,我们广锐军之所以能对辽军作战大占上风,这东西可是立了很大的功劳,对于地形地貌,我们一直都是了然于胸。眼前这东西,也是刚刚做出来的。”

  走在萧定与拓拔扬威、仁多忠等人之后的萧诚微笑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几个月来,我们的探子爬冰卧雪,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才将这些东西摸清楚,副指挥和团练使对盐池都是极熟悉的,不妨审验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谬误的地方?”

  拓拔扬威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这东西与我映象之中完全无误,而一些小的地方,像这些村庄啊小河流啊以及道路啊,我就完全没有映象了。”

  站在沙盘面前,拓拔扬威仔细地审视着,脑子里却是在想着,萧定的手中,是不是还有一副与横山有关的同样的东西?

  既然能做出盐池的模型出来,没道理他便做不出横山的模型。

  “诸位,盐州是李逆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也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节点,所以李逆对于盐州是相当看重的。在盐州,李逆一共有驻扎了五千人马,由其麾下大将左丘明统带。这五千人马中,包括三千步卒以及两千骑兵。其中盐州城驻扎有二千主力一千骑兵,其余一千步卒和一千骑兵分散驻扎于花马池、惠安堡、高沙窝、王乐井等地。这些地方都是盐州重要的产盐地,这些人马驻扎于此,也是准备随时镇压盐工以及维护地方治安。”萧定手里拿着一根小棍,站在沙盘边上,指点着对众人道。

  “大家都看到盐州城的模样了,这是原原本本地按照盐州在的模样制作出来的,盐州城高约三丈,本来是有护城河的,不过眼下嘛,护城河也没啥用了。”萧定道:“不过这些年来,李逆一直在不停地加强对盐州城的维护与加固,所以攻打这座城,还是比较费劲的。”

  “指挥使,这一仗,贺正愿为主攻。”原广锐军营将贺正大声道。

  贺正,原广锐军营将,在步跋子组建成攻之后,他被提拔为副统制,担任步跋子主将。以前只不过指挥一个五百人的步卒营,现在一下子便成了三千人的部队的主将,贺正在忐忑之余,却也是一心想要立下功勋,让另外几个眼红的营将,看看他贺某人得到这个位置,并不是因为指挥使偏心,而是他实至名归。

  三千步跋子,分成了六个营,其中三个营的营将是从广锐军调过去的,另外三个营的营将,却是出自党项族,听到贺正请命,六名参加会议的营将却也没有什么异议。三名旧广锐军将领是无所谓,而三名党项将领自觉这也正是交投名状的意思,这样的攻坚城,萧定自然是不会拿自己的嫡系部队上去送死的。

  不过除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萧定却是摇了摇头,道:“步跋子新建,士卒虽然悍勇善战,都是个顶个的好汉,但毕竟组建时日尚浅,对于大规模地集群作战、攻坚作战完全没有什么经验,现在让步跋子去攻打盐州城这样敌人防备严密的城池,伤亡必然很大,所以这一战,步跋子作为第二波攻击军队。主攻,由广锐军担任。”

  此话一出,屋子里绝大部分人都楞住了,所有人都以为萧定一定会让步跋子先用生命去打开缺口,然后广锐军再行突击一举而下。

  这里头,也就只有萧诚知道,他的兄长,绝对不是这种人。

  拓拔扬威与仁多忠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不管以后怎么样,萧定的为人,二人通过这件事,却是又多钦佩了几分。

  “自从广锐军抵达神堂堡之后,李逆对于横山便多了数分警戒,我们一出横山,基本上便无法再隐藏我们的目的了。”萧定接着道:“不过他们知道了是一回事,能不能急时救援又是另外一回事。十天,我们有十天的时间拿下盐州城。辛渐,铁鹞子的任务,就是要消灭花马池、惠安堡等地的敌军,不让他们有机会撤到盐州城,而我们主力一出横山便会直插盐州城。”

  “明白!”辛渐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着急

  军事会议开了整整一天。

  而同样参加了会议的萧诚与罗纲二人,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却是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一个看客,听众。

  两人虽然都读过不少的兵书,肚子里装满了诸如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类的东西,萧诚还布置了先前消灭了嵬名族的数场战斗,但当真正的战争来临,当这些经验丰富的将领们开始商讨着如何打这场战争的时候,萧诚才发现,真正的战争,似乎与自己的想象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

  早先干掉嵬名族的战斗,从很大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一场阴谋,是布置好了圈套等着愚蠢的敌人钻进来就行了。

  但这一次,双方算得上是势均力敌了。

  后勤的准备,怎样行军,斥候的布置,各军之间的联系和配合,将领们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然后再一条条的解答,萧诚干什么都要把预案做得极其详尽的习惯,也深深地影响到了萧定。

  广锐军在战前,也同样会做出可能的各种预案然后想出应对的办法。

  整整一天,连万一失败的应对方案也做了出来,这一场会议才算真正完结,诸将领离开了神堂堡,开始了战前的紧张准备。

  “崇文,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当真不知会延安府的安抚使府吗?马相公对我还是相当不错的。”萧定有些犹豫,“而且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向安抚使府汇报请示批准,是流程上来说,是有极大问题的,即便打赢了,事后也要获罪的。”

  兄弟二人并肩走在石籽路上,这一条路从神堂堡寨一直通到萧定的居所,萧诚紧了紧身上的斗蓬,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

  堡寨里暖和得紧,但一出来,却是寒风刺骨。

  萧诚嘿嘿一笑:“大哥,这一次是横山党项人与李续发生了冲突,与你有什么关系?”

  “掩耳盗铃。”萧定道:“现在谁不知道我们已经整合了横山党项,组成了横山蕃兵,马相公还在向朝廷请示给横山蕃兵一定的粮饷呢,这可是破了成例的,也不知朝廷会不会批?”

  萧诚一摊手道:“朝廷的旨意还没有来,而且党项人嘛,一向反复,他们的想法,我们也拿不准啊!大哥,有些事情,只要道理上讲得通,面子上说得过去,也就行了。”

  萧定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妥。

  “大哥,铁鹞子,步跋子,都需要大量的经费,这可不是你以前在天门寨的时候,凑巴凑巴还能凑出来,铁鹞子和步跋子的军费,你觉得你能凑出来吗?所以,盐州你是一定要控制在自己手中的。那里有数十个天然的盐湖,到时候靠着这里出产的盐,你就能养活这两支军队,而这两支军队,才是我们以后真正的立身的根本。”萧诚低声道:“如果你正儿八经地凑明了马相公,到时候盐州还能落在你的手中吗?那就归朝廷了。你弟弟我这几个月的辛苦,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马相公哪里,只怕这个马虎眼儿是打不过去的。”萧定道。

  “马相公当然心里清楚得很,但是呢,眼下他绝对会帮着你遮掩这件事情,因为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李续啊!”萧诚微笑着道:“只不过经此一事之后,他不会再绝对地相信大哥你了,但在军事之上,却仍然要依靠大哥你。在平灭李续之前,他是不会与大哥你翻脸的,至于等灭了李续以后,他还能奈何得了大哥你吗?”

  萧定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萧诚。

  “大哥是有什么想对我说吗?”萧诚道。

  萧定点了点头:“二弟,我一直不太理解,你为什么就这么坚定地认为官家有一天会对我们萧家不利呢?而且,这一段时间,我觉得你显得特别的着急,有些事情,做得很仓促,这并不是你的风格。”

  “我的确有些着急。”萧诚取下了头上的斗蓬,仰起头来,任由雪花飘落在脸上。

  “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萧定有些不解:“眼下父亲正得重用,而我也得官家亲自接见、任命,可谓是圣眷正隆,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来做这些事情嘛!”

  萧诚摇了摇头:“汴梁城中,风起云涌,哪里还容得我们从容不迫呢?我原以为我们总是还有几年时间的,现在看起来,只怕是我太乐观了一些。”

  “你在说什么?”萧定愕然。

  “延安府转过来的近期的邸报,大哥都看了吧?”萧诚问道。

  萧定点了点头:“都看了,眼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河北路取得了大捷,北辽遣使入汴梁求和的事情嘛!”

  说到这里,萧定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林平在汴梁萧府做的那些事情,邸报上当然不会登,但并不代表萧定就不知道了。

  “我们萧家,跟荆王绑得太紧了!”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以为荆王回到汴梁之后,会收敛锋芒的,岂料我们这位二大王,回到了汴梁,倒是更加咄咄逼人起来了。”

  “荆王殿下功勋着著,时望所归,这是大好事啊!”萧定不解地看着自家兄弟,道:“眼下立荆王殿下为东宫的呼声,已经一浪高过一浪了。我可是听说每天都会有官员奏请立荆王殿下为东宫的折子被送入宫中,而楚王殿下,现在已经不管事儿,更多时间都泡在大相国寺了。”

  萧诚苦笑:“那些折子如何了?”

  “被留中了,不过这更说明问题了嘛。要是官家不乐意,这些写折子的官员,岂有不受罚的道理!”萧定笑道。“官家或者是还想看看荆王殿下在开封府执政的能力吧,毕竟早先荆王殿下更多的表现出来的是在军事上的能力。”

  “荆王殿下的人望越高,支持他的官员越多,对他来说,越是不妙!”萧诚冷冷地道:“官家现在还在观望,还在看到底有多少人支持荆王。大哥,你看看东西两府有哪位相公表态了吗?没有一个。便连罗颂,陈规二人都保持了缄默。咱们这位官家,现在春秋正盛,而且权力欲极重,他岂会坐视荆王分润他的权力!”

  “那可是他的儿子。”萧定瞠目结舌。

  “帝王之家,何来亲情!”萧诚道:“将荆王主管的军队轮换的差事转给了楚王,便是官家给荆王的警告,昨天,我收到了张子明的信,在信中他说到,军队轮换的事情步伐已经放慢了,明年一年,将只会轮换一万人。上半年五千人,下半年五千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官家不愿意让荆王统带过的军队,大量地进入汴梁。”

  “放慢轮换步伐,是因为与辽国的关系紧张了起来吧?”萧定摇头道。

  “那只是借口!”萧诚道:“真正的根子,还是在于河北的军队,基本上都是荆王经过手的。大哥你却看吧,明年第一批进京的河北边军,只怕还没有踏进汴梁,军官就会被换个七七八八的。”

  “官家猜忌荆王到了如此地步了吗?”萧定有些心惊。

  “希望荆王能够就此警醒,眼下,他什么事情都不做,反而是最好的,他做得越出色,以后只怕会越倒霉,而我们萧家,与荆王绑得如此之紧,一旦荆王倒了霉,我们能讨得了好?”萧诚看了萧定一眼:“所以,我着急了,大哥,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倚仗了,到时候真面临这种情况的话,我们在汴梁的家,几乎毫无对抗之力,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只要你在西北能够掌控住这股力量,便是官家,也不敢轻易地动我们萧家了。”

  “拥兵自重!”萧定嘴里重重地吐出四个字。

  “大哥,如何有一天,官家要杀爹娘,要杀我,杀三妹,而这个时候,需要你在这里做一些事情来威胁官家以保全我们的性命,你,会怎么做?是缴械投降去汴梁与我们一齐受死,还是告诉汴梁城中的官家,要是我们少了一根寒毛,你就让整个西北一片糜乱不可收拾?”

  萧诚犀利的问题,让萧定完全呆住了。

  这直接超出了他自小所受教育的认知。

  天地君亲师。

  君可是排在前头的。

  但真要萧定放弃自家的家人,特别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他自问也做不到。

  “我们不想造反,但我们也不能任人宰割。”萧诚笑着道:“大哥,眼下的局面,我们总得做些事情才是。行了,别想了,我们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拿下盐州再说吧。走吧走吧,别让大嫂等急了。你瞧瞧,那边当门而望的,是大嫂吧?”

  萧定抬头看向远处的家,果然,大门洞开,一个人影正靠在门框之上看着这边,不是高绮又是谁呢?

  “回吧,大哥,明天一大早,就又要出征了,这一去,起码又是半个月的时间不能回来了。”萧诚笑道。“大嫂肯定是担心的,你总得好好地安慰她一番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自己的文字

  背着手,站在山巅,看着山脚之下数条道路之上,一队队的士兵正源源不断地向着主路之上汇集,而在通往外面的道路之上,更多的军队,已经开拔了。

  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支队伍了。

  最先出发的,是由辛渐统率的铁鹞子,第二批出发的,是现在担任了定边军统制的王俊。定边军被留下来了一千余人,萧定再从广锐军中拨了两个战营与其进行了混编,使得现在的定边军兵力有了两千出头,这一次,也是由他们作为主力进攻盐州城。

  而今天,是萧定率领的最后一批出发的兵马,也是其麾下的核心战力,从天门寨千里迢迢而来的广锐军。

  不过现在这支队伍,已经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了。充实定边军去了两个营,而另一部核心人员,又被分别调入到了铁鹞子和步跋子当中充任军官了。

  “萧先行有些担心这次的作战吗?”身边传来了拓拔扬威的声音。

  萧诚摇了摇头:“我倒不担心攻打盐州城的战事,我更担心的是如何在预定的时间内,顺利地走出横山,寒冷的天气,难行的道路,可比定难军要难对付多了。”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出山的主路,肯定是在定难军的监视之下,要保证战事的突然性,最大限度地保证我们的优势,那就只能走小路了。虽然这些小路我们都很熟悉,但毕竟小队人马的通行和大量部队的通过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是啊,只要所有部队能在预定的时间内走出横山,那这场战事,我们便赢了六七成了!”萧诚道。“抵达盐州城的时候,应当正好就是除夕吧?”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应当没问题。萧先行您负责准备的后勤方面的事务,这一次倒是让某家大开了眼界啊!”

  “说不上什么特别的。后勤上的充分保障,能够让前线的士兵能更加英勇地作战。”萧诚道:“兄长不许我上阵冲杀,便只能在这上面下下功夫了。”

  “您在这上面做的,可比您上阵冲杀要有价值得多了。”拓拔扬威认真地道:“以前某家以为的后勤准备,无非就是让士兵们能吃饱不挨饿,这样的天气不冻死就算完事了,这一次有幸看到了萧先行为一场战争的后勤所做的准备,当真是学到了很多的东西。萧先行,冒昧问一句,这是萧家的家传之学吗?”

  萧诚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某家冒昧了,萧先行莫怪!”拓拔扬威却是有些误会了,赶紧拱手致歉。

  “是不是萧家家传之学我不清楚,但我却清楚,广锐军施行这一些之后,战斗力一年比一年强!”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两人回头,看到教书先生张元正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这里是坛子岭,也是学堂的所在地,而这个地方,也是神堂堡附近视线最好的地方,站在这里,四面情况一览无余。

  “张夫子!”拓拔扬威拱了拱手。

  张元叉手还了一礼,笑道:“副指挥使可能不太清楚,当初广锐军在天门寨的时候,便开始执行《伤病冶疗条例》《卫生条例》等等,张某当初有幸帮着萧指挥使处理一些内务什么的,倒是全程参与了这些事情。这些条例在最开始推行的时候,在军中可是引起了不少的怨言的,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些东西的严利执行,对广锐军战斗力的提升,有着极大地提高。”

  “还要请教!”拓拔扬威恭敬地再次行了一礼,对于有用的东西,他一向不惮于礼下于人的。

  “这些条例执行以后,广锐军里生病的少了,这极大地保证了广锐军一直保持着充足的人手。而且在作战之后,伤兵死亡的数量,大幅度的降低。”张元笑道。“看到了这些效果之后,士兵们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认真地执行这些条例了。副指挥使,据你所知,伤兵的死亡率有多少?”

  拓拔扬威想了想,道:“真正在战场之上当场死掉的,倒还是少数,更多的反而是受了伤,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陆续死去的人更多一些。”

  张元点了点头:“正是这样。但广锐军的伤兵死亡率,只有一成。”

  “一成?”拓拔扬威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就是伤病治疗条例展现出来的作用了。”张元看着萧诚道:“二公子,我一直想问,这些东西,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哪里头很多东西,没上过战场的人,根本就不可能闭门造车地做出来的。”

  萧诚看着张元,又是呵呵一笑:“看书,书中看到的,萧某不过是略加改编而已,都是古人的功劳。”

  “不知道是什么书?二公子能不能跟张某说一声,让张某也把这本书找来好好研究一番?”张元紧追不舍。

  “这个倒是有些忘了。等我回了汴梁,将这本书找出来后再给夫子送过来!”萧诚打了一个哈哈,准备糊弄过去。

  在这些东西之上,拓拔扬威好糊弄,就算他对汉学研究极深,但与数度参加过大宋进士试的张元比起来,当真不是一个量级上的。

  张元就不好骗了。

  好在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回汴梁去了,以后见面的次数也必然是屈指可数的,先混过去再说。

  “好,那我就翘首以盼了!”张元却不以为甚,似乎不知道萧诚只是随意说说而已。

  身后那一排平房之内,传来了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萧诚道:“夫子,这些娃娃,都调皮得很,不好教吧?当真是辛苦夫子了。”

  这些孩子,都是广锐军子弟,以后的出路,多半也就是子承父业,成为一名军人。读书,只不过是为了不成为睁眼瞎而已,便是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指望他们能读出一个什么名堂来。在广锐军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土地,银钱,都是靠手里的刀枪拼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娃娃们都凶悍得很,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

  张元哈哈一笑:“只不过是教他们识得几个字罢了,愿来便来,想去便去,愿学的,张某认真去教而已,谈不上什么辛苦。”

  “今天看起来人很多啊?”萧诚往学堂那边走了几步,窗户紧关着,看不到人数,但读书的声音显示出内里人数不少。

  “冬日里,人数多一些。这段时间,又有不少党项孩子加入了进来。”张元指了指另一边的一排宿舍,“十几个党项娃娃,官话也说不好,要从头教起,倒真是有些费劲。”

  张元所说的这些党项孩子,根本就还不会说大宋官话,而张元又不会横山党项的土语,双方交流,自然是鸡同鸭讲。

  “夫子,这事儿好解决,回头我派两个人过来。”拓拔扬威道:“他们既会说皇宋官话,也会说咱们党项话。”

  “哪敢情好!”张元道:“免得交流不畅,这些娃娃们分成两帮,老打架,我一个看顾不过来,他们就打起来了。”

  “不打不相识,小娃娃嘛,说不定还能打出交情来!”拓拔扬威哈哈一笑,显然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萧诚目光闪动,看着拓拔扬威,突然道:“副指挥使,说起党项话来,我倒想多问一句,党项话可有文字了?”

  拓拔扬威先是一愕,然后摇了摇头:“代代相传,大家都能说,但却是没有文字传承的。”

  “如此,岂不是很多党项的好东西,因为没有文字传承,就此绝传消失了?”萧诚一摊手道。

  “正是如此!”拓拔扬威叹了一口气道。

  “副指挥使才具上佳,就没有想过,让党项话,也有可以传承后人的文字吗?”萧诚认真地道。

  拓拔扬威有些愕然地看着萧诚:“萧先行,某家虽然不敢妄自菲薄,但这样的事情,只怕也是做不来的。”

  说句实话,拓拔扬威实在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像他这样的党项贵族,自小不但会说宋话,也会说辽语,至于党项话有没有文字,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其实并不太重要。

  “副指挥使自谦了。在我看来,横山之内甚至于甘宁、青塘等地,党项族人只怕不下百万,其中有才具者也不知凡凡,如果副指挥使振臂一呼,这样能名垂青史的事情,只怕应者如云,张夫子,这样的事情,我想您一定也想参与进来吧?便是我,也想在这段时间里,为这件事情尽一些力呢!”萧诚微笑着道。

  张元目光闪动,大有深意地看了萧诚半晌,才笑着道:“要是副指挥使想做这件事的话,张某倒是愿意翼附。”

  拓拔扬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滋事体大,某家需要好好想一想,也想找人商量一番。”

  “这个自然!”萧诚连连点头。

  拓拔扬威今日本来是陪萧诚来看看这里学堂的,万万没有想到萧诚竟突然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出来,一下子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创立属于党项人自己的文字,这样的事情,自己当真做得了吗?

  学识本来就很渊博的拓拔扬威,反而分外的不自信。

  无知者才无畏,像他这样的人,反而更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度。

  第一百三十六章:等待

  伸了一个懒腰,萧诚从书案之后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推开了窗子,凛冽的寒风带着雪花立即便灌进了屋里。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一向沉稳的萧诚,脸上也是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从昨天开始,天气变得更加地恶劣起来了,本来还只是一阵一阵地下着雪籽,但从昨天晚上,鹅毛般的大雪,便飘落了下来,一夜功夫,地上的积雪便又多了尺余厚。

  这对于正在横山之中行军的部队,会造成大麻烦的。

  即便是有着熟悉道路的党项人为先锋,走出横山也需要整整五天的功夫。然后对盐州城展开攻击并且拿下它,也只有五天的功夫。

  因为五天拿不下来,李续的援军,基本上也要抵达了,到时候萧定如果还没有拿下盐州城的话,就将不得不撤退,否则就将面临着前有坚城,后有堵截的窘境,失败就不可避免了。

  而一旦拿下盐州城,李续的援军就将不得不后退,否则他们就将在冰天雪地之中面临着被歼灭的命运。

  “二哥,你是在担心大哥他们吗?”萧旖搁下手里的笔,将小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哈着气,走到了萧诚的身边。

  萧诚点了点头:“这天气,委实是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之外。”

  指了指外头一些在雪中艰难跋涉的人,他接着道:“只怕大哥在横山之中的行军速度会大受影响,五天走出横山按时间发起攻击,只怕是做不到了。”

  萧旖瞪大了眼睛:“可是大哥他们只带了十天的军粮。要是在横山之中一耽搁,粮食便会告急的,而且耽搁的时间越久,李续做出反应的时间便越充裕。”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看到小妹脸上出现了惶急的神色,萧诚不得不出言安慰:“大哥是老行伍了,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不知比我们两人强了多少倍,我们倒也不必在这里杞人忧天了。指不定这场大雪还让大哥更加高兴了,因为对手会更加地料想不到进攻会在这样的时候开始。”

  “这倒是!”萧旖想了想,点头称是。“可是二哥,你的有些布置,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呢!”“哪里想不明白了?”萧诚关上了窗户,拉着妹妹走到了火盆边,坐了下来,问道。

  “二哥你怎么还让陈乔他们在沿途设置一些站点,准备粮食,药品呢?”萧旖问道:“大哥早就已经走过了,哪里还需要这些?”

  萧诚呵呵一笑:“这是为万一失败而准备的。”

  “啊?”萧旖大为惊愕。

  “未虑胜先虑败嘛!”萧诚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一仗我们要是输了,是不是得往回逃。往回逃的时候,总得要吃的吧?伤兵总得要治疗吧,可这个时候,败兵之中还会有这些东西吗?如果被迫抛弃伤兵或者伤兵大量地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亡的话,对于士气,那可是更可怕的打击。所以宁可备着不用,也得要备着。”

  萧旖眨巴着眼睛道:“我明白了,如果打赢了,大哥还是要坚守盐州的,这些东西,到时候往前送,所需要的时间也就更短了。”

  “举一反三,小丫头当真可教也!”萧诚哈哈大笑,伸手刮了一下对方精致坚挺的小鼻子,“大哥打赢了,这些东西便能在第一时间运送到军前,不仅是让我们的士兵,也能让敌人看到我们的强大,这对于接下来有可能的战事,自然也是有帮助的。”

  “什么小丫头?我都十三了!”萧旖有些恼火。

  “嗯,十三岁的小丫头!”萧诚连连点头:“不过好像还差了两个月吧!”

  “懒得跟你说了!”萧旖蹦了起来,走到一张小案之后,重新提起笔来:“二哥,晚上你也去家里吃顿饭吧,大嫂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

  “以前在汴梁,隔得远,对于大哥出征作战没有什么概念,这一回却是近在眼前,担心也是正常的,行吧,晚上我和你一起过去。”

  咣当一声,门被推开,罗纲夹带着一阵子风雪走了进来。

  “榨场那边出了什么事了?”看到罗纲脸色不善,萧诚问道。

  罗纲摇了摇头,走到火盆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身上的雪簌簌地落了一地,旋即在温暖的屋里化为了流水,浸湿了一大片地面,又化为白气袅袅升起。

  “党项人也奸滑得很,知道我们要打仗了,皮毛,牛筋,牛角,药材的价格一天一个价地往上涨呢!”罗纲道:“他们涨,我们自然也要涨,大家谁也别想占谁的便宜,等到大哥那边打赢了,消息一传回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先认输?”

  萧诚哈哈一笑:“现在都是一家人,适可而止,不要伤了和气。”

  “是他们先挑起来的。”罗纲恼火地道。

  萧诚瞥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地道:“你似乎不是在为这件事情生气吧,这本来就是在预料这中的,出了什么事,让你有些失了方寸了?”

  罗纲瞥了一眼萧旖,又低下头,道:“家里来信了。”

  听了这话,萧诚恍然,萧旖却是猛地抬起头来,将手里的笔往案上一掷,“三哥哥你想说什么?”

  罗纲转头看了一眼柳眉倒竖的萧旖,赶紧道:“没啥,我没想说啥,不不不,我是想说,我要杀了耶律俊这个狗日的。”

  萧旖瞪了罗纲片刻,脸色却是柔和下来,让罗纲这样的人,嘴里吐出如此脏话来,也真是逼急了他了。

  不用多费心思,萧旖就能猜到罗纲收到的家信之中说了一些什么,其实不光是她,萧诚自然也能猜到。

  罗颂不会多事,但罗大娘子可就不一定了。而这封家信,九成以上,出自罗大娘子之手。

  “耶律俊是漆水郡王,雨亭,你知道这个封号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耶律俊在辽国的皇位继承权上排名第一,你杀他?凭什么杀他?你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吧?”萧诚嘿嘿一笑。

  罗纲瞪着萧诚,恨恨地道:“崇文,你也不用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即便是他耶律俊当了辽国皇帝又如何?宋辽决胜,根子还是在庙堂之上,我罗某人会头悬梁,锥刺骨,拼了命也得考上进士,进入朝堂,到时候有你,有我,还有大哥,到时候咱们合力,将现在那些不干事的老家伙们赶出去,让我们来掌事。到时候收复幽燕,击败辽人,将那耶律俊生擒活捉又有何难处?”

  萧诚一摊手:“那你得先考上进士再说。”

  “我一定会考上的。”听着萧诚的语气似乎不信,罗纲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转头便冲了出去。

  “二哥!”萧旖不满地瞪着萧诚。

  “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吗?”萧诚笑道。

  “你说什么呀?”萧旖又羞又恼。

  “好了好了。”萧诚道:“罗雨亭属于那种蛤蟆性子,你不戳他,他就懒得动,这一次要是戳痛了他反倒是好事。你可知道,耶律俊那一种虎女配犬子已经汴梁城中广为流传了吗?雨亭但凡还要点脸,就必然要奋起证明自己。”

  “这些日子,他都瘦了不少。”萧旖有些心痛。

  “能不瘦吗?”萧诚道:“白天里要忙公务,晚上却又挑灯夜读,一天就睡那么两个时辰,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二哥,你劝劝他吧!”萧旖担心地道:“他以前拉下的功课太多,想要考上进士,又岂是短时间内能达到的,距离下一科还有四年呢!”

  “我劝不如你劝!”萧诚笑道:“你说一句,顶别人十句百句呢!”

  萧旖涨红了脸:“现在本来就传得不堪,我怎么好单独与他接触?”

  萧诚虎起了脸,道:“这里是神堂堡,可不是汴梁,谁敢难嚼舌头根儿,我就拔了他的舌头。放心,这里是咱们萧家的天下。”

  萧旖楞神了片刻,站了起来:“那我去跟他说会儿话。”

  萧诚摆了摆手,看着萧旖提着裙摆,匆匆地离开了屋子。

  着了房门,萧诚也没有心思再去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而是重新拿起了这段时间的朝廷邸报,一张张地细细地翻阅起来。

  他总觉得,在这些东西里面,隐藏着一些自己忽略了的但却非常重要的东西。

  咣当一声,门又被撞开了,萧诚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儿热乎气儿又跑得无影无踪了,但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他却是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许慎,出了什么事了?”

  许慎,四海商贸的负责人,但同时,他又是萧家,也是现在广锐军的情报负责人。

  “二郎,好消息!前面传来了好消息!”看到萧诚的神色,许慎很是贴心地先让萧诚吃了一个定心丸。

  “说!”萧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昨天,大郎率领的主力已经踏出了横山,比预期提前了整整一天!”许慎喜气洋洋地道。“攻击,已经展开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盐州

  四十出头的左丘明与李续同岁,也是李续最为信任的将领和心腹手下,已经镇守盐州多年了。

  盐州,作为出横山之后的第一战略要地,同是盐州拥有的二十余个天然盐湖,又是定难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库,其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

  盐,看起来极为便宜,但因为它是日常生活之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是每个人每天都要用到的东西,其巨大的销量,便意味着巨大的利润。而它也一直与铁同时被列为国家的战略物资,是朝廷要牢牢控制在手里的特殊商品。

  李续,就是因为有这数十个天然盐湖,从而开始了一步一步的壮大起来。

  盐州出产的盐,成为了李续往外探出触角的最有利的武器。

  他的触角伸到了秦风路,伸到了青塘,他的商队,甚至远远地抵达了西域等地,而其中最重要的两样商品,便是盐和茶。

  在这些贸易之中,李续不但赚到了海量的钱财,同时也开始深深地渗透这些地方的各类势力,而这些地方无数的各类各样的部族,也渐渐地视李续为头领,多年来,这些部族或被迫,或自愿地归附了定难军,使得李续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实力,一天比一天雄厚。

  以甘州、定州等地为自己的核心统治区域,而他的影响力,则如同八爪鱼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探了出去。

  而在做这些的同时,李续想方设法地蒙骗着朝廷。无数的钱财被一车一车地运往汴梁,送到了一些关键官员们的府中,也送到了很多有着话语权的清流士人,文人墨客的家中。

  然后,在朝廷的主流意见之中,李续在甘宁之地的一系列举动,便成了替朝廷扬威,显现皇宋胸怀的行动。

  在民间,一篇篇赞扬李续的文章、诗歌连接出现,在士人的聚会之上,充斥着李续是大宋边陲中流邸柱的讴歌之声。

  当这些人在流水一般地花销着李续送来的贿赂的时候,当他们兴致勃勃地把玩着那些精致的首饰、璀璨的宝石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李续正在不停地招兵买马,打造兵器,不停地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迁移到了甘宁地区,在那里,一个个的村庄出现了,一片片的农田被开垦了出来。

  有了肥沃的河套地区,有了多年以来不停迁移过来的人口,李续便有了独霸一方的基础。而等到大宋朝廷发现这一切的时候,李续已经势大不可制了。而这个时候,李续也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朝廷多次招其返京述职,他都托病推辞,最开始还派自己的儿子上京去应付一下差事,接着便只派部下去虚应一下,再最后,干脆便懒得理会朝廷这之类的旨意了。

  而让朝廷最为尴尬的是,定难军每年的军饷,物资,你还得一分不差地给拨付下去。

  用朝廷中某些人的说法便是,不能在这么一点小钱之上,激怒李续,给李续造反的借口。

  而为了维持这样的一个局面,朝廷不停地给李续加官晋爵,现在,李续差不多已经升无可升了,以他现在的职位,真要回到京城的话,陈规立马就得让出知枢密院事的位子来。

  当然,李续敢回京城的话,等待他的,必然是枷锁和槛车。

  朝廷当然想剿灭李续。

  李续也想尽早地独立建国,完成自己的终极梦想。

  而左右这一切的,除了宋辽之间的大势之外,更重要的便是横山党项的态度。

  横山小部落是无所谓的,谁钱给的多,粮食给的多,便跟着谁干。

  有奶便是娘,是他们这些小部落的生存之道。

  真正左右横山局势的,是像拓拔部、嵬名部、仁多部这样的大部落。

  能让自己的部落发展到如此规模的人,自然都不是傻瓜。如果为本部族谋取更大的利益才会是他们考虑的问题,至于是效忠李续还是效忠朝廷,同样也不是问题。

  正是在这样的理念的指导之下,在最初李续还相对弱小的时候,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人,毫不犹豫地把屁股歪到了李续一边。

  他们的态度,使得朝廷想要尽早剿灭李续的意愿化成了泡影。几次试探性的以剿匪为名义的进攻横山的战斗,全都损兵折将惨败而归之后,大宋朝廷终于意识到,想要收拾李续,必须要消灭或者拉拢横山党项。

  大宋朝廷意识到的,李续当然也明白,而横山党项人自然也能意识到。

  这些年来,横山党项人的屁股便歪来歪去,以此来从双方哪里拿到更多的好处。

  他们压根儿就不想双方决出一个胜负。

  真要弄出一个胜负来了,他们头上的主子就又只剩一个了,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最早的时候,大宋一个区区的不入流的小官便能对他们一个堂堂的族长呼来喝去的这种羞辱,他们可不想再过。

  但这样墙头草的生活,终是有一个结束的时候。

  宋辽之间大局的变化,大宋朝廷终于完全下定了决心要解决西北问题的时候,横山党项人也必须要做出自己最后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之中,嵬名部选择了李续,而拓拔、仁多等部则选择了大宋。

  站错了队的嵬名部被萧诚连根儿拔起,亡族灭种,而嵬名族的灭亡,也代表着横山党项的最终态度,盐州,成为了李续与朝廷战斗的第一线。

  “世叔,我们与朝廷一战,已经不可避免了。”年轻的李昊坐在左丘明的对面,一边呷着温热的酒,一边对左丘明道。

  他是代表他的老子李续,前来盐城慰问盐州驻军的,一路之上因为风雪骤至,道路泥泞,竟然迟到了好几天,赶到盐州城的时候,竟然已经是除夕了。

  军队是立身之本,这一点,李续是很清楚的,所以定难军士卒的待遇是极好的,与大宋其它的军队比起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便是驻扎在汴梁的上四军,对于定难军的待遇,只怕也是要眼红的,而十数年数一日这样的厚养军队,便也养成了定难军对李续的绝对忠诚。

  这一次,李昊带着上千人,运来了大量的酒肉,崭新的被服,以及明晃晃的铜钱来犒赏盐州驻军。

  盐州左丘明坐拥下蛋的金鸡,自然是很富有的,这些东西,盐州其实并不缺,但从甘州那边千里迢迢地运过来,所代表的意义自然也是不同的。

  这代表着李继对这支军队的重视,对于这一点,左丘明当然也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所以对于这种劳民伤财的行为,他选择闭口不言。

  有些时候在一般人看来的劳民伤财,对于上位者来说,却有着另外的不同寻常的意义。

  所处的位置不同,你看待同一件事情的出发点和角度自然也不同,对其所产生的后果,自然也有着不同的期待。

  “肯定是要打的,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了!”对于李昊的判断,左丘明点头赞同:“嵬名部被灭之后,我们在横山之中便成了瞎子聋子,拓拔、仁多等部全都投了过去,其它一些小部族自然也都是要跟风的。”

  “这些年来在横山之中花的钱,当真是喂了狗了!”李昊恨恨地道:“一群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对一李昊的激奋之言,左丘明却只是笑了笑:“大郎也不必如此愤怒,我们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成为能跟我们推心置腹之人。只可惜了嵬名部,我们小瞧了那个萧诚,否则不至于像今日如此被动的。”

  “二叔这件事,当真是做得让人无话可说。”李昊有些泄气地道。

  他说的二叔,是李续的兄弟李度。

  “大郎,明年开春之后,盐州城一定要增兵,据我探得的消息,萧定抵达横山之后,便开始组建蕃兵了,你也清楚,朝廷一旦开始征召蕃兵,便意味着战争迫在眉睫。”

  “世叔放心,明年天春之后,父亲便能腾出手来了,到时候盐州驻军,不会低于一万人。”李昊道:“现在不是为了压服青塘那边的那些蛮子而将主力抽调过去了吗?现在青塘那边的禹藏部已经向父亲表示了臣服,双方结成了同盟。”

  “禹藏部吗?”左丘明大喜道:“如此说来,以禹藏在青塘的实力与威望,我们能在那里募集更多的兵马了。”

  李昊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世叔,这些人的凶顽,您可也是见识过的,到时候弄过来,让宋人也见识一下这些人的战斗力如何?哈哈哈!”

  “如此,我们在兵力之上,倒是丰裕了,不过这些人也是一柄双刃剑,一旦喂不饱他们,极易生乱子。”左丘明道。“辽人那边,到底是怎么说的?”

  李昊脸上生出一丝诲暗之色,“二叔回来了,辽人皇帝毫无诚意,不愿出兵不说,还想谋夺我们的黑山一带。回来的时候二叔又去找了南京道的总督耶律俊,倒是得到了一些兵器盔甲的支援,不过我们差这些东西吗?”

  “辽人不肯动手吗?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利的事情。”左丘明叹道。

  “耶律俊说,让我们支持个一年左右的时候,他或许或帮我们一把!”李昊道:“父亲说,耶律俊一定在谋划什么。”

  “一年左右?”左丘明的眼中交过了一丝光芒。

  第一百三十八章:惊觉

  李昊被急骤的敲门声惊醒了。

  这一路过来天寒地冻,又带着千把人押运着那么多的物资,什么事都需要操心,他委实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天到了目的地,又是他绝对能放得下心的地方,美美地喝了一顿酒之后,连左丘明送给他暖床的两个丫头都赶了出去,径直倒下就呼呼大睡起来。

  “静安,静安!”外面传来的声音,竟然是左丘明的声音,李昊顿时睡意全去,一跃而去,如果不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左丘明怎么会亲自来叫自己起床。

  跳下床来,随手抓起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奔赤脚奔向门边,打开房门,他赫然看到左丘明竟然是全身甲胃地站在外头。

  “叔,出什么事了?”看着左丘明的模样,李昊顿时浑身都冒出汗来。

  “萧定来了!”左丘明言简意赅。

  “怎么可能?”李昊瞪大了眼睛,“这样的天气,他怎么可能越过横山,悄无声息地便出现在盐州城下?”

  左丘明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到盐州城下,但我敢断定,他已经出了横山,马上就要来了。”

  李昊顿时松了一口气,“叔,屋里说!”

  “自从确定横山整体投向朝廷之后,我便在横山通向我盐州的要道之上设置了哨卡,一路延伸。在断定萧定必然会很快进攻盐州之后,我便组织了斥候队伍,开始沿途巡逻,同时也是联结各地驻军,一有意外,便可以迅速地传递消息。”左丘明道。

  “他们传回来了消息?”李昊摇头道。

  左丘明摇了摇头:“所有消息,完全断绝。”

  “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

  “不可能!”左丘明道:“这样的巡逻队一共用十余支,出发的时间都是算好了的,每天,都会有一支巡逻队返回盐州城,但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巡逻队回来了。巡逻队的士兵都是精锐,再恶劣的天气,也不可能让他们一个也不能回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遇上了敌人,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叔的判断是?”

  “我已经派了人出去确定了。”左丘明声音有些低沉:“萧定的人现在必然是去攻击花马池、惠安堡等地的驻军去了,这些地方,每一处都只有三四百人不等,在萧定的攻击之下,必然难以幸存。”

  “不马上组织救援吗?”李昊低声道。

  左丘明摇了摇头:“不明敌情,甚至连敌人有多少都不知道,怎么能擅自出城?一旦遭到了敌人的埋伏,岂不因小失大!几个月前辽人是怎么丢了归义城的,静安你应当知道了吧?”

  李昊点了点头,辽军大将乌鲁本就是因为军铺被宋军袭击,恼羞成怒率部出城报复,从而掉进了宋军将领陶大勇的包围圈中,大败亏输,仅以身免。

  “如果萧定真出动了大军,那这些地方的驻军怎么办?”李昊问道。

  左丘明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们足够机灵,一发现敌踪,立即放弃这些地方而全力向盐州城方向撤退,应当还是能跑回来一些的。稍有迟疑,只怕就回不来了。”

  “萧定手上兵马并不多,再说了,这是我们的地方,对于地形,他并不熟悉!”李昊道。

  “静安,你忘了党项人了!”左丘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一次横山党项来了多少人,但可以肯定地是,萧定对于我们盐州的了解,现在必然不会比我们少!”

  “如果放弃了外头这两千兵马,盐州城的兵力可就不足了!”李昊有些着急,“如果来的不仅仅是萧定,还有陕西路的人马呢?”

  左丘明道:“不可能有陕西路的其它人马。要知道,这些年来,大帅在陕西路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安插了不少探子,如果陕西路大举动员调动兵马,我们不可能不知道,现在不声不响地便来了,只有可能是萧定这一路人马。”

  “我们在陕西安抚使府中也是有人的,这一次怎么也没有示警?”说到这里,李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也有可能是萧定根本就同有向安抚使府报送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左丘明道。

  “他怎以敢如此大胆,不怕马兴剥了他的皮?”

  “换个别的将领还真不敢如此,但是萧定,就不一样了,这个人的后台硬得很,而且是大宋皇帝亲自简拔,亲自派到这边来的,他敢先斩后奏并不是什么稀奇!”左丘明道:“静安,你现在马上离开盐州城。”

  “大敌当前,我怎么能弃城而去,望风而遁,世叔这是在羞辱我吗?”李昊大怒。“正好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萧定是何许人也?”

  “静安,你是想逞匹夫之勇吗?”左丘明冷冷地道:“虽然不明敌情,但萧定既然敢来,在兵马人数之上肯定是有信心足以吃掉我们盐州城的,我猜,广锐军,定难军必然是全员出动,再加上党项蕃兵,只怕上万人是有的。而我盐州城现在只有不到三千人了,我需要援军。”

  听着左丘明的分析,李昊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天寒地冻,萧定既然追求了速度和突然性,那他所带的后勤辎重必然不多,是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左丘明接着道:“只要我能在盐州城把他拖住,那么便有了全歼此人的机会。而这,需要周边的军队迅速赶过来。但是没有大帅的命令,周边一百里之内的驻军,谁敢随意动弹离开驻地?所以,只有你去,才能在数天之内,调来援军。”

  “我明白了!”李昊恍然大悟。“世叔,我这便出发,五天之内,我必率援军抵达。这一次跟随我押运辎重而来的那千把人我也留给世叔,虽然他们战斗力有限,但总也是身强力壮。”

  左丘明点了点头:“去吧,向大帅告急的信,我已经送出去了。只要你能在五天之内赶回来,我们就算不能把萧定留在盐州城下,也能让他损兵折将,狼狈而逃,短时间内再无能力进攻我们,更重要的是,连萧定也败了,陕西路上其他宋将,只怕更加惧怕我们了,哈哈哈……”

  城门打开了一条缝,李昊带着数十名护卫从盐州城风一般地卷了出去,与此同时,盐州城中亦响起了示警的铜钟之声。

  左丘明猜测得并没有错,此时此刻,率先踏出横山的辛渐率领的两千铁鹞子,分成数部,突然袭击了花马池、惠民堡、高沙窝、王乐井这四个最主要的定难军驻扎点。

  正如同左丘明没有想到萧定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天气状况之下出兵一样,这些地方的驻军,更是没有这个准备。恰逢出夕之夜,这些人正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呢!

  当铁鹞子冲进来的时候,这些地方,连最基本的一些岗哨之类的警戒都没有。铁鹞子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攻陷了这些地方,能够逃出去的定难军屈指可数。

  当萧定率领的主力,出现在花马池的时候,外围的扫荡战,已经全都结束了。

  “指挥使!”辛渐喜气洋洋地出现在萧定的面前,拱手道:“我们大获全胜,共俘虏了定难军一千二百余人,而我军只不过损失了八十余人,其中倒有五十出头是因为马失前蹄而跌伤的。现在这些俘虏都被押到了这里,怎么处置他们?”

  “攻城的时候,用得着!”萧定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大片空地之上被一串串绑缚着的俘虏。

  慈不掌兵,能让自己部下少伤亡一些的时候,萧定是毫不在意这些人的。

  “指挥使,盐州城城高三丈,防守完善,左丘明亦是李逆麾下极为有经验的将领,这些人手还是少了一些!”萧定身边,闪出一人拱手道。“我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攻下盐州城,便需要大量的人手。”

  “吉华,你是说?”萧定的目光落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指挥使,这里有大量的盐工,有着现成的草袋子等各样物资,岂有不利用起来的道理?”郑吉华道。

  “那些盐工都是普通百姓。”辛渐惊愕地道,但也只说了一句,看到萧定并没有说什么,他立即也住了嘴。

  “这件事情,你去办吧!”萧定对郑吉华道。

  “是!”郑吉华旋即转身离去。

  “辛渐,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萧定翻身下马,看向辛渐,道:“我们的斥候,已经截杀了数拨盐州城的斥候,从审讯的口供来看,左丘明的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想必现在,他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我们必须在三五天之内攻下盐州城,否则敌人援军一至,我们就进退两难,到时候只怕就是一场惨败,这个时候,不是怜惜这些人的时候,不死他们,就得死我们的人!”

  “明白!”辛渐点了点头,心里头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萧定的解释,合情合理。从汴梁来的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经历过一场战争,先前与嵬名部的几场争斗,与眼前的战争规模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他知道,自己还需要一点一点地来适应战场之上的残酷。

  而现在,还仅仅只是开始。

  第一百三十九章:试探

  左丘明已经够警觉,反应也已经够快了,但他仍然错误地估计了广锐军前进的速度。

  从来没有与广锐军打过交道的左丘明将广锐军与自家的精锐相提并论,在他看来,已经是很看得起萧定了。在这样的天气条件和道路条件之下,萧安要出现在盐州城下,至少也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而去调集援军的李昊,在抛开了那些繁琐的调兵程序之后,最多五天就能抵达盐州城,也就是说,留给萧定攻打盐州城的时间,最多有一天。

  在左丘明看来,像萧定这样有经验的将领,必然会给自己留下充裕的撤退时间,确保在事有不偕之时能够安然离去。

  毕竟没有到不顾一切抛下所有来一场生死决斗的时刻。

  但仅仅就是一天的时间,广锐军就抵达了盐州城下。

  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远处飘扬的广锐军旗帜,左丘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来的不是对方的先锋,而是主力。

  那些飘扬的旗帜,已经说明了一切。

  广锐军的行军速度,为何如此之快?左丘明实是在想不明白。

  但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萧定用来攻打盐州城的时间,将从一天,扩展到了三天左右。这带给盐州城的压力,可就倍增了。

  驻扎在城内的军队,仅仅只有两千步卒,外加一千骑兵,听起来不少,摊到每一段城墙之上,人数就少得可怜了。

  “城内可征召的青壮清点出来了没有?”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一名文官打扮的人。

  “回将军,清点出来了,十四到六十岁的男子,共有一万出头。”文官拱手道。

  左丘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中先选取三千最精壮的,发给刀枪,准备上城墙协助守城。嗯,其中如果有精通射艺的,要单独挑选出来。剩下的,也不能散了,随时准备听用。”

  “是!”文官连声答应,转身匆匆地下了城墙。

  “将军,末将出去冲一阵,看看对方的成色!”另一侧,一名约摸三十的年轻将领扶着佩刀,盯着远处那面飘扬的萧字大旗道。

  广锐军就在对手的眼皮子底下,大模大样地在扎营。一般来说,这样的时刻,他们应当派出骑兵逼近城池警戒或者威胁,同时还要以步卒列阵来保防修建营盘的士兵。

  但广锐军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光溜溜地将他们修建营盘的士卒完全暴露在盐州城诸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扎下营盘,否则到了夜间,气温继续下降,冻都要冻死他们了。

  如果骑兵出城,在这个距离之上,提起速度,几个呼吸之间便能冲到跟前对其大肆屠戮了。

  萧定这么蠢吗?

  当然不可能。

  人的名,树的影儿,能在与辽人的争斗之中夺得偌大名声的将领,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他们在挑衅。

  而底气,就在营盘左侧聚集的黑压压的一群骑兵的身上。

  这样的战争语言,双方都懂。

  而对盐州城内的定难军士兵而言,这就是赤裸裸的蔑视。

  与大宋朝其它地方的军队不同,定难军可一直没有停下过战争的步伐,他们的战斗力,绝对地在现在的大宋朝军队之中能排到前几位,陕西路上的那些大宋驻军,在定难军上下的眼中,就跟一群羊羔一般没什么区别。

  也正是因为觑见了大宋朝眼下军队的实力,李续才有了造反的底气和决心。

  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自然是骄傲和有血性的。

  就像广锐军那样。

  如果丢失了这样的骄傲和血性,又何谈什么战斗力呢?

  左丘明转头,看了一眼左右的将领,虽然天气很冷,但大家的脸色却都涨得通红,即便是那些普通的士卒,也多是脸有不愤之色。

  不打一下,只怕对于城中将士的士气,反而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鹏举,带五百骑兵,自西城出击。”左丘明沉吟了片刻,对刚刚挑头站出来的将领,也是他麾下战力最为强悍的郭鹏道:“如果对手的确实力强劲,就不必恋战,绕到东城之后进城!”

  “明白!”郭鹏一拱手道:“末将知道轻重,城中兵力不足,末将决不会为了贪功而失陷太多的手足的。”

  辛渐无聊地拿着长枪戳在面前的一个雪堆,把雪堆给戳得千疮百孔。指挥使摆出这个阵仗,就是想诱使城内的敌人出来干上一架。

  拿下了花马池、惠民堡、王乐井等地,俘虏了大量的对方士兵,已是彻底地弄清楚了盐州城中对手的实力,兵力不足,是对方一个死穴。

  能诱使对手出城,再干掉一批,此消彼涨,对于广锐军自然是有利的。

  而且在这样的时刻,敢于出城的,必然都是对方军队之中的翘楚,把这样的家伙在野战之中干掉一批,可比留着他们在广锐军攻城的时候再交战划算多了。

  萧定年纪虽然不大,却是老资格的军人,知道如何才能激起对手的怒火。

  他摆出这样的一副姿态,就是要逼迫对手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要跳进来试试水。

  士气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但有时候,还真就能影响一场战争的走势。

  定难军还没有出来,辛渐抬头,瞅着远处的城墙,心道这必然是敌人窥破了指挥使的意思,下定决心要当乌龟了。

  “正将!”西方,一骑卷起长长的雪龙,一边狂奔而来一边大声呼唤。“敌骑,敌骑!”

  一边奔跑,一边呼唤,一边高举着手臂,做了一个手势。

  约五百骑!

  辛渐心下了然。

  心道指挥使果然是战场上的老人,他预估着城内最多出五百骑,对手果然就来了五百骑。

  正好!

  他一跃上马,举起了长枪,看着身后纷纷跃身上马的铁鹞子。

  是铁鹞子,不是广锐军的本部骑兵。

  “你们骑着最好的马,穿着最好的盔甲,就该是最勇敢的好汉!”辛渐喝道:“杀一敌骑,赏一贯钱,杀三敌骑,官升一级。”

  “哟嗬!”

  辛渐身后,五百顶盔带甲的铁鹞子齐声欢呼。

  他们是铁鹞子中的翘楚,所以最先拥有了盔甲,连胯下的战马,都披上了皮甲,每一个人身上的装备折合成钱的话,至少也要数十贯。

  而且像盔甲这玩意儿,即便你有钱,也不见得能有地方去置办。哪怕萧诚头上顶着三司使的老爹,罗纲打着东府相公老爹的名头,在陕西路上,也就只榨取了三百副,剩下的,是广锐军和定难军的一点存货,然后拓拔扬威与仁多贵两人一人贡献了几十具方才凑了这许多。

  一副盔甲打制起来太费时费力了。

  就像现在萧诚在横山之中拥有了铁矿,办起了冶铁作坊,召募了数目众多的铁匠,但一个月,也就能打制一到两副扎甲而已,效率可谓是惨不忍睹。

  一副扎甲数百上千个铁片,完全是靠手工敲打出来的,然后再用牛皮绳子一片一片的串起来,这些不但都是水磨功夫,而且还需要大量的人手。现在的萧诚,根本就不可能大规模地制造甲胄。

  五百身着札甲的铁鹞子,现在就是广锐军的排面。要知道连广锐军本部骑兵,都只不过身着皮甲,只是在要害部位镶嵌铁片而已。

  同样的,作为曾经的大宋禁军的定难军,他们的装备,也都是身着皮甲而已。

  骑兵身着皮甲,更为轻便,灵活,也能支持更长时间的作战,毕竟几十斤重的甲胄,不管是对战士还是对马匹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他们不可能全身着甲长途奔袭。

  但今天这样的场面,却正是他们的长项。

  以硬碰硬,针尖对麦芒。

  一夹马匹,辛渐率先冲了出去,对于刚刚组建起来的铁鹞子来说,升官发财,仍然是最有效的激励手段,事实上即便是广锐军本部,作战之后,还不是会论功行赏。

  五百健骑从西边的城墙拐角处猛然闪现而出,一路呐喊着狂奔而来。

  说起来只有五百骑,但当五百骑兵散开发起冲锋的时候,声势仍然极为骇人。

  在郭鹏的带领之下,他们直接奔向广锐军正在建立的营盘。

  而迎接他们的,是人数亦只有五百人的一股钢铁洪流。

  城墙之上,左丘明第一眼看到从广锐军阵营之中闪现而出的这支钢铁骑兵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便眯缝了起来,手一下子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上身前倾,略带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他识货。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广锐军中居然有一支重甲骑兵。

  在如此狭小的战场之上,轻骑兵与重甲骑兵迎面对撞,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他已经不奢想什么胜利,什么斩首了,他只希望郭鹏能多带几个人回来。

  “来人,调弓箭手上来,准备掩护郭正将!”左丘明喝道。

  郭鹏不是一个莽夫,看到如此状况,必然不会与敌人纠缠,摆脱对手逃回来是他最佳的选择。

  城墙之上,一排排弓箭手涌了上来,城门洞子里,十几个身高膀圆的大汉也时刻准备着听取命令打开城门好放郭鹏等人进来。

  第一百四十章:谁都不是弱者

  如同汹涌澎湃的洪水猛然撞击到了坚硬的礁石之上,郭鹏率领的五百轻骑撞在辛渐带领的铁鹞子之上,立时便倒卷而回。

  看到自己麾下被对手轻而易举地斩于马下,而他们的刀锋却只能徒劳地在对方的铁甲之上带起一溜火星的时候,郭鹏的眼睛都变红了。

  全身着甲的这种重骑兵郭鹏不是没有见过。

  定难军统帅李续的身边便有一支,这也是定难军的核心战力所在。而郭鹏等一种将领,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讨论过如何才能击败这样的一些钢铁怪兽。

  说起来办法有很多,毕竟这个兵种在作战的时候优势与缺点一样的明显。

  如果战场足够大,有广阔的战术施展空间,轻骑完全有把握耗死这类重骑。

  但所有的战术讨论都说明了一点,在眼前这样的场合之下,轻骑与重骑的对冲,与送死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郭鹏亲眼目睹过重甲骑兵对轻骑兵的碾压式屠杀,那是定难军在镇压甘宁之地的那些部族骑兵。这些部族骑兵骑术精良,作战勇敢,但当他们不得不向这样的重甲骑兵发起冲击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就只能是死亡。

  当时看着,只有亢奋,只有冷酷。

  但今天自己也面对这样的状况的时候,那种无力的绝望感觉浮上心头的时候,他算是深深地体会到当年那些部族头人们的心情了。

  郭鹏当然是不一样的。

  作为曾经的李续身边的亲兵,左丘明倚重的将领,他身上穿得可是比札甲要好得多的鱼鳞甲,他骑乘的战马,亦同样披着皮甲。

  手中的长枪准确地刺在对面敌人札甲的最薄弱的地方,将对手一一刺下马来,郭鹏飞速向前,毫不恋战,在他的身后,更多的部下依靠着他的开路一路向前。

  现在所有人都清楚了一件事,在这场争斗之中,击败敌人是不用奢望的,只要能活着回去,就算是一次胜利。

  辛渐盯上了郭鹏。

  郭鹏的甲胄以及他表现出来的超人一筹的战斗力,都显示出了此人的不同,辛渐还想获得更多的战果呢,怎么能容忍此人破坏他的收获呢?

  两人迎面撞上。

  两柄长枪笔直地指向对手。

  两人谁都没有躲闪的意思。

  这个时候,辛渐无比感谢在汴梁上林苑中萧定给他的教训,这一招,如果他是第一次碰见,必然会手忙脚乱,必然会先去想着躲避。

  高手过招,一着落后步步落后,想要再扳回来,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这是勇气的较量。

  这也是技艺的较量。

  谁先躲,谁就将落在下风。

  两人谁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躲避,反而都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表现出了孤独一掷的亡命之式。

  只能枪头快要临近自己的要害,两人这才不约而同地略微偏了偏身子,铁枪的枪头擦着胸甲刺了过去,火星四溅,让人齿酸的声音吱吱嗄嘎的响起。

  枪头在双方的甲胄之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双马交错,郭鹏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因为对方的脸庞藏在了面甲之后,能让他看清的,便只有那一对深遂的眼睛。

  然后,他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风声。

  郭鹏大骇之下猛然伏向马鞍,他实在想不出来对方是怎么在这一瞬间能回枪过来再次向他发起攻击的。

  当然不是枪。

  辛渐的枪中夹锏,当初连萧定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都没有看清楚对方是从怎么挥出这一锏的,更遑论对辛渐毫无了解的郭鹏了。

  卟的一声闷响。

  郭鹏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作出的应对也是当下最为正确的选择,但辛渐的这一锏来得太快,仍然重重地击打在了郭鹏的后背之上。

  甲可以防住箭射枪刺,但对于这种钝兵器的打击,唯一的作用就是将力量分散一些,将伤害降低一些。

  一锏下去,郭鹏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之上,喉头腥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迎面而来的一个铁鹞子看到狂喷鲜血的郭鹏,心中大喜,以为有便宜可捡,大呼着挥刀策马冲了过来。

  郭鹏呀呸一声,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却是单手挥舞着长枪,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铁鹞子的刀还没有落下,整个脑袋已是被郭鹏这一枪给抽得缩回脖子里去了,人自然也是死得不能再死。

  抽出这一枪的郭鹏,倒真是吓着了随后而来的铁鹞子,他们不由自主地策马避开了这个嘴里喷着血还如此生猛的敌将。

  眼前一空,郭鹏终于看到了前方再也没有了一个敌人,继续策马向前,他回头看向身后,还能够跟上自己步伐的,最多还有百多人,剩下的,不是已经倒在了战场上,便是被敌人给纠缠住根本就无法脱身。

  “跟上我,靠近城墙。”郭鹏大声吼叫着,每吼一声,都有鲜血自口中喷出来,看着煞是吓人。

  有人逃,自然就有人追。

  等到辛渐圈马回过头来的时候,眼中看到的便是至少有百余骑铁鹞子策马紧紧地追着对方而去。

  “小心,回来!”辛渐脱口而出,但在喧嚣的战场之上,他竭尽全力的呼叫,在别人耳中,跟蚊子嗡嗡叫也没有多大区别。

  只可惜,刚刚组建没有多久的铁鹞子的战场纪律显然是无法跟广锐军本部相比,而他们对于战场态势的认知更是几乎为零。辛渐的吼叫声无法让这些立功心切的铁鹞子们回头,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前面那些奔跑着的对手,就是一贯贯黄澄澄的铜钱。

  嗡的一声响,城墙之上神臂弓的啸叫之声,瞬间传遍了战场。

  那不是一柄两柄,而是数百柄神臂弓同时在射击。

  辛渐有些绝望地看着被神臂弓笼罩住的自己的部下。

  如果是其它的弓弩射出的羽箭,对于全身都穿上了札甲的铁鹞子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就算是破了甲,也要不了命,但辛渐对于神臂弓的威力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那个该死的定难军将领刻意地将铁鹞子引到了城上神臂弓的射程之内,在这个距离之内,神臂弓破开札甲简直易如反掌。

  事实亦跟辛渐看到的差不多,箭雨过后,逃出来的铁鹞子不过三四十骑而已,这些人是处在箭雨的边缘,饶是如此,他们身上也多多少少扎了不少的箭雨,还有两个连马都没有了,丢掉了手中的兵器抱头鼠窜而回。

  辛渐愤怒地回过头来,两脚一夹马匹,冲向了那些被困住的还在做着垂死挣扎的定难军骑兵。

  “给我去死!”他咆哮着一手扫枪,一手挥锏,如虎如羊群。

  郭鹏是被士兵搀扶着一路咯着血回到城楼之上的,出去五百骑,回来不过百余骑而已,城上一片寂静。

  “将军,不是广锐军本部,是党项人,除了几个领头的,剩下的都是党项人!”郭鹏恨恨地道。

  “党项人从哪里来的这些甲胄?”有人失声惊问。

  左丘明却是脸沉如水,从哪里来的甲胄?当然是萧定给的。

  朝廷的蕃兵政策,没有人比左丘明更清楚的了。这些人在以往被征召起来之后,在主将的眼中,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消耗敌人的箭矢和磨钝对手的刀枪,死多少没有人会在意。而蕃兵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们的战斗力一向都是提不上筷子的。

  郭鹏带出去的是他麾下的精锐,如果输给了广锐军本部,他也没啥好说的,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儿,能与辽人硬撼的队伍,是绝对差不了的。但输给一群蕃兵,就让左丘明心里极不好受了。

  更重要的是,从这里头,他看到了一些极不好的兆头。

  萧定居然能把一盘散沙的横山党项给捏合到了一起。

  萧定居然舍得把如此好的甲胄给这些党项人。

  这说明双方已经建立起了极高的信任程度。

  党项人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虽然他们还缺乏严格的组织纪律,但只消看看今天的战斗,便能明白,就算是这一薄弱点,对方也在逐渐地改善之中。

  这些人居然懂得看旗帜、听军号进退了。

  辛渐带着四百余铁鹞子有些羞惭地回到了本阵。

  他之所以羞惭,是在最后没有阻拦住部下去追击郭鹏,从而导致了一些完全不必要的损失。他之所以羞惭,是因为作为铁鹞子的统领者,令行禁止这一最基本的规则,还没有完全贯彻下去。

  他的部下倒还没有这个自觉,虽然损失了几十个人,但他们却斩杀了三百余定难军的轻骑,不管放到哪里来说,这都是一场绝对的大胜。所以他们兴奋地大声嚷嚷着,说笑着,计算着自己能得到多少赏钱,能升官几级。

  萧定挥了挥手,一队亲卫越众而出,径直到了铁鹞子之中,将那数名折损了马匹,又丢掉了兵器的铁鹞子逮了出来,拎到阵前,两人一组,将其直接摁着跪倒在了地上,第三人则是呛的一声抽出了腰刀。

  这架式,就是要斩人了。

  场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马可以死,人也可以逃,但是你们作战的武器呢?”萧定策马缓缓走到了他们跟前,“一个士兵,丢掉了他手中的武器,那还活着干什么?”

  萧定话音刚落,亲卫们手中的腰刀闪过一道寒光。

  血光乍现。

  第一百四十一章:只有两天

  铁鹞子也好,步跋子也好,组建的时间都不长,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虽然萧诚萧定两人前前后后调入了大量的广锐军军官进入,正规的训练也没有拉下,但比起广锐军来说,自然还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而体现最为明显的,就是军纪。

  广锐军是这个世上真正的第一流的军队,闻鼓而进,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鼓声响起的时候,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向前突击。鸣金而退,听到金锣之声,就算敌人把脖子洗得干干净净伸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也不会浪费哪怕一分一毫的时间去斩下那一刀。

  而这些要求,只不过是最简单的罢了。

  其它的诸如看旗号来进行作战,对于现在的铁鹞子和步跋子来说,都还是太过于高深的东西,短时间之内自然是难以学会精通的,也只能马马虎虎地晓得一些最直白的就好了。

  这些东西,可不是他们拥有一个精通这些的指挥官就能做到的。

  正因为时间短,所以有些东西,并不能给这些人留下过于深刻的映象。

  平时的训练之中,有挨板子的,戴枷示众的,关小黑屋的,不给饭吃饿肚子的,但掉脑袋的事情,他们还真没有看到过。

  这些人平时在部族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勇士,自然也都是部落里的宝贝,犯上一点小错,大家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犯了大错,大家也会说一声将功折罪也便不了了之了。加入铁鹞子和步跋子之后,虽然军官们宣布的军纪之上,杀的律条多达十数条,这些人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都是自己人了嘛,什么事情不能好说好散呢!

  但今天,他们终于看到了军规的屠刀狠狠地落了下来。

  萧定,连给这些人辩解喊冤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斩下了这些人的头颅然后让亲卫提着这些头颅于各营之中示众。

  死不瞑目的狰狞的脑袋,给抵达盐州城下的所有军队,都狠狠地提了一个醒儿。

  该罚的罚,但该赏的,却也不会拉下。

  出战的士卒,按斩首计功,黄澄澄的铜钱,可是当场就发了下去,至于斩首太多要升官的,则是记录在案,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论了。

  萧定的帐蓬是军营之中最大的了,但在挤进了近二十名各级将领之后,也就拥挤不堪了。

  围坐在火塘边上的,是军队的核心人物。而级别低的,便只能坐在外围了。

  “诸位今天也看到了,定难军可不是稀松软蛋一捅就破的烂污糟,而是极具战斗力的一支部队!”萧定看着帐内诸人,沉声道。

  所有人都默默点头。

  今天的战斗很短暂,参战的人员也不多,但对方的应对手段和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在广锐军这些有经验的军官们看来,是很了不起的。即便是那些经验严重不足的党项军官,也能看个热闹,知道对面的敌人很不好对付。

  而且,敌人还有坚城可以依靠。

  “从理论上来说,我们有三天时间可以用来攻打盐州城。”萧定接着道:“但是诸位,我们真正能用到的时间,只有两天。如果两天不能破城,我们就要撤退了。”

  按照驻扎在盐州周边的定难军赶来救援的速度,最快的也需要三天,但萧定不可能在这里打上三天,因为这代表着他在不能破城的基础之上,做不到有序的撤退。

  “两天,不能破城,就代表着我们失败了。撤回去的路,可就不那么好走了。这一点,大家必须要清楚。”

  “两天时间,必然破城,指挥使,您就安排吧!哪怕是要连夜攻城,弟兄们也没的话说!”王俊大声道:“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了,就准备在盐州城里过年了,谁也不想新年头几天,大家去钻树林子吧?”

  “当然。”帐蓬里的将领们都是喊了起来。“请指挥使安排!”

  “夜战,就不必了!”萧定摇了摇头:“夜里温度太低,而且敌人也不会放松警惕。不过扰敌嘛,还是要做的!辛渐,明天攻城,铁鹞子就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了,将铁鹞子分成几班,每隔一段时间便鼓噪一阵子,射几箭。”

  “是!”辛渐道。

  “贺正,雷德进!”萧定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人身上。“明天一天,就交给你们两个人了。首先是驱使先前的定难军战俘以前抓来的那些盐工,然后你们展开试探性的进攻,能不能破城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把数万个雪袋子给我垒到城下。”

  “指挥使,要是我们一不小心就破了城呢?”贺正笑嘻嘻地道。

  “敌人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萧定摇头:“不要为了贪功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不过你可以试一试,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贺正收敛了笑容连连点头。

  “周焕!”

  “末将在!”

  “敌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袋子被垒到城下形成进攻的通道的,除了城上的攻击之外,对手骑兵也一定会出城攻击,你率广锐军骑兵营,随时准备拦截。”萧定吩咐道。

  “末将明白。”

  萧定抚摸着自己的大胡子,道:“盐州城的地势,大家早就了然于胸,这一次的攻击,我们也没有什么试探找对方弱点的时间,我们攻击的重点,就是他的东城。这一段因为地势的原因以及有着更为宽阔的护城河,所以城墙较别的地方要矮上不少。这天寒地冻的,护城河冻得瓷实,没有一点用处了,这里,就成了我们突破的最佳选择,当然,左丘明必然也会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这里,一定会加强防护。”

  说到这里,萧定笑了起来:“可是呢,盐州城这么大,左丘明的兵力现在严重不足,在外头被我们弄没了二千人,他还剩下三千部下,抛开骑兵不说,两千人要分配到城墙之上,哪里都会缺人的。”

  “城里有不少的青壮!”仁多忠道。

  “青壮与受过训练的士兵,有能征惯战的士兵的差异,大家也都清楚。”萧定嘿嘿一笑:“王统制,你率一部人马,在我们猛攻东城的时候,仔细瞧瞧哪里有机会可抓,就算抓不住也不要紧,让左丘明疲于奔命就可。他就这点人手,盖了脑袋可就露了屁股啦!”

  王俊大笑起来:“指挥使放心,要是真出现了机会我抓不住,这些年不就白混了吗?城内不过两千人,我们现在的兵力可是他的五倍,两天破城,这是高看了他们呢!”

  “倒也不能小瞧对手!”萧定摇头道:“说起来咱们大家都是同出一脉,守城的本事,都是不差的,城内器械充足,神臂弓杀伤力惊人,投石机,八牛弩这些玩意儿,城里必然也是不少,而我们,除了神臂弓,可是啥都没有。陈乔,我让你制作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帐的角落里,不显眼的陈乔赶紧站了起来:“指挥使,明天必然能全部完工。”

  “很好!”萧定满意地点了点头,“明天,各部轮流佯攻,重点是把雪墙给我垒起来,后天,便是决胜之日。”

  辛渐把铁鹞子分成了十数部,喧闹了一夜,偶尔也会真的试一试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爬上城去。当然,这些行动,全部都以失败而告终。

  虽然晚上城墙之上的士兵不多,但从城内募集而来的青壮,却是为数不少,辛渐一夜的成功,就是让这些青壮一个个地疲劳不堪。不像那些士兵们对这种状况司空见惯,这些青壮们在目睹了自己的同伴,被突然从城下射来的冷箭变成一具尸体的时候,任谁也不能保持冷静的。

  城下的冷射就如同幽灵,时不时地便嗖地来上一箭,而且还奇准无比,等你愤怒地还击的时候,听到的却只有对方放肆地笑声。

  左丘明自然不会受到这些事情的困挠,安排好一切之后,他却是回到府中美美地睡了一大觉,只到天色大亮,这才穿戴整齐在家人担心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众亲兵出了门。

  他甚至还特意地骑着马在城里绕了小半圈,让城内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的从容不迫,这才上了东城墙。

  这里,必然是广锐军的攻击重点。

  萧定就这么几天时间,他不可能慢腾腾地跟自己玩什么四面出击寻找弱点然后一击得手的把戏,他只能锚准一个点然后不要命的攻击。

  当然,即便是知道萧定会这么做,左丘明也不敢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投入到东城之上,正如萧定跟部将们说的那样,他的最大问题,就是有经验的士兵不足,萧定可以把有生力量都集中到东城,他却不敢这样做。

  万一萧定突然从另一个地方下手呢?

  所以,每一面城墙,他都要布置一些能让他满意的人手。

  这当然就分薄了城东的防守力量。

  所谓的一招落后,便步步被束缚的道理,现在可谓是体现的淋漓致尽。大家都知道萧定要打来了,但认为这个时间至少会在明年开春后,甚至会在春耕后。大家都认为萧定整合横山党项需要更多的时间,理顺内部事务也要不短时日。

  正是定难军上上下下这个错误的认知,导致了目前的困境。

  萧定,就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时候,在大家都认为他不可能出现的时候,他妈的居然就来了。

  站到东城楼之上,左丘明先前轻松的面庞之上,此刻黑得如同锅底。

  第一百四十二章:第一天

  站得高,自然也就看得远。

  左丘明站在城楼之上,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广锐军的军营以及布阵的情况。

  自然也就一眼看到了正被源源不绝从后方驱逐而来的战俘以及百姓。

  霎那之间,他便明白了对方想要干什么。

  脸黑如锅底的左丘明喃喃地低怕咒骂着,说实话,他最开始并没有想到萧定会强迫这些民众为先驱来进攻盐州城。

  但骂归骂,转头细想下来,如果自己处在萧定目前的处境之上,只怕会采取同样的手段。

  招来麾下数名将领,左丘明严厉地吩咐了几句。

  城下的这些俘虏、民众与盐州城内的守军,只怕或多或少都有些牵制,要是城内因为这些关系而稍有手软,大家便要一起去萧定的战俘营作伴儿了,这一切,须得让所有人都清楚。

  想要自己活下来,那就得硬起心肠,下边别说是你的同乡,亲戚,便是你老子、儿子,该射下去的箭,也不能犹豫片刻。

  要么就是你死,要么就是他死。

  鼓声隆隆。

  一队队的士兵从军营之中涌了出来,在鼓点的伴奏之下,整齐地向着城墙压了过来。

  行进到一半,队伍停顿了下来,开始整理队形。

  上千人的队伍,在这一刻,变成了三个方阵,每个方阵之间拉开了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每个方阵都是一排刀盾兵夹着一排弓弩手。

  鼓声再度响起,最中间的那个方阵开始稳步向前,两侧的两个方阵却是落后了十余步的距离这才跟进。

  呐喊之声响了起来,在军官的命令之下,刀盾兵们手中的盾牌时而举起,时而放下,因为训练有素而显得极为整齐,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这一幕,如果不是敌对双方,一定会喝几句彩,但现在,却只能是你死我活。

  城上的弓弩手已经张了手中的弓弩,瞄准着下方,只等着对方进入到射程之中。

  呼的一声响,一枚石弹从城中飞起,带着剧烈的风声呼啸而来,砰的一声,落在了距离中间方阵第一排士兵不足数步的地方,将地上砸了一个深深的坑洞。

  “加速,向前!”军官厉声吼叫了起来。

  刚刚还稳如老狗的方阵一声呐喊,立时便向前奔跑了起来。

  天空之中,更多的石弹呼啸而来,八牛弩发射的啸叫之声,更是让人心胆俱裂。

  没有人去看天上飞舞的这些东西,大家都很清楚,这个时候,拼的他娘的都是各自的运气,反正不管是石弹还是八牛弩箭,被他们擦着一点点都是一命呜呼的下场。好在这两样玩意儿,都是射速奇慢,不管是投石机还是八牛弩,每一台都需要数十人操作。每一轮射击,间隔的时间都比较长。而且他们都是有射界的,过了这个危险的区域,他们的威胁就大大降低了。

  “举盾,落!”李义厉吼了一声。

  由他指挥的最中间的这个方阵立时便停了下来,刀盾手举起了手中的大盾,尽量地将遮住自己和身后的一名弓箭手的要害,而这名弓箭手,则是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第一发弩箭是在出发之前便上好了的,此时,只需要射出去就好了。

  他们能射击到城上的敌人,同样的,城上的对手也能射中他们。

  几乎同一时间,城上城下,神臂弓嗡嗡发射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响起。

  李义射出了手中的第一支箭,身子立时一矮,躲到了盾牌之后,一脚踩住弓臂,从箭筒之中抽出一支弩箭,搭在弦上,伸臂,扭腰,发力,嚓的一声轻响,神臂弓再次上弦。

  神臂弓威力极大,但同样的,上弦也是极为麻烦,必须借助脚上的力量,腰上的力量,才能将弩箭上弦。

  身边传来惨叫声,有同伴被射中倒地,亦有弩箭带着啸叫之声,夺夺地插在李义的身前身后,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冷静地再一次地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嗖的一声,一名露出半个身子的定难军士兵被他射中,一头栽下了城墙。

  作为跟着萧定参加了上林苑十人挑战百人战斗的李义,在面对任何战斗之时,都能做到冷静得像个局外人一般。

  身后,密集的鼓点之声再度响了起来,这一次伴随着鼓点出击的,不再是军队,而是那些俘虏以及被驱赶而来的盐工。

  每个人扛着一个草袋子,草袋子内里被填满了沙土或者是积雪。

  奔跑到城墙之下,投下这个草袋子,然后再跑回去。不管是谁,只要能投完五个这样的草袋子,他马上就能得到释放,恢复自由。

  不愿意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稍有反抗,广锐军士卒的刀枪便会加身。

  向前,有可能会死。

  违备眼前的这些士卒们的命令,马上就会死。

  孰轻孰重,只要是个人便能分清楚。

  城头之上,左丘明的拳头捏得卡卡作响,这些草袋子,都是那些盐场用来装盐用的,现在倒好,直接成了广锐军作战的利器了。眼下雪花漫山遍野,广锐军只需要将积雪填进草袋之中便能在城下垒雪成坡,连挖掘沙土的工作都免了。

  “射死他们!”左丘明怒吼道,看到那些疯狂奔跑的扛着沙袋子的家伙之中,不少人穿着的都是定难军的服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这些人的经验却也是老到得很,不像那些盐工,一门心思地沿着一条直线奔跑,这些人是将草袋子抱在胸前,奔跑的这程之中不停地拐着弯变幻着路线,再加上城下还有三个广锐军方阵在与其对射,也大大地减轻了压力,这些战俘们,十个倒有七八个能在扔下了草袋之后逃回去,倒是那些普通的盐工,能回来一半,就已经不错了。

  第一批刚刚奔回来,第二批,已经在路上了。

  与先前不同的是,此刻,前进的道路之上,已经布满了倒下去的尸体。

  “救命,救我啊!”一名中箭的盐工倒在地上,痛苦地伸手向着疯狂奔跑的人求助,向着离他不远的广锐军的方阵求助。

  但没有人理会他。

  此刻,喊着救命的可不止他一个。

  进攻的道路之上,多得是被羽箭命中的,被投石机砸伤的。每个人都是自顾不遐,谁还能顾得上别人呢?

  现在城内的投石机,投出来的不再是单个的石弹了,而是用网兜装起来的大量的石片,这玩意儿飞到空中挣夺了网兜的束缚之后,能笼罩一大片的区域,不见得能将人立刻弄死,但弄伤你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将军,必须要出城作战,不能任由他们将草袋子堆起来。”正将刘言一溜小跑地到了左丘明跟前。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就是等着我们出城作战的!”左丘明有些痛苦地指了指那三个方阵,“我们兵力不足,精锐的士兵死一个就少一个。”

  “将军,我们可以将这些人诱进翁城之中来大量击杀!”刘言建议道:“这些人破城心切,末将带兵出去作战,佯装不敌后退,这些人必然跟进,只要他们进了翁城,那就是死路一条,萧定就算人多,但一下子被我们干掉数百人,对他的打击也极大,士气必然受影响,只要他们今天再无力组织进攻,我们就算赢了不是?”

  左丘明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是愁人少,萧定是愁时间不够用。自己外头可还是有盼头的,只要撑到援兵抵达,这仗就必胜。刘言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城上如飞蝗一般的羽箭骤然便停了下来,李义站直了身子直自奇怪的时候,便看到正前方的城门大开,定难军从内里乌泱泱地涌了出来。

  出城作战?

  李义大喜过望。

  “全军注意,后退。”

  他大吼着,麾下还余下二百余兵丁,齐唰唰地转身。

  而在李义后退的时候,两侧的两个方阵,却反其道而行之地顶了上来。

  后退三十步,李义重新整队,转过身来,而从城内冲出来的刘言,却是直直地冲进了这个刚刚形成的凹形阵容之中。

  “干死他们!”李义持刀,冲了上去。

  城头之上,左丘明惊怒地看着这一切,对手变阵,整军,出击,转眼之间,就完成了一系列的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极难的军事动作,在两军交战之时,这样的阵形转换一个不好,就会被敌所趁,弄巧而拙。

  对手完成的轻而易举,也一举将刘言陷入到了三面包围之中。

  现在,他只有希望刘言能够迅速地反应过来,不与敌人纠缠而迅速地转身逃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逃跑反倒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只要能将这些敌人引进翁城来,那就算成了。

  刘言的确是这样做的。

  短暂的交手之后,他转身便跑。

  他的敌人在身后拼命追击。

  断后的部队,正在一支一支地被对手吞噬。

  来吧,来吧,跟着我来吧!

  刘言跑得一点儿也不快。

  但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因为他的对手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刘言不知道的是,盐州城的模型现在便摆在萧定的大帐之中呢,东城的城门之后,还有一个极大的翁城,李义清楚得很。

  第一百四十三章:反应

  诱饵被啃掉了不少,猎物却停在了离陷阱数步之遥的地方,摇头摆尾地嘲笑着对方的愚蠢,这让城内的左丘明也好,还是停在城门洞子之内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的刘言都气得七窍生烟。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想,对手丝毫没有跟过来的意思,反而又整队退了回去。除了城上左丘明下令弓弩一阵狂射取得了一点点战果之外,这一次的出击,无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每一个精锐的士兵对于现在的左丘明来说,都是宝贵的。

  他们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得有价值,要远超他们存在的价值才能对现在的盐州城有所裨益,但这一次的出击,显然是亏了大本了。

  一波波的俘虏、盐工们扛着装满积雪、沙土的草袋子,踏着前人的血液,疯狂地冲到城墙之下,将草袋子扔下之后转身便逃。

  随着这些草袋子愈堆愈高,这些人需要向上攀爬方能将扛着的草袋子扔到指定的地方,这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伤亡。

  而城内的守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这些由草袋子组成的丘岭愈来愈高。再这样下去,这些草袋子便能在城下堆出一个宽达上百米,直达城头的缓坡出来,而对方便能延着这道缓坡直接杀上城来。

  如果左丘明有足够的兵力,自然可以在对手开始的时候,就不停地出去扫荡,大量击杀对手从而让对手没有更多的人手来从事这项浩大的工程。

  可问题是,左丘明这个时候恰恰没有充足的人手。

  到了这个时候,还管是城上还是城下,都不可能再将自己的主力移到别处而将此处当成佯攻了。

  左丘明毫不犹豫地将他所有的精锐力量全都集中到了东城,而在其它地方只留下了一些地方团练。

  站在城楼之上,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对方大营之中那飘扬的各支将旗。

  萧定也将他所有的主力集中到了这里。

  左丘明抬头看天,天色已经阴暗了下来,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夜晚展开攻击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所以决战,就在明天了。

  自己顶住了明天,就必然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城外,萧定在安排了警戒和值守的队伍之后,也是下令各部回营休息。留下足够的人手是为了防止城内敌人乘着夜色出城来破坏好不容易堆集起来的攻城缓坡,只要对手敢出城,萧定不惮于再将敌人留下一批。

  盐州城外,两支兵马正在拼死厮杀,每一刻,都会有人倒在血泊之中,而在距离这里数百里的延安府,却是一片升平景象。

  今儿个可是除夕,接下来便是一年之中难得的一个长时间的休沐期了,安抚使府的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员、从吏,都是快手快脚地便将剩下的公务处理完毕,然后将公厅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后,便坐等着下值的那一刻。

  是该放松放松了!

  自从新安抚使马兴上任之后,大家便再也没有了片刻的轻闲,以前在章廓相公麾下时的惬意,如今只能成为脑海深处的记忆。

  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

  想在衙门里混日子的人,要么被赶到了最底层,要么就彻底地被驱逐出了这支光荣的队伍。还有一些人,进了牢房。剩下的人,要么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价值,要么找到关系调离这个地方。

  能全须全尾的离开的人,毕竟是少数。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能让马兴马砍头卖面子的后台的。

  不过马砍头再厉害,这终于是一年上头了,从明天起一直到正月十五的休沐期,可是朝廷定下的规矩,马兴再跋扈也不可能将其悍然取消。

  刚刚过午,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将大印封好,只等着下值的那一刻时间到来,好立刻下班回家与家人共渡佳节。

  甚至有心急的,已经不顾外头天气的寒冷,走到了院子里三五成群的聊着天,平常来去都是脚步匆匆,说话都是快言快语,今天却是神态轻松,笑声郎郎,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程公,过年好啊!”

  “程公,初二在下可是要来讨一杯水酒喝的哦!”

  “程公,还有我,还有我!”

  看到程圭从内里走了出来,庭院里一大群官员都围了上去。

  别看程圭只是一个布衣,但他却是安抚使马兴最信任的幕僚、参谋,他如果想得官其实简单得很,虽然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但只要马兴一份奏书上去,一个京官身份可谓是轻而易举。

  但据说程圭坚持不要,只以布衣身份呆在马兴的身边。

  马兴严峻,大家不敢凑到他的身边去,但程圭却一向好说话,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巴结好了这位陕西路上第一师爷,便等于变相地讨好了安抚使。

  “没问题,一起,一起!”程圭笑呵呵地连连拱手。

  看到程圭也出来了,所有的官员们也都放下了心,看起来的确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不然这位是不会离开安抚使的公厅的。

  诸人正自开心着,外头却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

  大家的脸色都是一变,这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种事情了。

  “让开,我是刘凤奎,我要见安抚使!”外头突然传来了争吵声,是门口的卫兵拦住了来人。

  刘凤奎是何许人也,庭院之中诸多官员却都是没有听说过。

  不过程圭一听到这个名字,却是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大步冲去,身手矫健得浑身不似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家伙。

  刚刚冲到门边,便看到那个自称刘凤奎的家伙正冲着门中卫兵举起一块铁牌牌,看到这块铁牌牌,不单是门口卫兵,便连跟着程圭一起跑到门边的官员们都是变了脸色。

  那是走马承受。

  这人是皇城司的走马承受,实际上就是皇帝派遣在各地的探子,这些人官职不高,许多人甚至还是太监,但是这些人一个个却都是手眼通天,有些人,甚至有将奏折直接递到皇帝跟前的本事。

  “凤奎兄!”程圭拱了拱手。

  “程公,安抚使可在?”刘凤奎直接问道。

  看着刘凤奎的模样,程圭的脸上露出忧色:“在内里,请!”

  看着程圭伴着刘凤奎径直去了内里,庭院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起来,这似乎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啊!

  大家惴惴不安地呆在庭院之中。

  不出所料,不到半柱香功夫,一名文吏带着满脸的绝望之色从内里奔了出来,看着诸人,大声道:“诸位,假期取消,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吃住都须在安抚使府,给大家半天时间回家与家人分说,并将棉絮被窝带过来。”

  庭院之中一片哗然。

  “陶主薄,出了什么事?居然连年假也取消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名官员大声叫道。

  陶主薄叹了一口气:“诸位,定边城萧定萧指挥使率麾下大军出横山,现在已经抵达盐州城。”

  “什么?”院子里一群人等顿时都成为了木雕泥塑。

  刘凤奎看起来极是狼狈,脸上,耳朵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冻疮,特别是手上,在火上一烤,立时便流出来一些黄水。不过屋里几个倒是没有一个嫌弃的,刘凤奎带来的消息太过于让人惊骇了。

  “横山党项封锁了所有道路出口,任何人只能进不能出,我是好不容易才钻出来的。”刘凤奎摇头道。“大军从神堂堡出发,按他们的行军速度,只怕现在已经开打了。”

  马兴脸色阴沉,手里握着一个茶盏,几度欲砸到地上,却又几度放了下来,作为安抚使,麾下大将出兵,他居然一无所知,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亏得他一直对萧定是青眼有加,要啥给啥。

  “他哪里来的实力攻打盐州城?”

  “蕃兵。”刘凤奎低声道:“萧诚帮助他的大哥组建了两支党项部队,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兵,谓之铁鹞子,另一支三千人的步卒,谓之步跋子。再加上广锐军和定边军,正规的战兵就有八千出头,再加上随军出征的民夫,这支队伍,差不多有两万人。”

  “神堂堡哪里有多少家底我还是很清楚的。”马兴冷哼了一声道:“萧定这是孤独一掷,准备不成功就成仁的吗?一旦失败了,这两万人能有几个逃回来?”

  “可萧定既然如此做,只怕也是有几分把握的。”程圭道。

  “盐州的左丘明,是积年老将,他不需要与萧定争血气之勇,只要拖上几天,萧定就必然难以支撑了。”马兴走到地图边,瞪大眼睛看着地图。“如果再有援军抵达,萧定只怕就难得回来了。”

  “安抚使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吗?”程圭走到地图之前,低声道。

  “要处罚他,也是战后的事情。”马兴看了程圭一眼,“德潜,你马上拟命令,绥德军全军出动,直逼龙州,保安军进逼洪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个地方的敌人能抽出兵力往援盐州。告诉他们,不要跟我说什么困难,讲什么条件,我要的是结果。”

  第一百四十四章:恼火

  刘凤奎是负责整个陕西路的走马承受。

  官很小,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权利,因为他们并不能插手任何地方政务、军务。他们只是皇帝长出来的耳朵,洒出来的眼睛。只能看,只能听,然后将看到的和听到的真实地回禀上去就算完成了任务。

  但地方官员们对于这些人,却是尊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的。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这些人能够直接见到皇帝,或者将他们的奏折直接放到皇帝的案头。

  成事不足,但败事,却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人里,有能力强的,自然也就有能力弱的,有正直清廉的,当然也有贪腐坠落的。

  刘凤奎这一次算是适逢其会。

  朝廷对于萧氏兄弟能在短短的数月时间里便将朝廷多年以来不曾降伏的党项人给拢到了一起这件事是心怀疑虑的,哪怕这件事情有马兴背书。所以就指令刘凤奎前去探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弄清楚。

  刘凤奎于是乔装打扮,先是到了定边城,然后再一路到了神堂堡。

  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刚刚到神堂堡还啥都没有来得及干呢,萧定便封锁了整个神堂堡往外的交通道路。

  接下来,刘凤奎仍然很好地完成了朝廷交给他的任务。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无数的党项人在萧定的面前令行禁止,看到了一队队的广锐军、定边军、以及党项军队从神堂堡开拔了出去。

  攻打盐州城!

  在军队开拔之后,这件事情,在神堂堡便不再是秘密了。

  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刘凤奎自然是大惊失色。

  与神堂堡周边这些盲目信从广锐军和萧定的老百姓不同的是,刘凤奎是深深地知道李续的实力以及盐州城的很多情况的,这样的天气之中或者说占了一个出其不意,但两军交战,影响最终结果的,又岂是这么一个因素?

  李续现在还没有正式举起叛旗呢!

  萧定这么一干,岂不是逼着李续造反吗?而且还给了李续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但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和地位,即便出面阻止,萧定也不会理睬,自己真敢出现在他的面前,搞不好这位心狠手辣的指挥使便会将自己埋在这崇山峻岭之间。

  那就当真是死得无声无息了。

  能阻止他的只有马兴这位陕西路安抚使。

  刘凤奎想尽了一切办法,这才从横山之中跑了出来。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马兴非但没有想办法阻止,反而是要助萧定一臂之力了。

  “学士!”刘凤奎瞪大眼睛看向马兴。

  马兴一言不发,却是牵着他的手,绕过了正在伏案疾书的程圭,走到了公厅之后的一个小堂之内。

  片刻之后,刘凤奎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价值一万贯的银票有些傻了眼。汴梁金满楼开具的银票,不但在大宋名声着著,便是辽人,也是认的。好半晌才道:“学士可是素有清廉之名的!”

  马兴哈哈一笑:“清廉的学士也是要吃饭养家人的,马某身为一路安抚使,再清廉也还是薄有家产的。”

  “那学士这是什么意思?”

  “萧定自行出兵的事情是没有的。”马兴盯着对方的眼睛:“他是奉我的命令出击的。”

  刘凤奎有些为难:“学士,军事上的事情,卑职虽然不大懂,但汴梁却是行家一抓一大把的,这样的事情,岂能瞒得过众人的眼睛?”

  “为何瞒不过!”马兴冷冷地道:“萧定接了我的密令,为了出其不意地拿下盐州城这个重镇,所以瞒过了所有的人。如果我先行调动其它部队的话,必然会惊动李续。刘走马,你也看到了,一旦萧定拿下了盐州城,可就将李续占据的宥州,龙州与他的老巢分割了开来。”

  “要是失败了呢?”刘凤奎道。

  “失败了,萧定自然要奉上项上人头,马某人也会上书向朝廷请罪!”马兴将银票推到了刘凤奎跟前:“马某只需要刘走马闭上嘴巴就可以了。”

  刘凤奎沉默了片刻,马砍头可是名声在外的。萧定这一次私自出兵,马兴肯定是愤怒的,但这件事传到了汴梁,对于马兴可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御下不严甚至无能的评语,马兴必然不想背在身上,这可比马兴打几次败仗可加难以让他翻身。

  这一次的事情,萧定赢了,马兴将事情扛在身上,那便是头一等的功劳,要是输了,萧定必然输掉脑袋,马兴堂堂一路安抚使,上个请罪折子,朝廷最多也就是斥责他几句而已。

  如果自己不拿这个钱,接下来自己的这张嘴巴还能不能说话,可就要成大问题了。

  再次看了马兴一眼,刘凤奎缓缓地伸手,把这张银票扒拉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小心地折叠起来,揣进了怀里。

  “今天可是大年夜,刘走马不妨在驿馆之中好生歇息,好好地过个年。”马兴本来带着寒霜的眼睛,在刘凤奎收起银票的那一霎那已是如同春风化雨一般地解了冻。“本官会让他们多派几个人,好生地照顾刘走马的生活起居,这些日子,你可真是受了苦了。”

  “多谢学士!”刘凤奎站了起来,拱手一揖,接下来的日子直到萧定那边的事情结束,只怕自己是出不了驿馆了。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说起来走马承受可以吓住一般的官员,但官儿做到了马兴这个份儿上,只要不造反谋逆,还真就没什么可害怕担心的,弄死一个走马承受算个事么?

  贿赂并唬走了刘凤奎,小厅里只剩下马兴的时候,压抑在心里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随手抓起案上的一方镇纸,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养移体,居移气,官儿做到这个份儿上,能让马兴真正动怒而失态的事情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程圭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碎片,不动声色地道:“学士,命令已经发出去了,但这样的天气,事发又是如此突然,绥德、保安两军能不能有效地执行命令就不好说了!”

  马兴眯起了眼睛,半晌才道:“不要紧,李澹和郝越都是本分的人,接到命令后,必然会立即动员起来,能不能真正地出动大军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对方知道就好了。”

  李澹执掌绥德军,郝越执掌保安军,这两人都是马兴一手提拔或者是收拢的人,并不担心他们不执行军令,只不过想要把这一条突然其来的军令做得很好的希望,就还是不要抱了。

  “萧定的胆子太大了,这样下去可不行。”程圭低声道:“一个不受主帅控制敢于随心所欲出动大军的将军,学士必须要想办法有所制才行。”

  马兴沉默了片刻,道:“刚刚我才想通了一件事,萧定敢这样做,必然会有理由搪塞于我,而这个理由,必然就是横山党项人。”

  程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马兴所说的话里面包含的意思。

  “横山党项人也是要钱粮供养的。”程圭道:“接下来学士可以对其有所限制了。而且我认为,也有必要跟横山党项的那些头领接触一下,这些人既然已经归顺了朝廷而且对李续动了手,那可就没有多少退路了。跟着萧定一个指挥使哪里有跟着学士您这样的一路安抚使前程更远大?”

  马兴点了点头:“把横山党项人接管过来是一件极其重要事情,否则以后还不知道萧定会依仗着这些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说起来也是为他好。年纪轻轻,不知轻重啊。不过谁去做这件事呢?”

  这个人选自然是不好选的,既要跟萧定一伙人毫无瓜葛,又要与横山党项人相熟能说得上话。

  “人选还是有的。”程圭笑道:“不过此人现在正在学士的大牢之中。”

  马兴一愕,旋即笑道:“你是说苗绶?”

  苗绶给了萧定二十万贯铜钱,本以为自己可以安然脱身了,但他只怕没有想到,在延安府,马兴还盯着他呢!以前不好动他是因为怕搞乱了横山,现在这个家伙除了还有几个钱,啥都没有了,马兴还有啥可顾忌的?

  苗绶一家一到延安府,他和长子苗德立即便被逮了起来关进大牢,现在家里正在变卖家长竭力营救呢!马兴也想从这家伙身上榨出更多的油水来,现在陕西路,哪里不差钱呢?

  “这人不敢恨学士你,但却对萧定必然是恨之入骨,他在定边军中多年,与党项人的交情也不浅,不管是哪个部族都能答上话,倒是可以让其重返神堂堡,牵制萧定。”

  “以何职务?”马兴问道。

  “萧定如今最为倚仗的是什么?无非是横山党项,是那数千蕃兵。”程圭道:“不若任命苗绶为横山团练副使,为仁多忠副手。只要能让蕃兵以后唯学士之命是从,那萧定这把锋利的刀子的刀把子,便也只能握在学士手中了。”

  “此策大妙!”马兴呵呵一笑:“这件事,你去办,我暂时就不见苗绶了,告诉他,等他有所成就的时候,本官自会为他庆功。”

  第一百四十五章:牵制

  延安府的大牢远远比不上京兆府的大牢那些设施完善,以往这里的牢房,大都关一些杀人越货的啦,忤逆不孝的啦,打架斗殴伤人的啦等等,这些人在牢里的日子过得如何,自然也是没有人关心的。

  直到马兴上任陕西路安抚使,将安抚使府从繁华的京兆府搬到了黄沙漫天的延安府,这里的大牢才被整修了一番,因为这里关的官儿多了起来。

  但也就是从地上爬到了蔑席之上,高了那么一蔑片而已。

  因为马兴也没有钱来修牢房。

  就算是有钱,他也情愿拿来整军备战,至于大牢里的条件如何,他老人家也是毫不在乎的。以前享得福太多了,现在须得还回来一些。

  苗绶现在就被关在这个大牢里。

  说起来以前马兴不是不想收拾苗绶,但这家伙与党项人勾结太紧,马兴也怕激起党项人生变,迟迟不敢动他。但这口气可是憋在了心里,直到曲绶终于没有了用处,这一下子可就是秋后算总帐了。

  之所以只关了曲绶与其长子而没有将曲家其他人全都一网打尽,实在是因为马兴还想从曲绶身上捞一笔。

  说句实话,马兴是万万没有想到曲绶如此有钱的。所以他才将曲绶交给了萧定来处理,想卖萧定一个人情,岂料萧定一棒子下去,便从曲绶身上榨了二十万贯出来,这一下马兴可是后悔得好几天没有睡着觉。

  现在他是打定主意要从曲绶身上至少要弄二十万贯,否则这老小子就别想从牢里出来。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萧定有了人,有了钱,桀骜不驯的性子便一下子暴露了出来,这样的人如果不拴上绳索的话,只怕将来会不可收拾。而能牵制萧定的人,现在想来想去,居然还就是苗绶最合适。

  当然,钱还是要,只不过数目可以少一点。

  曲绶父子还不知道他们的人生又将发生极大的变化,现在的他们正在墙角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些颜色都不太分明的稻草在瑟瑟发抖,两人相拥着互相取暖。

  牢房根本就不挡风。

  还不说墙上大大小小的裂缝里吹进来的刺骨的寒风,屋顶,居然还有雪粒不时地簌簌落下来。

  这样的牢房,是真得能冻死人的。

  也亏得苗绶父子平时身子养得好,好歹也算是武将,身子骨儿比一般人强健得多,否则早就冻死了。

  而这间大牢里,每天都会有人被拖出去。

  不是冻死了,就是病死了。

  程圭用一块丝帕捂着鼻子走进了监房,牢头和狱卒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跟在他的身后。

  “冤枉啊!”

  看到程圭出现,牢房里认得他的一些曾经的官员们一个个地冲到栅栏前,拼命地摇晃着栅栏,向着程圭嘶吼着。

  程圭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狱卒们立刻便冲了过去,挥起了手里的小皮鞭,一顿鞭子过去,喊冤声立时就变成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苗德本来也想去吼上一嗓子的,还没有来得及便看到了狱卒痛殴犯人的一幕,立时便缩了回来。

  程圭却是径直走到了他们的牢房前,隔着栅栏看着这父子二人。

  “程公,卑职知错了,求程公搭救,卑职父子衔草结环相报啊!”苗绶一见此景,立时便扑到了栅栏前,连连叩头。

  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程圭不由倒退了好几步,苗绶被抓进大牢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红有白团团圆圆如同一个富家翁,现在整个人却是形销骨立好似一个骷髅架子,也就他儿子年轻身体更好,看起来还有人模样。

  “放这二人出去,回家先养几天,有个人样了再来见我!”程圭厌恶地看了苗绶父子一眼,转身便走。

  眼见着程圭快步消失,牢头却是笑嘻嘻地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择出一柄打开了这一间的铁锁,“二位官爷,看来你们是否极泰来了,小的在这里祝你们前程似锦,步步高升啊!”

  苗德看着牢头,怒火中烧,这些日子,他们父子吃的苦够多了,都是拜这牢头所赐,正想反辱相讥,苗绶却是一把将他按在了身后,拱手向牢头道:“多谢黄狱丞这些日子的照顾,能活着出去,已是很满足了。”

  牢头哈哈一笑,转身便走。

  “学士,这是那苗家今日送来的清单,我估算了一下,铺子、田产、房舍宅院、工坊再加上一些珠宝、古玩,价值约摸超过了三十万贯。”程圭将长长的一张单子放在了马兴的面前,啧啧称奇。

  “萧定榨了他二十万贯,这又拿出了三十万贯,合起来可就五十万贯了。”马兴摇头道:“一介统制,这么有钱吗?德潜,咱们的大牢里,可还关着好几个呢,看起来这些人没有说实话啊!”

  程圭笑道:“学士,这苗绶只怕是一个特例,贪污腐败是一则,另一则,此人只怕也极会经营财货,否则一个小小统制,是断难聚集起如此家产的。”

  “也罢,看在这些财货份上,接下来这个人又还要起用,以前的事,就算了。先让他在府里挂个闲职,等到前方一前事定之后,再来作安排!”马兴摆摆手:“不过有了这三十万贯,年后许多事情做起来,可就要趁手多了。”

  “学士还是将欠大家的官俸先发了吧!”程圭一摊手道:“不然大家没有力气干活啊!”

  马兴大笑:“发发发,你这个师爷的钱,第一个发。”笑了几声,马兴突然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程圭道:“德潜,你说萧定是靠什么管住那些桀骜不驯的党项人的呢?朝廷为此苦恼了无数年,李续也是十几年都没有什么结果,萧定是凭什么?”

  “无外乎是财货而已。”程圭不以为然地道。“党项人目光短浅,又穷困至极,只要给钱,便给人干活,又贪婪之极,就像一头喂不饱的饿狼。”

  马兴点头道:“现在萧定手里的确有钱。粗粗算一下,他手里起码能调动上百万贯的资产,刨去他广锐军的安置费用,起码还有三十四万贯的闲钱,但是这笔钱用完了呢?他还怎么控制这些党项人?一旦党项人不帮他,他怎么能在李续的反攻之下守住盐城?”

  程圭思忖片刻,方道:“学士,您忘了一件事,这里是盐州城!最多的是什么?”

  马兴一愕,旋即反应了过来:“盐!”

  “不错,就是盐,几十座天然盐湖啊,那可是几十座源源不断流银子的地方,萧定只要控制了这些地方,还怕没有钱吗?”程圭道。

  “盐铁专卖,关乎国计民生,岂能容他一介军头控制在手,别的事我能容他,这件事,那是断然不行的,便是他老子,肯定也是不许的。”马兴一笑道。“这件事情,苗绶那个措大却是办不下来的,他最多也就能跟党项人勾连一下,到时候需要派得力的人去走上一趟把这件事办妥。”

  “有了这些盐湖出产的盐的收入,学士可就能大展手脚了。”程圭道:“至少,学士有钱能将党项人牢牢地攥在手中了。”

  “正是如此!”马兴点头道。“钱粮一事,实在是关键。以前萧定在河北那边随意惯了,荆王又一向惯着他,到了陕西路,可不能容他如此,须得养出些规矩来,这也是为他好。想来萧相也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他作战勇敢,屡立战功的话,学士自然会论功行赏,给他的钱粮多一些,别人也没什么话说。”程圭道:“但却万万不能让他掌握住足够的财源。像盐以及粮,是必须要控制住的。一员武将如果能独立地拥有这些东西,便是动乱之源,李续,便是前车之鉴。没有足够的钱粮,便是有霸王之勇,又有何用?还不是最后十面埋伏,自刎乌江?”

  说到这里,程圭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学士,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些,倒是觉得萧定此战,必定获胜吗?只有胜利了,我们刚刚说的这些,才有些价值啊!”

  “我有种直觉,此战,萧定必胜!”马兴道:“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就是这样觉得。”

  “出其不意他是占到了,别说是李续左丘明了,便是我们,也万万没有想到萧定竟然会如此大胆啊!”程圭摇头道。

  盐州城外,寒风猎猎,萧定策马立于大旗之下,此时的他,当然不晓得因为他的突然出兵而在后方引起了极大的变动,他的上司,虽然对他的出战给出了有力的支持,却也在开始谋算着要限制这个有能力却又有些不大听话的将领了。

  已经是第二天了,萧定只有三天的时间攻打盐州城,而他,将这个时间缩短为了两天,他还要留下一天的时间在万一事有不偕的时候,能尽量地减少损失退回到横山之中。

  主动撤退和失败逃跑还是有区别的。

  这样的大雪天,量敌人也不敢尾随他进入横山,真要敢进去,自己就敢吃掉他们。

  他真正要应对的反而是天气和低落的士气了。

  今天,他必须拿下盐州城。

  第一百四十六章:秘密武器

  左丘明看着倒退回去的广锐军,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今天,就是决胜之日,而不是他以为的三天时是。

  刚刚,王俊亲自率部出场了。

  此人虽然只是一个统治,却毫无疑问是广锐军的第二号人物。而随着他一起攻击的,也不再是那些党项人以及他们驱逐的青壮、战俘,而是清一色的广锐军本部。

  攻击的强度陡然上升,守城士卒的损失立即便呈一条直线一般的上升。

  一刻钟之前,郭鹏与两名广锐军士卒同归于尽了,他被这两个人抱住,三人纠缠在一齐就在离左丘明不远的地方,坠下城去。

  敌人险之又险便攻上了城墙。

  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城墙之上占据了一片小小的阵地了。

  抬头看看天色,不过刚刚过午而已,今天,萧定是绝不会干休的了。

  “吃饭啦,吃饭啦!”后头又人喊叫,一筐筐的馒头被抬了上来,平常难得一见的肉汤,这几天也是一桶一桶的供应着。

  打仗是需要力气的。

  平素一天吃上两顿,但这两天,却是一天三顿,顿顿都是馒头肉汤管饱。

  坐在战友的尸体边上吃饭,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什么很好的体验。所以吃食虽然不错,但士兵们却也没有多少欢颜,只是机械地抓起几个馒头,接过一碗肉汤,然后默默地走到一边,抓紧时间吃了起来。

  不吃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说不定在下一次敌人进攻的时候,就会死去。跟现在那些整整齐齐地码在墙根边上的兄弟们做伴去了。

  城上在吃饭,城下自然也在吃饭。

  不过与城上的暮气沉沉相比,城下却是显得欢快多了。

  他们已经看到了破城的希望了。

  “指挥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在城上站稳脚跟。”郑吉华大声道。刚才,就是他作为王俊所部的前锋冲上了城墙,身上的鱼鳞甲上的道道刀痕以及头上的血痂显示战争的惨烈与残酷。

  “你已经试过了,下一次到我了。”雷德进三两口将一个馒头塞进了嘴里,又一口喝完了热气腾腾的汤,道:“指挥使,卑职愿立军令状。”

  萧定笑着道:“好,先前郑兄弟已经重创了敌人,接下来雷兄弟再来一波,不过这一次,我们得好好地布置一番,能少死几个兄弟,也是好的。”

  所谓的布置一番,是后勤营的陈乔在主持。

  一个个巨大的弹弓被安置在了战场的前沿。

  事实上,它们就是一根根的树杈子被削去了枝条,主杆被深深地埋在了地里,而在两侧,则系上了由牛筋编织的带子。

  一声呼啸,一枚石弹被弹弓弹射了出去,落在了城墙之上,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接下来,又是十几枚石弹被射了出去,有的砸在城上,有的则是飞过了城墙落在了城内。

  这玩意儿射出去的石弹个头都不大,对城上的敌人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不过胜在发射速度快而已。

  萧定当然不会指望靠这些东西便能打开攻城的局面。

  他真正指望的是,是陈乔身后那些被毡布盖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个黑色的陶瓷坛子。

  而坛子里,装得则是火药。

  对于火药武器,萧定其实是一点儿信任都没有。大宋军队之中应用火药武器已经有些年了,但成绩却一直是差强人意。

  像什么一窝蜂火焰箭、大将军霹雳弹啊,名字一个个都取得威风八面,但在战场之上的真实表现却让将领们哧之以鼻。

  第一次出现还是能唬人的。

  但也仅此而已。

  萧定仍然记得在天门寨的时候,第一次将一窝锋火焰箭投入实战时候的场景,带着呼啸之声的这些羽箭飞入到了辽人军阵之中然后发出阵阵的爆炸之声,辽人的军阵瞬间便混乱了起来,接下来自己率众掩杀,本来应该取得不错的战果,但接下来另一具发射器射出来的火箭,却全都落在了自己兄弟们的身上。

  这一下子,自己的队伍也乱了套。

  打得几仗,辽人也摸清楚了这些玩意儿的底子,再碰到这些东西,着甲的士卒们只需掩住面目照样向前冲锋,除了能将他们的甲胄炸黑之外,压根儿就不起作用。

  大将军霹雳弹的效果差不多。

  但自己的兄弟到了军中之后,却对这些玩意儿有些着迷,他甚至指使着罗纲将安抚使府治下的军械库里的这些东西给搬空了。

  对于这些东西,马兴倒是毫不吝啬的,关键是这东西,你发给其它军队,人家还嫌难得搬运,难得管理。

  在出征之前,萧诚就带着陈乔一帮子人窝在一间独立的房子里,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据说那屋子不但不能见火星,便连铁制的东西都不许带进去,一个个冻得跟猴儿似的。

  后来萧诚才跟萧定解释了一番。

  说火药这东西不是不行,而是现在制作工艺还不行,所以威力比较差。他呢,虽然无力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但也能稍稍地提高一下他的爆炸威力。

  那些黑色的坛子,也是特别制作的,主要就是在外面刷上了一层油漆。用萧城的话来说,就是以前的这坛子尽是沙眼,气密性不好。

  作好这些之后,萧诚便将坛子里装上了不少的磨得极细的白面粉,再填进去一个他改良过后的火药包,然后将坛口封死。

  白面是用来吃的,但萧城却将他当成了武器再用。

  迷惑不解的萧定,在一个山凹里看到萧诚试验了一个这样的坛子之后,立即便将这些坛子当成了宝贝。

  “陈乔,距离测好了没有?风速,距离有问题的话,到时候这飞天炮可就没啥作用了!”萧定一把揪过正在忙着的陈乔,问道。

  “指挥使放心,刚刚我们使用的石弹,与飞天炮的重量完全相当,现在风速也没有改变,小人保证,每一个飞天炮,都恰好落在城头之上。”陈乔大声道。

  “好!”萧定笑了起来,“如果真如你所说,此战过后,功劳薄上必然有你一笔,到时候,你也能有一个官身了。”

  “多谢指挥使!”陈乔喜滋滋地道。

  一天半的战斗,萧定向左丘明表达了自己就将在东城与他一决生死的意思,也在这一天半之中彻底贯彻了这一想法,让左丘明将他所有的精锐力量,全都调到了东城,现在战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左丘明拿出了所有的力量,萧定也准备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一次性地解决问题了。

  “雷德进,准备好了没有?”萧定看向身后已经集结起来的进攻队伍。

  雷德进伸手从耳朵里掏出来两砣布团子,道:“指挥使,已经告诉过兄弟们了,我们进攻的时候,会天降神雷,有霹雳之声,这是天神助我,勿得惊慌,只需跟着长官努力杀敌就可。”

  “很好!”萧定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俊,我第二波!”萧定拍了拍王俊的肩膀。“你就在我的后面。”

  “周焕,破城之后,你们所率骑兵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城,控制所有的战略要点,仓库,军营,官衙这些地方,要第一时间控制起来。”

  “遵命!”

  “辛渐,你的铁鹞子要封住盐州城外面道路,击溃所有逃出城去的军队。”萧定道。

  “遵命!”辛渐大声道。

  萧定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墙,握紧了拳头,厉声喝道:“擂鼓,进攻!”

  雷德进一手提盾,一手握着朴刀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作为定边军里唯二被萧定容留并且提拔的将领,他们二人都急切地想要在原广锐军将领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而要做到这一点,唯战功而已。

  城上,箭如飞蝗,石如落雨。

  奔跑的战士们根本顾不得这一切。

  生死在命,富贵在天。

  他们举着盾牌,疯狂向前奔跑着,越向前,反而会越安全,直到遇着那片草袋子构成的斜坡之上一层层的定难军。

  定难军无法将这些袋子给搬走,但他们却在这片长达百余米的斜坡之上布置了一层层的守卫,沙袋垒起的胸墙之后,长矛森然,弓弩密集,这里是广锐军的攻击重点,也是定难军的精华所在。

  奔跑之中的雷德进抬头看向了天空。

  黑色的坛子划破了天际,旋转着的黑色之上,星星点点的火焰不仔细看的话,还真分辩不出来。

  雷德进咧嘴一笑。

  “弟兄们,跟我上!”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吼叫着,但耳朵里传来的声音却很小,他的士兵大概率也听不出什么慷慨激昂来,不过他的身体动作已经代表了一切。

  盾牌之上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力,那是刺枪戳在上面的感觉,肩膀顶着盾牌用力一旋,将数长刺枪卸到一边,他的人已是顺着这一旋,抢了进去,刀挥了起来,血光迸现!

  左丘明站在城落之上,有些疑惑地看着天空之中落下的那些黑色的东西,作为一个将领最为敏锐的直觉,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下一刻,轰然的爆炸之声连二接三地响起,左丘明的耳朵嗡嗡作响,霎那之间,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邀约

  萧诚不可能把大宋这种效率极低的黑火药变成真正的炸药,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的爆炸威力稍微提高那么一些。然后将他们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利用他们爆炸之后产生的气浪来制造杀伤。

  汹涌的气浪会撕裂陶瓷,将它们变成一片片锋利的四处飞舞的刀片,而声若霹雳的炸雷之声,无论对于人的耳朵还是脑子,都有着相当可观的破坏力。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样的东西是第一次出现。

  任何第一次出现的东西,基本上都会造成一些恐慌的。

  因为人们对他并不了解。

  就像现在这样,当这些东西炸雷一般的武器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而且是正在紧要关头的时候,立即就让胶着的战局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还在斜坡之上与广锐军缠斗的定难军士卒们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身后城楼之上的一片混乱。定难军的大旗不见了,左丘明的将旗也不见了,在他们的眼中,一个个黑色的坛子落下,一团橘红色的火焰伴随着雷霆般的鸣响,然后便有很多的兄弟惨叫着倒下。

  雷德进和他的麾下直面前这些黑色坛子的落下,他们的耳朵之中都塞着布条、草团子,雷鸣之声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却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黑色的坛子凌空爆炸的时候给敌人带来的杀伤以及混乱。

  哪里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呢?

  士气大涨的广锐军,趁着定难军的慌乱,势如破竹一般的杀上了城墙,将惊慌失措的定难军赶得四处逃窜。

  盐州城,只坚持了两天,便被广锐军攻破,盐州知州左丘明只带着百余人逃出了生天。

  萧诚提着一壶酒又上了坛子岭。

  “家兄已经攻克了盐州城,萧某特地来与夫子喝几杯,以示庆祝!”萧诚笑呵呵地举起酒壶,向着大树之下的张元道。

  大树树荫如冠盖,笼罩着数丈方园的地方,正中间一块青石板,光滑明亮。别处白雪皑皑,唯有此处,却是看不到积雪踪影。

  此刻的张元,就盘腿坐在青石板上的毛毡子之上,怀里抱着一个暖炉,身侧却还放着两个酒碗以及一条腊猪腿。

  “看到萧二郎提酒登山,所以我已是备好了酒碗与下酒菜。酒可是天香阁所出?”张元笑吟吟的将两个酒碗放到了面前,又将那条腊猪腿摆放好。“这猪腿可是老夫秘法所制,不用煮熟,就这样撕着生吃,滋味非凡。”

  “自然是天香阁所出!”萧诚大笑,清冽的酒液倒在碗里,一些冲出了碗沿,落在了青石板上,张元伸指蘸了放在嘴里吮汲着,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好酒啊!”

  “酒是好酒,却也容易醉人。”萧诚端起了酒碗,“就正如盐州城,是个好地方,以及只能干看着,但现在被收回来了,看着他的人也就多了,想要把他弄到手的人也就多了。”

  张元嘿嘿一笑,端起酒碗与萧诚碰了一下,送到唇边,喝了一口,酒液先在嘴里打了一个转,这才咕嘟一声吞了下去,一边品着那落入腹中的火热,一边道:“二郎心中早有腹稿,何须特意提酒来问我?”

  “当局者迷,总是有些东西看不清的。”萧诚微笑着道:“总不及夫子坐在这坛子岭上冷眼旁观看得清晰。再者我那兄长,却也是一个须要人推着走的。”

  张元点了点头:“二郎的酒,当真不是能白喝的呀。”

  萧诚哈哈一笑。“想要请夫子剖析一番,与萧某所想印证印证。所些事情,却是不好与他人商量的。”

  张元盯着萧诚看了半天,才摇头道:“莫非老夫脑后生有反骨?所以与萧二郎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萧某可从来没有想过谋反二个字!”萧诚连连摆手:“夫子莫要冤枉我。萧某所做所为,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张元笑道:“萧二郎为何要自保呢?”

  萧诚脸色微寒道:“命是我自己的,这花花世界我还没有看够呢,凭什么别人一句话,我就得把脑袋奉上?总得做些事情,让自己活得心满意足才是。”

  张元点了点头:“看来咱们果然还是一种人啊,来来来,二郎,我们却满饮一碗。”

  萧诚不再说话,只是端起碗来,重重地与张元一碰,一张嘴喝了一个涓滴不剩,一张脸顿时便飞起了片片红晕。

  “马兴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也是一个有决断的人,一个有担当的人。”张元放下酒碗,道:“从宥州、龙州传过来的消息看,他在第一时间得知了你大哥出兵的消息之后,便下令绥德军,保安军向这两地运动,摆出了进攻的架式,不管他们能不能真正进攻,但对于这两地而言都是威胁,他们便不可能去援助盐州。当然,只怕他也没有想到,你大哥会如此迅速地攻下盐州城。”

  萧诚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如果不是眼下汴梁城中局势的话,在马兴这样的人手下当一名将领,也是一件极不错的事情。不过这样的人,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这一次广锐军斩而不奏,已经是触及到了他的逆鳞,接下来,打压肯定是要必然而至的。”

  说到这里,萧诚叹了一口气:“他让绥德军,保安军出动压制宥州龙州,反而是坏了我的大事。”

  张元吃了一惊:“你准备连这两地也吞下去的吗?你胃口太大了吧,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萧诚瞪着眼睛看着对方:“天寒地冻,交通不畅,信息不通。两地距离盐州城不同,道路条件也不同。我原本是计划着拿下盐州城之后,然后再利用时间差,先后打这两个地方定难军的伏击的。盐州城传来的消息,说本来那李续的儿子李昊就在盐州城,当时就出去调援兵的,现在,只怕援兵是调不来,这李昊,肯定也要逃之夭夭了。”

  “你在图谋宥州龙州的这些定难军吧?俘虏了然后作为己用?”张元一语便道破了萧诚的想法。

  “当然。”在张元面前,萧诚倒也不隐瞒:“我们现在的实力太弱,完全依靠党项人也不是一个事儿,我们需要足够的相互制衡的力量,定难军的俘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朝廷不能容他们,落在朝廷手里,他们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那就不如落在我们的手里,我想,他们也是愿意的嘛!现在这些人一时之间可就捞不到了。”

  张元楞怔了片刻,连连摇头,笑道:“现在,我觉得你还是想着如何应付马兴马学士接下来的手段吧!”

  “家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神堂堡,而盐州,是党项人打的,自然会由党项人接管。”萧诚幽幽地道:“那些天然盐湖,当然也就会落在党项人手里,马学士派来了人又如何?让他们与党项人去打交道吧!”

  “党项人可是听命与你的!”

  “在下一七品承奉郎,还是爵禄官,何德何能让党项人听命于我?”萧诚冷笑:“党项人眼里只有钱,只有利益,这些天然盐湖落在他们手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家兄为了拉拢这些人,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继续出力,就只能让出这些利益。”

  “这是一个不错的说法。党项人控制盐城与横山,便等于隔绝了马兴控制你大哥的大部分的手段,即便有,也好化解了。”张元点头道:“等到你们真正羽翼丰满了,也就无所畏惧了。可是萧二郎,你就这么相信党项人?仁多忠也好,拓拔扬威也好,哪个是省油的灯?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吃肉的。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们抛弃你萧氏兄弟,也是极容易的事情。”

  “我能给他们的,别人给不了他们。”萧诚道:“即便是马兴也给不了他们。”

  “你那是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能不能兑现可是两说!”张元冷笑。

  “我让他们看到,现在我们已经在垦田撒种子了,接下来育苗,然后长成,最后收获,这是需要时间,也需要努力的。”萧诚道:“希望还在,他们就会奔着这个去努力。”

  “不是每个人都有拓拔扬威、仁多忠那样的耐心。财帛动人心,横山之中可是有数十万党项人呢!”

  “所以我来找夫子你喝酒啊!”萧诚哈哈大笑:“夫子,在这里教这些小娃娃有什么意思?你的手段,可不是岑夫子那样专门帮人考举人进士的,怎么样?出山吧,横山商贸大掌柜的位置,我可是专门给你留着!”

  “横山商贸大掌柜?”张元愕然。

  “夫子小看这个位置吗?以后横山商贸,便是掌控整个横山党项的钥匙!就像先生你说的,党项人中短视者不在少数,所以我需要先生这样的人去掌控大局啊!”萧诚道:“我需要横山党项永远效忠的都是我萧家而不是别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联手

  张元沉默半晌,突然失笑道:“二郎,张某现在只想活得自由自在,不想再给自己套上一副枷锁。赵家人的奴才我都不想当了,你居然想让我去当你萧家的奴才?这是强人所难了吧?”

  萧诚微笑着道:“夫子,你不是不想给赵家当奴才,是人家不要你吧?”

  张元白皙的脸皮顿时红了起来,两条长眉呈八字立起,显然是有些恼羞成怒了。

  杀人诛心。

  萧诚这是拿刀子戳他的心,把盐往他的伤口上洒呢。

  一朝中进士,立时跃龙门。

  可他张元使劲全力蹦哒了好几次,却次次都榜上无名。眼见着那些才学能力远逊于自己的家伙们一个个地上得青云榜,扬眉吐气,光宗耀祖,从此便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而自己,却是只能在充满荆棘坎坷的小道之上艰难前行。

  一乡间小吏亦可让自己走投无路。

  眼前的萧二郎,可不是乡间小吏可比。

  “某家早已心灰意冷,只想余生过得自在而已。”张元颓然道。

  “我也想过得自在!”萧诚冷笑起来:“可是这世道,却是我们想自在便自在的吗?真想要自在,张夫子何不去那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说不定还真没有人能打扰你了。可你既然想活在这人世间,那就是不得自在。”

  “如今某家托庇萧指挥使麾下,便算是自在了。”

  “若萧家有朝一日倒下了,夫子可还有自在?”萧诚道:“从天门寨一路到神堂堡,夫子当真只是为了谋一日三餐之饱,有一遮风蔽雨之室么?”

  张元默然不语。

  萧诚却是提起酒壶,给对方满上,笑看着对方的眼睛道:“很多事情,在河北方向上做不了,但到了这里,却是大有可为的。这才是夫子一路跟到这里的原因吧?”

  张元抚着胡子,盯着萧诚,缓缓地道:“二郎何出此言呢?”

  萧诚喟然长叹了一声道:“夫子虽然远离庙堂,但对朝廷形式,天下大势,却是了如指掌啊,算准了我萧家将来必然有难,所以才愿意跟着我大哥从河北那等膏腴之地,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吧?”

  张元哈哈大笑:“二郎以为我是算命先生吗?”

  “夫子是在算天下。”萧诚断然道:“夫子自负才学无双,有经地纬地之能,治国理政之才,但连一区区进士科却也过不了,心中怨恨皇宋的官家、那些朝廷高官有眼无珠,不识人才,所以一心想要给他们一点好看。但说实在的,想要给皇宋官家难堪,除非夫子你去投了北辽,但北辽立国数百年,比皇宋还要历史悠久,在他们哪里想要出头,照样是极难的,夫子又是南人,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所以夫子筹算了良久,终于选择了我大哥。”

  张元背脊微耸,头颈昂起,脸上先前的颓废也好,玩世不恭也罢,在这一刻,却是消散无踪,在萧诚说完这番话之后,微笑着一仰脖子喝干了碗中的烈酒,笑道:“二郎有一件事却是说错了。”

  “不知是哪一件错了?”萧诚摊手道。

  张元指了指面前的空碗。

  萧诚笑着重新给他满上。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真得准备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算了。”张元道:“赵家养士百年,根深蒂固,我想要报复,实在是无处下手,即便是大江以南那些土著时不时地便要闹上一闹,但都成不了气候。”

  “不知什么时候夫子又重振了心气儿呢?”萧诚问道。

  “是荆王到了河北,是你的大哥威震边境,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你写给你哥哥的一封封信件。”张元笑吟吟地道。

  “我的信件?”萧诚瞪大了眼睛。

  “正是。”张元点头道:“你大哥下头知书识字而且通晓文案的可真没有什么人,所以文牍之事,一向便让我替他来做,你的那些信里,可不止是一些家长里短,里头经常夹杂着一些治军之法等等,所以你大哥便让我来整理好之后好加以研讨运用,所以,你的那些信,我是一封一封的都看了。”

  “原来如此!”萧诚恍然大悟。

  “从那些信里,我竟然看到了一个极其深谋远虑而且不甘人下的人,不愿听人摆布的人,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控制的人。”张元笑道:“从那些信里,我竟然看到了你在用尽一切办法影响着你大哥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最开始的时候,你大哥可是一个极其忠于皇帝的真正的武将,但现在,哈哈,可就不一定了,因为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而这,就是你长年累月的功劳了。”

  “你也出了不少力吧?”萧诚冷哼道。

  张元笑道:“与你所见略同,我也一点儿都不看好你萧家的未来。你的父亲,是一个合格的三司使,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僚。他孤独一掷的做法,让你们萧家危若累卵,成则公候万代,输则家灭族亡。而这,显然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要找一条后路。在河北,显然这个条件是不具备的,只有在这里,才有了这个先决条件。二郎,你想尽办法,明里暗里的影响了那么多个,最终使得朝廷将你大哥调到了这里,我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在汴梁,要做到这些事情,却也不难!”萧诚道:“夫子既然看得如此透彻,为何我今日特来相邀,却还要推三阻四,是要待价而沽么?”

  张元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不想做赵家的奴才,自然也就不愿意将来成为你萧家的奴才。我想要看看,二郎能给我什么?”

  萧诚点了点头:“我找的是战友,是同伴,我不需要奴才,你如是,拓拔扬威也如此,以后,或者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加入进来。”

  “同伴,战友!”张元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二郎的条件倒的确很诱人。”

  “如何?夫子愿意来做这个横山商贸的大掌柜么?”萧诚笑问道。

  “自然是愿意的。从你问我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愿意了。”张元点头道:“不过有一点,二郎需得明白,这一条路,是不好走的。”

  “当然,不管是大宋也好,还是北辽也罢,都是立国多年,根深蒂固,想要撼动他们,是压根儿不可能的。所以,我们的目标,也从来就不是他们。”萧诚道:“这世界很大啊,多的是地方让我们去施展手脚。”

  “二郎你掌握了横山党项,算是有了立足之基,大郎打下了盐州,算是暂时解决了财政来源。”张元道:“但接下来的路,才是真正难走的。因为我们不但要直面李续的反扑,还要面对后方的暗算,马兴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马兴既想要利用我大哥的能征善战,又想要让他变成听话的马驹,要的太多,不免会什么也得不到!”萧诚淡淡地道:“夫子去横山商贸主事,到时候来得不管是那路魑魅魍魉,想来总是有法子对付的,有些事情,我们兄弟不好出面,你去了结了,反而没有什么后患。”

  张元点了点头:“小事一桩。”

  “击败李续,只不过是我们的第一步。拿下兴庆府,控制甘宁,将河套这形胜之地牢牢地握在手中,我们便真正有了立身之基。”萧诚兴奋地道:“李续这个笨蛋,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天时地利人和,他不败,当真是天理难容,等到我们控制了这个地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巍巍横山,能挡住大宋的兵马,茫茫黄沙,能让辽国人望而却步!”张元伸指蘸了酒水,在青石板上寥寥几笔,便划出了萧诚嘴中所说的这块地盘。

  “有膏腴之地可以成为粮仓,有牧马之地可以蓄养战马,假以十年,必然可以三足鼎立!”张元握了握拳头。“彼时张某也不求其他,但求为相十年而已。”

  萧诚大笑,亦是伸手蘸了酒水,向着西北方向再画了几笔,道:“夫子来瞧这些地方。”

  “青塘,西域?”张元惊道。

  “正是。等我们真正站稳了脚跟之后,这些地方,岂有不图之理?自吐蕃王朝崩溃,青塘之地便成了无主之地,战乱四起,民不廖生。而西域之地,差不多亦是这般模样,如果能拿下这两块地方,你来瞧瞧,到时候我们控制的地盘,该有多么地广大?”

  “地盘太大,没有人,没有可供发展的财富,又有何用?”张元一摊手道:“那只会是负担。”

  “那就要看治理的人的才能如何了?”萧诚淡然一笑:“在有些人眼中是负担,但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却是无尽的源源不绝的财富。”

  张元看着萧诚道:“好,到时候,我拭目以待。”

  “明日,夫子便去上任吧!”萧诚道:“来这里接替您教书的先生我已经找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却是一刻时间也耽误不得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任

  几个月来,神堂堡一直都在不停地修建之中,也就在大年夜停了一天而已。他的规模,自然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小的只能容纳五百人的堡寨,现在,他正在向着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发展而去。而在萧诚的构画之中,这里将会是一个重要的节点,神堂堡,也将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城市,现在,只不过是打好基础罢了。

  筑一座大城,需要大量的钱财,一时半会儿,萧诚还顾不到这上头来,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原先在神堂堡的旁边,便是榷场,不过现在,这个榷场已经被城墙包了进去,虽然城墙还只是建了数尺高。

  而在榷场的后方,数幢青砖大瓦房组成了一个大院落,门楣之上,横山商贸四个大字遒劲有力。

  萧诚陪着张元走进了这个大院子。

  每一幢大瓦房都分成了好几个小房间,每一间房里,都有人在忙碌着。即便是看到萧诚与张元走了进来,这些人,也只是微微躬身致意。

  两人走到了最内里的一幢大瓦房之前,那里,有一间房门虚掩着,萧诚走了过去,推开了房门,内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大掌柜,请。”萧诚笑着道:“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便要委屈你在这里做事了。”

  张元站在门口向着屋内打量着。

  陈设要多简陋有多简陋,一张大案,一把椅子,一排书架,仅此而已。

  踏进了房门,张元径直走到了大案之后,堂而皇之地坐了下来。

  “去将各司管事们进来。”萧诚转身,对李信道。

  “是!”李信转身而出。

  片刻之后,外头一阵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传来,除了第一人,十来人出现在门口,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堆卷宗。

  看着依次进门,在自己的大案前排成一排的这些人,张元苦笑地看向萧诚:“这是要下马威吗?”

  “大掌柜的可是想多了。”萧诚微笑着道:“我来给你介绍,他叫许慎,以后就是你的副手,横山商贸的具体情况,便由他来向你介绍。张大掌柜的,接下来你会明白,你接手的力量有多么的庞大以及繁复,想要将它理顺,理清并让他发挥出最大的效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二郎说得不错,反正我是力有不逮,实在是照应不过来了,大掌柜的再不来,我都快要疯了。”被萧诚称为许慎的中年人,笑咪咪地道。“大掌柜的,在下许慎,家父许勿言。”

  原来是萧家的家人。

  许勿言这个名字,张元自然是熟悉的,在萧定的那些家信之中,这个人名出现过很多次,而且这个人也往天门寨写过很多信,发过很多物资。

  萧诚笑咪咪地看着张元道:“那你们先忙着,我走了。”

  看着张元被那一群管事给团团围住了,萧诚潇洒地一挥袍袖,带着李信,转身离去。

  刚刚走出院落的大门,便看到一个人穿得跟一头狗熊似的,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雨亭兄,这是准备要吃了我吗?”萧诚笑问道。

  对面那人,正是罗纲。

  “好你个萧崇文,你过河拆桥啊!”罗纲愤怒地道:“横山商贸的架子可是我搭起来的,商路也是我淌出来的,现在有了规模了,你就把我踢出去,未免也太不道义了吧?”

  萧诚扁了扁嘴,心道横山商贸虽然名义上叫商贸,可内里的机构设置多达十好几个,经商做生意,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点点皮毛罢了。

  “雨亭兄,你是准备在这里长干不走了吗?”萧诚问道。

  “什么意思?”罗纲问道。

  “如果你准备一直留在神堂堡帮助家兄的话,那我自是二话不说,把横山商贸交给你来经营。”

  罗纲一摊手道:“这怎么可能?不是说好了,过了正月十五我们就启程回汴梁的吗?”

  “是啊,既然过了十五我们就要走,你还在意这个干什么?”

  “他们居然不让我进门了。”罗纲愤怒地指着门前横刀而立的数名守卫,“找我要什么令牌。难道他们认不出我吗?”

  “原来如此!”萧诚做恍然大悟状:“这事儿是我疏忽了,忘了把牌牌给你,你瞧!”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牌牌,一个是他的,一个是罗纲的。

  “拿去拿去,你想什么时候进去,就什么时候进去。”

  罗纲哼了一声,却是将牌子又塞回给了萧诚:“拿远些,本公子现在没兴趣再进去了。这里头的哪些破事儿,我再也不管了。”相公家衙内的脾气发作起来,罗纲却是对先前还耿耿于怀的事情,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本来嘛,他现在做这些做得如此起劲,无非就是做给一个人看得。让她知道,自己现在读书虽然还没有什么成就,但干实事的能力是有的。只要他想做好一件事,这件事情,他就一定能做成。

  “这就对了嘛,我也把手里的事儿全都扔给他们了,还有十来天时间,咱们应当好好地玩一玩,这段时间你不累吗?”

  “很累呀,所以刚才很愤怒!”罗纲道。

  “跟我走,咱们去大嫂那里蹭饭去。”萧诚道。

  “那敢情好!”一听说要去方绮那里,罗纲顿时便兴奋了起来,无他,在哪里,他可以见到萧旖啊!

  还离着老远,罗纲便听到了鸡鸭的鸣叫之声。

  推开院子门,便看到一头大公鸡雄纠纠气昂昂地带着十几只母鸡正地地上啄食着什么,七八个鸭子有些瑟缩地跟在后头。

  “也没见过下一个蛋!”罗纲低声道。

  “不学无术!”房门口一个声音传来,萧旖抱着膀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罗纲:“现在天气多冷啊,总要等到天气暖和了,他们才能下蛋的。”

  “哦哦哦,我明白了。”罗纲鸡啄米般点着头。这个人平时极其机灵的,但一到萧旖面前,便自动降了智。

  一角的棚屋之下,还养着两头猪,三四只羊,如果外人到此,还真是很难想象,这里居然就是堂堂指挥使的家。

  厢房之中传来小侄儿萧靖郎郎的读书声,堂屋里,却是传来了纺机之声。萧旑侧身让过,萧诚便走了进去,大嫂正坐在火塘前纺着线呢。

  “大嫂,天冷着呢!”萧诚道:“这些事情,用不着您亲历亲为的。”

  “你大哥上战场,难道都是躲在后头的吗?”方绮笑问道。

  萧诚顿时语塞。

  “你大哥是这里的头,我自然便是这里的主母,能帮着他做一点,就是一点呢!”方绮道:“我下去看了,那些家眷们现在也在家里纺着羊毛呢,他们连火都舍不得生,手上都生疮了。我们每一个人多做一点,你大哥他们在战场之上,就能多一点打赢敌人的把握呢!二郎,你弄出来的这些羊毛糅制的法子当真好得很,做出来的衣物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刺人了,罗家三郎不是说在京兆府哪边都成了抢手货了吗?”

  “是呢,大嫂,价格比以前涨了数倍。”站在门口的罗纲嘿嘿笑着,一副邀功的表现。不过一看萧旖的模样,又赶紧道:“都是大嫂的手艺好,咱们广锐军家眷的手艺好。”

  “大嫂,今天我与雨亭在这里吃饭。”萧诚笑道。

  “今天怎么得空?”一听萧诚说这话,方绮却是立即站了起来,“我这便去准备,难得你们在家里吃顿饭。”

  “还过些日子,我们就要回去了,所以今天把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交割了。”萧诚看了一眼罗纲,笑道:“现在我们两个却是无事一身轻,成了闲人了。回头来帮大嫂喂猪放羊。”

  “哪敢情好!”方绮笑着:“你没事儿就替我把萝筐里的线理顺,我去做饭。”

  “好嘞!”萧诚微笑着坐了下来,拿起了萝筐里的线头。

  旁边的厢房里,侄儿的读书声已经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小妹与罗雨亭的辩论之声。经历了这几个月实事的磨练之后,罗雨亭却也不是早前的那样不堪一击了。引经据典虽然仍然不是小妹对手,但如果事情落在一些实务之上,小妹却也是节节败退了。

  很多事情,没有做过,你当然就不了解。

  兴庆府,李续霍然拔刀,猛力一刀便将桌子一角削下。

  “萧定小儿,你这是找死!”

  左丘明自盐城狼狈逃回,盐城失守,对于李续来说,失去的可不仅仅是那几十座盐湖以及源源不绝的银钱,盐城还是一个重要的战略节点,没有了他,洪州、龙州、宥州等地就全被隔绝了开来,而宋人,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旦马兴起大军向这些地方猛烈攻击,自己留在这些地方的守军,不见得便能坚持到底。

  而且,李续更担心,这些地方的将领,一旦见事有不偕,便会径直向马兴投降,那就不仅仅是丧师丢土的问题,这会对整个定难军的军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不管怎么说,他必须要打掉萧定这根出头的椽子。

  这小子胆大包天,居然敢孤军深入,虽然打了自己一个出其不意,却也是把自己置身在险地了。

  第一百五十章:暴利

  周边都是白雪皑皑,唯独眼前却有数百亩方园的地方,基本看不到积雪的存在。

  这里,便是这一次萧定攻击盐州想要得到的重要目标之一,盐湖。

  这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慷慨馈赠,人要做的,就是将其挖掘出来然后进行一些简单的加工,便能将他变成铜钱、粮食、布匹、药品等等。

  这个天然盐湖并不大,周边大大小小有百来间草庐,便是平素盐工们的住所,离得稍远的地方,有数间夯土而成的房子,则是原本那些官吏的住所了。

  当然,现在这些官吏,已经不是官吏了,从高高在上的管理者,跌到了先前被他们管理的那些盐工一般无二。

  而真要论起真实的境况,这些人只怕还要更惨一些。

  以前被他们欺负的那些人,现在倒是可以尽情地欺负回来,而他们,除了咬牙承受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指挥使,时间太短,这里是我们建起来的第一个工坊。”一个青衣管事身子微躬,对身边的萧定道。“这个盐湖虽然面积不大,出产也不多,但在所有盐湖之中,出产的盐,质量倒是最好的。”

  萧定点了点头,道:“大家辛苦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二弟为什么还要你们这么费心巴拉地重新建坊来炼制盐,以前的接着用不就行了吗?”

  管事笑了起来,道:“指挥使,您以前吃的盐,味道是一样的吗?”

  萧定皱了皱眉头,道:“倒也不一样,除了咸之外,有的苦,有的涩,除了雪花盐,其它的,都有些其它味道在里头。”

  管事佩服地道:“也就是指挥使您这样的人,纵然身份尊贵,也不忘与下头的人同甘共苦,才能分辩出各类不同的盐。”

  萧定笑了笑,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奇。

  “这些苦、涩,其实便是盐中的杂质,二郎说对人是有害的,所以我们呢,便要想办法,让这些盐中的杂质,都被分离出去。”管事道。

  萧定站住了脚步,有些迟疑地道:“按你这么一说,岂不是都要变成雪花盐,那能有多少人吃得起?”

  一斤寻常盐,不过十几文,这玩意儿牵动着千家万户的神经,稍微涨价,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但一斤雪花盐,可就是以贯来论价了,除了官宦富庶人家,寻常人是根本吃不起的。

  “指挥使所虑极是。”管事道:“所以我们以后出产的盐,也是分了等级的,一般的,也就十来文,但绝对比市面上的盐质量要好得多,至少这些苦涩的味道是不会有的。这里是我们在建的第一个工坊,同时也还承担着研究如何提高盐的纯度,提高盐的产量,降低盐的成本的功能,接下来还有十好几间房子会建起来呢!”

  “这些盐湖,是接下来我们的财富之源,须得好生经营。”萧定叮咛道。现在他的麾下,二千多铁鹞子,三千步跋子所需要的军费,可不得都从这里头出来吗?

  “指挥使放心。”管事胸有成竹,引着萧定走到了一间夯土房中,内里,一个个的草袋子摞成了一个个的方形的垛。管事从靴筒里拔出一支短匕,哧地一声扎进去,再抽出来,刀面之上便带出了不少白雪一般的东西。

  萧定伸手蘸了一点放进嘴里,略一尝,惊道:“雪花盐?”

  管事点了点头。

  “现在就这么一个小盐湖,能正常工作的还只有一个坊,但我们也能日产这样的雪花盐数百斤。”管事笑道:“指挥使,等到我们这里的雪花盐投入到市场之上,延安府,京兆府这些地方的盐商,都要傻眼了,要么他们来找我们进货,要么,便等着被我们挤垮。”

  “我们的成本?”萧定问道。

  “现在只有一个工坊,不到十个炉灶,综合算下来成本在五十文左右。”管事道:“随着工坊的改建全部完成,成本将大幅度地下降。”

  “卖出去多少钱?”

  “五百文!”管事咧开了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十倍的暴利,我们还给那些零售的商人留下了一倍的利润。当然如果拿货多,我们还能降价。不过这样的盐虽然赚得多,但销量终是有限,真正赚钱的大头,还是普通的盐,不过即便是那样的盐,我们也有五六倍的利。”

  萧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每月能赚多少钱?”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也有个大致地估算,一切顺利的话,头三个月,大约每个月会有一万贯左右的纯利,然后每个月会递增。”管事道:“等到所有工坊建设完成,而销售也完全打开的话,每个月会有五万贯左右。这是只针对横山地区、甘宁以及整个陕西路而言。”

  “我明白了!”萧定用力地挥了挥拳头,每个月五万贯,他所担心的问题,就将不再是问题了。

  “其实盐这样的东西,如果能卖往青塘、西域等地的话,利润还会更高一些。”管事笑道。

  “这是以后的事情了。”萧定想起了萧诚对未来的构想,不由也是笑了起来,这些个管事,看起来也是从二弟那里听来了不少他描绘的大饼,一个个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先是商队进入,然后再是军队进入,接下来则是政府进入,最后是文化进入。这四步完成,基本上也就完成了对一个地方的彻底占领了。

  这便是萧诚给他讲过的占领一个地方的四部曲。

  不过这对于萧定来说还太过于遥远,现在他还要求生存。

  李续会反扑。

  马兴会想法设法拿走他的胜利成果。

  李续是敌人,很好应对。无非就是钢刀与长矛弩箭而已。

  但来自马兴的压力,就很麻烦了。

  要是在以前,这对于萧定来说,一点儿也不是问题。

  但现在,这些,就成了大问题。

  他拍了拍管事的肩膀:“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对于盐工,要宽容一些,前些时日我们为了尽快地攻下盐州城,对他们极其严苛,他们死了很多人,这些都需要抚慰,想法子抹平这些仇恨。”

  “指挥使放心。这些事情,二郎都已经做了预案,厚厚的一本册子呢!”管事笑道。

  萧定摊了摊手:“好像没什么事情是我家二郎没有想到的了,也罢,这些事情,他的确比我的思虑要周密得多,你按他所说的去做便了。”

  在这里听到了接下来每月的入息,萧定总算是安下了心。至少接下来几个月的军费与马上要到来的战争的费用,他是不用愁的了。

  盐州是个好地方啊,在占领了府库等地方之后,广锐军算是发了一笔横财。

  广锐军破盐州城的速度太快,弄得左丘明想要毁了这些东西都没有时间,全都便宜了萧定。

  离开盐湖所在地,萧定一路策马狂奔,于天黑之前,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一个军营。

  这里,离盐州城大约五十里,而驻扎在这里的军队是由辛渐统率的二千余铁鹞子。

  辛渐亲自出营,将萧定接进了大营。

  一路打量着营内的陈设与布置,萧定却是放下了心。现在整个铁鹞子里的军官,广锐军旧人与党项人各占一半,但士兵却基本上都是党项人,早先在神堂堡时这些士兵们都很老实,但萧定一直有些担心这些人在战争之中还能不能一直保持住一个军人该有的作风与纪律,现在看起来,辛渐管得不错。

  在朝廷眼中,蕃兵就是一个混乱的集体,是战争之中消磨敌人羽箭以及其它武器的东西,压根儿就没有把他们当同伴看。

  以前萧定也认为蕃兵难管,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难不难管,要看怎么管,当然也要看管事者能不能把这些人真正当成自己的战友、同伴。

  想要获得,怎能不给予呢?

  “指挥使!”将萧定迎进了自己的大帐,辛渐略有些惊讶,有些不明白萧定怎么会离开盐州城出现在他这里。“数天以来,斥候已经放到了五十里开外,目前还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敌人越晚出现,就代表着我们将碰到的困难越大,万万不可放松警惕!”萧定坐在火塘边,将几乎冻僵的手放在火上烤着:“军心士气如何?”

  “士气高昂!”辛渐笑道:“拿下盐州城后,指挥使如此大方,赏赐如此之重,这些家伙们什么时候发过这样的横财,都指望着再接再励呢!”

  “仗有的打,不过想要发财,总得打赢了才行。而想赢,首先就要有严格的军纪。”萧定道:“即便是这样的天气,这般的时刻,该练兵的时候,也一定要练。士兵,是绝不能让他们闲下来的,闲下来,就容易出事。”

  “我明白了,指挥使,接下来我一定给他们找些事儿做做。”辛渐悚然,这些事情,在汴梁的时候,却是学不到的。

  “这一次,我其实是专门来找你的,有些事情,我要与你谈一谈。”摩挲着双手,萧定明亮的眼光看向了辛渐。

  第一百五十一章:基础

  看着萧定郑重的模样,辛渐神色微凛。下意识地便明白,今天指挥使要跟自己说的事情,只怕是小不了的。

  肯定不是军事上的什么安排,因为这些,自己领兵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李续是肯定要反扑的,而铁鹞子和步跋子的任务,就是要在这一次的迎击之中,作为正面主力击败对手。

  两人坐在火塘边,萧定看了对方片刻,才道:“等到这一次击败了李续的反扑,我便会回到神堂堡,兴许还会一直通回到定边城去,盐州,我会交由仁多保来管理。”

  辛渐吃了一惊:“指挥使,那是一个党项人。”

  萧定一笑,指了指营外,道:“辛兄,现在你的大营之中,宋人只有不到百人,剩下几千人都是党项人,他们是你的战友,你的同袍。”

  “这是不一样的。”辛渐摇头道。“盐州可是事关重大,关系到我们的立足之根基啊。”

  “如果不交给党项人来管理,延安府那边,必然会派来新的官员,那时候,我们才真的保不住这片根基之地。”萧定盯着辛渐道。“马学士必然是会将其拿走的,他不会容忍我们这些带兵将领掌控这个地方的。”

  辛渐低下了头,火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萧定看着他,脸上同样也是阴晴不定。

  这是一场谈话,也是一次邀约,如果回答不能让他满意,辛渐就必然要离开眼前的这个位置。

  片刻之后,辛渐抬起头来,问道:“指挥使,那如何控制这个党项人呢?不能让马学士夺走,但我们也不能让党项人坐大啊!主事权,必须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勿须多说,听到这个回答,萧定的脸色明朗起来,笑道:“如何控制整个党项一族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这件事情,二郎已经做了一些安排,而具体来实现这个事情的,则是张元,现在他已经是横山商贸的大掌柜了。”

  现在的横山商贸,掌控着整个广锐军体系里的财权,这们位置有多重要,辛渐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军权。枪杆子里出政权,二郎的话,总是言简意赅。”萧定道:“掌握了财权,控制住军队,再把大家的利益都统一到一起,如此一来,我们这个团体就将坚如磐石。”

  “我们的利益?”辛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我们的利益。”萧定道:“说白了,我就是希望我们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握,而不是被别人握在手中,我不希望别人一句话,一个眼色,便能将我们这样的人打得万劫不复。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便必须要有自己能够依仗的力量,而且这个力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走的。”

  辛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他早就想说了,可是一直以来,他都深深地藏在心底,他知道,这些想法是犯忌的。

  萧定所说的这一切,他是有着刻骨的体会的。作为一个能被人任意拿捏的小人物的日子,他是受得够够的了。

  那些日子里的绝望,无助,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仍然让他战栗不已。

  他永远也不想回到那样的环境中去了。

  但是他也清楚,他的处境,与过去相比起来,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改变,只不过在过去那些日子,黄海这样一个区区的正将便能仗着父亲的权势欺负自己,而到了现在,能欺负自己的人的层级,高了一些而已。

  比方说萧定嘴里的那些安抚使。

  在这位马学士的眼中,像自己这样的人,照样是一个兵痞,一个赤佬。

  辛渐摸了摸自己的脑后,并没有传说中的反骨,但他却明白,自己绝对是那个想要改变的人。以前不敢说,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从汴梁一路到天门寨,再从天门寨一路到神堂堡,那位萧家二郎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与现在萧指挥使的话互相映证下来,辛渐霍然明白了过来。

  “辛某愿为指挥使赴汤蹈火,死而后已。”辛渐伸出了手,压低了声音,道。

  萧定笑着也是伸出了手,与辛渐用力地握了握。

  “我需要一个有勇力、有魄力而且与我们想法一致的人来掌握铁鹞子。”萧定道:“以后,铁鹞子还会进一步的扩军,壮大,成为我们力量的核心。但是,他不能出现在朝廷的军队序列之中。”

  “当然,一旦出现在了朝廷的军队序列当中,我们什么也不会剩下,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铁鹞子,必然会被他们拆解得稀巴乱然后调到各个地方。”辛渐道。

  “所以,指挥这支军队的人,不能再是朝廷的官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萧定道。

  辛渐一阵子愕然之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回头,我便会辞去官职,以后,我只会是铁鹞子的将军,与朝廷再无半分瓜葛。指挥使,其他的那些军官呢?”

  “剩下的那些人,你来谈。”萧定道:“以后铁鹞子、步跋子在名义上将成为两支独立的蕃兵队伍,但在内部序列之上,都将归属于横山商贸指挥。你们这些辞去朝廷官职的军官,将会在经济上得到优厚的补偿。”

  “那以后,我们岂不是都成了张元的部属?”

  “横山商贸会有许多股东。”萧定笑了起来:“我是大东家,然后像张夫子,你,拓拔家的,仁多家的,都是股东,你不是张元的部属,你是他的伙伴。”

  “股东?”辛渐有些迷茫。

  “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利益。”萧定笑了起来,“开春过后,就把你的家人都接过来吧,汴梁虽好,却也不如在这里一家子团圆的好。”

  “当然。”辛渐笑道。

  一天过后,萧定出现在了步跋子的驻扎营地之内。与铁鹞子的格局一般无二,步跋子之内,宋人军官与党项军官各占五成。

  但与辛渐不同的是,步跋子之内的这些宋人军官,全都是萧定的亲兵出身。

  “大郎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以贺正为首的数十名宋人军官,在听了萧定的要求之后,笑呵呵地道。“大郎,我们是跟着你打仗,又不是为了那汴梁城的那个。”

  “不错,那个官家,好生小气啊。上一次我们在上林苑干翻了上四军,他就赏赐那么一点点东西,给他做事,当真是好不值当。”又一个人大声道,听口气,就知道是当初跟着萧定去了汴梁,以十挡百,打过那一场震惊朝野的仗的。

  铁鹞子,步跋子与盐州城构成了一个铁三角,是萧定准备用来应对李续的反扑的。同时,萧定也要利用这一段时间,对这两支部队,完成一个初步的整肃。

  能与他一条心的,便能留在这两支部队之中,不能与他同一步伐的,自然便会被淘汰掉。从铁鹞子和步跋子两支军队之中回来后,萧定也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些年来的恩威并济,努力经营,终于是收到了效果,那些士卒们,眼中还就真只有他萧定。

  当然,还有一些人需要萧定去解决,比方说他的副手王俊,比方说他刚刚吸纳进来的雷德进,郑吉华。

  王俊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了,想要他跟着自己去做这些事情,只怕难度不小。但作为自己的副手,王俊在广锐军的时间,比自己还要长,很多事情想要瞒过他,是不可能的。

  雷德进与郑吉华才能是有的,但心性如何,为人如何,却需要慢慢地来考察,这需要时间。

  回到盐州城的萧定,决定要和王俊进行一次深谈。

  不管怎么说,王俊也是自己多年生死与共的战友,就算谈不拢,萧定也没有准备把对方怎么样。只不过,这里,却是再也容不下对方了。让他离开,就是自己对他最大的善意了。

  萧定知道王俊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因为像辛渐、贺正这样一大批军官突然从广锐军的军官序列之中消失,瞒得过延安府、京兆府的那些官老爷们,却是怎么也瞒不过他的。

  说句心里话,萧定是真希望王俊能够与自己一路一直走下去。

  但是想到王俊现在的位置,他的年龄,萧定便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他与辛渐是完全不同的。

  王俊对现在的生活,位置,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他缺乏前进的动力,更加没有了冒险的勇气。

  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路,还是具有相当风险的。

  在权贵手里吃过大苦头的辛渐,一直梦想着自己成为权贵中的一员,不停地向上爬给了他无比的胆量及勇气。

  贺正这些人原本只不过是一些农夫,跟着自己这些年来吃香的喝辣的,早就习惯了唯自己之命是从,他们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他们差不多算是无产阶级者,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可是对王俊来说,该有的,他都有了。

  希望大家能够好合好散吧!不要弄到最后翻脸。

  第一百五十二章:返程

  萧定带着他的广锐军以及铁鹞子、步跋子等候着李续的大举反攻,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虽然探子回报,兴庆府那边有着大规模的军马调动,但这些兵马,并没有向盐州进发的趋势。

  盐州的丢失,应当是定难军一个不可承受之痛,对方迟迟没有反应,不是对方并不在乎,肯定是因为对方正在蕴酿一次更大的,更有把握的行动,预备着一举将萧定拿下。

  对此萧定虽然提高了警惕,但却并不在乎。

  时间对于双方来说,是对等的。

  对方能制定更完善的计划,调动更多的兵马,但他,也能在盐州布置可完善的防御体系,储备更多的作战物资。

  萧定与他的广锐军坐镇盐州城,铁鹞子、步跋子则在外安营扎寨,内外结合,互相依靠,不敢说就是固若金汤,但也必然能让来犯的任何敌人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惨重到对方会主动放弃攻打盐州城的机会。

  每过一天,萧定的实力就更强大一分。

  散布在横山之中的百余家工坊,生产出来的各类物资,正在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而其中的大部分,现在都分配到了军中。

  也只有刚刚拿下了盐州城的军队,才有充足的财力来购买这些物资。

  萧定拿下盐州城之后,夺下了哪里的府库,又将整个盐州城中原本定难军的官员体系一扫而空,这些人的家业,也全都落入到了广锐军的口袋之中。

  而这些钱财,转广锐军口袋里转了一圈之后,便最终落到了横山商贸的口袋中。

  对于萧定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左手倒右手的游戏,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通俗点说,就是国有资产正在大规模地流失。

  落在横山商贸手里的钱,正在迅速地变成一间间的工坊,而这些迅速扩张的工坊,又生产出了更多的物资,而这些看不到的实力的无言的增长,则是萧氏兄弟两人更大的底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晃眼之间,正月十五已经到了。

  虽然是在偏僻的神堂堡,但在这大年的最后一天,还是免不了的一番热闹。

  无数的各种各样的灯笼,在神堂堡,在各个屯垦点被点亮了,虽然与汴梁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站在坛子岭上,看到群山之间那一片片明亮的灯火的时候,兄弟两人,心中仍然十万感慨。

  数个月的时间,他们便将这里改换了天地。

  以前的神堂堡只不过驻扎了数百兵丁,附近零散地有着百来户人家而已,但现在,老神堂堡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容纳上千士卒进驻的大型要塞,而且还在进一步的扩大当中,而在周边,数个屯垦点中也多了上万人丁。

  而且这些村落,还在一步一步的增加当中,在萧诚的推动之下,山里擅于种植的党项人,正在陆续外迁。这里,是两条大河的交合之处,两岸的肥沃的土地只要开垦出来,便足够养活不下于十万人。

  在萧诚的计划当中,未来横山之中的党项人都要迁出来,外面有足够的肥沃的土地、丰美的草场来安置他们,只要击败了李续即可。而横山内,只需要留下军事要塞以及在一些关键的节点上驻扎上足够的军队就可以了。

  “这一次回去之后,就要静下心来好好地读书,举人,进士要一一拿下。”拍着兄弟的肩膀,萧定笑道:“到时候再回到西北来,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但愿如此!”萧诚道:“不过最后到底去哪里,却不是我能作主的了。不过只要大哥这里一切顺利,我不管去到哪里也都无所谓。”

  “以你的才能,不管去了哪里,都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出来。”萧定感慨地道:“只看你在横山这一段时间的作为,我就信心满满。我们萧家,将来终究还是要靠你的。”

  “大哥,就算我有信心,但这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萧诚叹道:“文官不像武将升官那么快,要熬资历,就算我迭立功勋,想要成为朝廷之中说话算话的人,总也得三四十岁了,而在这之前,萧家就得靠你撑着。”

  “放心吧!”萧定点头道:“你的那些安排,我会一步一步地落实的,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地处理我们,官家也不行。”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还扫了一眼另一侧也正在陪他们看灯的罗纲以及萧旖等人。

  “大哥,不瞒你说,我是一直不看好荆王的,他太刚了,过刚则易折。”萧诚叹息道:“如果真被我不幸言中,萧家能否存在,就看你了,你越强大,我们便越安全。大哥,你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放下你手中的刀,只有你的刀能轻易地斩碎任何东西的时候,你在意的那些东西,才能够得到保全。要是你放下了刀,这些反而会很轻易的失去。任何人的保障,都没有你手中的刀更有说服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听到这些,萧定有些郁闷。“不过我仍然不希望你担心的这一切发生,我还是很相信荆王能够掌握住局势的,只要荆王上位,我们萧家便什么事也不会有。”

  “我也这样希望。但总是要做些事情来未雨绸谬的,有备则无患。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时什么都没有。”萧诚道。

  “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也要回盐州城去,李续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委实让人放心不下。”萧定道。

  “一定会有事情发生的。对于李续来说,他丢不起盐州。”萧诚道:“李续的两个统治核心,一个在兴庆府,一个在夏州,盐州就像是一个锲子被打在了中间,两这两个中心给隔裂了开来,换谁谁都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的。”

  “我也这样想,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在等着他。”

  “也许李续这一次首攻的地点,并不是在大哥这里。”萧诚道:“谋划了这么长的时间,李续一定准备干一场大的。”

  萧定一愕之后旋即道:“你认为会是在夏州那边先发动攻击?”

  “我不知道。”萧诚道:“进攻者总是掌握主动权,在这么长的战线之上,任何一点都可能成为对方的突破点,但最终,他们还是要着落在盐州之上。大哥只消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你说的不错,不管李续前期做了什么,他最终的目的,还是想将我们撵走。”萧定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我就偏生不如他愿,就是要像一颗钉子一般牢牢地钉在这里,盐州是我的。”

  “以后兴庆府也会是你的。”萧诚低声道:“整个大西北,都要笼罩在你的光辉之下。”

  正月十六,萧诚、罗纲一行人,终于要踏上归程了。

  转眼之间,他们离开汴梁已是近半年了,这半年里,萧诚已是将自己的名字,深深地镌刻在这片大山之中。

  “萧先行,你是我们党项人的恩人。”拓拔扬威郑重其事地双手抱拳,一揖到地。萧诚让他着手创造出独属于党项人的文字,拓拔扬威深知这里头的厉害关系以及深远影响,这些时间以来,他一直在着力地寻找着党项人中的那些有学问有想法的人,他的信件,甚至已经送到了青塘,送到了西域。现在,已经有比较近的人抵达了拓拔城。

  萧诚给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可以说这个方案,一下子把这项工程的难度减少了起码一半。万事开头难,当萧诚的方案已经给出了具体的做法,那剩下的事情,只需要一步一步按图索骥亦步亦趋便好了。

  “我们现在是伙伴,是同行,是战友。”萧诚认真地还礼:“我希望这个关系一直会延续下去。”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萧先行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党项人的地方,我们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拓拔扬威认真地道:“希望能很快再次见到萧先行回来。西北广袤,风光独特,不见得就比不上汴梁的风华。”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萧诚抱拳,团团行礼。

  西北只是他步下的一着棋子以备万一,这个世界的中心,现在毫无疑问,仍然是大宋的汴梁。他是这个世界之上最大的城市,最大的经济体,最多新东西的发明地,同样的,他也是这个世界的政治中心。

  这一点,就算是北辽也比不了的。

  北辽的皇帝为了统治更为庞大的疆域,春夏秋冬四季捺钵有效地强化了他的统治,但也使得辽国缺乏一个真正的政治中心。至于经济方面,辽国给皇宋提鞋儿也不配。

  真正想要做些什么,真正想要改这这个世界,没有比汴梁更好的地方了。

  当然,这一次回去,他首先要做的,便是通过举人试,进士试,不能进入皇宋的官僚体系,任何的想法,都是多余的。

  而想要在那个集合了整个大宋最为聪明的人的联合体里,想要脱颖而出,更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走了!”萧诚翻身上马,看着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萧旖、大嫂方绮以及旁边眼圈红红的罗纲,大声喊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另有所图

  李续之所以成为了大宋的心腹大患,是因为此人统率下的定难军,已经发展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地方蕃镇。而唐末蕃镇之祸,对于大宋君臣而言,就是典型的前车之鉴。

  朝廷上下,其实早就想去除这一祸患,只可惜这些年来,朝廷一来受困于与辽人的对峙,大量的真金白银都投入到了宋辽边境之上。二来也是横山天险再加上党项羌人的阻挠,想要出兵,困难重重。三来,就是李续对于某些大宋重臣的贿赂,使得朝廷每每开始讨论这一战略的时候,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不同的声音,总是会有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横加阻挠。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溜走。

  机会也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从皇宋君臣的手中溜走。

  再蓦然回首之时,李续已经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了。

  眼下,李续所控制的地域有两个核心区域,一个是以夏州为核心,下面统辖着宥州、洪州、龙州、石州、银州等地,另一个便是甘州,现在被李续直接改名为兴庆府。李续亲自坐镇这个地方,联结吐蕃诸部,势力渗透入青塘之地。三年前更是直接出兵,攻陷了大宋西北重镇凉州、灵州等地,截断西域诸地对大宋的朝贡,并且把持着对西域的贸易,不再允许西域诸部向大宋出售马匹。

  战马的一个重要来源被截断,缺少养马地域的大宋在战马的配备之上,立时便陷入到了困局之中,与辽人作战,仅靠步兵,也就只能做到防守而已,想要与辽人决胜疆场,骑兵是必不可少的。

  可以说,如果不是横山党项的摇摆不定,李续早就可以树起大旗,称孤道寡了。

  现在即便横山党项全面倒向了大宋朝廷,但对于李续而言,也只不过是少了一条有力的臂助,他的实力仍然是极其强项的。

  蹄声隆隆,百余匹战马自官道之上狂奔而入,看到猎猎迎风的那面李字大旗,守卫城门的士兵赶紧拖开了门口摆着的拒马等物,这队骑士径自控马入城。

  这队骑士来自宥州,领头的一个,正是定难军少帅李昊。

  此刻的夏州城,已经完成变成了一个大兵营,来自各地的兵马正在集结,青壮民夫们随处可见,紧张的气氛在城内各处漫延。

  李昊是奉命前来夏州参加军事会议的。

  广锐军萧定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突然攻击盐州,李昊星夜出城前往宥州等地调取救兵,可他带着数千兵马刚刚出发不久,盐州失守的消息便已经传来。

  盐州已经丢掉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仅带着这数千骑兵去夺还盐州城,那只是给萧定送人头,送战功,李昊恨恨地返回了宥州。

  接下来,他想要重新组织宥州、洪州、龙州等地兵马再度出击,但这一方案却又搁浅,因为大宋陕西路的保安军,绥德军异动频频,洪州、龙州两地将领压根儿就不同意李昊调动他们麾下的兵马。

  虽然他们也相信陕西路这的两路兵马,很有可能在虚张声势。

  但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谁也说不清楚,万一是真的呢?毕竟这两支宋军,的的确确在聚集,各方面汇集起来的情报,包括来自陕西安抚使府内部的情报,都清楚地表明了马兴下达的命令,就是要这两支兵马进攻洪州、龙州。

  李昊焦燥地等待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终于等来了让他到夏州参加军事会议的命令。

  “二叔,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进屋子,李昊将马鞭重重地扔在桌子上,看着大案之后正在批阅奏折的李度,问道。“难不成就让萧定那小儿得意洋洋吗?再说了,盐州对我们来说,可是很关键的一个地方。盐州失守的消息传来之后,宥州的盐价,当即便翻了三倍还有余,只怕夏州也是如此吧?”

  李度呵呵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笔,从大案之后走了出来,拍了拍李昊的肩膀,“这一路都没怎么休息吧?”

  “怎么睡得着,只要快点赶到二叔这里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章程!”李昊有些不满地道:“二叔,您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禹藏那边带了上万军队过来了,父亲要留在兴灵控制震慑对方,免得对方闹什么花样出来,但您这里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盐州失陷不管吧?”

  “怎么会不管?”李度指了指一边的火塘,道:“坐,喝点热茶,我们慢慢说。”

  李昊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坐了下来,接过李度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又问道:“那二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

  “什么样的章程?”李度道:“广锐军既然已经冲着我们动手了,我们自然也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你父亲,已经决定竖起大旗,在大干一场了。”

  “什么时候反攻盐州,我愿为先锋。”一听这话,李昊大喜。

  李度哧地笑了一声:“静安,你是定难军少帅,以后也是这偌大地盘的继承者,你的眼中,难道就只有这个萧定吗?”

  李昊一滞,不觉脸庞有些发热。

  萧定当然是这个时候所有年轻武将们崇拜的偶象,或者说是想要追赶的对像,不管是宋人还是辽人,对于萧定,都是由衷地敬服的。

  超越萧定,自然是像李昊这一类人潜意识中的目标。

  “你父亲的目标是什么?”李度微笑着道:“而萧定,只不过是区区一个指挥使,手下兵马不过数千,算上那些蕃兵,能有万把人吧?你怎么能自降身价,把自己与他放在同一个高度上呢?”

  李昊轻咳起来:“二叔,我不是瞧得起萧定,而是因为他占了盐州,对我们的危害实在太大了,我们不管做什么,总得先把这颗钉子拔除了啊?”

  李度轻轻摇头:“静安,你的眼界小了。这一次,咱们是要与宋人决一雌雄了,胜,从此我们李氏便能在西北站稳脚跟,假以时日,与宋辽三足鼎立也说不定,输了,能不能保命都两说了,即便能活着,只怕也要亡命天涯了。”

  “就凭他们在陕西路的兵马?”李昊不屑地道:“萧定得手,不过是无耻地偷袭而已,如果我能集合了宥州、洪州、龙州三地的兵马,轻而易举地便能拿回来。而陕西路,除了广锐军,还有能打的吗?”

  “对于我们李氏来讲,这是一场事关全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能有一丝一毫地懈怠。”李度严肃地道:“因为大宋输得起,而我们,是输不起的。所以就算面对的是一只兔子,我们也要把对方当成一只狮子。静安,你知道的,大宋富庶,人丁众多,在他们哪里,一个县的人丁,比我们这里一个州的人丁还要多得多。”

  “是我轻浮了,二叔。那您说,这一次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李昊道。

  “你父亲谋划了多年了,只可惜,横山党项最终还是偏向了宋人,这给我们的大业平添了很多的难度,不过,如今我们也有了应对之策。”李度道。

  “是什么?”李昊惊喜地问道。

  李度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副地图前,用指指向了一处所在,道:“这里,这一次,我们就准备在这里突破,拿下这里,控制这里,自此,横山天险,于我们而言,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意义,而拿下了这里,我们不但可以威胁陕西路,还能直击河东路。”

  “嗣武寨?”李昊惊呼起来:“这里可以驻扎了大量的宋军,而是道路艰险,极其难打!”

  “以前是很难打,但现在,是一个机会。”李度用力地挥了挥手:“萧定攻克盐州,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很多人都认为我们必然要全力夺回盐州。马兴甚至下令让绥德军作出战略机动来确保萧定的战果。现在的嗣武寨,却是最为脆弱的时候!”

  “他们调走了精锐?”李昊瞪大了眼睛。

  “据细作回报,李澹从包括嗣武寨在内的各处堡寨之中抽调了大约三千人,这三千人,可是绥德军的精锐所在。而这些地方缺失的人员,他居然是用厢军来补足的。”

  “李澹想干什么?”

  “他或者只是为了满足马兴的命令,或者是想学萧定拿下龙州来获取功勋,总之,我们拿下嗣武寨的机会来了。”李度微笑着道:“我们一旦拿下嗣武寨,主动权可就操之我手了,到时候李澹也好,马兴也罢,只怕都得慌了手脚吧?只要他们一慌,我们就大有可为了。”

  “不错!”李昊兴奋地道:“要是天从人愿的话,指不定我们还能去延安府逛一逛呢,去看看马砍头惊慌失措的模样也是好的。”

  “所以说,小小的盐州算什么?小小的萧定算什么?”李度道:“你父亲盘算得是全局,做活了这局棋,盐州还能飞上天去?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回来。怎么样静安,想不想亲自指挥攻打嗣武寨这一战?”

  “当然,多谢二叔给我这个机会。”李昊大喜。

  “静安,打下嗣武寨,你的地位将再无任何人可以撼动!”李度笑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大战将起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李度有些得意地重新坐回到了火塘边上,伸手将几块劈柴扔到了火塘里,看着轰地一声燃起来的大火,对李昊道。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现在快要穷途末路了,横山党项投靠大宋朝廷将对我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接下来我们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西窜了。萧定突袭拿下盐州,我们仍然沉默不语,会成为这些人得出这一结论的最好的注角。的确,现在我们的战略态势是不好,极是险恶,因为跟大宋相比,我们的确弱小得像是一个新生的胎儿经不起多少的风吹雨打。不过险恶之中,也同样蕴含着机遇,把握住了这些机遇,就会柳暗花明啊!”

  “所以说,这一次的攻击嗣武寨,便是我们的机会。”李昊连连点头。

  “正是。”李度喝了一口水,笑道:“去年的时候,我去了北辽寻求支持,见了南京道的漆水郡王耶律珍,出去了广平淀见到了北辽皇帝耶律玄。”

  “可惜这一次二叔并没有得到多少实质性的帮助,辽人安逸了多年,只想就这样与宋人苟活着。”李昊愤愤不平地道。

  李度摇头道:“这只是你的一隅之风而已,就正如汴梁那位官家一直想要灭了辽人一般,辽国皇帝又何尝不想去汴梁城中看一看?只不过双方现在实力相差无几,这想头,也就只能想想而已。如果有机会,他们谁都不会犹豫的。”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有必要为他们创造这个机会?”李昊想了想,道。

  “如果不给他们创造这个机会,我们又哪里来的机会?”李度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我在南京道盘桓了好一段时间,耶律俊,耶律珍,林景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陆续出现在南京道,绝不是巧合,而他们对于崔昂的军事冒险的隐忍更是让我坚信,他们一定在谋划一件大事。宋辽之间和平了好几十年了,也该大动一番了。”

  “只要宋辽之间干戈大起,我们在西北可就能大展鸿图了。”李昊道。

  “现在,我们要在辽人的面前,展现我们的价值,让他看到我们能成为他们的有力臂助,那么他们必然便会兴大军讨伐宋人。”李度轻轻地道。“这两个庞然大物打了起来,宋人有哪里还有精力来对付我们,我们自然就能站稳脚跟。到了那时,他们还要反过来拉拢我们,免得我们与辽人一齐来对付他们。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我们真正自立的时候了。两个巨人相峙不下的时候,我们的价值也就能最大化了。”

  “二叔放心,我一定会拿下嗣武寨的。”李昊声音虽轻,但却异常坚定。

  “嗣武寨对于我们和宋人都是同等的重要,一旦我们拿下了嗣武寨,宋人必然会拼死反击试图夺回来的。此刻他们一定会从永乐川、清平寨、土浑川、开光岭等地调兵。”李度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在这些援兵来救援的过程之中,一一地歼灭他们。”李昊笑道。

  “去吧,好好地休息一下,这里的所有兵马,你都可以去挑你认为的最好的。”李度道。

  嗣武寨,又名罗兀城,坐落于无定河西岸的一座石山峁之上,东、北、南三面临崖,仅西面为山坡,整个城池呈三角弧状,周长二千余步,城墙为夯土,最高处超过三丈,最低处亦有丈余,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绥德军在嗣武寨留下了两个营的兵马镇守,而周边永乐川、清平寨、土浑川、开光岭等军寨各自有数百到一千人马不等,而这些军寨距离嗣武寨都不过四十余里路,一旦嗣武寨有事,这些地方的军马最多一日功夫,便可以赶到进行支援。

  李度想要拿下嗣武寨,本身难度是极高的,不过因为萧定夺取了盐州城,李澹在奉命调动兵马压向龙州以迫使龙州兵马不能回援盐州之后,却也因为萧定的成功而动了心思,萧定能打盐州,他为什么不能打龙州呢?

  正是在这种思路的影响之下,李澹悄无声息地开始调兵辖下精锐兵马。像嗣武寨这些地方驻所的精锐,都被他抽调走了一部分,而缺额用用厢兵来补足。在李澹看来,这也就足够了。

  陕西路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员,包括萧定在内,都完全没有想到,李续居然会选择在嗣武寨动手。

  盐州城,成为了一个钓饵,钓着所有的大宋武将们生出了建功立业的心思。

  朝廷要对李续动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萧定这个只有二十三岁的指挥使,在奔下盐州城之后,只怕再升上一级成为都指挥使都是有可能的。二十三岁的都指挥啊,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摸不到边儿的位置,你说让这些将领们能不眼红吗?

  广锐军轻取盐州城,大败李续麾下赫赫有名的大将左丘明,也让这些将领对定难军生出了一些轻视之心。

  萧定能行,我为什么就不行?

  切定带着几千广锐军再加上一帮乌合之众一般的蕃军都能完成的事情,自己的兵马是他的倍数,当然也能完成。

  这大概就是陕西路之上将领们的想法了吧?

  便是安抚使马兴,心中也生出了趁热打铁的念头。延安府、京兆府周边驻扎的陕西路的精锐,都已经开始了备战。

  当然,在这场大家看来的功劳盛宴之中,能够占到先手的,还只有绥德军李澹,保安军郝越两人而已。因为他们两人在一个月前,便已经开始动员了。

  只不过那时谁也想不到,不过是一次掩护牵制而已,发展到了现在,居然可以抢先得到真正的功劳了,当初冰天雪地之中调动兵马的怨气,一时之间倒是被喜气洋洋所替代。

  陕西路上上下下,一时之间都是蠢蠢欲动起来。

  战争的气氛隆罩着整个陕西路,即便是还在路上跋涉的萧诚一行人等,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大路之上,随时随地能看到一队队的兵丁、青壮走过,也看到不时会有行脚的商人倒霉地被兵丁直接弄走成为民夫中的一员,一些带着牲畜的人更是被照顾的重点,管你是驴马还是牛骡,现在大军都是需要的,都需要被征发。

  要是敢多说一个不字,小皮鞭便让你尝尝什么是朝廷的威严。

  萧诚一行人却是无人敢惹。

  哪怕他们一行数十人,每人一匹上好的战马,还有数辆马车随行。

  因为这些人挎刀带弓,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等。

  寻常人带个刀很正常,但能将克敌弓、神臂弓这些军国利器也随随便便地背在身上的人,岂是这些小兵能惹得起的?

  一路行来,唯一被打扰的一次,还是一位统制级别的将领上来查询了一下,一听说是萧定的兄弟,热情之余却亦是退避三舍了。

  三司使家的公子,东府相公家的公子,还是莫要惹恼了这些人,要不然轻轻一句话,他们这些大头兵,便要倒血霉了。

  当然,萧诚一行人也很识相。

  一旦与大股的军队、或者辎重队伍相遇,他们都很规矩地让也道路来。

  “马学士这是要大干一场的架式啊?”罗纲兴致勃勃地道:“崇文,看来等我们到了延安府的时候,前线就要全面开战了,我们正好可以在延安府看一看马学士是如何调兵遣将的?”

  护卫在马车一边的魏武却是皱起了眉头。

  “魏三,怎么啦?”罗纲笑问道:“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魏武拱手道:“三郎,这两天我们遇到了不少兵丁,看他们言行举止,未免也太轻视定难军了吧,我与他们交过手,这支军队,还是颇有战斗力的。打仗前是这个心态,只怕是会有些问题的。再说了,马学士会打仗吗?那李续可是沙场老将呢!”

  罗纲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萧大哥刚刚在盐州城重创了定难军,现在趁热打铁,趁胜进军,看这样子,只怕马学士是全力压上了,被截成了两截的定难军,首尾难以相顾,这一仗,我看他们是输定了。崇文,你说呢?”

  “说不定!”萧诚摇头道:“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盐州城一战,大哥虽然获胜,但对于定难军而言,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马学士要全力一搏不是不可以,但是万万轻敌不得的。”

  “陕西路军队虽然自马学士上任以来一直在整编,但终究是荒废了这许多年,如果他们以为广锐军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们也能做到,那是会出大问题的。”一边的魏武仍然泼着冷水。“锤子,你也跟定难军交过手,你觉得他们如何?”

  “凶悍得紧呢!”韩锬道:“那天在榷场里,明明知道上来就要被我一锤子给做翻,仍然是前赴后继地涌上来,锤得我都有些心虚了。如果几万定难军都是这个样子,那这仗,是不好打。”

  “呸,那是李度的亲兵,要是几万定难军都这个样,他们早就杀过了横山,整个陕西路只怕都给他们占了。”罗纲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选择的重要性

  万福洋一仰脖子,酒壶里却只有几滴酒水掉落了下来,将酒壶顿在桌上,伸手提起脚边的脚坛子,入手却是轻飘飘的,晃了晃,啥也没有了。

  他恼火地将酒坛子丢在地上,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摇晃,滚落在地上的酒坛子险些把他绊了一跤,飞起一脚,将坛子踢到墙角,咣当一声,也不知碎也没碎。

  “三骡子。”半个身子跨出门外,寒风凛冽,却又将他给逼了回来,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头,张开嘴巴大喊着。

  一名士兵小跑着过来,看着万福洋,道:“都监,有什么吩咐?”

  “给我再提一坛子酒来,加外,让阿福给我整一只鸭子,要肥的。”万福洋拍着门框道。

  “都监,酒没有了。”三骡子道:“今天您喝的,这是最后一坛子呢,牛二去榆川那边采买,就算是顺利的话,也得明天才能回来呢!”

  万福洋恼火地道:“偌大一个嗣武寨,连酒水都找不出来了吗?”

  “都监,实在是找不出来了。”三骡子哭丧着脸道:“运送物资的队伍,已经超期近十天了,寨子里的粮食,都只够三天了呢,明天牛二还不能把东西弄回来,大家都要饿肚子了。”

  “饿不死你!”万福洋怒呸了一口,缩回了脑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为什么没有及时地送上后勤物资来,他当然是清楚的。因为现在整个陕西路都在准备打一场大战呢!大量的物资都在往预计中的前线送达,往别的地方送多了,往这里的自然就少了。

  一想到这个事儿,万福洋就很恼火。

  在他看来,这是一次盛宴,但他却没有去分食的机会。而是只能呆在嗣武寨这样的地方喝闷酒,现在连酒也没得喝了。

  嗣武寨驻扎有两个营的兵马,名义上有一千战兵,但如果去除空额的话,也就九百刚出头一点。这一次上面抽调兵马,万福洋不敢糊弄,规规矩矩地派了五百人的满额出去。

  自从马学士上任安抚使之后,大力整顿陕西路兵马,多少喝兵血的兵头被拎到安抚使外的街道口上砍了脑袋啊!但凡兵额低于额定数量九成的,立时便掉官罢职,低于八成的,就只能去吃牢饭,再低,马砍头的大刀就砍过来了。

  他万福洋是幸运的,心中有所畏惧的他,虽然也吃空额,但当时作为一个营的正将的他,营中有九成多的兵马,五百人,他只吃二十个人的空饷,于是乎他便升官了。一跃而至都监,然后在随后的整训之中因为表现不错,又被派到了嗣武寨。

  这地方是一个四战之地,占据了银州的定难军,时不时地就要来试探一番,虽然他们扮成什么党项人或者盗匪之类的,但谁不知道谁啊?

  想要打下嗣武寨,没有个万儿八千的兵马,想都别想,哪怕嗣武寨只有千把人。但万儿八千的人员调动,又能瞒得过谁呢?他们真想这么做,只怕他们人马还没走到一半儿,嗣武寨周边的大宋援军已经抵达了这里严阵以待了。

  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无聊的万福洋决定还是去巡查一遍。剩下的四百多老兵他并不担心什么,但临时抽调上来的那些厢军,军纪堪忧,说白了,这些人,就是一些普通的农夫而已,上来凑数罢了。

  也就马学士上任之后,这厢军一年两度的操练才再一次地被提上了日程,开始了训练,以前,是早就名存实亡了的。

  寒风萧萧,白雪飘零,站在嗣武寨的最高处,看着远处高低起伏的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下的山峦,万福洋把披风又裹紧了一些。

  真他娘的冷啊,该死的牛二,明天就该回来了,别的东西有没有好说,但酒,一定得给老子弄回来,不然回来之后就让他去外头巡逻,这采买的肥差,也就不用想了。

  不远处,唯一的一条道路之上,十余匹战马驼着他们的主人,正悠悠地向着嗣武寨而来,旗帜飘扬,那是寨子里派出去巡罗的斥候,每天一趟,早上出,晚上归。

  烦归烦,恼归恼,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把他做好。

  这是万福洋的规纪。

  也是他从上一次逃过了马砍头的屠刀并且连升数级官职所得出来的感悟。

  马砍头不是那种迂腐的家伙,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而且你还能做事,当然是为他做事,他还是能容忍你的,而且会毫无顾忌地给你升官。

  所以呢,这一次虽然没捞着机会,但以后机会多着呢!

  估计这一次自己没人理会,还被抽走不少兵马,就是因为上一次自己连升数级,让某些人眼红了。

  没关系,自己好生等待下一次机会就好了。

  自己不是叫万福洋吗?爹妈起的名字好,这福气啊,多得很。

  看着斥候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钻进了城门洞子,万福洋满意地往回走去,又是平静的一天。

  榆川城,牛二浑身发抖,屋子一角,是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在他们的面前,一把带血的钢刀,正在嘀嘀哒哒地向往滴落着血。

  就在他的面前,这一次跟着他回来采买的另一名士兵,被对方干脆利落的一刀将脑袋给斩了下来。

  “好汉,要钱啥的,都好说,家里有一些现钱,我这一次回来是采买的,带着不少的现钱,你们要,全都拿走,只要不伤害我们一家子就行。”牛二颤声说道。

  榆川这地方,一向民风彪悍,加之又较为贫穷,山匪盗贼寸出不穷,不过县城里治安一向还是较好的,像这样在县城之中公然入室杀人抢劫的,还真是不多见。

  屋里几人全都笑了起来。

  看见他们笑,牛二更加害怕起来。

  说起来,他虽然也是一个当兵的,但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所干的事情,一向都是负责部队的后勤事务,在这个位置之上,只要把头头哄好了,喂饱了,自然一切都好。

  能在榆川县城里买上这么一幢三进的院子,就足以说明这差事是如何的肥了。

  “牛二爷,我们不想要你的命,更不要你的钱,相反,我们是来给你送钱的。”一人笑呵呵地走到了牛二的对面,坐了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打开,推到了牛二的面前。

  扫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牛二打了一个激凌,那是一叠银票,而且是皇宋最大的钱庄金满楼的见票即兑的银票,这样的票据不计名,谁都可以拿去兑换,当然,面额也不是很大,最大的不过是一百贯钱而已。但如此厚厚的一叠银票,只怕有数千贯之多。

  “我,我我我……我就是一个不入流的采买,你们,你们找我做什么?”牛二哆哆嗦嗦地道。这么多的钱送到自己面前让自己来办事,只怕是要命的买卖,对于这一点,牛二还是很清楚的。

  “牛二爷这一次要采买的东西很多,到时候也需要人手送到嗣武寨去,这些人手,我给牛二爷准备好了。”来人笑道:“牛二爷只消将这些人带到嗣武寨中,并且掐准时间,让这些人能在嗣武寨中留上一夜,这些钱,就全归你牛二爷了。”

  “你们,你们是定难军!”牛二还真不蠢,一听这话,一下子明白了对方要干什么,失声叫了起来。

  “牛二爷可真聪明,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来人开心地道:“牛二爷,你在榆川买这个院子还有外头的一个庄子十亩地,不过就花了不到五十贯钱而已,拿了这些钱,你可以去延安府甚至京兆府买更大的房子,更大的庄子,就此以后,你就是有钱人了!”

  来人敲着装银票的小盒子:“牛二爷,人生可以选择的机会,可真是不多,选对了,就此飞黄腾达,选错了,阎王爷可就在等着你呢!”

  说着话,那人瞟了一眼同伴,他的同伴手里带血的钢刀,立时便顶到了牛二妻子的嘴边上,牛二的老婆连哭喊都做不到,只能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看着牛二。

  牛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好半响,才艰难地道:“好,你放了他们,我答应带你们进去。”

  来人拍着手站了起来,“好,牛二爷果然爽利。”

  拿起装银票的那个小盒子,走到了牛二老婆的跟前,将小匣子塞到了牛二老婆的怀里,又转头看向牛二道:“牛二爷,等我们拿下了嗣武寨,你和你的老婆孩子,就可以走了。不过现在嘛,还得委屈他们一段时间,我的兄弟们会在贵舍叼扰几天,无妨吧?现在咱们可是伙伴了!”

  “无妨,无妨!”牛二低头道。

  第二天,十数匹骡马驼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在飘飞的雪籽之中踏上了前往嗣武寨的路程,领头的正是牛二。眼窝深陷,满脸憔悴的他,便似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一般,而在他的旁边,牵着一头骡子的,正是昨天那个领头杀人胁迫他的家伙。

  而与此同时,在白雪笼罩的山间,一支最多五百人的队伍,正艰难地在小道之上行军,领军之人,正是李昊。

  他们的目标,也是嗣武寨。

  第一百五十六章:埋伏

  不管在哪支部队里,能成为斥候的士兵,一定会是这支队伍之中的翘楚,而能成为斥候士卒之中的领头者,那水平自是不用说的了。

  范一飞是嗣武寨的斥候头子,手下有二十五个士兵。虽然他只是一个区区的押正,但在嗣武寨里,却是唯一一个敢和寨主万福洋肆意开玩笑的家伙,而万福洋对于他,也从来都是优容有加。

  这样的优待,自然是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

  范一飞是一个很不错的长官,对于他手下的这二十五个士兵来说,绝对是这样。

  他将手下分成了两班人马,每天轮换一班出去巡逻,而他自己,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却是每一次都亲自参加。

  巡逻的道路多年如一日,因为能够威胁到嗣武寨的,也就只有这么一条路而已。想要在崇山峻岭之中另外开辟出一条能够大军运动的道路来对嗣武寨发起攻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而少量的能翻山越岭过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以嗣武寨形成威胁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嗣武寨的地位,才如此的重要。从他筑成之日起,便成为了两边人马都想要拥有的东西。

  范一飞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头上戴着的斗笠和身上披着的蓑衣对于雪籽还有着不错的防御力,但对于现下细如牛毛的寒雨,可就收效甚微了。

  看看自家的兄弟,一个个缩在战马之上跟个抱窝的老母鸡一般,两只手也缩在袖筒子里,驭马全凭两条腿。

  马是陪伴多年的战马,兄弟们的技艺也都不错,不是每个骑兵仅凭一双腿便能让胯下的战马进退如意的。

  这条路,范一飞每天都要一来一回走上两趟,以致于他对于这条道路的熟悉,差不多真到了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地步。沿途之上那里有一块巨石,那里有一株什么样的树,心里基本上都是门儿清。

  每天沿着这条路要走上二十里,直到可以看见峡谷对面那一大片光溜溜的岩壁,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都开春了,还恁的冷!范一飞年着从嘴里哈出去的淡淡的白气,有些忧愁的想着。今年比往年可冷得多,这样的天气,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可真是不太友好了。

  眼中出现了那株冠盖如云的大松树,范一飞听到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每当看到这株大松树,就意味着再向前走里许路,拐过一道大弯,大家便可以回头了。

  这株大松树是大家的朋友。夏天的时候,可以为大家提供阴晾和微风,冬天的时候,树下也是没有积雪很是干爽的,也是大家休憩的一个重要的地方。树上掉下来的松果、松针、干枯的树枝,极易生起火来。

  一般回程的时候才休息,一行人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向前。

  范一飞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大松树。

  这一看,却是让他立时勒停了马匹。

  松树一侧的树皮被蹭掉了一大块,昨天明明还是好好的。

  转头看向一侧,原本那里应当有一大蓬刺棵子的,可现在居然少了小半块,重要的是,少掉的那一些明显是被刀子砍掉的。

  范一飞抬头看向松树顶,光滑的树杆之上,他看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树上有人!”范一飞大叫一声的同时,手也摸上了腰间的佩刀。

  但就在他抬头大叫的瞬间,弩箭的啸叫声响彻了全场。

  几乎是下意识的,范一飞整个人便向马的一侧倒了下去,整个人挂到了马的另一侧,一只手猛地拍在战马的屁股之上,战马噌的一下便向前窜去。

  而在这短短的瞬间之内,范一飞还完成了另一个动作,他取下了马鞍旁的神臂弓,左脚踏弓臂,右手拉弓弦,一枚弩箭已经上了弦。

  神臂弓一声响,松树之上传来一声惨叫,一个人蓬的一声掉了下来。

  范一飞翻身而起,两眼扫过现场,顿时惊怒交加,随同他的十余个部下,已经全都跌下马来,有的已经彻底不动弹了,有的还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范一飞一看他们身上的伤势,心都凉了。

  不再丝毫的犹豫,范一飞猛然勒转马匹,向着来路奔去。

  这不是普通的袭击。

  射向他们的弩箭,全都是神臂弓发射而出的。

  敌人的目标,是嗣武堡。

  他的机会,唯有现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伏击他们的对手,给神臂弓上弦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

  神臂弓的确厉害,但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上弦太不容易了。就像范一飞在眼前的情况之下,根本就没有上第二支箭的心思。

  能像范一飞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如此艰难的情况之下还能给神臂弓上弦,已经是百里挑一甚至是千里挑一了。

  向前窜出十余步,一根绳索蓦然从地上弹了起来,战马一声长嘶,已是被绊翻在地。范一飞在地上一个翻滚,没有站起来,而是丢掉了手中的神臂弓,一手拔出了腰间佩刀,另一只手拔出了一柄短刀。

  耳边有刀风之声传来,范一飞不闪不避,亦是一刀狠狠地斩了过去。

  他的对手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范一飞会跳起来,这是人跌倒之后的自然反应。但万万没有想到范一飞压根就没有这么做,而是一个翻滚,人还躺在地上,刀已经是贴地斩了过来。

  他的一刀斩了一个空,范一飞的一刀却是利索地将他的一条小腿给砍倒了,顿时跌翻在地,惨叫起来。

  直到此时,范一飞才一跃而起,和身扑向另一个敌人。

  定难军!

  范一飞已经弄清楚了对手的身份。

  当当当连续传来腰刀交击的声音,范一飞单手执刀,另一只手却是扬起来,短刀猛然掷向对手,趁着对手躲避的瞬间,他的腰刀已是闪电般地掠过了对手的脖颈,准确地削断了对方的大血管。

  对手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一双手死死地捂着脖子,但血液仍然狂喷出来。

  范一飞没有时间去欣赏自己的战果,他继续向前窜去。

  先前被绊倒的战马,此时也已经爬了起来,正在向着范一飞奔去,只要上了马,逃脱的机会,便又多了几分。

  对手为了伏击他们,并没有在附近放战马。

  范一飞的手刚刚摸到战马的马蹬子,劲风传来,大腿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大腿。

  就这么一点点的差距,战马已经向前继续奔走了。忍着剧痛的范一飞艰难地站起身,转过身来,便看到一个年轻的敌将弯弓搭箭正在瞄准他。

  嗖的一声响,范一飞挥刀,却格了一个空,那箭,端端正正地插在了他的左胸之上,范一飞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然后骨碌骨碌地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下滚去,紧跟着被一块大石头垫了一下,高高地飞了起来,又啪哒一声摔在地上,抽抽了几下,再也没有了声息。

  李昊放下了手中的大弓,一名定难军军官走了过来:“少将军,真是小瞧这个家伙了,幸亏您来了,否则这家伙还真有可能跑掉。少将军真是好箭法啊!”

  李昊挥了挥手,“少废话,马上通知大部队可以继续前进了。”

  “是!”

  军官转身离去,李昊却是走到了路边,看着下面的范一飞,摇了摇头,说实话,这个嗣武寨军官的机警、反应还有战斗水平真是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嗣武寨的整体水平绝对还是可以的。

  幸好,幸好现在他们少了一半人,至于那些厢军,那就还是算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嗣武寨里,还会有自己这一方的内应。

  内外夹攻,再坚固的城池,也是无法守住的。

  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大队的士兵从大拐弯处拐了出来,这是李昊率领的先遣队,人不多,只有五百出头,但无疑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

  死去的人、马,都被掀到了路下,李昊带着他的人手,沿着这条官道,向着嗣武寨而去。

  不知过去多久,躺在哪里一动不动的范一飞,突然动弹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

  他没有死!

  哪怕他的左胸之上,还插着一支颤颤巍巍的羽箭。

  范一飞算是一个奇人,因为他的心脏长在右边,而这一点,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即便是李昊,看着那支插在对方心房之上的长箭,也是绝对想不到,这人居然还没有死。

  当然,纵然没有死,眼下的范一飞,也是受伤极重。能不能活下来,还得两说,更别说去嗣武寨去报信了。

  范一飞听到了对方叫那个年轻的将领为少将军,这个叫法,暴露了这个年轻将领的身份,应当是李昊。在定难军中,也只有李昊会被人如此称呼。

  一想到以李昊的身份之尊贵居然亲自带人突袭嗣武寨,范一飞的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冷,这一次,只怕与以往都不同了。而偏生眼下嗣武寨,却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七章:奸细

  范一飞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羽箭以及腿上的那支羽箭。

  李昊箭上的力度太大了。

  腿上的那一支箭,直接来了一个穿透性的伤。但恰恰如此,对他的伤害反而要小一些。胸前那一箭就麻烦得多。如果范一飞不是一个天生的异人,心脏长在右侧,哪怕他穿了盔甲,这一箭也早就送他上了西天。但饶是如此,这一箭,也让范一飞在阎王殿门口晃荡了。

  左右看了一下,发现了自己的短刀和腰刀,就在身侧不远处。范一飞先捡起了小刀,瞅了瞅十余步之外的一匹被定难军推下来的死马,慢慢地一点点地爬了过去。

  有些艰难地挥刀割开马股,伸手摸了摸,死去不久的马尚有些热气,割下了几块带着热气的马肉准备好之后,范一飞先是一刀斩去了腿上羽箭的箭头,然后伸手握住箭竿,想了想之后,又从腰间掏出一块帕子,塞进了嘴里,这才猛然发力,将箭竿拔了出来。

  箭竿离体的那一刻,范一飞的身体一下子绷真,额头上的冷汗也噌地一下冒了出来,贯通的伤口鲜血沽沽地冒出来,范一飞丢了刀,伸手拿了那两块新鲜的马肉,一下子捂在了贯通伤口之上,又撕下了一块衣襟,用劲地将马肉扎在了伤口之上。

  这是很多老兵都知道的小偏方,据老郎中说,这样做,可以不让风邪入体,有很大的机率不会让伤口化脓,要是一化脓,一条命也就去了八九成了。

  做完了这些工作,范一飞已经是有些精疲力竭了,重新躺在了地上。胸前的那支羽箭,一时之间,他还不敢动他,他需要先做一些功课,至少先让自己的气力恢复一些。

  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范一飞是不会浪费的。

  他知道就在离自己躺着的最多百十步的地方,便有一个山洞,他需要一个干燥的地方,需要让自己保持体温,在这样寒雨绵绵的天气之中,到了夜晚,就足以让自己丧命了。

  撑着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着那边挪了过去。

  运气不错,短短的这百余步之中,范一飞居然还发现了几株草药,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他的面前,还有一株个头不小的柳树。砍了一截枝杈,范一飞拖着它进了这个山洞。

  天色渐晚,万福洋站在嗣武寨的城楼之上,注视着那条唯一的道路。

  往常这个时候,巡逻的斥候队伍,应当已经出现在路的尽头了。

  “都监,牛二他们回来了。”一名亲兵从后面跑了过来,大声对万福洋道。

  万福洋点了点头,对亲兵道:“你在这里候着,范一飞他们回来了,马上来告诉我。”

  “是,都监。”

  万福洋大步地来到了南门处,一眼便看到了正在指挥着骡马队进入嗣武寨的牛二。

  “牛二!”他大声喊道。

  牛二一抬头,便看见了身材魁梧的万福洋正从城上俯视着他,他赶紧沿着梯道一溜烟儿地爬上了城楼。

  “都监。”牛二躬身道。

  “怎么迟了?”万福洋心情有些不好,沉声问道。

  “都监,东西不好买啊,什么都涨价,而且还凑不齐,牛二只能一家家的去凑,这家买一点,那家买一点,就算是这样,也没有把东西买全乎。”牛二道:“实在是榆川现在也没货。”

  万福洋哼哼了几声,为什么会这样?自然是因为整个陕西路都在准备打大仗了,只要一打仗,就什么东西都涨价。

  他瞅着牛二。

  牛二会意地从腰间解下了一个葫芦,神神秘秘地道:“都监,酒还是弄到了一些的,一共十坛子。不过这一次牛二还给都监弄到了这一葫芦好东西。”

  “有啥好的?”万福洋伸手接过葫芦,拔出了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立时便飘了出来。万福洋的眼睛顿时瞪圆了,作为一个资深的酒鬼,就只是这么一嗅,他就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玩意儿。

  “从哪儿来的?”他盖进了塞子。

  “一个货栈的东家送的,他希望有机会认识一下都监,以后大家能在一起做做生意!”牛二道:“听说这东西是从汴梁那边出来的,外头根本就没有卖的。”

  “送了你多少?”万福洋将葫芦系在腰间扎带之上,冷声问道。

  牛二脸色微窘:“十贯钱!”

  他低声道。

  “有机会就见一见!”万福洋大步走下城楼,他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反正牛二不管做什么,最后都少不了孝敬他一份的。

  “都监,今儿个天晚了,又下着雨,那些送货的人趁夜回去太危险了,让他们在寨子里歇一夜明儿个再回去吧!”牛二看着万福洋的背影,大声喊道。

  “你自己安排!”万福洋挥了挥手,道。

  寨子里,一个中年人扛着一袋粮食正走向仓库,此刻抬头看着城墙之上的万福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酒的确不错,回到屋子里的万福洋抿了一口,眼睛立时就欢喜的眯了起来,正如牛二所说,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货,以前万福洋还从来没有喝过如此美味的酒液。

  门被推开了,牛二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里头放着一些下酒的成品菜,看来都是这一次采购回来的,牛二就是如此的知情识趣。

  “都监,这些都是专门给您买的,能吃一个十来天呢!”牛二笑道:“都是新鲜的,我盯着他们下锅制作然后捞起来封装的。都监您慢慢喝,我去做事了。”

  “去吧去吧!”万福洋捡了一个卤猪蹄一边啃一边道。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嗣武寨的寨门已经关闭,城墙之上烧起了一堆一堆的火,一队队的兵丁开始了巡逻。从远处看,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之上,这些巡逻的队伍都是被临时补充进来的一些厢军,他们与真正的精锐士卒比起来,不管是在哪一方面,都差得太远了。

  守候在城楼之上的亲兵一直没有等到范一飞等人的归来,风倒是越来越大了,便起身离开了城楼,敲了几下门,里头没有动静,推开门一开,他的都监万福洋已经是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正在呼呼大睡。

  亲兵愕然地走了进去,葫芦里的酒香深深地吸引了他,瞅了瞅床上的都监,眼光闪动了几下,极其快速地闷了一大口,又伸手抓了一个猪脚,然后一转身便出了门。

  站在门外,这才咕嘟一下子把酒吞咽了下去,起初只觉一股冰凉直入腹部,接着一团烈火便腾地一下在肚子里燃烧了起来,转眼之间,整个脸就变得红彤彤的了。

  亲兵大声地咳嗽起来,“这么辣,有什么好喝的吗?”咳嗽了一阵子,亲兵踉踉跄跄的向着旁边的宿舍走了过去。

  这种酒,万福洋从来没有喝过。

  一时贪杯,竟然喝醉了过去,这样的结果,倒是那些现在呆在寨内的人万万没有想到的。如果知道了这个结果,只怕他们会欢喜的跳起来。

  时间缓缓推移,风渐大,雨也渐大了起来。

  墙头之上,本来应该两队交叉巡逻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一队。

  梆子声响,已是二更时分。

  而此时,在里许开外的地方的黑暗之中,数百士卒抱着兵器,裹着披风,席地而坐。为首的一人,正是李昊。

  “准备!”看着城头之上人影渐渐稀少,李昊低声下令道。

  士兵们纷纷站了起来,给神臂弓上好了弩箭,第一队约五十人,猫着腰向着前方摸去。

  这五百余人,每人都配有一柄神臂弓。

  整个嗣武寨,都找不出五百柄神臂弓。

  近了,近了,领头的李昊,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城头之上那些士兵的身形了。他趴了下来,开始慢慢地向前爬行。数百人,就像是数百条蠕动的蚯蚓,缓缓地从下方接近着嗣武寨。

  寨内,牛二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走到了一间房前,伸手推开了房门,门一打开,顿时把他吓了一跳,那个中年人正直挺挺地站在门后盯着他。

  “左手第一间,是武器库,里头有各式各样的武器,弓弩,第五间房,是油脂。”牛二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

  中年人点了点头,挥挥手,身后的部下一个个鱼贯而出,走进了第一间房中,半柱香功夫,他们再重新出现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顶盔带甲,全副武装了。

  牛二给他们安排的房间,为他们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手里提着一柄刀的中年人看着门口的牛二,笑道:“牛二爷,我们的合作非常完美,不过接下来,你能不能活着从嗣武寨逃出去,我却无法保证了,因为我连自己的死活也无法保证。不过我们是讲信用的,只要拿下了嗣武寨,消息一传出,你的家人,便可以拿到那些钱,我们的人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牛二无言地垂下了头。

  “各自安好吧!”中年人一笑,转身潜入到了黑暗之中。

  牛二盯着黑暗之中看了半晌,一咬牙,向着一个地方,快步离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夺寨

  李昊在泥泞的地上缓缓向前爬行着,不时地还要小心翼翼地绕过坡道之上被宋军挖出来的一个个的坑道。身上的甲胄被泥水打湿,显得更加沉重了一些,与所有人一样,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泥猴儿一般。

  不过这倒是给他们又加了一层保护色,那怕现在他们已经被城墙之上的灯火照射到了,但如果不仔细地观察的话,也根本无法发现。

  李昊的手摸到了一样东西,好像是枯草或者草绳什么的,他也不以为意,泥水之中,这样的东西太普通了,一用力,便要将这玩意儿拔拉开,正好自己也可以借力再向前窜一点。

  这一用力,立刻就坏了事。

  李昊在用力的那一刻,就知道坏了。

  清脆的铃声在李昊的耳边响起。然后这铃声,便从他身前数步之处一路延伸向前,到了城墙根儿,到了城墙中,到了城墙上,然后一路延伸到了城墙内。

  整个嗣武寨在这一刻,全都响起了清脆之极的铃声。

  第一声铃响起的时候,李昊就知道,不用再躲藏了,他一跃而起,向着数十步外的城墙发起了冲锋,同时背在身上的大弓也取了下来,一步跨出,一支箭已经搭上了弓弦。

  铃声惊动了城上的巡逻队,几个脑袋从城墙之上探了出来。

  “什么人?止步!”

  一听就是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厢军,要是经验丰富的士兵,此刻压根儿就不会废什么话,直接就是神臂弓招呼了。

  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来此,触发了警铃,现在还黑压压地发起了冲锋,难不成还是来请客吃饭的不成?

  嗖的一声,李昊手中的羽箭闪电般地射了出去。

  城头之上一名宋军面门中箭,一个倒栽葱便从城上跌了下来,城头之上顿时一片惊叫之怕,此人才刚刚倒下,又是一排弩箭扑上了城头,几个探出头来的士卒顿时便都做了死鬼。

  一个个的绳套抛了出来套在了城垛之上,十数名精悍的定难军身手敏捷地拉着绳索便向上攀爬起来。

  此刻的城墙之上,除了百余厢军之外,只有两队禁军由一个押正统带着值班,而且他们,都在藏兵洞或者城门楼子里。

  押正丘山听到警铃声还不太在意,因为警铃被野兽触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接下来的惨叫之声却让他的睡意在顷刻之间不翼而飞。

  冲上城墙的他,便惊恐地看到黑压压地冲上来的敌人。

  “敌袭,敌袭,鸣锣示警,所有人准备战斗!”他大吼了起来。

  一面盾牌猛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当当两声,两支羽箭射在了盾牌之上,侧头,便看见一名宋军提盾持刀出现在他的身边,是一名队正。

  “谢了!”丘正吼了一声,看着他的二十多名麾下从藏兵洞子里冲出来的时候,神臂弓都已经上了弩箭,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再看到那些没头苍蝇一般的厢军,又不由得摇了摇头。

  “射!”二十名禁军冲到了城垛边上,微一凝神,探头,押下扣发,弩箭响起的瞬间,他们又缩了回来,但即便是如此,也有两人在射出弩箭的瞬间便城下射中,顿时便没了声息。

  双方用得都是神臂弓,数十步的距离之内被命中,再好的盔甲也没用。而且此时城下的弩箭要密集得多,哪怕城上有墙垛躲藏,仍然被瞎猫撞着死老鼠,有两个运气不好的,就这样送了性命。

  这就是战争。

  死人,鲜血,瞬间便让城上的厢军慌了神儿。

  他们居然转身向着后头跑去。

  丘正气得牙痒痒的,此时却也顾不得去收拾他们,因为他看到一个个的绳套飞了起来,套在了墙垛之上,都不用看,他便知道敌人正在攀爬。

  “砍断绳子!”他吼道。

  嗣武寨内,此刻亦是乱成一团。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领头的那个中年人便知道已经坏了事,当下便抡起一个坛子,重重地砸在一间房屋的门上,咣当一声,浓浓的油脂味飘了开来,再一伸手,拔出一支火把掷了出去,轰的一声,大火烧了起来,将门窗给死死地封住。

  十数间房屋在这一刻,遭受到了同样的命运。

  而这些房屋,都是嗣武寨禁军们的宿舍。

  他们能知道这些,当然要拜牛二所赐。

  中年人当然也不指望这几把火当真便能把这些士兵都烧死在里头,他要的,只是一点点时间而已。

  点燃了这几把火,他立即便带着一部分人冲向了城门。城门洞子那里至少会有一个小队的士兵驻守,现在他们要去杀了这些人,打开城门。

  二狗子在铃声响起的时候便跳了起来,他是万福洋的亲兵,独自一人住着一个小间,他冲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些黑影儿正点燃禁军的营房,大惊失色地他转身便冲向了万福洋的房间。

  万福洋打着重重地呜噜,居然还没有醒。

  “都监,都监!”二狗子连叫带拉,都没有弄醒万福洋,情急之下,抄起旁边的一盆水,劈头盖脸地泼在了万福洋的脸上。

  万福洋这才跳了起来。

  “都监,敌袭!”二狗子看着清醒过来的万福洋,一边大声叫着,一边从墙上取了万福洋的刀扔了给他。

  虽然还是有些懵懂,但此刻,寨内冲天的火光,不时响起的惨叫声,还有弩箭的破空声,都让万福洋明白,出了大事了。

  “走!”他大吼一声,便向外冲去。

  二狗子刚刚跨出门,一道刀光凌空而来,不及闪避,二狗子的头颅已是飞了起来,无头的尸体卟嗵一声跌在了地上。

  如果是万福洋第一个冲出去,死的一定会是他。

  “二狗子!”万福洋嗥叫了一声,双手持刀,直捅出去,刀破开了薄薄的房门,两臂发力,门板裂开,向着两边倒下,在外头埋伏的一个奸细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万福洋居然是这样杀死他的。

  抽刀,一脚蹬开了尸体,万福洋冲到了外头,然后拔足向着城墙方向奔去。“跟上我,跟上我!”

  一边跑,他一边大声吼道。

  从着火的营房中跑出来的禁军,衣裳不整地提着刀枪,跟着万福洋冲向城头,此时,根本就没有时间着甲了,也不知有没有人死在这场大火里。

  然而,终究晚了。

  城门此时已经洞开,一队队顶盔着甲的定难军士兵冲了进来。

  “杀,将他们逐出去!”别无选择,万福洋挥刀,领头冲了上去。

  嗣武寨中杀声震天,火光熊熊。

  天色大亮的时候,喊杀之声终于渐渐地淡去,嗣武寨也终于安静了下来,李昊拄着他那柄伤痕累累的刀,站在城头之上,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终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

  “少将军,我们还剩下三百八十多位兄弟!”一名浑身血污的军官走了过来,“嗣武寨里的敌人基本肃清了,不过逃了不少,兄弟们也没劲儿追了。”

  “不用追,拿下寨子就成了。让弟兄们赶紧休息,然后弄点吃的。最近的宋军离这里只有四十里,最慢也就一天的功夫便可以赶来,我们得准备防守。”李昊道。

  “指挥使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军官问道。

  “按计划,应当在今天午间抵达,不过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岔子,所以该做的事情我们还得做。对了,找到万福洋的尸体了吗?”

  “没有!”军官摇了摇头:“看来是逃跑了。昨天最后,这家伙带了一伙人往南城方向突围了,他们熟悉寨子里的地形,从哪里溜出去了也说不定。”

  李昊有些遗憾:“这家伙,还蛮能打的。”

  昨晚的格杀,万福洋给李昊留下了深刻的映象,如果不是自己有内应,如果让万福洋摆开了架式,哪怕寨子中只有这几百禁军,自己也决然是拿不下嗣武寨的。昨天晚上这家伙,差不多是光着膀子跟自己的队伍开打的,就算是这样,自己的手下也被他砍了十好几个,此人的确是一把好手啊,要是能捉住,能收服,可就能成为有力的臂助。

  可惜了!

  “少将军,那些抓住的人怎么办?”

  “先关起来,等事了之后,把他们捉回去,二叔一直在说夏州种田的人少呢,把他们弄回去种田!”李昊笑道。

  昨晚,还有不少人投降了。这些人应当都是厢军,这些人打仗李昊是看不来的,不过种田嘛,本事应当不差。

  万福洋的确逃跑了。

  此刻,他正被后悔吞噬着。

  范一飞没有回来就明显地是出了问题,自己为什么这么大意?

  自己为什么要喝得人事不醒?

  如果自己守在城头,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发生?

  对了,内应,敌人有内应。

  牛二是奸细。

  万福洋怒火熊熊,可是现在,他的身边,只余下了十几个同样血糊刺拉的兄弟了。唯独几个腿脚利索的,他都已经派了出去向周边的寨子求援。

  虽然输了,但他也摸清了敌人的底细,他们最多也只剩下两三百人了,周边的几个寨子的援兵只要能及时赶到,他还是能夺回嗣武寨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活命

  嚓的一声轻响,火光亮起,照亮了范一飞苍白的脸庞。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外头传来了夜鸢的鸣叫以及虎啸狼嗥之声,他这才敢点燃火烛。

  虽然藏在山洞之中,外面看不到火光,但烟会暴露他的行迹,作为一名优秀的斥候,他一向都很在意这些。

  收拢来的枯草树枝燃起的火堆,让山洞里多了一丝暖意。

  看着胸前那枚羽箭,范一飞知道必须马上处理掉了,这是生死两可的事情,但如果不拔出来,必然是要死的。

  白天里寻找到的草药被嚼成了糊糊,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头盔架在火堆上熬着柳树枝和柳树叶,看着锅里带着些许绿意的水上下翻滚,范一飞便脱去了衣物,将柔软的内衣撕成了条状,然后放在锅里与这些水一齐煮着。

  半个时辰之后,基本上都准备就绪了。

  低头看向左胸,箭尾早就被他割断了,现在露在外面的,刚好够他一手握住。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范一飞将一截柳棍咬在了嘴里,左手将那团草药糊糊握住,右手则抓住了那小半截箭杆。

  菩萨保佑我!

  他在心底低低地祈祷了一句之后,猛然屏住呼吸,右手发力,哧的一声,一股血水随着拔出来的箭头标射而出。

  卡嚓一声,嘴里的柳棍被咬断,范一飞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剧痛入骨。

  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左手反拍上来,那团草药糊糊便堵在了伤品之上,草药之中所含的金钟草是可以止血的,他必须马上止血。

  堵住了伤口,范一飞又将煮过的布条死死地缠在胸前,做完这一切,赤裸的身上,早已经满是汗水,他虚弱之极地倒在了火堆旁,勉力扯过了棉袄盖在了身上。

  范一飞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昨晚的火堆已经变成了一堆灰烬,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缠紧的布条之上渗出的血迹并不多,摸了摸额头,一片冰凉,他心中顿时落停了大半。

  没有发烧,这条命便差不多可以说是捡回来了。

  只是身体仍然虚弱得紧。

  这时的他,压根儿也不敢出去,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斥候,他很清楚,昨天他碰到的,必然是定难军去偷袭嗣武寨的精锐部队,他们的大部队必然尾随在后,现在这条路上,自然就是侦骑四处,斥候密布,自己这个状态,只要被他们发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等他们全都走过了,只有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最基本的行动能力之后,再想办法逃命吧。

  午后,耳边传来的隆隆的马蹄之声,大队人马齐唰唰地踩踏着地面的声音,各种车辙辗过地面以及敌人肆无忌惮地谈笑之声。

  他们很快活。

  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范一飞知道嗣武寨已经丢了,这让他痛苦之极,也自责之极,如果昨天自己和自己的手下有一个跑了回去,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呢?

  太久的安逸,让自己已经忘记了战争是多么的残酷。

  自己居然连最简单的斥候规矩都没有遵守,如果自己手下的十余名兄弟能真正地照着规矩来,那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的距离,至少也会有里许之远,可昨天,大家是聚在一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人一网打尽。

  一次的不经意,便造成了如此惨痛的失败,嗣武寨中的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不知道有几个人活了下来呢?

  范一飞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他不想听到外面传来的那些说话的声音。

  这是定难军最能打的一支部队,叫背嵬军。它是由宋人、党项人、奚族人、吐蕃人等各族中的精锐组成的一支部队,是李氏花了大价钱养着的一支精锐。与他们超起一般部队的战斗力相比美的是这支部队的残暴,他们与宋军多次交手,也曾多次侵入过边境,边境之上的百姓要是碰上了他们,基本上就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所过之处,人烟难存。

  一定不能让这些畜生深入绥德啊!范一飞在心中无力地吼着,他的家人,现在都在榆川呢!

  现在的范一飞只能求神拜佛,他连快跑几步都做不到。

  无力的感觉在他的全身弥漫着。

  与他同样感到无力的,还有万福洋。

  他还没有盼到援军的影子,李度率领大队定难军已经出现在嗣武寨的消息便彻底让他绝望了。更何况,这一次率先出现的,居然是李度麾下最为强悍的一支背嵬军。

  现在,他只希望那些已经出了寨子的援军,赶紧地跑回去依托寨子来与定难军对抗,如果在野外碰上了这支背嵬军,万福洋想不出有那一支部队能够在他们的攻击之下坚持一时半刻。

  希望这些友军的将领们能够聪明一些,要是他们被一一歼灭在野外,要是这些寨子一一被定难军攻克,他万福洋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就是一个罪人了。

  看着周围因为知道消息而变得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残兵败将,万福洋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抱拳,向着这些人团团作了一个揖。众人不明所以,一个个脸色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兄弟们,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大家变成了这个样子。”万福洋垂首道:“眼下,只怕绥德的局面要大坏了,定难军大举入侵,而偏偏我们绥德的兵力又被调走,这个空子被对手抓住了,而我又丢了嗣武寨,不管以后情况如何,朝廷会如何反击,能不能收复失地,击败敌人,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都监,情况没有这么坏。”伤势不轻的丘正伸手抓抓脑袋,不过脑袋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这一抓,也不过就是抓了一个寂寞。

  普通的士兵或者不明白万福洋说的是啥意思,但他是明白的。

  不管最后陕西路把这件事办成一个什么样子,万福洋肯定是要被拎出来当做替罪羊宰掉的。

  当然,说起来万福洋也算不得是替罪羊,因为嗣武寨的的确确是在他的手里丢掉的。

  逃出来的普通士兵不会有啥事,自己这样的小军官也不会有什么事,但作为都监的万福洋,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万福洋摆了摆手:“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我也不瞒诸位,我要是回去了,只怕就是死罪难逃,但我还不想死。所以在这里,我要与诸位兄弟们别过了,山高水阔,希望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士兵们震惊地看着万福洋,话都说得如此直白了,大家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兄弟们不管往哪里去,那些领兵的人,都会要你们的,打过仗杀过人经历过恶战的老兵,他们是最喜欢的了。”万福洋道:“不过眼下,大家最好别去附近的那些寨子,如果大家还认我这个都监的话,那大家便往延安府跑。”

  丘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万福洋:“都监,你是说,这片地儿都守不住了吗?连榆川也守不住吗?”

  “榆川还有兵吗?一旦李度扫空了这周兵的寨子,榆川就是他嘴里的肉,要是银川城能守住还好一点,如果连银川城也丢了,绥德就彻底完了。到时候,只怕遍地都是溃兵,你们夹杂在其中,也不会引人注意。到了延安府,必然会重新整编,你们这样有能耐的兵,到时候还能混个队正押正都说不准。要知道,打仗的时候,是当兵的升官最快的时候。”

  “都监真不回去了吗?”丘正问道。

  万福洋摇头:“回去就是菜市口一刀。我还不想死,那就只能逃。”

  “能往哪里逃呢?”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万福洋拱手道:“最后拜托诸位兄弟一件事,要是有人向你们打听我万某人,你们说得含糊一些,让他们认为我死了那是最好。”

  “都监,那您家里人呢?”

  “我成了一个死人,对他们是最好的。”万福洋叹道:“我还活着,反而会成为他们最大的耻辱。此生,不必再相见了。”

  众人都是黯然。

  众人看着万福洋冲在众人叉手行了一礼,然后便提着刀,消失在远处的小道之上,一时之间都是惶恐不已。目光全都落在了丘正的身上。

  “走吧,就按都监说的办,咱们往延安府跑!”丘正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大家记好了,咱们这一次吃了大亏,最大的问题就是牛二这厮,不管是谁看到了这个王八蛋,一刀砍了替寨子里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提起牛二,所有人都是群情激愤起来,如果不是牛二带回来的那些内应,他们或者还有机会挣扎一下,甚至于守住嗣武寨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那群内应的出现,彻底毁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一伙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里,向着延安府方向进发。他们本能地相信了万福洋的分析,认为宋军只怕是守不住这些地方,绥德沦陷,将是一件大概率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章:偏向虎山行

  嗣武寨被破,李度率数万大军长驱直入,绥德全线告急,这些事情,路途之上的萧诚一行人等,还全然不知情,一路之上优哉游哉的他们,边玩边走,十余天的功夫,他们才刚刚渡过了洛水,眼下正在德靖寨中歇息。

  德靖寨属于保安军麾下的一个军寨,虽然保安军统制郝越现在对于萧定是又羡又妒,但一个军寨的主将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正将,面对着萧诚、罗纲这些的人,自然是毫无抵抗力。这二位衙内进了德靖寨,他也只能小心巴结着、侍候着,也算是结个善缘,万一以后什么时候能用上这份儿关系呢?

  毕竟这二位在他们眼中都算上云端上的人物,兴许就是他们一时的兴之所致,便能让他这个小小的正将飞黄腾达呢!

  德靖寨寨主,正将解东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招呼着这一行人。说句实话,这一行人在德靖寨住下,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几十号人,数十匹马,人吃马嚼的,可真不是小数目。

  关键是寨子里着实没有什么好东西,而德靖寨附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集镇能买到这些,便只能竭尽所能的凑合着。

  好在萧诚也好,罗纲也罢,对于吃喝倒不甚在意,只是特别看重屋子里的洁净,解东派了十好几个士兵足足地干了一个时辰,才算是收拾出了两件上好的房屋,安排了领头的萧诚罗纲以及萧旖住下。

  至于其他的人倒好说了,腾了两个营房出来安置便好。

  一看那些人,便是曾经当过兵的。

  领头的一个腰间挂了一个锤子,只怕有十几斤重,让解东很是惊讶,用这么重的兵器的人,力气必然惊人,而这个人一看就知道年纪不大。另一个则更是让解东险些惊掉了下巴,因为这个人没有两条小腿,踩在地上的居然是两只铁脚,但他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一点的影响,行走奔跑几于旁人无异。而且此人背着一张大弓,看那弓的模样,只怕就不是自己能置办得起的。

  包括这两个护卫头目在内,几十个卫士一个个的是煞气内敛,看起来都和善得紧,但偶尔一抬眼,一回眸,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便泄漏了出来。这种煞气解东并不陌生,统制身边的那些亲卫,也大都如此。而他,也曾经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都是见过血经过大阵仗的人才会养出来这样的煞气。

  果然是豪门贵族家的衙内啊,这样有能耐的战士,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十个来当护卫。

  不过想想萧诚的哥哥是何许人也,也就好解释了。

  “这个解东还真是不错。”罗纲撕下一条兔子腿,放到了萧旖的盘子上,“这兔子一看就是新鲜狩猎而来的,还有这个,这个……三妹妹你多吃点儿。这一路上,看着你便又瘦了一些。”

  罗纲不顾萧诚也在场,谄媚地讨好着萧旖,不过萧旖却毫不领情,“三哥哥,你又搞错了,这桌子上啊,解东真正费了心思的,可不是这些野味,而是这几盘野菜。”

  “几盘青菜,能与这几个硬菜相比?”罗纲不服气地道。

  萧诚笑道:“三妹倒还真没有说错。眼下这个季节,解东能找到这些野菜,还真是下了大功夫的,你看这些野菜,都还只能算得上芽子,大概这解东了解我们的出身,知道大鱼大肉我们肯定不稀罕,但这些小菜嘛,就很稀罕了。”

  “是真得很好吃嘛!”萧旖笑道。

  一听萧旖说很好吃,罗纲立即把几盘小菜给转了个方向,全都放在了萧旖的面前,“你们几个,不要吃这两个菜了,扰共就这么一点点,你们那筷子一下去,还能剩下什么?”

  他拿筷子点着萧诚、韩锬、魏武道。

  这一副舔狗的模样让萧诚啼笑皆非,但他舔得是自己妹妹的臭脚,自己总不好拆他的台,只能苦笑摇头。

  至于韩锬魏武,他们巴不得多吃一点肉呢!一个个笑嘻嘻地连连点头。

  他们是午后抵达德靖寨的,现在天刚刚黑,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解东便能弄出来这些东西,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正边吃边谈笑着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韩锬站起来拉开了房门,便看到解东站在门口。

  “解正将,快快请进,实在是太费心了,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萧诚拱手为礼,他从来是不惮于向任何人保持谦恭的态度的,不管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凡夫走卒或者是大家都不太瞧得起的武将,萧诚对他们,从来都是彬彬有礼。

  这便让解东这样的人有些受宠若惊了。

  “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萧公子不要嫌我们怠慢了才好。”解东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哪里有些不安地扭动着。

  萧诚突然发现寨子里有呼喝集合的声音,心中一动,问道:“解正将,你是有公事吗?如果有公事的话,你尽管去忙,不用管我们的。我们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就启程离开了。”

  解东有些尴尬地一笑道:“萧公子,的确是有公事,刚刚来了紧急军领,各寨寨主,统统要赶到统制所在的栲栳寨会议。”

  “是出了什么事吗?”萧诚若有所思地问道。

  解东点了点头:“是,萧公子,定难军李度率领数万大军,攻破了嗣武寨,眼下分成数路人马,正在攻掠绥德。”

  萧诚顿时大吃了一惊,罗纲也是腾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解东面前。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明白了过来,难怪萧定在拿下了盐州之后定难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敢情人家早就策划好了要来这么一招。

  借着绥德军调动策应广锐军的机会,一击致命,不得不说,的确是好算计。

  “多谢解正将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你忙您的去,不能耽误了军情!”萧诚拱手道。

  解东点点头,抱拳行了一礼:“那萧公子,罗公子,我这便去了,诸位明早便要走,我可能就无法为二位送行了。”

  萧诚微微欠身,目送着解东离去。

  “绥德能守住吗?”罗纲问道。

  “只怕是守不住的。”萧诚摇头道:“绥德军主力,眼下都在向着龙州集结,李澹是想拿下龙州的,绥德地区留下的主力战兵有限,更多的是由厢军守卫地方,碰上了李度的主力,那就跟羊碰上了狼没啥区别。现在就看李澹自己的能力了,假如他惊慌失措匆忙回援的话,只怕会被李度半渡而击,打个稀巴乱,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想到绥德的后面便是延安府,而他们这一行人,正准备去延安府呢,罗纲立时就变了脸色。“崇文,我看我们就没有必要去延安府了,还是赶路回汴梁要紧!”

  萧诚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可是给马学士行了文的,要去延安府代大哥汇报这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的。也就是说,现在我们还算是陕西路安抚使辖下的官员,哪怕是临时的。要是不去,那可就是临阵脱逃了。”

  “马兴敢把我们怎地?”

  “倒也不会把我们怎地!”萧诚道:“只不过以后不免要从门缝里瞅你,把你瞧扁罗。”

  罗纲哼了一声,却是不作声了。

  “延安府的确会有危险,不过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萧诚淡淡地道:“李度虽然有数万大军,但拿下绥德之后,兵力便也会分散,延安府周边本身便有清远军和威远军驻扎,两部拢拱有五千人马,守卫府城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且马学士本人在延安府,要从后方调集军马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没有人敢抗命的。”

  “他打不下延安?”罗纲问道。

  “当然!”萧诚道:“除非他是神,或者说这陕西路的大宋军队,都是一些乌合之众。”

  “别的地方不好说,但马学士放在身边的军队,肯定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罗纲道:“前段时间我负责商队来过几次,见过清远军和威远军演练,还是像模像样的。”

  “那不就成了。此刻我们正该哪里有危险就到哪里去嘛!”萧诚笑道。“再给马学士留点好映象,我还想中了进士之后来峡西路与大哥一齐奋战呢!”

  “得了吧!”罗纲冷笑:“大哥这一次先斩后奏,这李度攻掠绥德,只怕也是因此而起,指不定咱们到了延安府,马砍头先给我们一顿杀威棒。”

  “马学士已经替大哥的军事行动背书了!”萧诚冷笑:“他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嗣武寨这地方,居然能轻易的丢掉,怎么说也是李澹的问题。”

  “话是这么说,但马学士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萧诚笑了笑,心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马学士接下来想要接管盐州的事情又会碰一鼻子灰,那个时候,只怕他会更不舒服。

  “嗣武寨丢了,这一下子可就麻烦了!”罗纲叹道:“这等于在横山防线之上开了一个大口子嘛,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夺回来会出大问题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弃车保帅

  留下了罗纲、魏武带着大半卫士护卫着萧旑以及几车土特产自后缓缓而来,萧诚却是带着韩锬为首的四五个人,一路之上打马急奔,向延安府而去。

  李续、李度这一次是有备而来,所谋甚大,萧诚可不想马兴一时之间惊慌失措而做出错误的决定从而葬送了广锐军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战果。

  他准备去力劝马兴拼死一搏。

  当然,这是需要冒险的。

  马兴需要拿自己的官位与名声去搏一把。

  搏赢了,他马兴可就真要名满天下,成为天下名臣,将其余的那些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给比得黯然失色。

  要是搏输了?好吧,真要输了,他马兴会丢官罢职,名声臭大街,而自家大哥只怕也就要身处险地,九死一生了。

  一路行来,情锐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无数的难民正在从四处向着延安府汇集而来。

  当消息传来的时候,事情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发展了,谣言四起之下,百姓惊慌失措那是必然的,李度的兵马还远着呢,百姓已经开始逃亡了。

  牵着马,踏进风林镇,小心翼翼地避开满街的逃亡难民,萧诚第一次有些真的忧心起来。

  这里起码聚集了数万难民,这可是比敌人还难得处理的一个问题。

  敌人来了,无非就是拼死厮杀的问题,但这些人来了,当地的官员,可就有的头疼了。

  风林镇距离延安府只不过一步之遥了。

  让他们进去吧,必然会对延安府城各个方面构成极大的压力,但不让他们进去,只怕政治上的成本要更高。

  就这么一路穿行过来,萧诚便数次听到了有些人在振臂高呼要写万民书上奏朝廷,控告马兴鱼肉百姓,漠视百姓性命,不许百姓进入延安府。

  不过萧诚觉得在这件事情上,马兴做得并没有错。

  事发突然,可以说延安府城毫无防备,整个城市的各项储备,最多能保证城中军民的需要,突然一下子多了数万人,怎么受得了?

  万一前面顶不住定难军的攻击,对方兵临城下怎么办呢?马兴决一可能允许延安府城丢掉,这里,现在可是他的安抚使府所在地。要是延安城丢了,就代表着他马兴一败涂地。

  “二郎,这些人呆在这里,要是定难军打来了,还真是危险呢!”韩锬同情地看着街上那些灰头土脸狼狈万分的逃难者。

  “你想多了!”萧诚道:“马学士这是胸有成竹,断定李度是打不到这里来的,所以宁肯让百姓骂几天,这几万人要是涌进了延安城,如果内里还藏有巨心叵测之辈,那才真是糟糕。”

  “可这些人没吃没穿的,缺医少药,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只怕会死人。”韩锬道。

  萧诚微微一笑,“想来风林镇的地方官会想办法解决一些困难的。”

  所站的角度不同,所处的地位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马兴也好,萧诚也罢,现在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这些百姓会怎么样,会受到怎样的损失,他们所思考的,一是如何顺利度过这一危机,另外看一看能不能利用这场危机捞到点什么?若非如此,他萧诚巴巴地还往延安府跑干什么,径直往京兆府然后一路回汴梁,这是多么安全的一件事啊!

  韩锬不过是一升斗小民,对这些逃难的百姓,自然是有同理心的。

  延安府城已经全面戒严,数里之外已有军队驻防,拉起了警戒线,把逃难的人挡在了外围。当然这样的封锁,对于萧诚自然是毫无效果,带着卫士,一路上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了延安府。

  而最让萧诚意外的是,到了安抚使府之外,通报之后,马兴居然也第一时间便让他进去而不是像萧诚想像的那样。

  本来,萧诚以为马兴会为难他一下,或者说羞辱他一下。

  马兴真这样做了,萧诚也是准备全盘接下来的,真要说起来,毕竟是自家先对不起人家的。

  不过现在看起来,马兴的肚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难怪人家能一路做到安抚使这位子上,这几乎已经到了一个臣子快要抵达的顶峰了,只要调回汴梁,妥妥地便是一个两府相公。

  当然,也许马兴只是将这笔帐记在肚子里,以后找到了机会才会秋后算帐,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只要萧氏以后越来越兴旺,实力越来越强,他马兴只会把这件事情永远地藏在内心深处,而是把他容忍的事实拿出来证明与萧氏的深厚感情从而得到一个实力雄厚的盟友。

  一切都得用实力说话。

  看到马兴的时候,萧诚还是吃了一惊。

  上一次离开延安府的时候,萧诚见到的马兴,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往哪里一站,散发出来的威压,让罗纲这位相府公子都汗出如浆,但今天,却是眼窝深陷,脸色腊黄,胡须蓬乱,显然好几天没有认真打理了。

  “学士!”萧诚上前拱手行礼。

  屋子里的官员,书吏抬头看了一眼萧诚,眼中都是露出惊讶之色,但却又旋即低下头去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每个人的面前,现在都是成堆的公文呢。

  “李澹放弃了绥德城。”马兴站在巨大的地图之前,招手示意萧诚过去。“没有我的命令,没有认真地与李度打上一仗,他居然敢放弃绥德城!真是胆大包天!”

  马兴眼露凶光,萧诚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李澹出现在马兴的面前,马砍头绝对会一刀砍了李澹的人头。

  马兴虽然胆子大,有担当,一直以来都是是剿灭李续势力的坚定倡导者、支持者与执行者,但他毕竟是文臣出身,以前并没有真正指挥过任何一场战事。对于战场态势的认知,还停留在菜鸟的阶段。

  而与马兴不同,萧诚却是从小就接受过这方面教育的,听到李澹放弃了绥德城,他反而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李澹还真是一个人物,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是需要相当的勇气的。

  至少,这个李澹的军事才能,是在合格线以上的。

  绥德的精锐军队因为先前的调动而使得主力分散,大部分的主力已经离开了绥德城而在向龙州方向进发,这个时候想要回援,显然是来不及的。

  李澹如何强行要守住绥德城,以李度的精明,必然会对绥德城围而不打,转身专门去收拾那些一股一股赶过来的援军,等到吃掉了这些援军,再回头去收拾绥德城。

  外无必援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到时候,李澹什么也得不到。

  而且如此一来,延安府可就完全暴露在了李度的面前。

  现在,他主动放弃了绥德城,带领兵力后撤,实力仍在,接下来此人必然会在撤退到安全距离之后布置另外一条防线与李度相抗衡,只要等到了马兴的援兵,则反攻可欺。

  只要绥德军主力还在,李度就很难看见延安城。

  听着萧诚的解释,马兴紧绷的神色倒是慢慢地舒缓开了。

  “听你这么一说,这李澹此举,倒是对的了哦?”

  萧诚看着屋里那些神色复杂的人,心底暗叹了一声,这屋子里,未必就没有人看不清这个事实,只不过都出于各种原因,不愿意替李澹出头或者不愿意触盛怒之下的安抚使大人的霉头罢了。

  “从军事上来说,李统制此举,是没有错的。”萧诚道。

  “从军事之上是没有错,但其它方面呢?”马兴道:“刘凤奎跟我关系还算可以吧,现在也已经写了弹章直奏汴梁了。至于其他有资格上折子的人,只怕此刻都在弹劾我吧?”

  “骂人又不需要什么本钱!有些人就只长了张嘴,只会骂人而做不了任何实事,马学士会在意这个?”萧诚笑道:“而且以学士的身份,弹章少了反而是不正常,要是弹劾马学士的弹单有马学士这么高,那才证明您是一个真正的做事能臣呢!两府相公、我爹他们,那一个不是隔三岔五就被弹上一弹?”

  听到萧诚如此说,马兴放声大笑,一时之间倒是放松了下来:“你这个小猢狲,尽胡说八道。不过终究是汴梁来的呀,从小就见多识广,我的几个儿子就远不如你罗,听说这么多的弹章,一个个都吓坏了,天天劝我上表自辩,被我骂得狗血淋头。”

  “此时此刻,自然是要先做事的,化不利为有利,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然后等一切完结之后,再狠狠地抽打那些人的面皮,这才是最舒服的呢!”萧诚压低了声音:“我想马学士的敌人一定也是不少的,而且还有不少人必然以前也藏在暗处,这一次肯定也会跳出来,到时候一并收拾了,以后马学士在陕西路上施政,就再无阻碍了。”

  马兴嘿嘿一笑,深深地看了一眼萧诚,“萧二郎是家学渊源,你既然说李澹此举没有问题,便来替我解说一番,说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您敢不敢?

  看着马兴,萧诚微微一笑,走到了那张地图之前。

  “李澹将军经验丰富,清楚如果坚持守卫绥德城,恐怕最终的结果会不妙,结合当下的实际情况,保存实力后撤,才是更好的选择。”

  “身为军人,败阵失土,损兵折将,依律当斩!”马兴冷冷地道。

  萧诚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失地存人,人地皆在,失人存地,人地皆失。遍数古往今天之名将,有哪一个是百战百胜,从无败绩的?那不是人,那是神。真要败了就斩,只怕永远都不会有名将了。”

  马兴嘿嘿干笑了几声,却没有正面回答萧诚的话。

  萧诚也没有再怼他。

  说起来李澹是马兴就任安抚使之后才提拔重用的将领,这一回即便是犯了错,马兴也必然会保他的,不然以后还会有谁肯跟他卖命?

  马兴要在他面表现出刚正不阿一视同仁的态度,自己当然也不会拆穿他,反而要配合他演好这出戏才是正理嘛。

  “李澹将军放弃了绥德城,整体后撤,保存了有生力量,同时也为构建第二条防线作好了准备,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接下来,李澹将军应当以延水为依托,然后在永平寨、丹头寨、瓦窖堡、安定堡一线布置下新的防线,然后以安塞寨、龙安寨、青化等地为依托,可以源源不断地调集援兵上去。”指着地图,萧诚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李澹将军给您的奏报,应当已经路上了。”

  “仅是如此吗?”马兴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不止。”萧诚笑道:“李澹将军一口气退过了延河应当是存了心思的,他想诱使李度过河,只要李度过河,与官军一旦交手,就有可能被缠住,过河容易回去难啊,李澹将军还是想打一个反击的,因为您就在延安府吗,援兵指日可待,而且,此刻,河东路那边必然也得到了讯息,如果他们反应迅速,把在佳县的晋宁军迅速派出来去抄李度的后路的话,说不定就能将李度留在绥德了。”

  马兴沉吟片刻:“想法是好的,但是我问你一句,李度要是不过河,那又如何?”

  萧诚愕然之下,坦然道:“那就没办法了,便只能等安抚使组织起了足够的兵马再行反击了,李澹将军眼下的实力,是不足以承担反攻的任务的。”

  “李度狡猾如狐,肯定不会过河。”马兴摇头道:“他甚至连绥德也不会留太久,这一次绥德是要遭大殃了。”

  看着马兴有些沉痛的神色,萧诚转身看着地图:“您的意思是说,李度打了就会走?”

  “不错。”

  “但他们不会放弃嗣武寨。”萧诚道。

  马兴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一次我们不管如何做,都是要吃大亏的。因为李度必然会将绥德劫掠一空,财产,人口只怕都不会剩下什么,最后全线退去,只保留一个嗣武寨。萧二郎,面对如此局面,你觉得我们要如何做,才能扳回一城还以颜色呢?”

  萧诚沉默了片刻,看着马兴道:“办法是有一个,不知马学士敢不敢使?”

  马兴盯着萧诚看了片刻,却是笑了起来:“激将法对于我是没有用的,能不能使,要看你的法子怎么样?”

  萧诚霍然转身,拳头咚的一声锤在地图之上的一个地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马兴的嘴巴顿时张成了O形,足以塞进去一个大好的鸭蛋。

  “直捣兴庆府?”

  “不错,直捣兴庆府,去找李续。”萧诚厉声道。“现下广锐军、定边军以及横山党项蕃军都在盐州,保安军主力已经到了洪州,如果再算上镇戎军的话,学士,我们已经能集结起近三万兵马了,这可是一股相当强悍的力量,而且,跟我们打盐州一个道理,李续做梦都想不到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我们不反攻绥德反而会直奔他的老巢吧?”

  “你可知道,青塘那边的禹藏家族的近两万兵马,已经到了顺州一带?”马兴道:“他们是李续邀请来的援军,你没有将这股兵马算到其中吧?这两万人,可全都是骑兵。”

  萧诚笑道:“说起来是两万人,但真正能作战的,不会超过五千人,禹藏花麻,在青塘被木占,瞎药这些人逼得快要活不下去了,这才会想过这边来讨生活。学士,你不觉得这个人,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吗?”

  马兴眼光闪动,“招降?”

  萧诚点了点头:“禹藏花麻是一个聪明人。当会看到眼下李续的窘境,李度在绥德的得手,不过是他最后的挣扎罢了,这样的胜利犹如昙花一现,不会持久。李缓给予他的承诺,只怕根本就兑不了现,而学士您的承诺,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马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学士身份,岂是那李续可比的?李续只不过是皇宋一叛将,以学士您的身份,所做出的承诺,就是朝廷的承诺。禹藏花麻想要的,您完全能给他。”萧诚笑道:“所以,学士只需要派一个能完全代表您的人出现在禹藏花麻的面前,此人麾下五千骑兵,立刻就会变成捅在李续腰眼之上的一柄利刃,李续之乱,翻手可平。”

  说到这里,萧诚瞅着马兴已经意动的神色,再加了一把力:“而且在平定李续之乱后,学士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手伸进青塘了。禹藏花麻便是我们的先锋,管他木占也好,瞎药也好,不匍匐在皇宋的脚下,那咱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收拾他。学士,这份功劳,不比平了李续小呢!”

  “马某人岂是觊觎这开疆拓土之功的人!”马兴哼了一声。“而且那等穷乡僻壤,又能有些什么值得我皇宋大军去拼命的。”

  虽然话如此说,但萧诚却分明看到了此人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异色。

  “广锐、保安、镇戎三路大军攻李续,总是还要有一个统筹指挥的,这个人……”

  “虽然三支军队是三条路线,但的确需要一个人来把总,内举不避亲,学士,这个人除了我大哥,不可能是别人,攻击李续的主力,也只可能是我大哥,不是我看不上另外两路军队,这一次,只怕他们能承担的,也就是一个牵制、分散李续主力的任务罢了。”

  “你倒是脸皮厚。”马兴道:“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不过你的法子太过于冒险了,简直就是孤独一掷的路子,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本官需要好好地思量一下。”

  “学士,人这一生,总是需要冒几回险的。”萧诚淡淡地道。

  “年轻人可以冒险,但我这个年纪,是不是值得冒险,总是要好好地想一想的。”马兴哈哈一笑,“你去吧,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回汴梁去准备你的举人试、进士试,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只要你能中进士,我就向官家要人,一个六品的位子,等着你。”

  “如此,便多谢学士了。”

  “谢得太早,等你中了进士之后再说!”马兴笑着摇头:“数千精英云集汴梁,能不能得中还不一定呢!”

  出了安抚使府,肚子咕咕叫得萧诚带着韩锬几个到了街口的那家汤饼店。还是那些馍,还是那样的羊肉汤,但价格,却是足足翻了三倍有余。

  “店家,你这心也太黑了吧?”韩锬怒道。

  “客官,我看到你们是从学士府出来的,这位官人去年还在我这里吃过了,我那里敢哄骗你们啊,委实是这粮食、肉的价格一天数涨,也就是我长年在这里做生意,认得不少官人,还能有面子弄得一些,其他的店子,大部分都关门了。”

  “锤子,掌柜的说得不错。眼下兵慌马乱的,粮食自然便珍贵了起来,眼下延安府还能大致保持平静,还是得益于学士应对有方,你想想风林镇可是聚集了几万人,那是几万张嘴要吃饭的,一不小心,就会出大乱子。”

  韩锬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掌柜的记性不错,居然还记得我。”萧诚笑道。

  “当然记得。开门做生意,一双眼睛要是不过人那可不行,再说了,像您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看上一眼,可是怎样都忘不了的。”掌柜的奉承道。

  萧诚大笑起来:“掌柜的这可是谬赞了。我不过就一普通人罢了。”

  “可不普通,普通人能出入学士府吗?”掌柜道:“我们这些人,连靠近都有些胆怯呢!官人,外头都在传叛军要打过来了,您觉得延安府安全吗?”

  “放心大胆的在这里做你的生意,叛军已是穷途末路,横不了几天了。”萧诚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掌柜的满心欢喜:“您这样的贵人说的话,自然是有把握的,我刚刚扩充了门面,本钱都没有赚回来,要是叛军打来了,那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放心吧,有马学士在这里掌舵,叛军打不过来的。”

  “马学士自然是不错的,可马学士是文人啊!”掌柜叹道:“要是那个萧定萧将军也在延安府,那就更让人放心了。那可是百战百胜的战神呢!”

  萧诚与韩锬对视了一眼,韩锬张嘴欲言,萧诚已是将一块馍塞进了他的嘴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即将离去的定武军

  河北路,归义城。

  陶大勇勒马而立,身上盔甲血迹斑斑,本来就伤痕累累的明光凯之上,今日又添了几道新刀痕。

  卟的一声,将手中铁枪插在了地上,陶大勇低头,伸手抚过凯甲之上的新破口,叹了一声:“老了,终究是老了,还年轻个十岁,不,只要五岁,岂会让那个小崽子砍上我这几刀。”

  陶大勇所说的小崽子,是辽军之中的一个年轻百夫长,看样貌,绝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勇悍之极,陶大勇盔甲之上的这几道伤口,都是这家伙给添上的。不但破了甲,刀锋还破了皮肉,虽然只是轻伤,但看着也还是让人心惊的。

  “副指挥使,您哪里老了?那小子被您抽了一记,吐血而去,他砍您这几刀,不过是皮外伤而已,最多几天功夫便能恢复,您给他那一枪杆子,可是实打实的,没个一两个月的功夫,他休想再踏上战场!”都监张义呛地回刀入鞘,笑道。

  “惭愧,欺负那小崽子战场经验不足呢!真放手一搏,我打不过他。”陶大勇叹道:“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呢!年轻的一发,都起来了。瞧瞧这一次攻打归义城的辽军统兵的,大都不超过三十岁,张义,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辽军大量的年轻将领已经走上了一线,统兵作战,而大宋这兵,年轻将领却是曲指可数,陶大勇细细想来,除了一个萧定大放异彩之外,竟然找不出另外一个能与他相比美的人物来。

  随着林平自汴梁归来之后,河北路宋军开始大规模地撤过了拒马河,放弃了占领的土地。这一战,崔昂算是名利双手了。

  虽然大军退了回来,但这些年被辽军掳掠而去的大宋百姓,却被救了数万人回来,而为了让自己的名声更加地在河北路好一些,崔昂不惜本钱地安置这些归来的难民,一时之间,崔青天的名声响彻河北大地。

  这可把夏诫气得不轻,偏生在这样的事情之上,他还不敢作梗,作为兼任着转运使的他,还只能配合着崔昂,四方筹措物资来安置这些回家的难民。

  一气之下,夏诫干脆称病罢工了,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了自己的心腹徐宏去做,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但在河北路上,战事并没有结事。

  因为官家的强力要求,归义城仍然还握在宋军手中。

  陶大通的定武军,便驻扎在归义城中。

  随着其它军队撤过拒马河,所有的压力,便全都压到了归义城的头上。

  陶大勇升了官,从统制升为了副指挥使。

  可二千五百定武军,现在只余下不到两千人了。

  策马而还,吊桥放下,城上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迎接着出城作战的袍泽们归来。

  他们又一次地击败了来犯的辽军。

  “今日犒赏全军,每人可晚一碗酒!”踏进城来的陶大勇,已经丝毫看不到在城外的担忧,满面红光,挥舞着手臂,向着所有的士兵呼喊道。

  城内更是欢声雷动。

  作为官家特别要求,现在的归义城,自然便是大宋的面子工程了。物资军械的保证,都是一等一的,只要陶大勇要,后面想千方设万计也得给他送过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归义城到现在还岿然不动,辽人望城兴叹。

  走进城门楼子,坐在了板凳之上,亲兵们忙着帮陶大勇跟张义两个人脱去盔甲,大夫早已经候在了一旁,看到两人身上的伤痕,虽然没有致命的,但却又比前几天多了一些。

  这两人倒是面不改色,一边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温酒,一边喝着,一边议论着战事。

  “张义,注意到没有,今日辽军又换了一支部队,不是前几天的那支部队了。”陶大勇道。

  “看到了,这一支,比前几日的要凶得多。”张义道。“丝……轻一点,祖宗,轻一点。”

  “上一次是房县的头下军,今天,换成是安次的了。”陶大勇道:“看出来点什么没有?”

  张义苦笑:“怎么会看不出来?耶律俊那狗日的再拿我们练兵。隔一段时间便换一支头下军来,从去年到今年,又七八支了吧?”

  陶大勇点头道:“我皇宋大军除了我们之外,已经全都撤过了拒马河,但耶律俊却没有解散他集结起来的头下军,他这是借着我们磨他的刀,更让我担心的是,他在借着这个机会,整合南京道上的军队。”

  虽然贵为漆水郡王,但辽国的特色就是这样,头上军州也好,还是那些本地汉人豪族也罢,都具有极大的自主权,他们只消在辽人王庭召换的时候出人出力就行,平时,辽国王庭很少理会他们。

  这种治理制度,注定了他们虽然号称一个整体,但实质之上,就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而辽国王庭控制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他们更为强大的宫分军,皮室军。

  耶律俊在有意识地整合,如果真让他将南京道上所有的力量都捏合在一起的话,那对于大宋的威胁可就大了。

  陶大勇镇守边疆数十年,从一个小兵一路干到现在的副指挥使,对于辽人的了解,透彻无比。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副指挥使,我们要走了!”张义呵呵一笑,“就别操这个心了。十天之后,捧日军就来了,咱们将一个完整的归义城交到他们手上,然后,我们就去汴梁享福吧。您的位子,肯定还要再往上升一升,一个指挥使是跑不了的,要是他们有良心的话,一个都指挥使,您也是够资格的。”

  说到这个,陶大勇倒是有些失落起来。

  一辈子都在边境之上晃荡,汴梁城他就只去过两次,而且还都是军务,来去匆匆,想想这一次去了,就要一直驻扎在那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边境来?而且汴梁那里,真得就适合他们这些人吗?

  只不过这层心思,他却是只能压在心里,麾下士兵们可都兴奋着呢!一个个盼着去汴梁那地儿见识见识呢!

  “以前看萧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那怕知道他是一个真有本事的,我也看他不顺眼!”包扎好的张义穿上了内衣,站了起来,道:“但这一次在上林苑十挑一百,做得爽气,给我们镇守边地的禁军着实地挣了脸面,也给我们弄来了轮换的机会。不过这小子却又跑到西北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你就不用担心他了,人家不管到哪里,都会是风云人物!”说到萧定,陶大勇便有些酸溜溜的,自己比他大一轮还要多呢,可萧定现在就是指挥使,而自己还是一个副的。

  说起功劳来,自己比萧定小吗?

  当然不。

  只不过是自己后面没有人罢了。

  “三日前,荆王殿下派了人过来,说了定武军家属们的安置地点都已经划好了,离汴梁城最近的十里地,最远的也不过三十里,都是上好的田地。”陶大勇道:“房子也都建得差不多了,咱们去了,也就是添置一些家用品,你安排一下,大牲口咱还是要多带一些,南边大牲口贵着呢!”

  “您放心,秦晃这小子一直在忙活着这些事,他一直管着后勤这一块,比我们都有数儿呢!”张义笑道。“希望这十天,狗日的辽人别再来打生打死了,让我们好好地歇一歇。不过就是有些担心,您说捧日军来了,能守住归义城吗?”

  “他们来了五千人。”陶大勇笑道:“咱们不到两千人就守住了,他们五千人,岂有守不住的道理?别看萧定揍他们轻而易举,实则上也不会那么差的。”

  “也是。”张义道。“不过副指挥使,说真的,我觉得这归义城,真没有必要守,一座孤城,徒增伤亡,意义不大啊!”

  “官家要守,那就得守!”陶大勇道。“一旦朝廷大举进攻的话,归义城握在手中,那还是很不一样的。有一个支点,大军想什么时候渡河就什么时候渡河,没有了这个支点,难度就要成倍地增加了。只要还在守归义城,就说明朝廷的对辽政策,还是以强硬为主的。”

  “明白了!”张义道:“反正我们要走了,就不操这个心了。副指挥使,走,喝酒去。”

  喝酒的陶大勇张义二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他们嘴里念叼着的耶律俊,就在范阳,离他们所在的归义城,可以说是咫尺之遥。

  “陶大勇十天之后要走了吗?”斜卧在床上的耶律俊笑道:“那这十天,咱们就别去打扰人家了,去一次他便要死一些人,死得多了,到了汴梁,威胁就小了一些吗?现在他应当还有近两千人,咱们让他们完完整整的去汴梁给他们的荆王殿下当臂助去,哈哈哈!歇十天,歇十天,等他们的那个捧日军来了,咱们再去。”

  利用归义城练兵是其次的,耶律俊现在正按着林景给他出的主意,利用归义城的战事,在一步一步地整合整个南京道。

  现在整个南京道上,死在耶律俊手里的人,比起死在陶大勇手里的人要多得多。

  第一百六十四章:高卧庐中听风雨

  “这一杯酒,我们要敬英勇奋战,敢为人先的定武军将士。”上首的崔昂满脸春风,举杯大声道。

  哗啦一声,大厅之中,十数名定武军都监以上的军官在陶大勇的带领之下都站了起来,双手捧杯。

  “这一战,历时两月,定武军一直冲锋在前,最后又扼守归义城,屡次挫败辽军进攻。来,大勇,满饮此杯。”

  陶大勇谦恭地躬身道:“这一切都是官家的英明,是枢相的大力支持,陶大勇不过一身蛮力耳,功在官家,功在枢相。”

  “过谦了,过谦了!”崔昂大笑:“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谁敢抢你的功劳,崔某人第一个就不放过他,来来来,诸位,今日大勇归来,你们可得与我陪好了,不得怠慢!瑾儿,给诸位倒酒,倒酒!”

  安抚使府管勾机宜文字崔瑾大笑着提壶而出,“诸位,陶指挥使这一回去了汴梁,你们想要再灌他的酒,可就难了,说不定再过些年,陶指挥使就能飞黄腾达,位列横班,到时候你们只怕也不敢灌他的酒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们还等些什么呢?”

  崔瑾自然是欢喜的,因为这一次的战事,他是步步高升,作为安抚使府管勾机宜文字,不管是那里打了胜仗,他都是能沾上边的,更何况陶大勇扼守归义城,所有的后勤补给更是他崔瑾亲历亲为,现在的他,是堂堂的五品朝官,已经跨过了皇宋官员们最为艰难的一步。

  如果不是父亲带着他到了河北路,如果不是这几个月来河北路面对辽人所取得的赫赫战功,怎么可能升官如此之快?

  陶大勇瞬间便被人淹没了。

  有真心祝福的,有心存嫉妒的,有存心结交的,有想要看笑话的。总之,当天定武军自陶大勇以下,最终,都是被抬回军营的。

  定武军终于从归义城撤了下来,接替他们防守归义城的,是来自京城汴梁的捧日军与天武军的联合部队,总共五千人,由捧日军提挥使赵正统领。

  陶大勇带领着不到两千人的定武军,自归义城,一路行军到了大名府,在这里,接受了安抚使崔昂的检阅和犒赏之后,接下来,他们就要奔赴汴梁,将正式被整编为上四军中的一员了。

  这意味着他们将会有更高的待遇,更便捷的上升通道,也意味着战争,将从此远离他们,安逸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与安抚使府这边的热闹不同的是,大名府的府衙这里,却是一片安静,这一场庆功宴、践行宴,作为大名知府的夏诫并没有去参加,只是派了府里的判官去凑了一个趣。

  既然知府这么个态度,那大名府的判官自然也是心里有数,人到了,点个卯,敬上一杯酒,便以公务繁忙告退了。

  此刻的夏诫,却正带着徐宏徐长生,泛舟河上,悠闲垂钓。

  “学士,其实应当去喝上一杯的,哪怕只露上一面。”徐宏看着聚集会神垂钓的夏诫,叹道:“这样,显得有些气量狭小了。”

  夏诫翻了一个白眼看了一眼徐宏,敢说他气量狭小的,也就是徐宏有这个胆子了。

  “你以为我是眼红崔昂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在官家面前大大地露了脸,因而心中不愤所以不去参加这场宴会的吗?”

  徐宏嘿嘿一笑,他还真是这样认为的。

  夏诫知大名府,又兼任着整个河北路的转运使,本来位高权重,早先,荆王在这里,夏诫争不过这位,接下来崔昂来了,夏诫本来是可以争一争的,但崔昂不顾一切地发动了这场战争,又让夏诫退避三舍。

  现在看起来崔昂是成功了,夏诫眼红,也是人之常情。

  夏诫哈的笑了一声,看着河上的浮标骤然沉了下去,他猛力一扯钓线,一尾鱼儿摇头摆尾地被折上了半空,悠悠荡荡地飘向徐宏,徐宏一伸手拉住了钓线,将鱼儿取了下来,放进鱼篓子里。

  也不上饵子了,夏诫居然就将空荡荡的鱼钩再一次抛进了河里,然后将鱼竿压在了盘着的双腿之下,伸手从一边拿过了个酒葫芦,抿了一口,道:“说心里不嫉妒那倒也不尽然,不过啊,也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啊。长生,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呢!”

  “不知是什么事?”徐宏讶然问道。

  夏诫嘴角向下牵扯,半晌才摇头道:“有个老朋友给我来了信,说到了荆王殿下给定武军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军队的驻防,家属所需要的房屋,土地以及一切物资。”

  徐宏叹了一口气,缩起了脖子,却是不做声了。

  “荆王殿下这是把汴梁也当做战场了啊!只知勇猛向前,却不知战略后退。”夏诫道:“陶大勇也是荆王殿下一力扶持的部队啊!”

  徐宏点头道:“而且陶大勇与萧定不同,此人,只怕更容易成为荆王殿下的死忠。”

  “所以,我与此人走这么近干什么呢?”夏诫笑道:“崔昂这个人啊,只怕也是错误地判断了局势,现在我愈是表现出与此人不知,将来,我便愈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荆王殿下真的没有机会吗?”徐宏悠悠地道:“我一直认为,如果荆王殿下上位,您会更得到重用,毕竟您与他在河北路上合作多年,彼此了解,而荆王殿下也异常信任您。”

  夏诫默然半晌:“这样当然是最好的。荆王殿下性豪爽,直接,锐意进取,小心思少,如果他能上位,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其实日子要更好过一些。可是呢,正是因为这些性子,他才不可能成功啊。”

  “所以,您一直想与荆王殿下保持距离!”徐宏低声道。

  夏诫哼了一声,道:“我们的官家在钓鱼呢!他在看荆王殿下到底还能折腾些什么,到底还有多少人支持荆王,等到时机一到,就会一网打尽。”

  “那可是他的儿子,而且是一个有能耐的儿子。”徐宏惊道:“荆王比起楚王,可要强出不少。”

  “不到真不行了的时候,咱们这位官家不会考虑接班人的问题的。”夏诫呵呵笑道:“官家这个性子,哪里能容忍有人分薄他的权力?相公们倒也罢了,毕竟这些人上或者下,就在官家一念之间,可一旦立了东宫,岂是他想撤就撤的?”

  “那倒是!”徐宏道。“如此说来,明日陶大勇出发,我们这边也不去送一下吗?”

  夏诫想了想道:“你去一下吧,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在河北路拼了这么多年,添为大名府知府,我也得表示一下感谢。同时替我送他四个字。”

  “哪四个字?”

  “激流勇退!”夏诫看着河中的浮标,猛然一提鱼竿,没有饵的鱼钩之上,竟然也钓上来了一条鱼。

  徐宏瞪大眼睛看着这条鱼儿,几次在他面前晃过,都没有想起来将鱼儿捞住。

  “瞧,一个什么也没有的鱼钩子,也有上钩的,正所谓,愿者上钩啊!”夏诫自己将鱼儿取了下来,扔进了鱼篓子里。

  “陶大勇奋战了半辈子,眼下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这四个字,只怕眼下他是听不进去的。”徐宏摇头道:“这个时候去跟他说这句话,没得讨人厌,让人烦。”

  “尽人事,听天命!”夏诫道:“陶大勇好歹也在河北路上这么多年,愿不愿意听,让他自己作决断,但要是不说,将来有一天,我怕我会后悔。”

  徐宏点了点头。

  这是一员战功赫赫的猛将,但相对来说,却是一个势力单薄对于政争没有多少认识的将领,从相对简单的河北路,一下子到了漩涡中心的汴梁,被死死地牵制进了残酷的政争当中,只怕最先倒霉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是啊,陶大勇与萧定不同啊!”提到了萧定,徐宏却又是笑了起来:“不过这位,现在也变了许多,不像在河北路这么老实了。也是一个生事的主儿了。看这一次陕西路上发生的事,明显就是萧定先斩后奏,马兴在后面着急补锅。”

  “那是因为以前有荆王压制着他!”夏诫摇头道:“而且他那个弟弟,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收复横山党项,建立党项蕃兵队伍,奇袭盐州,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萧定的手脚,依我看,多半是他这个弟弟萧诚的谋算。”

  “一个十六岁的娃娃?”徐长生有些不信。

  “我跟你嘴里的这个娃娃谈过,嘿嘿,十六岁!”夏诫话锋一转,道:“不过呢,太优秀了不免会让老天爷也嫉妒的,他要是能活下来,将来一定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

  徐宏大为惊讶,他从来没有在夏诫的嘴里,听到过如此高的评价。就算是萧定,在他的嘴里,也不过得了一句世所罕见的猛将而已。

  在皇宋,称赞别人一句猛将,有时候,可不见得就是称赞。

  “陕西路不会安生的,河北路也不会安生的。”夏诫提着鱼蒌子站了起来:“咱们就高卧庐中看风雨吧,长生,或者明年,或者后年,我觉得我就可以回汴梁了哦!”

  第一百六十五章:抓贼

  陕西路的战事,终于稳定了下来。

  得益于李澹在战事爆发之后的冷静判断,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之下,毅然放弃了绥德城大步后撤,并在后撤之中不断地将分散的主力收拢,终于是在战事爆发半个月之后,在延安府之前构建了第二道防线,稳住了阵脚,从而让李度再也难以前进半步。

  随着马兴调集的援兵一支一支地在延安府周边集结,反攻的态势,正在逐渐形成。

  而与此同时,镇戎军、保安军已经越过了横山,镇戎军攻韦州,保安军攻洪州。而除了这两支军队之外,真正的杀手锏,由萧定率领的广锐军、定边军以及党项蕃军,正跨越瀚海,直逼兴庆府。

  不过这一些与萧诚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与罗纲两人,此时已经远离了延安府,离京兆府都已经不远了。

  马兴几乎全盘采纳了萧诚的建议,东线守,西线攻。

  他的心腹谋士,程圭程德潜,已经在一队精锐的护送之下,快马加鞭,准备由秦风路进入青塘,然后去见禹藏花麻,以期策反这位青塘实力人物,从而在背后给李续重重的一击。

  作为马兴最信任的心腹幕僚,程圭的份量,的确已经足够。

  “二郎,今日赶不到驿站了!”魏武看了一眼天色,再看一看道路之上拥济的人群,道:“看起来我们需要在野外扎营了。”

  “那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准备扎营吧!”萧诚道:“好在我们准备充分,啥也不缺。距京兆府还有不短的路程,只怕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都要做好在野外过夜的准备了。”

  “明明前面已经稳住了阵脚,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往京兆府逃呢?”罗纲一脸的不解,“而且这一路之上的谣言,简直离谱到了极点。我甚于还听到了有人造谣说延安府已破,马学士都被杀了呢!”

  萧诚一笑道:“不得不说,李续还真是做了不少的事情,在陕西路,此人埋下了不少的眼线,探子,这些谣言,多半便是他的人搞出来的。不要小看这些谣言,瞧瞧这些逃难的人,便能看到这些谣言的威力了。如果马学士没有在京兆府做出相应的布置的话,只怕到时候前方啥事没有,京兆府倒是要先乱上一乱了。”

  罗纲摇头:“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绥德是完了,马学士被弹劾也是必然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肯定会牵涉到大哥身上的。”

  “这个自然!”萧诚道:“不过只要最后能收拾掉李续,现在所有的罪过,到时候都会变成是高瞻远瞩,是深谋远虑,所有的付出、牺牲都会被认为是值得的。雨亭,你可知道,咱们的这位官家,恨李续,可远远超过恨辽人。”

  “这倒是!”罗纲笑了起来:“官家与辽国皇帝,是兄弟之称,李续不过是皇宋的一名将领,现在居然也想与官家平起平坐,官家不愤怒才怪?”

  说话间,魏武等人已经率领一众家将选定了一块高地,开始忙碌地扎营。这些家将,都是军人出身,野外扎营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等到天色渐暗的时候,一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小小营地,已经搭建完毕了。

  当营地之中冒起袅袅炊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定,而除了他们这一处之外,周边的原野之上,一堆堆的篝火亦如天上的繁星一般,亮了起来。

  野外并不是那样的安全。

  除了猛兽之外,自然还有那些趁火打劫的不轨之徒,每当乱起的时候,就是他们准备大餐一顿的时候,此时,聚众而居,自然就能将诸如此类的危险降到最低。

  萧诚这一群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几十个人,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马上骑士挎刀带箭,数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与这样的一群人为邻,感觉上当然要安全上许多。

  别说是那些小偷小摸之辈,便是那些凶悍的匪徒,只怕也不愿意招惹这样的一些存在吧。

  所以,当萧诚的营地扎下来之后,围绕着他们,一圈圈的篝火便亮了起来,恰好将他们这一行人围在了最当中。

  萧诚等人对此自然是无所谓,以他们这里这些人的实力,只要不是碰上大队的人马,些许敌人,那真是给他们送人头罢了。

  光是一个魏武,一个韩锬,便足以以一挡百。

  让萧诚没有想到的是,就还真有人打上了他们的主意。

  他是被韩锬的怒吼之声给惊醒的。

  当然,就韩锬那嗓门,一声吼之声,整个营地的人也差不多都醒了。

  萧诚提了短刀冲出帐房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背上背着包裹的人正冲向外面,嗖的一声箭啸,魏武弯弓搭箭,箭支闪电般地射向这名小贼。

  那人猛然停身,手中佩刀一扫,叮的一声,羽箭已是被扫落到了一边。

  但刚刚打落这一支,又是数支羽箭上中下三路一齐袭来,那人怪叫一声,手中佩刀舞得风车一般,虽然显得狼狈无比,但却仍然是将箭全都挡了下来。

  这一下,不仅是魏武,便是萧诚等一干人都是惊住了。

  这个距离之上,要挡住魏武的连珠箭,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眼前这人,绝不是一般的小贼。

  “锤子,给我活捉了他!”萧诚一声断喝。

  刚刚被魏武一顿连珠箭,这个小贼不得不停了下来,提着锤子的韩锬已是赶了上去。

  “吃我一锤!”韩锬暴喝声中,手中铁锤已是泰山压顶地击打了下去。

  那人挥刀,一顶一拖,竟然轻轻巧巧地便将韩锬这暴力感十足的一锤给卸去了力道。接着反手一刀,捅向了韩锬的胸口。

  两人转眼之间便斗在了一起,以韩锬的暴力,那人居然丝毫不落下风,看得众人一阵面面相觑。

  “一齐人,把他给我拿下!”萧诚可没有什么单打独斗的觉悟,眼看韩锬竟然一时半刻拿对方没辙,立时便挥手下令。

  跟着萧诚的这一帮人,都是从战场之上下来的,打斗经验十足,眼前这个贼人虽然看起来异常凶横,但既然被韩锬给顶住了,剩下来的事情,可就简单了。

  当下数面盾牌围了上去,什么钩子绳子叉子一齐上阵,那贼人数次想要脱身而去,但与他对阵的韩锬太过于凶横,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锤爆了脑袋,想全身而退,怎么可能?

  如此局面之下,顿时便被钩子叉子给放翻在地,然后被死死地摁在地上,四马攒蹄给捆了起来。

  贼人背上的包裹被扒了下来,放到了萧诚的面前,打开了包裹之后,除了一些吃的之外,剩下的便是一些药品。这些,自然都是从他们营地之中偷的。

  “二郎,这家伙身上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也没有。”魏武气哼哼地走到了萧诚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柄刀。“不过他藏得再深,这一把刀也让他泄了几分实情。”

  接过刀来,萧诚审视了一番,点了点头;“这人该是大宋的一名军官,而且级别还不低,这样的刀,至少是都监以上的军官才能拿到手。”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萧诚道:“把这个人给我带上来。”

  砰的一声,贼人被重重地扔在了萧诚的面前。

  “说说吧,这要是一直不开口,我就只好把你交官了,再走两天,可就到了京兆府了!”萧诚淡淡地道。

  “就是偷了你一点儿吃的还有一些药物吧,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至于就送官吗?”躺在地上的贼人睁开了紧闭的眼睛,道。

  “哼哼,那是你被我的人发现了,又打不过我的手下这才这么讲吧?”萧诚嘿嘿一笑:“要是换一种情况,那可就说不准了。”

  “要不是手里家伙不趁手,你那个手下也不见得就是我的对手!”贼人虽然躺在地上,却仍然气焰嚣张。“老子运气不好,要不是一个兄弟伤势严重,逼得老子不得不打你们的主意来弄药,怎么会落在你们手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手里有药?”

  “像你们这样的贵介公子我见得多了,出行的时候,啥都会准备的。而且你的这些手下一看便都是从过军的,这些人手里也一定会有上好的伤药。”贼人恨恨地道:“只是没有想到,你们这么扎手而已。”

  萧诚摆弄着手里的腰刀,沉吟了片刻,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

  来人一怔,看着萧诚,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们都下去吧!”萧诚挥了挥手,对魏武几人道。

  贼人被捆得结实,魏武等人也不觉得此人能挣得脱,看起来二郎是窥见了什么了,就算是他们,也觉得眼前这人奇怪得很。

  等到众人退开,萧诚蹲下了身子,看着对方,笑道:“万福洋万都监吧,我可是真想不到以这种方式与你见面呢?”

  “我不是,我不是什么万福洋,我也不认得他!”贼人眼中掠过一丝惊慌,声音颤抖地道。

  萧诚盘膝坐在对方面前,笑咪咪地,让贼人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

  第一百六十六章:帮手

  “万都监,你没有见过我的人,但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萧诚认真地道:“就像我没有见过你的人,但对你这个人却是印象深刻。毕竟,能镇守嗣武寨这样的重地的将领,没有几把刷子可是不成的。”

  “你是谁?”贼人脱口问道。

  萧诚放声大笑起来,贼人这一说话,可就真坐实了他的身份了,果然正是他猜测中的嗣武寨寨主,都监万福洋。

  万福洋立时也反应了过来,对方仍然是在诈他,他竟然在惶急之下,坐实了自己的身份,一时之间,又气又急,脸色都憋成了青紫色。

  “我叫萧诚,如果你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也一定听说过萧定这个名字。”萧诚快活地道。

  万福洋叹道:“萧氏双璧,现在陕西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万都监,我刚刚从延安府出来,你可知道,马学士已经将你列入了战死人员的名单之中并且上报到了朝廷,虽然你丢了嗣武寨,算是罪将,但既然战死了,也算是以身殉职,朝廷不会再追究你的罪责了。你的家人,也不会受到连累,要是知道你还活着的话?”

  “萧公子,万福洋已经死了,我求你了,万福洋已经死了,这个人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了。”万福洋脸如死灰,只要眼前这个人把自己往官府哪里一交,身败名裂不说,自己所有的家人,都要受到连累。

  萧诚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我想如果我现在给你松了绑,你一定会规规纪纪地与我说说话,而不是打我的麻烦了吧?”

  万福洋苦笑:“萧公子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再者您麾下那个使锤子的人,我便难以对付,再加上那个射箭的,我便绝不是对手,我怎么会自讨苦吃,把自己往坑里送呢?”

  “你明白就好!”萧诚一笑,拔出短刀,哧的一声,已是将小指头粗细的麻绳一削为二,刀子的锋利程度,看得万福洋一愣。

  远处看着这一切的罗纲、韩锬、魏武等人都往这边走了几步,便连萧旖也从休息的马车里探出了半个脑袋,萧诚冲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放心,但也不要过来。

  万福洋缓缓地坐直了身子,轻轻地揉着手腕,刚刚这些人下手捆自己的时候,可半分也没有留情,这样专业的捆人方法,捆得久了,是真能把人给捆废的。

  “万都监,我想知道李度到底是怎样攻破嗣武寨的?刚刚看了万都监的本事,我就更好奇了。”萧诚问道。

  “内奸!”万福洋叹道:“他们收买了嗣武寨一个专管采买的军官,这个人借着采卖送货的机会,带了近二十个人进了寨子,敌人发动进攻的时候,他们里应外合。”

  “原来如此。”

  “当然,万福人也是难责其咎,因为那一天,我喝醉了,如果我能一直保持清醒,就算有内应,也不见得就能被人攻破了寨子,因为我醉了,整个嗣武寨失去了有效的指挥……”万福洋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军中不许酗酒。”萧诚轻声道。

  “是,只不过我一想到大家都去收拾定难军立功了,就我被困在嗣武寨中,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立功而自己只能干看着,不免心中郁闷!”

  萧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看起来,这事情的因果,还是与自己的大哥脱不开关系啊。

  “你刚刚说还有一个同伴,受了伤?”

  “是,他叫范一飞。是以前我在嗣武寨时候的部下。也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在榆川的时候我碰上了他。”万福洋道:“他受了重伤,本来已经好了一些没有性命之忧的,可是在榆川他发现自己的家人已经全都没了的时候,整个人就垮了,身上的伤也一日重似一日,我身上的一些金创药已经全部用尽了,又不敢去找大夫,把别人发现了我的身份去告密。今天发现了你们,知道你们这样的人身上一定会有上好的药,所以才起心来偷。”

  “雨亭,魏三哥,你们过来一下!”萧诚扬声叫道。

  等到两人过来,萧诚才对万福洋道:“你那个同伴在哪里,告诉他们位置,他们会把他接过来,我们队伍里,不仅有上好的药物,也有最好的大夫。”

  万福洋知道对方所言不假,敢紧说了一个地方,罗纲立即便带了魏武几人去接人。

  “多谢萧公子!”万福洋再次抱拳,向萧诚表示感谢。

  萧诚摆了摆手,道:“万都监,你就准备这样逃亡而去吗?你可知道,现在整个陕西路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像眼前这样的难象,很快就会得到扼制,你不能露出身份,可就成了一个黑户了,从此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行走,万都监现在最多三十出头吧?难不成以后就躲躲藏藏,一辈子不见人了?”

  万福洋的脸色完全地垮了下来,萧诚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没有身份,当真是寸步难行。如果仅仅是普通人也还罢了,偏偏他的身份还极是特殊,一旦被人发生蛛丝马迹,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看着对方,萧诚却是一阵阵的心痒难搔。

  眼前这家伙,可是一个人物,能与锤子两人对殴而不落下风的人,可真不多见,更何况此人还不是拿着惯使的兵器,只不过一柄腰刀而已,真要让他拿起了惯常的兵器,锤子还不见得是对手,这样的战将,就此埋没了,可就真可惜了。

  “万都监,恕我直言,你这辈子啊,想以你原本的身份过活,已经没可能了。陕西路也好,朝廷也罢,要是知道你万都监还活着,只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只不过陕西路这边是看到你就会把你弄死,你要落在朝廷手里,他们在弄死你的时候,指不定还想顺便把马学士也拉下马来。”萧诚道。

  万福洋也是一个聪明人,听到萧诚如此说,心中也是有些了然,当下拱手道:“不知萧公子何以教我?”

  萧诚呵呵一笑:“我有办法,给你弄到一个新身份,也可以把你暂时安排到一个远离这些是非的地方去生活上一些年,等到时机成熟,或许还有你重新出头的日子,当然,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你至少可以正大光明地行走于天下而不会被人非难。”

  万福洋沉默了半晌,于他而言,这或许还真是一个机会。

  萧诚的身份背景非同一般,给他弄一个新的身份,安排一个容身之地,的确不算是一件难事,只不过,从此自己也就再不是一个自由之身,而是要委身于萧氏为他们效力了。

  可又能怎样呢?

  当自己没有在嗣武寨战死,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心思已定,他却是一挺身站了起来,拱手道:“万某人已经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这一路上,不敢进村子、城镇,只敢挑着荒山僻岭走,不敢见人,但凡人多的地方,便要躲得远远的,生怕有人认得我,这样的日子,实在难熬,如果萧公子能给我安排一个新身份,让我重新开始,万某人愿意从此为萧氏效力。”

  萧诚大笑,站起来伸手拉住了万福洋的手,道:“这么说来,大家就是自家兄弟了,万都监……不不不,万兄弟,你放心,萧某人绝不会亏待你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半个时辰之后,罗纲等人抬回了一个气息奄奄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一副倒毙的模样,随行的大夫赶紧上前为其检查,趁着这个空当,萧诚将刚刚还五花大绑着的家伙,介绍给了众人。

  “这位是杨万福杨兄弟,以后就是咱们自己人了。”萧诚笑咪咪地给大家介绍道:“杨兄弟是一位能耐人儿,不过呢,因为一些特殊的情况落了难,现在见我够义气,决定从此以后跟着我干了,大家多多亲热亲热。”

  罗纲瞠目结舌。

  韩锬却是个心思单纯的,听到萧诚说了这番话,立时便冲着对方伸出了手,“杨大哥真是好功夫、好力气,嵬名合达都只挨了我十几锤子便吐了血,你屁事儿没有,以后找到机会咱们再试试。”

  万福洋,也就是刚刚被改了名字的杨万福,脸上呵呵笑着,心里却在想,滚蛋,谁没事儿跟你两个打架?纯粹是找罪受。

  “鲁郎中,这人怎么样?”萧诚掉转头,问着正忙着给伤员包扎的郎中。能被万福洋这样的人看重,到了现在这副田地还带着的人,决然也是一把好手,要是能救回来,自己便又添一个帮手,要是就这样没了,那就太可惜了。

  “二郎,这人的体格大异于常人,真是老汉儿生平仅见。”鲁郎中一边包扎着一边啧啧称奇,“死不了,依老汉儿看来,这人就是重伤之余又伤心过度,现在已经平稳了下来,养上几个月,便又是一条好汉。”

  “如此甚好,需要什么药材,尽管用,我们这儿没有的,到了京兆府赶紧去买。”萧诚叮嘱道:“京兆府那里,想来是什么药材都买得到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回家

  萧家也好,罗家也好,在汴梁城中,都是引人注目的人家。除开明面上的关注,在暗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偷偷地关注着。

  萧家二郎和罗家三郎这一次先去天门寨,再走定边城,无论是在哪里,都弄出了偌大的动静。这让以前并不怎么关注这两个后生小辈的人,也提起了对这两人的兴趣。萧家二郎以前只不过背了一个读书种子的名头,罗家三郎更是一京城闻名的纨绔子弟,大家关注他们,只不过因为他们的老子。

  但这一次,这两个后生小辈却是让人刮目相看。

  收复横山党项的大部分事宜,都是这两人在做呢!不管是马兴的奏折,还是萧定本人的折子,对这二人,都是不遗余力地称赞。

  对于这样的事情,萧诚倒也是乐见其成。毕竟今年连着几场大考,他需要更大的名气来为自己提振声势。

  这时节的考试就是这样,名气大的人,总是要占些便宜的。在一般人看来,这些人中了试那是应当应份的,要是不中,嗯,这里头有没有什么黑幕啊,是不是被人有要压啊,各种各样的传言必然会甚嚣尘上,一般人,还真是扛不住这样的清议。

  再者,萧罗二人这一次可做得都是实事,对于朝廷中真正握有权力的那些人来说,能做实事的官员,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他们优异的表现,对于二人接下来的考试来说,必然是加分项。

  人还离着汴梁远着呢,京中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耳中。

  萧诚还好一些,以前在京中,能与他相合的人就极少,但罗纲可就不同了,此人可是狐朋狗友一大堆,为了避免进城时动静过大,萧诚一声令人,一行人立刻加速,昼夜赶路,硬生生地把抵达的时间提前了一天,而且算准了时间,抵达汴梁城的那一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行人也已是极少的了。

  当然,城中依然是热闹的,汴梁的夜晚,向来也是一道盛大的风景线。

  悄没声地进了城,两路人马便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萧禹接到消息的时候,很是愣怔了一下,不是说明天才到家的吗?

  “学士,二郎和三娘子,马上就要到府门口了。”许勿言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

  萧禹哼了一声,“怎么?还需要我去迎接他们一下吗?他们当得起?”

  许勿言只笑不说话。

  萧禹终于还是绷不住了,横了许勿言一言,一双腿还是往外迈去,这不是当不当得起的问题,而是他实在是想念儿子与姑娘了。

  自从这二人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如许长的时间,头一遭没有在一起过新年,怎么能不想呢?

  踏出大堂的门,随即又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时,便见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之下,急步走了过来,看夫人的模样,脸庞潮红,显然是从后头一路小跑过来的,到了前院,这才慢了下来。

  “夫人慢些,两个不孝子,这一次必得是要打板子,动家法的!”萧禹赶紧上前扶住了夫人。

  韩大娘子翻了一个白眼给他,然后两只眼睛却是落在了侧门处。

  大门当然是不可能开的。

  萧禹与韩大娘子自然也不可能真迎出门去。

  侧门大开,萧诚率先跨进门来,在他的身后,萧旖低着头紧随其后。

  “父亲,大嬢嬢,我们回来了。”看到萧禹与韩大娘子站在台阶之上,萧诚一扯萧旑,两人急走几步,卟嗵一声跪在地上,诚意十足地连连叩头。

  萧禹还端着架子,点了点头,鼻孔里嗯了一声,韩大娘子却是忍不住了。眼见着侧门已经关上,现在站在院子里的,全都是自己家里的人,那里还端得住主母的架子呢,几步便下了台阶,一把便将萧旑扯了起来,两手捧着萧旖的小脸,仔仔细细地审视着。

  “娘,我好着呢!”萧旖眼泪汪汪地道。

  没进门前,一直想着这一次只怕母亲大人一见自己就要大发雷霆,就要好好地收拾自己,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说起来萧旖在家的时候,一向是惧怕母亲远过于惧怕父亲,父亲在她的眼中一向是慈祥的。这个感觉,跟萧诚却是恰恰相反的了。萧禹对萧诚那是严厉有加,倒是韩大娘子对于萧诚一向是关爱、慈祥,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客气。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韩大娘子仔细审视了一遍,终于是放下心来,不过一想到自家娇滴滴的闺女在风雪连天的天气里一路跋涉,必然也是受尽了苦楚的,心中又不由得来气儿,这气儿自然是洒不到萧旖身上,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萧诚。

  去岁萧旑逃跑的时候,如果不是萧诚暗中相助,萧旖怎么可能逃得过自己的五指山?

  萧诚自是懂这一眼的意思,干笑几声道:“父亲,大嬢嬢,外头人多,屋里头说话吧!”

  韩大娘子看了一院子的人,点了点头,牵着萧旑率先进屋。

  “娘,这是我给你亲手织的。”打开一个箱子,萧旖献宝似的掏出一件件手织的羊毛衣裤、手套、袜子、帽子。“线是大嫂纺的。”

  韩大娘子摸着这些衣物,眼睛倒是先潮湿了起来,姑娘终究是懂事了起来,这么多的东西,一针一线地织出来,还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之下,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的。握住女儿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果然比去年要粗糙了许多,一时间更加地心疼了起来。

  “家里都有织娘的,哪里需要你来做?”

  “二哥哥说这不一样的。”萧旖笑道:“二哥说娘穿上我亲手织的,一定会更暖和呢!”

  “他倒不怕累着你!”韩大娘子又瞅了萧诚一眼,“这羊毛线是怎么弄的,这么软?”

  汴梁市面之上自然也是有这样的衣物卖的,不过基本上都是家里贫困的人才会去穿,主要便是因为羊毛纺成的线极是粗糙,甚至还会有一股子膻味,但凡家中有点资财的,都不会去穿这样的衣物。

  先前韩大娘子没有注意这一点,此刻才发现,拿在手里的东西居然柔软如天然皮草,放在鼻间嗅嗅,竟然有淡淡的香气传来。

  “好像是二哥哥在那边弄的那个工坊加工的,我拿到线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萧旖看了一眼另一头正与父亲叙着话的二哥。“还有呢,这些衣服上的花纹,都是二哥哥教我织的,二哥哥真是厉害,连怎么织衣物都懂呢!”

  韩大娘子有些瞠目结舌,看着这些织服之上各种各样的花纹模样,问道:“是你二哥哥教你的?”

  “是啊,二哥哥也教了大嫂,我和大嫂那段时间又把这些针法教给广锐军的那些女子,现在好多人都会了。”萧旖略显得意。

  韩大娘子沉默了半晌,才道:“一个读书人,不认真读书,尽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看起来当真又是想要讨打了。”

  “二哥在那边做了好多事呢!”萧旑赶紧道:“这些小事,都只不过是他闲下来时教我们的。”

  韩大娘子哼了一声,拿着一件衣服便走向了萧禹父子。

  二人看到韩大娘子走了过来,便停止了说话,萧诚站了起来,微微躬身。

  “这么好的东西,也不教给家里的工坊,倒是给了定边城那些不相干的人,你倒是好大方!”韩大娘子将手里的羊毛衣物递给了萧禹,不满地看着萧诚:“你既然有法子将羊毛线弄得这么柔软,品相如此好,早教给家里的工坊,弄出成品来,在汴梁必然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萧家家大业大,除了田庄,自然也是有工坊铺面这些的,这些事情一向都是由韩大娘子打理,萧禹是不理的。

  说起来要维持萧氏的正常运转以及在汴梁的体面,每年没个一二十万贯,那是铁定不行的。在萧禹不想贪污腐败的情况之下,韩大娘子还是颇费心力才能做到这一切的。

  “这是在那边才想出来的,一帮子工匠实验了好久呢!”萧诚赶紧解释,“大嬢嬢要是觉得有用,回头我便写出来给许爷爷。”

  “还有什么好东西,不要再藏着掖着,都拿出来!”韩大娘子喝道:“你也是大人了,该为家里出出力了。”

  “现在真没有了,以后想出来一定跟大嬢嬢讲!”萧诚赶紧道。

  一边的萧禹不满地道:“夫人,不要一门心思地钻到钱眼子里去了,诚儿马上就要参加举人试,进士试,时间要放到读书之上呢!这是接下来我们萧家的大事。”

  韩大娘子扁了扁嘴,萧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再者说了,整个家里,说要钻到钱眼子里去的了,还有比他这个三司使更合适的吗?

  一边的萧旑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要是让大嬢嬢知道天香阁也是二哥哥的,只怕当场就要气昏过去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满心不情愿

  如果有可能,萧诚是真不想踏足荆王府。

  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堂皇之地登门。

  如果他能作主的话,他只想在一个月黑夜风高或者风雨交加根本就没有人能在街上站得住脚的时候登门。

  只可惜,他做不到。

  荆王赵哲派出的是他的大管家何敬亲自去萧府请的萧诚。

  这是绝大的礼遇,但在萧诚看来,不谛于是把绞索又往萧氏的脖子上套得紧了一些。

  无可奈何啊!

  今天不知有多少人会看到,萧家的二郎刚刚从陕西路回来,就被荆王派了心腹接进了荆王府,萧二郎不算个啥,但萧大郎就是一号人物了。

  现在的萧大郎手中握有偌大的兵权。

  而兵权,向来就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东西。

  叹着气踏进荆王大门的时候,萧诚甚至觉得只怕现在身处皇宫大内的那位官家,也已经得到了讯息了吧?

  萧诚似乎看到了官家那些阴沉而带着冷笑的脸。

  “荆王殿下啊,你就不能低调一点吗?”萧诚在心里大声地疾呼着,你如果真把你的父皇当成是必须要战胜的一个敌人的话,那你现在采取的策略,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你们的实力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看起来荆王殿下现在手握大权,一举一动都牵动朝政,但实则上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浮沙之上的,一点儿都不牢靠。

  东西两府的相公们能与官家分庭抗礼,靠的是皇宋数百年来的传统,靠得是天下读书人同仇敌忾地抱成团与皇权对抗。

  别看东西两府的相公们经常为了彼此的利益斗得乌眼儿青,但一旦皇权想要侵蚀相权的时候,这些看起来誓不两立的家伙们,立刻便会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与皇帝争斗,哪怕皇帝把东西两府的相公们换光了也无济于事。

  因为上来的人,还是会与皇帝对着干,直到皇帝承认他们的权力。

  但这些人是不会为了皇位的传承与官家对着干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与他们无干。

  不管是那个人当皇帝,他们还是他们。

  而且从内心深处,朝中大部分的文官们,只怕并不喜欢荆王。

  因为荆王太过于强势了。

  多年军中磨砺出来的锋刃,使得荆王遇上难决之事时,更喜欢抡起大斧头横砍直劈过去。的确是无往而不利,但也让他走过的路,一片血肉模糊,这便让许多人不喜了。

  现在这位官家,便很难伺候了,但至少还是按着一直以来的约定俗成来与臣子相处。

  如果真让这位在军中呆惯了的荆王上位了,他们还会这么舒坦吗?

  那可不见得。

  虽然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但在跨进大堂,见到荆王赵哲的那一刻,萧诚立即便将满肚子的不愉快扔到了一边,换上了一副笑脸。

  “见过殿下!”一撩袍子,萧诚做了一个要跪的架式,赵哲却是一撩步子上前,便挽住了萧诚。

  “免礼免礼!本王可不敢让一个未来进士行跪礼,更何况,你还是皇宋的大功臣。”扶着萧诚的臂膀,赵哲笑咪咪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萧诚,那眼神儿,只看得萧诚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哲以前是见过萧诚的,不过那时候的萧诚,还只顶了一个读书种子的名头,对于赵哲来说,这样的人嘛,多得是。

  但一趟西北之行,萧诚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可就不是一个读书种子可以概括得了。

  对于久在外面任事而且自己本身就精明能干的赵哲来说,能做事的读书人和不能做事的读书人,对他的作用,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都说他赵哲重武轻文,那是完全不了解他赵哲。他看重的是能够做实事不空谈的读书人,偏生这世上,夸夸其谈者甚多,能脚踏实力做事的人少,能从容谋划胸有城府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自己便更喜欢那些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懈怠的武将,虽然你一件事要耳提面命地说上好些遍,更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超常的发挥,但他们至少能将事情做到基本不出差错。

  赵哲最怕的就是那些不懂装懂还想要来个自我发挥的读书人,把一件事可以给你败坏得无以复加,连抢救一下的可能都没有。更恼火的是,事后,他们总是能找出无数个替罪羊来替自己挡罪。

  真要有像萧诚这样的读书人,他赵哲那是一定会供起来的。

  “好啊,好啊!”轻轻地拍着萧诚的手,赵哲满心欢喜,“坐,坐。”

  看着牵着萧诚的手,亲自引领他到一边坐下的屋内几个人,一个个都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这几个人,想来便是荆王的智囊团队了,不过一想现在荆王所施行的策略,萧诚便对这些人一点儿也不感冒了。

  他真想对这些人吼一句,一群酒囊饭袋啊!

  “这便是萧长卿的二弟,萧诚萧崇文。”赵哲笑咪咪地向着众人介绍萧诚:“说一准过上一些年,大家介绍长卿的时候,会加上一句这是萧崇文的大哥呀!”

  “可不敢这么说,与大哥相比,我差得太远了!”萧诚赶紧推辞道。

  说起来在京城汴梁,萧定萧长卿的名声,还真就是属于如雷贯耳的那一种,上林苑那一场十挑一百的战斗,让久历和平的汴梁人,真正见识到了边军的凶狠。

  “久仰久仰!”屋里几人一起站了起来,抱拳为礼,受赵哲的影响,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显得极为干练利落,应当是读书人,但却闻不到一般读书人身上的那股子酸味。

  有酸味的,在赵哲这里,根本就无法存身。

  “久仰久仰!”一面拱着手,一边不咸不淡的与这些人寒喧着。

  最后一个,却让萧诚心中猛然一惊,因为这个人一看就是一员武将,而且这个人的名字,他也是极熟悉的。

  “陶大勇!”

  第一批被轮换上京的边军将领,如今已经是升任了指挥使,准备接手捧日军。而原捧日军指挥使赵正,此刻已经到了归义城,正在与耶律珍乌鲁古等人大动干戈呢。

  你一个即将上任的捧日军指挥使,正儿八经的实权在握的军中将领,还驻扎在汴梁之中,一点儿也没有顾忌的跑到荆王这里来,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啊?

  看着陶大勇那一副一看就是在风雪之中磨砺出来的苍老的面孔,萧诚一时之间不该说什么好才是。

  陶大勇不懂,荆王不会连这些忌讳也不懂吧?或者还是荆王现在已经压根儿不在乎了?

  萧诚转头看向了荆王。

  赵哲一笑道:“陶将军也是刚到汴梁,专门来见我这个老上司,人都到了门前,我要是闭门不见,反而是落人口实,大大方方地见上一见,又有何不可呢?崇文,他也就比你早到了一柱香功夫而已,既然已经进了门,我想不如就让你们认识认识,以后想来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

  萧诚满头黑线。

  “殿下,依崇文看来,陶将军实在不宜在此久留。”萧诚皱眉道:“只怕便是这一会儿,殿下您也要准备自辩的折子了,乌台那些人,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回京的这段日子,弹劾我的折子不知有多少,也不在乎这么一件,回头我自去宫中与父王解说便是。”赵哲笑道。

  陶大勇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自以为的礼节,竟然给荆王带来如此大的麻烦,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脸上也变了颜然。

  “殿下,我,我……”

  “陶将军不必在意,些许小事,回头我自会处理。”荆王笑道。

  “陶将军,接下来,官家肯定是要见你的。”萧诚道:“你不妨表现得粗鲁一些,无知一些,在御前即便是些许失礼也无所谓,作为替官家拿下归义城的大功臣,官家绝不会在意你的失礼的。如此一来,荆王殿下也会更好说话。今天这件事,便能轻轻地揭过去。”

  陶大勇有些懵然不懂,荆王倒是大笑起来,“崇文倒是机智百出,不过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殿下,这一次上京,我还专门请了一个赋闲在家的举人教我这些礼仪以及人情往来呢,敢情,我这是犯了大错了。”

  萧诚摇头道:“陶将军,回家去了就将这人撵了吧,这人,要么是啥都不懂,要么便是包藏祸心。”

  “他要真是包藏祸心,陶某人……”陶大勇脸上杀气一闪而现。

  “陶将军,撵了就好,如果此人真是另有来路,只怕是轻易动不得的,这里毕竟是汴梁。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殿下呢,千万枉动不得。作为殿下的老部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与殿下联系起来的。”萧诚叹了一口气。

  这事已经麻瓜了。

  陶大勇不来,官家说不定还觉得这员勇将是可以拉拢的。

  这一来,以官家的性子,那里还会信任陶大勇呢!

  如果陶大勇家的那位举人幕僚当真是有心人安排的话,萧诚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之至。小小的一条计谋,立时便让荆王与陶大勇同时陷入困境。

  荆王殿下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这件事情,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了结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退一步又何妨

  陶大勇匆匆告辞离去,从他脸上的表情,萧诚能猜到这位边地悍将此时心中的惶恐。

  一辈子都在与辽人打交道的他,第一次飞黄腾达到了皇宋的核心区域,便结结实实地被人上了一节什么叫做居心叵测的课,不知不觉便踏入到了对方觳中。

  这与行军打仗完全不同呀!

  在战场之上,谁想让陶大勇坠入陷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诚很同情这位年过五十的将军。

  说句心里话,他这样的人,就不该来汴梁。

  来了汴梁,也该激流勇退,就此退出军界,交出兵权,然后拿着官家的赏赐回乡去当个小地主。

  想要在汴梁立足,只怕不得善终。

  皇宋一直以来,本来就对武将提防得紧。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武将造反,可就结结实实地能造成破坏的。

  数百年前,皇宋的开创者,不就是在陈桥驿皇袍加身吗?

  武将贪财不要紧,但万万不可贪权,更不能毫无顾忌地往诸如荆王这类人身上靠。

  可惜,初入汴梁的陶大勇不懂。

  希望这位边地悍将在吃了这一记闷亏之后,能幡然醒悟。

  他回去之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去处理那个给他出主意的幕僚,而应当是快快地向官家写一封乞骸骨、恳请解甲归田的表章,如此一来,事情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不过当着荆王殿下的面,萧诚可不能如此贸然地给对方出主意。

  再者,自己就算出了这个主意,陶大勇又凭什么信任自己,认为自己说得就是对的呢?

  “崇文,说说西北的事情!”赵哲身子侧倾,目光炯炯地看向萧诚:“你刚刚从西北回来,知道那里具体的情况,说句实话,对于地方官员的表章,我向来是只信个四五分的。”

  萧诚点了点头,道:“殿下,我离开延安府的时候,事实上马学士已经稳定住局面了。李度毕竟实力有限,突然一击得手,再想向前可就实力不足了,李澹将军布置的防线,已经死死地将李度挡在了延安府外侧,不出意外的话,李度的攻击,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绥德地区的损失是无法挽回了?”赵哲道。

  “是!”萧诚道:“李度知道,他不可能一直占据绥德地区,一旦马学士缓过神来,必然会组织大军开始反扑,所以在占得绥得地区之后,李度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抢掠,殿下,他抢的可不止是钱财、物资,他连人都抢掠走了。绥德地区数十万人丁,最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脱得此难!”

  赵哲脸色有些阴沉,好半晌才道:“马兴送回来的哲子,说了一个东守西攻的大致策略,但却语焉不详,我看了这折子,总觉得他有些话没有在折子里说清楚,但他给父亲的密奏之中,必然是说了的。”

  看着赵哲的模样,萧诚知道他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

  对于赵哲这样的人来说,不能掌握一切情况,通盘了解全局布置的话,他心里就一定然是百爪挠心。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强烈的权力欲。

  “殿下……”

  “你知道这里头的详情对吧?”赵哲问道。

  萧诚稍微挺直了身子,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几人,赵哲却是摆手道:“尽管说,不妨事,这里,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殿下可知禹藏花麻这个人?”萧诚问道。

  “当然知道,青塘之地一个颇具实力的吐蕃贵族,不是说他已经被李续拉拢了吗?”赵哲看着萧诚,脑子中突然灵光一闪,“马兴图谋的是这个人?”

  萧诚笑道:“正是。禹藏花麻在青塘被木占、瞎药压得无法翻身,岌岌可危,李续这个时候去邀约,对于禹藏来说,却是一根救命稻草。禹藏部族穷得叮当响,他需要钱财,需要物资,需要武器,否则他迟早会被木占或者瞎药给灭了。”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节操,什么信义,必然是有奶便是娘,谁给的好处多,他就会跟谁干!”赵哲冷笑起来。

  “正是如此。相比起李续,马学士的份量,自然要重了许多!”萧诚道:“而且皇宋对于肯降伏的外族,一向都是极其优容的,这一点,禹藏花麻也是清楚的。能搭上皇宋的梯子,抱上皇宋的大腿,他干嘛还要跟一个朝不保夕的李续合作呢?”

  “这个禹藏部族,这些年来对大宋的边境也是不停地在骚扰,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赵哲狠狠地道:“想来这一次马兴定然会许诺给他一场大富贵。”

  “算不上大富贵。”萧诚笑道:“一个空头的官职,品级再高又有什么用,禹藏花麻本身也不会在乎,但我们愿意提供给他的物资以及全面与他通商,才是他最想要的。”

  赵哲点了点头,皇宋对于这些地方实力部族,在交易方面,一向是限制的,日常用品他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可是一旦涉及到战略物资,那就难了。除了用战马来换,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其它有价值的东西,随着李续的崛起,战马交易都被截断了,这些人的日子也就过得更加的艰难。

  如果这一次打垮了李续,禹藏控制的地盘,可就与皇宋秦凤路直接连接上了,那交易就再不受限制,如此一来,能从大宋这边得到源源不绝的补给,在与木占、瞎药的争斗之中,禹藏不说打赢,至少能保住现在的地盘。

  “只要禹藏反水,萧长卿便能直捣兴庆,击败李续了。”赵哲呵呵一笑道:“要是活捉或者杀了李续,长卿的功劳可就了不得了,不说一举得上横班,至上一个殿前都指挥使那是手拿把攥的。到时候就可以把长卿调回汴梁来做张超的副手,好生地整顿一下上四军。”

  说到上四军,赵哲仍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崇文你也是清楚的,不仅仅是上四军,汴梁周边驻扎的部队,都不成样子了。现在的皇宋军队,典型的是枝杆强,中枢弱,这就是祸患的根本,当年大唐为什么没落,不就是中央军事力量薄弱而藩镇军事力量强吗?再这样下去,我皇宋便会踏上唐的老路。整顿中央禁军,已经刻不容缓。”

  调自己大哥回汴梁,那是万万不成的。

  萧诚在心里腹绯了一句,嘴里却道:“殿下,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李续盘踞西北多年,势力不弱,击败他容易,连根拔起可就难了。而且这是牵一而发动全身的事情,我们这边一打起来,李度只怕要发疯。”

  “刚刚你不是说马兴那里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吗?更何况到了这个时候,朝廷必然也要动员河东军队的。”赵哲道:“官家看不到这一点,东西两府的相公们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殿下,您忘了辽人了吗?”萧诚道:“您觉得辽人会眼巴巴地在一边看着我们收拾李续而没有动作?耶律俊、耶律珍这些人,哪一是善类?”

  赵哲目光炯炯地看着萧诚道:“你觉得河北路这一次也肯定有事?”

  萧诚一字一顿地道:“殿下,我不敢打包票,唯一敢说的就是,一旦有事,那就是大事。我怕崔枢相过于乐观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正在进行中的轮换先停下来,把有经验的军队先留在边境线上,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

  赵哲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包括信安军在内的,现在只怕也已经动身了,崔昂也算是老军务了,想来会安排妥当的。”

  听到赵哲如此说,萧诚顿时沉默了下来。听这口气,只怕崔昂与眼前这位殿下已经达成了什么默契。而荆王也急于想把边军上自己的心腹轮换进京来。

  自己想要停下这艘已经动起来的大船,只怕已经是不可能了。

  “殿下,何不缓一缓?”过了好半晌,萧诚才开口道:“过于锋芒毕露,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有时候示弱也是一种战略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

  “此言大谬!”赵哲还没有说话,坐在右侧的一个青衣老者已经是不屑地站起身来,逼视着萧诚道:“眼下局面,殿下只有奋勇向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眼下一退,便是大溃败的局面。”

  萧诚叹了一口气:“便是大溃败又如何?这是输给了官家,又不是输给了楚王!不丢脸。”

  萧诚这一下干脆是撕开了所有的伪装,直接了当地说出了眼下赵哲面临的困局。

  其实楚王不足惧也。

  所惧者,唯官家耳。

  向官家认输,有什么要紧的呢?

  赵哲两手握住椅背,青筋毕露,半晌才对萧诚道:“崇文,我知你所想,但时不我待,我不想这样的局面一直就这样僵持下去,如此,只会败坏国事。如果陕西路速胜,可能避免这种状况?”

  萧诚摇头:“殿下,我认为不可能。更重要的是,我认为到时候河北路会先垮。”

  第一百七十章:心惊

  老实地讲,在荆王府的这顿酒饭,萧诚是吃得一点儿也不爽利。

  哪怕主人很热情,陪客也是相当地尽职尽责,饭菜的滋味也绝对要比萧家可加地可口,菜的式样更是花样翻新,天南地北,山上跑的、河里游的、天上飞的,应有尽有,可萧诚就是欢快不起来。

  因为他发现现在的荆王赵哲,就如同一架失控的马车,根本就没有法子停下来,只能不管不顾地向前猛冲,他甚至都对他用心经营了好些年的河北路都不管不顾了。

  自己已经明确告知了耶律俊等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旁观,肯定要出兵的。调走信安军等边地老部队,肯定会让前线无比空虚,给辽人以可乘之机。

  但荆王却是毫不在意。

  一旦辽人突破防线,边境线上的宋人,可就要遭大殃了。

  久在河北的赵哲不可能不清楚。

  但他现在需要这些他经营多年的嫡系部队上京来为他助力。

  走出荆王府的大门,有些昏乎乎的上了马背,李信牵着马慢吞吞地走着,他也看出来萧诚有些醉了。

  李信有些吃惊,因为萧诚的酒量他是清楚的,喝惯了天香阁出产的那种酒之后,即便是七十二家正店那种地方出产的酒,也很难让萧诚喝醉的。

  一阵风吹来,萧诚一个激凌,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二郎,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李信赶紧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坐一坐,喝点儿醒酒汤?”

  萧诚没有答话,而是转头,看向远处的皇宫方向。

  西北大乱,牵涉了皇宋无数的精力,河北路对面的辽人,肯定要乘机占些便宜,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这样的事情,连自己都能猜得到,想得到,皇宫里的那位想不到?东西两府的那些人想不到?

  可为什么他们都默不作声。

  皇宫里那位,是想看看荆王到底想要走到哪一步。

  而东西两府的那些人,只怕是看透了官家的意思,所以不想插手这对父子间的斗法。

  猛然之间,萧诚觉得自己看透了官家想干一些什么。

  辽人入侵么?

  这又算得了什么?

  宋辽之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谁又能奈何得了谁?只不过是一场拉锯仗而已。

  早前崔昂已经占了一些便宜了,这一次辽人打过来,只不过是将这些便宜还回去罢了。

  但这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对于官家而言,却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摧毁荆王殿下在河北路经营下来的势力,让荆王殿下变成一头没牙的老虎。

  萧诚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父子相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竟然已经拿河北路上数百万百姓作为赌注了吗?

  “二郎,冷吗?”看着萧诚缩起了肩膀,脖子,李信又问道。

  萧诚摇了摇头,“先不回去,这副样子回去,没得让嬢嬢和妹妹担心,先去天香阁那边醒醒酒。”

  李信嘿嘿的笑了起来:“也是哦,二郎回来后,还没有去天香阁呢!也是该过去看看。”

  萧诚没有理会李信话中有话,作为自己的心腹伴当,很多事情李信都是一清二楚的。

  绕到了天香阁的后门,一进门,萧诚便看到了江映雪一副又欢喜又意外的等在了里头。

  “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能过来呢!”上前一步,扶着萧诚从马上下来,江映雪轻咬着嘴唇:“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回来总是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应酬的。”

  萧诚并不介意这个时候说几句对方喜欢听的。

  “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你这里,总是要排在前头的。”握着江映雪柔软细腻的小手,萧诚微笑着道。“带回来的那些礼物,还喜欢吗?”

  江映雪红着脸连连点头:“当然喜欢。特别是那几副红狐皮子,足可以做一件裘衣了,红狐本就少见,你居然弄到了几副,真是有心了。”

  “也没啥,都是拓拔扬威与仁多忠送的。”萧诚笑道:“不过呀,你别让三妹看到了,否则让他说漏了嘴,被大嬢嬢知道了,不免要收拾我。”

  “本就该送给大娘子的。等会儿你带回去。”江映雪赶紧道。

  “送出去的礼物岂有再拿回来的道理?”萧诚摆手道:“放心吧,大嬢嬢哪里我也是送了厚礼的,再说了,红色这个颜色太艳,大嬢嬢必然是不喜欢的。”

  将萧诚扶到了小厅里,安放到了那张独属于他的软榻之上,江映雪赶紧走到后面的小厨,亲自为萧诚去弄点醒酒汤。

  虽然萧诚笑容满面,但聪慧的江映雪,却是窥见了萧诚笑容之下的那一抹淡淡的苦涩。

  这可太不寻常了。

  不是一切都大好吗?西北之行,传来的消息都是顺利的,怎么回来了反而愁上了呢?

  煮好了醒酒汤,端过来的时候,看到软榻之上的萧诚,侧头直楞楞地看着北方出神,竟然连自己进来都没有发现,江映雪更是觉得这一次只怕事情很大。

  “出了什么事吗?”将碗轻轻地放在几上,江映雪伸手握住了萧诚的手:“我能帮上忙吗?”

  萧诚摇了摇头:“谁也帮不上忙,我现在终于才想明白,为什么夏诫一直会呆在河北路上。荆王主政河北,他没有走,崔昂再去,他还是没有走。荆王在时他不走还说得过去,可崔昂去了他还留在这里,就奇怪了。一路之上,安了两尊大神,咱们的官家想干什么呢?”

  江映雪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他知道萧诚不是在问她。

  “原来接下来官家是需要夏诫这尊大神来收拾河北的残局,同时借机整顿收纳荆王殿下的势力。”萧诚接着道:“也只有久在河北的夏诫才能做到这一点,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河北的实力不受到太大的损失。”

  听到这里,江映雪明白了过来:“二郎说得是官家与荆王这对父子之间的斗法吗?听你这么一说,荆王殿下要输?”

  萧诚冷冷一笑:“先天不足,又不知退让,岂有不输之理!就看这一次会输到什么程度了。我明白了,像信安军这些荆王殿下原本的嫡系部队,根本就过不了大名府。到时候,他们只怕会被夏诫送到一线去,有心安排之下,这些部队纵然不全军覆灭,也会实力大损。”

  “怎么会如此?”江映雪震惊地看着萧诚:“这,这不是拿皇宋军队,皇宋百姓开玩笑吗?”

  “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萧诚脸色铁青:“百姓只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你是,我也是,随意拨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二郎!”看着萧诚脸色极其不好,喘着粗气地狠声狠语,江映雪赶紧低语安抚。

  “我不想成为这样被人随意拨弄的棋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就在努力,可时间太短,终于还是无法自己支配自己。”两手叉在头发之中,萧诚有些痛苦。

  “一旦荆王殿下在这场争斗之中败北,萧家?”江映雪低声问道。

  “那还能有个好?”萧诚冷笑起来,“而且,这还要看到时候这对父子,到底争到一个什么程度,我们要加快步伐了,南方的事情布置得如何呢?”

  “一直都在进行着。”江映雪道。“如今我们在哪边投入的厂坊、庄园、茶山等,已经有了近百万贯的规模。当然,这些数据只有我们自己清楚,外面人,是根本不清楚这些产业之间的内部联系的。”

  “继续加大在哪边的投入吧。”萧诚低声道。“西南比如夔州路、广南西路这些地方都要布置。”

  “哪些地方也要布置?”江映雪惊呼起来:“都是些荒蛮之地!”

  “谁告诉你哪些地方是荒蛮之地来着!”萧诚摇头:“都是些好地方啊!”

  “那种地方,官府的势力极弱,地方豪强、部落酋长、土司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想要正儿八经做生意,只怕很难。”江映雪摇头道。

  萧诚哈哈一笑:“映雪,你说得好像我们就一直是正经商人一般?”

  “我们当然是正经商人,只不过偶尔做那么一次两次罢了!”江映雪强辩道。看着萧诚终于乐了,江映雪也是开心起来:“二郎,这么说来,接下来我们的重点,反而是要开妈这些荒蛮之地了。”

  “如果荆王败北,而且败得很惨,也许只有那些地方才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萧诚道:“这个世道,光有钱,也是不行的,得还有大刀片子。但在秩序井然的地方,我们的大刀片子只能藏身于黑暗之中见不得光。但在云贵之地,咱们的大刀片子换一个模样,便可以公然存在了。”

  江映雪点了点头:“谁去负责这方面的事情?”

  “昨天应当有两个人拿着我的信,到了你这里吧?”萧诚道。

  江映雪一惊:“你是说昨天来的那个杨万福和范一飞?他们不是刚刚才投奔你的吗?能将这么关键的事情交给他们来办?”

  萧诚坐直了身子,一口喝干了醒酒汤:“你把杨万福叫来,我与他谈一谈。”

  第一百七十一章:去向

  回京的那一天,万福洋和范一飞就被韩锬引领着从另一座城门进了城,然后便直接被安排到了天香阁这边。

  江映雪虽然不知道这二人的身份,但能让萧诚郑重其事的从西北带回来并且送到她这里来,自然是非同小可。

  此时此刻,听到了萧诚跟她说起这二人的身份,江映雪也是咋舌不已。

  进京两天的万福洋,一直便窝在给他安排的房间之中,没有踏出房门一步。好在还有一个范一飞与他说会儿子话。

  回来的这一路之上,萧诚是丝毫不吝啬银钱,珍贵的药草、补药不要钱似的往范一飞身上堆,而随行的那名郎中,身手也是不凡,范一飞的伤势,倒是一日好过一日,到了汴梁之时,已经好得差不多,基本上行动是无碍了。

  其实范一飞更多的是心病,他的家人在这一次的战乱之中全数遇难,这让他心丧若死,本来已经好转的伤势顿时便严重了起来。如果不是碰巧遇上了万福洋,他这条命也早就没有了。

  当然,接下来如果不是萧诚的竭力救援,范一飞的这条命,也大概率是抢不回来的。

  初到汴梁,万福洋便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奢侈。

  比起范一飞不过是一个押正这样的低级军官,没什么见识,身为都监的万福洋,却已经算是中级军官了,也见过一些大场面,自然比范一飞要高明许多。

  在天香阁这两天里,吃的、用的、穿的,无一不是上上之品。

  范一飞是毫无所觉,但万福洋却吃惊得很了。

  不说别的,他二人身无长物,进了天香阁之后,这里的人送给他们换洗的贴身衣物,清一色的都是吉贝布。

  所谓的吉贝布,其实也就是棉布,不过此时只出产于海南黎族,产量极少,是皇家贡品,正宗的吉贝布在市面上销售的数量极少,当然,价格也就极其昂贵,别说是平民百姓了,一般有钱人,也是舍不得买上一匹回去做衣裳的。

  这玩意儿属于这个时代真正的奢侈品,而且一般人还根本就不见得认识这东西,比起丝绸织品来,吉贝布在外行人眼中,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范一飞不觉得啥,只是感到这衣服穿着舒服,而万福洋却知道,自己穿着的这身内衣,如果换成铜钱的,足以把自己压趴在地上。

  两个人就像是乡下佬进城,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们无所适从。

  第一次入厕的时候,干净毫无异味的茅房让万福洋差点没有拉出来,而最后,擦屁股的居然是一种洁白的软乎的纸张。

  如果茅房里但凡还能找出别的东西擦屁股,万福洋是怎么也想不到这纸居然是擦屁股的,蹲在那里腿都麻了,看了半晌,终于才确定这个挂在茅房墙壁之上的卷成筒装的白纸就是用来擦屁股的。

  一拉之下,这个卷筒纸便转动了起来,万福洋扯下了小小的一段。

  以前,他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错,但现在与人家一比,似乎自己就是一个穷得一无所有的人。

  擦屁股居然也是用纸的,讲究一些的也不是用厕筹吗?不讲究的啥都用。

  纸,是多么贵的物事啊!

  居然拿来擦屁股。

  汴梁人,或者说那些真正的富贵之人,实在是太穷奢极侈了。

  其实在这件事情之上,万福洋还真是冤枉了这些人。

  因为用这厕纸来擦屁股的事情,现在也就只限于萧府和天香阁这两个地方。萧家有一个纸作坊,除了生产普通用纸之外,也少量生产一些这样的厕纸,仅仅供自家人使用。而生产这种厕纸的技术,也是萧家二郎鼓捣出来的。

  即便是皇宫的那位官家和诸位贵人,现在擦屁股,只怕也是用的绸布呢!

  萧诚试过,很不舒服。

  不过这件事情可不敢泄漏出去,否则便会被人喷死的。特别是那些读书人,笔墨纸砚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圣物一般的存在,要是知道萧诚用纸来擦屁股,只怕要喷他一身的唾沫星子。

  “萧公子!”站在小厅的门口,万福洋拱手道。

  小厅里,一白衣女子正坐在长几的中间,准备着一样样的茶具,看起来是要泡茶的模样,一侧跪坐着身穿青袍的萧诚,二人看起来都很随意,特别是萧诚,头发随随便便地挽了一个髻,用一根木棍别着,大量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一路同行良久,万福洋还是第一次看到萧诚如此的放松。

  这个女人与萧二郎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在天香阁两天,万福洋并没有见过这天香阁的主人。他一直以为,这里是萧二郎置办的一处别院所在。

  “万都监,快请进来。”萧诚没有站起来,坐在哪里笑着招手相请。

  从万福洋答应跟着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算得上是萧诚的属下了,萧诚自然也不会刻意地去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该展示的资态,他都已经开诚公布地说得很明白了。

  “那里还有什么万都监,只有一介平民杨万福。”万福洋跨进门来,微微欠身道。

  萧诚微笑着道:“也是,杨大哥,请坐,如果不介意,可以直接叫我萧二郎便可。”

  万福洋点了点头:“不知二郎叫我来,有什么吩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安排我去做?”

  “杨大哥不用着急,日子还长着呢,不用着急,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萧诚指着江映雪道:“江映雪,江东家,江县主,嗯,也是这天香阁的主人。”

  万福洋眼睛顿时都有些直了,县主?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杨大哥请坐!”江映雪笑道:“所谓的县主,也就是映雪拿钱买回来的一个头衔用来装点面门的。”

  “县主也可以拿钱买?”万福洋怔怔地道。

  “嗯,是这样的,一般人用钱也的确买不到,但只要有钱又有路子,便可以买到,毕竟皇家虽然家大业大,但用钱的地方也多,经常会入不敷出,所以也得悄没声地找些门路生钱。”江映雪笑着解释道。

  “正是如此,不过更正常的操作手段,是皇家把自家的那些县主啊郡主啊什么的,嫁给一些有钱人,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一个县主的聘礼,二十万贯起步!”萧诚进一步摧毁着皇家在万福洋心中根深蒂固的神圣感。

  果然,万福洋的脸上,显露出来的是一副很荒谬的感觉。

  “我与江东家合伙做一些生意。”萧诚道:“杨大哥可能对江东家的名声不大了解,实际之上,咱们大宋的香料生意,倒是大半控制在江东家的手上。”

  萧诚这一解释,万福洋顿时对眼前这个低眉顺眼娇俏异常的女子刮目相看了,别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任何一门生意,只要形成垄断,就必然是绝大的利润。

  这女人能做到这一点,手段、背钱等,只怕是缺一不可的。

  “江县主!”重新坐下来的万福洋认真地向江映雪地行了一礼。

  “今天请杨大哥过来,是对杨大哥以后的生活,要做一个大致的规划了,同时有些情况,也须得跟杨大哥说个清楚明白。”萧诚道。

  “二郎尽管直说便是,杨某一切皆听从二郎的安排。”杨万福道。

  “杨大哥虽然说甚少到汴梁来,但总是有些人,说不定是认得你,也记得你的。”萧诚道:“要是让人认出了你,这关碍可就大了。”

  万福洋点了点头:“兵部铨叙厅那边,指不定有人会记得我。我升任都监的时候,到过哪里。这才不过一年出头的样子。”

  “我们是一点儿风险也不能冒的,因为你的身份,现在不仅关系到你的家人,还关系到整个陕西路的大局面,一旦让人知道你还活着,不免会有人利用这一点来攻击马学士,而现在的陕西路,是万万缺不得马学士的。”萧诚道。

  万福洋点了点头,马学士什么的他不在乎,但自己的家人,他就很在乎了。

  “所以,我准备把杨大哥安排到南方去。”萧诚道:“暂时性的越南边越好,越往南走,认得你的人的机率就越小,再稍做改扮,变变口音,就完全可以了。”

  万福洋没有问到底是什么地方,只是表示一切都由萧诚来安排就好,他一切行动听指挥。

  “至于你的家人,我也有些考虑。”萧诚道:“先把他们从延安府迁到京兆府,我想一个战死将领的家眷这样的迁移不会引人注目的。等过个一年半载,大家把这件事都忘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再把他们迁到京畿来呆上一段时间,到时候你在南边站住了脚跟,便可以将他们接到身边团聚了。如此,你认为如何?”

  “二郎安排得如此周到,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几时启程去南边?”

  “不着急,总得先把你的身份安排好,等到这些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到了手,才能安排你启程。”萧诚笑道。

  “范一飞?”

  “范一飞如果愿意跟你走,自然是最好,你们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如果他不想去南边,我这边自然也可以给他安排!”萧诚道:“他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我呢,缺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才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时不我待

  “我自然是跟着您走。”范一飞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对万福洋道。

  万福洋从心底里当然是希望范一飞跟着他走的,毕竟这一次往南走得也太远了一些,到时候人生地不熟,身边有一个能让他放得下心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一飞,二郎说了,如果你想要报仇的话,他也可以找人把你安排进军队去,你想去哪支部队,他都可以帮你安排。”万福洋没有隐瞒萧诚的话,实打实地对范一飞道。

  范一飞沉默了半晌,摇头道:“家没了,亲人也没了,啥都没了,报仇,报了仇他们也回不来了。每在那片土地之上多呆一会儿,只会让我更多一些伤心罢了,走得远远的最好。李度恶贯满盈,在绥德犯下了累累罪行,皇宋的大军反攻之时,自然会替我报仇的,他们这些人的下场,将来一定会很惨很惨。我,只需要等着消息便好了。”

  拍着范一飞的肩膀,万福洋满意地道;“那好,这一次我们兄弟便一齐去南方闯一闯。伤好得如何了?”

  范一飞做了几个动作,笑道:“好多了,只不过想要跟人动拳脚,能使得刀枪棍棒,开得弓,只怕还需要一些时日。都监,我们要去哪里?”

  “以后只有杨万福杨大哥,没有什么都监,这一点记牢了。”万福洋认真地道。

  “是,杨大哥,我们要去哪里?”

  “夔州路那边!”万福洋道:“萧二郎在那边有一些生意,需要人去照管,我现在需要地方藏身,那地儿倒是一个绝佳的好窝儿。等过些年,所有人都彻底地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等到李续李度他们被押到菜市口一刀两断了,我便算是解脱了。”

  “夔州路?萧二郎在那里还有生意?可是杨大哥,我们,我们哪里会做生意了?”范一飞捏了捏拳头:“好像我们只会打仗呢!”

  万福洋大笑起来,拉着范一飞回到了房间里,按着他坐了下来,这才缓缓地道:“生意自然人有人去做,我们的任务,是照管,懂什么是照管吗?”

  范一飞思忖片刻才反应过来:“还是挥刀子!”

  万福洋点了点头:“你想想,夔州路是个什么所在?那条路上,羁索州比比皆是,土司,酋长,地方豪强的势力远超官府,对于皇宋来说,这地方的势力,只要承认皇宋至高无上的地位便可以了,如果说我们在绥德的时候,地方上是秩序井然,那里,则是谁的拳头大谁主有道理,彼此之间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萧家怎么在这种地方还有生意?”范一飞讶然道。

  “不是萧家的生意,是萧二郎的生意。”万福洋摇头,特意跟范一飞强调道,而这一点,也是萧诚专门跟万福洋交待过的。

  当时,万福洋就跟范一飞现在的表情一样,有些呆滞。

  如果说萧家在这地方有生意,范一飞还能想得通,毕竟那是皇宋现在顶尖的高门了,但很明显,万福洋说的意思就是这门生意,跟萧家无关,是萧二郎个人的。

  “别看萧家二郎年纪小,又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实际上,这个人,只怕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了不得的家伙。”万福洋摇头道。“这一路之上,那个罗家二郎言语之间露出来的那些事情,你也是听到了。”

  范一飞点头,那位东府相公家的公子,经常在他们两人面前炫耀,而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那些信息,足以让万福洋对萧诚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

  “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叫江映雪的女子的,她是一个县主,同时也是萧二郎的生意合作伙伴。”万福洋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看这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说不定这门生意就是萧二郎一个人的也说不准,这江东家,只是他推出来的一个门面罢了。”

  “多半如此!”范一飞道。

  “不过以后,我们便要听江东家的命令行事了,萧家二郎基本上不会出面的。”万福洋道。“你可知道我们在哪边的待遇如何吗?”

  范一飞摇头:“无所谓,能吃饱穿暖即可。”

  万福洋大笑起来:“江东家说了,在那边我一年的薪俸是五百贯,你是三百贯!”

  “这么多吗?”范一飞耸然动容,萧二郎开出的这个价码,委实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不仅仅是如此呢!”万福洋道:“一飞,我还有另外的奖赏,那就是每年那边生意纯利润的半成,作为我的分红奖励,你虽然没有,但是哥哥我是绝不会忘了你的。我拿得多,你自然敢就得到的多。”

  “三百贯对于我来说,已经很多了。”范一飞摇头道:“我孤身一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兄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嘛。过几年,等你家老人、弟媳、还有孩儿们的丧期过了,总得另寻佳偶的,伯父伯母总也希望你们范家能够香烟不绝吧!”

  范一飞眼圈一红,别过了头去,好半晌才道:“杨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一是要等我的身份弄出来,不然这一路向南,纵然有萧家的面子,也是有麻烦的,另外,也要等你的伤好利索。”万福洋道。“到了那地方,只怕不比我们在嗣武寨的时候的压力小,你好利索了,才能是我最好的助力。”

  “我们需要做到什么程度呢?”范一飞问道。

  “萧家二郎希望我们在那里,能够建立起一支能够震慑周边所有势力的武装力量。”万福洋道,“那个土司酋长惹到我们了,那个地方豪强让我们不满意了,就去平了他。为了这个目标,二郎说了,要钱给给,要武器给武器。”

  范一飞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又有些小兴奋。

  从天香阁回到萧府,已经很晚了,本来这件事情用不着这么着争的,但是在与荆王一席谈之后,萧诚突然就觉得有些刻不容缓了。以前他总是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时间还足够,可是现在看起来,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早一步安排好,早一步动起来,将来说不定就能更早一步地发挥作用。

  他倒是没有想到父亲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等着他。

  “父亲!”被许勿言带到了萧禹的小书房,“怎么还没有休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萧禹摇了摇头,道:“今日与荆王相见,谈得如何?”

  萧禹叹了一口气,看着萧禹道:“父亲,您能不能明天上朝的时候,参荆王一本?”

  萧禹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说得什么疯话?”

  “我今天在荆王府中看到了刚刚进京的陶大勇。他是准备出任捧日军指挥使的吧?如此敏感的一个位置,在官家都还没有见的时候,他竟然先去见了荆王。”萧诚摇头道:“明日只怕便要弹章如潮了,陶大勇不见得能过这个坎。”

  萧禹沉着脸道:“既然已经是弹章如潮了,还需要我去落井下石吗?陶大勇在边地是流过血,负过伤,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人,此人不懂这些禁忌也是常事,此时此刻,我们该去拉人家一把,而不是去落井下石。”

  “父亲,这件事,涉及到了一位王爷和有实权的兵将,这向来是最忌讳的事情,您就算不上弹章,但也不要轻易涉身其间!”萧诚急道,他很清楚要父亲上弹章那肯定是做不到的,先前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接下来让父亲明哲保身而预伏一下而已。如果直接提出来明哲保身,父亲肯定也是不肯答应的。

  果然,萧禹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行吧,这件事情,我不理会就是了,想来荆王也能解决这件事情。官家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子小事便责罚给他挣了大脸面的陶大勇吧。”

  “官家当场发作了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这要是记在了心里,到了某个时候一下子发作起来,反而更不妙!”萧诚摇头道。

  “官家岂是哪此小鸡肚肠之人。”萧禹狠狠地盯了儿子一眼,道:“不要以为这一次你去西北立下了一些功劳,便以为自己是萧何张良了,你还差得远呐!”

  “儿子哪里敢这么认为?”萧诚连连摇头。

  “这一次,你立下的功劳足够,风头也出得足够了,声名敢算远播天下,但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名这件事情,总是有好有坏的。”萧禹道:“现在回到汴梁,盯着你的人肯定也不少,接下来就不要招摇了,一门心思备考,我已经跟高家说了,接下来你就搬到高家去,一直住到举人试结事才回来。”

  “一切都听父亲吩咐!”萧诚道:“其实父亲不说,明天儿子要也去拜会岑夫子了,从西北给岑夫子带的礼物,也须得送过去。”

  “今年的两试,不容有失!”萧禹沉声道:“你知道我对你的期待,萧家对你的期待!”

  “父亲放心,儿子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们不指望一榜三甲,但一定要榜上有名,哪怕是一个同进士,也可以啊!”萧禹叹道:“你爹我……”

  眼见着父亲又要忆苦,萧诚赶紧道;“父亲,一个同进士,我还是很不屑的,要中,就一定要中进士。”

  第一百七十三章:毒计

  纵然萧诚已经在西北的一系列事件之中证明了自己的才能,展现了自己凌厉的手腕以及深远的谋划,但这些映象,也仅仅是停留在横山党项譬如拓拔扬威、南仁忠等人心中。当然,已然灭族的嵬名一族纵然清楚,也无法发言了。

  但回到了汴梁之后的萧诚,便又从那个在横山手握重权,挥手之间能指就方遒的萧先行变成了读书种子萧崇文。大家会征求一下他的意思,但并不会把他的意见当成一个重点参考的方向。

  他无法让荆王赵哲停下自己向前的脚步。

  他连自己的父亲都影响不了。

  面对如此状况,萧诚只能遗憾地放弃了再做这些无谓的努力。

  与其做这些无用功,倒不如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以后的后路的布置之上以及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两大考试。

  想要别人真正的重视自己,说到底,还是要自己能够站到朝堂之上,而且位置要足够高才行,否则,你永远都只能是一个配角。

  而事情后续的发展,也的的确确让萧诚给言中了。

  陶大勇受到了官家的接见。

  官家给予了他极高的礼遇,赏赐给了他宅子、庄园、绸缎以及银钱,但接下来,就没有了。

  本来已经定下来的捧日军指挥使的位子,居然没有了下文。

  虽然捧日军并没有去新的指挥使,就此空悬,但陶大勇这位刚刚从边地归来的本来炙手可热的悍将,却是就此赋闲了。

  跟着岑夫子正在做着最后的应试准备的萧诚,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也只能苦笑了一声,便又甩甩头,将这个消息抛诸脑后。

  嗯,从这一点上来说,皇帝还是留了情面的,希望他这一次的警告能够让荆王明白一些东西,后退几步,不要这么着急了。

  面对如此结果,荆王赵哲自然是懊恼不已。

  有人不欢喜,自然就有人欢喜。

  “子玉,来来来,满饮此杯!”楚王赵敬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一次你略施小计,便让父皇看清了老二的真面目,哈哈哈,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只是可怜了那毕举人,被陶大勇殴打了一顿之后赶出门去。”赵援咂了一口酒,摇头道。

  赵敬道:“咱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件事乘胜追击?陶大勇殴打读书人,而且还是一个有举人身份的人,这事儿只消透露给乌台,那些闲得没事干的御史,必然要群起而攻之的。”

  “不不不!”赵援连连摇头:“殿下,适可而止。这件事情真要再继续闹腾下去,那陶大勇为什么殴打毕举人,也肯定会被翻腾出来的。到时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件事情有我们的首尾。”

  “现在就看不出来吗?”赵敬笑问道。

  “当然!”赵援笑道:“事前我已经付清了报酬,而且跟那毕举人说得清楚明白,这件事了之后,赶紧滚回乡去,要还敢待在汴梁,只怕性命难保。眼下这毕举人已经跑了,在世人看来,也就是陶大勇找了一个弊脚的幕僚,把他狠狠地坑了一把。除了让人更加嘲笑他是一个粗鲁的武将之外,不会让人多想什么的。”

  “如此,就把我们摘得干干净净。”赵敬附掌大笑。

  “当然,殿下,有时候,名声这东西,还是非常重要的。”赵援认真地道:“能不沾因果,自然就不要沾。”

  赵敬大笑,举杯连连邀饮。

  “子玉,你说说,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该拆分那定武军了?本王看了那定武军,果然是非同凡响,纵然比不得萧定那厮的广锐军,但比起上四军,只怕也厉害得多,将整个定武军拆分开来,充到上四军各部去,想来对整个上四军的战斗力提高还是很有帮助的。现在父皇把上四军这一摊子丢到我手里,总得要做出点什么才好。”

  赵援转动着酒杯,笑道:“殿下,为什么要拆分开来呢?这样的一支军队,一旦拆分开来,可就没啥用了。汴梁是什么地方?真要拆分了,把他们丢到十几万汴梁禁军中去,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也就没什么用了。”

  “可是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也难以管理,更重要的是,很难将他们收入囊中啊?”赵敬摇头道。“这些边地军将,非常喜欢抱团。”

  “收他们入囊中干什么?”赵援嘿然一笑:“左右也不过二千人而已,与其费偌大的力气去做一些不知道结果的事情,倒不如好好地利用一下他们来做一些我们可以预测到后果的事情。”

  “子玉又有什么良策?”赵敬眼光闪动。

  “殿下,这些边地军将,一个个血气方刚,又立下有大功,从内心深处,他们是瞧不起京中的上四军的。”赵援微笑着道:“在他们看来,上四军就是一些废物。定武军虽然刚刚入京不久,但双方之间已经有了多次这样的冲突了,不过眼下还只限于语言上的冲突,双方的长官,都在压制着这件事情。”

  “子玉要利用这件事情?”赵敬问道。

  赵援点了点头:“这些人立了大功回来,自然觉得处处高人一等,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尊重,等到更好一些的待遇,但事实如果与他们的希望有很大的偏差呢?”

  “他们会很不高兴,会很不服气,会很委屈。”赵敬道。

  “对啊,当这种情绪,慢慢地积压到了一定的程度,殿下,您说这些边地来的大兵,他们会干些什么?”赵援抿了一口酒。

  “闹事。”赵敬肯定地道:“别说是他们会闹事了,这上四军之中,要是发放薪俸禄米慢了一些,他们都会扯皮的。”

  “久在京中的这些兵痞子们大家都了解,知道他们也就是为了俩钱几颗米而已。”赵援道:“所以上至官家下至吏员,都不会当蛮大个事儿,无非就是再赏几个钱儿而已。但这些边地来的兵将,上上下下会放心吗?”

  “反正我是不太放心的。”赵敬笑道:“一想起萧定那厮带着十个人,便将上四军精选出来的百余精锐打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我便心里发寒。老二不是在殿上说了吗,这定武军,不比广锐军差。真要这么说的话,这二千定武军要是闹起事来,也能以一顶百,岂不是能将汴梁给翻过来?”

  “虽然帐不是这么算的,但不妨到时候让官家有这个想头。”赵援本来就有些狭长的眼睛,此刻更是眯得只剩下一条缝了。“殿下,真要出了这等事情,这些兵会去找谁来给他们伸冤叫屈呢?”

  “当然会去找陶大勇。”赵敬道,“不过陶大勇在汴梁算是那根葱?最后毕然是会找到老二身上去的。”

  “以二殿下的性格,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部下被人欺负受委屈,肯定要替他们出头。”赵援道:“一来二去嘛,这可就在官家心中要留下印子了,这要是以后这定武军突然干出了什么大事来,官家当然会把这帐记在荆王殿下的脑袋之上,在这汴梁城中,能指使得动定武军的,除了荆王殿下还能有谁呢?难不成是楚王您不成?”

  赵敬愣怔了半晌,冲着赵援伸出了大拇指:“子玉,你真是我的张子房也。不过怎样才能让这些人做出些大事来呢?”

  “自然是要慢慢地谋划的。”赵援道:“先是让这些定武军军将在京中处处受阻,处处遭到刁难,然后再去他们中间寻找可以收买利用的人,二千出头的人,总有一些是不甘于现状想要另谋出路的。殿下,刁难他们的事情,您去安排,至于在他们中间寻找内应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赵援道:“这是一招胜负手,我们得好好地用起来才行呢!”

  “胜负手?”赵敬神色郑重起来。

  “当然,胜负手!”赵援道:“虽然荆王殿下还想着有其它的边军进京来,但这事儿,只怕是不成了。河北路那边,必然是有事的。不管是崔昂也好,还是夏诫也罢,只怕都不会放经验丰富的河北边军离开了,如此以来,在京的可就只有这定武军一支了。殿下,不动则已,一动我们便要鼎定大局,彻底地把荆王殿下击沉。”

  赵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激动。

  眼下赵哲在京中可谓是春风得意,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对上自己的二弟,他现在一直是退避三舍。

  “子玉,一旦功成,将来本王绝对不会辜负了你,便是两府相公,也任由你挑着做。”赵敬大声道。

  赵援摇头:“两府相公非得进士出身方可做得,我却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到时候我说有资格,自然你就有资格。”赵敬冷笑。

  “殿下要因为我而得罪天下读书人吗?”赵援笑道:“这可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到时候,殿下予我一个崇明殿说书的身份,子玉便心满意足了,至于两府相公这类操心的心情,还是让那些进士相公们去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局

  赤脚站在河水中,两手拎着一张硕大的鱼网,猛然撒手,洁白的鱼网如同一个大罩子,哗啦啦声中坠入河中,耶律俊慢慢地往内里收拢着鱼肉,凭手感,他就知道这一网的收成肯定是不错的。

  河岸之上,林平一袭青袍,背着双手饶有趣味地看着耶律俊在河中网鱼。

  林平不仅会读书,也擅骑马,使得动大刀钢枪,实打实的文武双全,但对于这些事情,却是从来没有涉猎过。

  耶律俊是皇族之中的一个异数,他也是林平自小便崇拜的偶象,哪怕说起年龄来,他比耶律还要大上几岁。

  不管是读书写字带是拳脚功夫,但凡耶律俊只要学了的,就铁定是优秀之极,关键是像林平这样自忖天才都需要下功夫的一些学问,耶律俊似乎也是信手拈来,而且此人对什么都感兴趣,像眼前这样一些渔夫的活计,他照样做得娴熟之极。

  渔网离开了水面,果然不出所料,网内,好几天硕大的鱼儿正在拼命挣扎着,耶律大笑着提网走上岸来,抖手将渔网扔给了守候在一边的卫士。

  “收拾干净了,将厨师好好地做一顿全鱼宴!”

  这一网下去打上来的鱼儿,足足七八条,林平目测一下,大大小小只怕有十好几斤,倒是够他们这几个人饱饱的吃上一餐的。

  这儿是拒马河边。

  恐怕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本来该呆在析津府的这位辽国漆水郡王,南京道总督,居然出现在拒马河边。

  一河之隔,对面就是大宋的地盘。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不免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耶律俊半躺在毡毯之上,右手屈肘,拳头支着脑袋,有些出神地看着拒马河的对面。

  林平盘膝坐在一侧,拧开手里的皮袋子喝了一口酒,笑道:“现在倒也真是热闹,说起来李度这一次,倒也还是蛮不错的。席卷了整个绥德,抢得人丁财富无数,狠狠地揍了宋朝君臣一巴掌。这一次马砍头要是不找补回来,只怕难以在他们的皇帝面前交待啊!”

  “只不过损失了一个绥德而已。”耶律俊却是不以为然。“那个李澹以前名不见经传,也没听说有多么出色的战绩,但这一次的表现,相当的不错啊。不管是战略上的眼光,还是战术之上的运用,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

  “这倒是,要不是此人反应迅速,当机立断充了绥德,保全实力后退营建了第二条防线,只怕猝不及防之下,马兴连延安府都得丢掉。要是丢了延安府,马兴才是真的麻烦,那可等于是将京兆府敞开在了李度的面前。”林平不无遗憾地道:“可惜了的。”

  耶律俊的关注点与林平却完全不一样:“所以说啊,你大宋这种地方,你不知道啥时候便能跳出一个人来让你大吃一惊,这便是底蕴啊,着实让人羡慕。”

  “咱们大辽也不差啊!”林平道。

  “实打实的说,还是差了一些的。”耶律俊哈哈一笑,“不过呢,我们有我们的优势,倒也可以弥补这些不足。”

  “这一次准备怎么做呢?如此好的机会,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太可惜了。郡王你巴巴地奔到拒马河来,总不是为了打这一网鱼吧?”

  “当然要做点什么啊!”耶律俊一笑道:“去年年末,崔昂打了我们一闷棍,咱们总得将损失找补回来。”

  “仅仅如此?”

  “李度现在已经陷入到了困境之中,延安府他打不下来了,一旦马兴开始反攻,他从绥德安全退走都是问题,因为河东那边必然也会动起来,一旦河东也动了起来,李度可就后路堪忧了。”耶律俊道。

  “所以我们这边动上一动,不但可以找崔昂讨点债,还能将河东兵马摁在原地动弹不得。”林平笑道。

  “只要我们一动,河东的军队要是还敢往绥德方向运动去找李度的麻烦的话,那我也不惮于在河东去逛上一圈。”耶律俊冷笑道:“只怕河东的舒华没这个胆子。”

  “那倒是。这件事儿说起来终究是马兴的,河东舒华能帮自然会去帮一把,结个香火人情,一旦有了充足的理由的话,那自然是会只扫自家门前雪的。那舒华可不会为了别人的瓦上霜而冒一丁点风险的。”

  “希望李度能把绥德消化掉。”耶律俊道。“这样可就是在大宋的腹心之地插了一把利刃。”

  “我看很难!”林平摇头:“马兴也是蛮横,居然直接下令萧定挥师兴庆府,这也太瞧不起李续了吧?我看这一次,那萧长卿只怕是要铩羽而归的。”

  “在我看来,马兴此举,只不过是逼迫李度马上撤军而已,真要打兴庆府的话,三个军的兵力,可是远远不够。但作出这个姿态,终究还是会让李度有所忌惮的。也许马兴现在只想让李度快快地滚回去而已。”

  “就算李度滚回去,他也绝不会放弃嗣武寨。”林平道:“这一点,李度肯定很清楚,握有嗣武寨,接下来他可就进退自如。”

  耶律俊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毡毯之上,看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雪,道:“来南京道已经一年多了,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总得检验一下这一年多来的成果,然后去皇帝面前显摆一下。希望能赶上夏捺钵,实在不行,冬捺钵也可以啊!”

  林平笑道:“我觉得冬捺钵更好,这可是在王爷你的地盘上了。”

  “在自己的地盘之上显摆,没多大成就感。”耶律俊大笑起来:“在别人的地盘之上显摆,让那些人尴尬,我才最高兴。”

  耶律俊就任南京道总督之后,在林景林平等人的辅佐之下,悄没声地开始整顿整个南京道上的各个头下州以及地方豪强。南京道是大辽一个相对来说富裕的地方,但也正因为富裕,同时也因为与宋朝相邻,所以这里也是对辽中枢的敬畏感相对薄弱的一个地方。

  很多地方上的汉人豪强,与大宋那边一向就是勾勾搭搭牵扯不清的。

  当然,这些主要都还集中在生意之上,但只怕也有相当多的大辽内部的情报,就这样流失到了宋朝那边。

  南京道上的军队实力,一年比一年弱。而相对于辽国,大宋那边自从派了荆王李哲到了河北路之后,整体实力便开始大幅度上扬,一进一退之间,边境之上倒是宋人占了上风。

  正是在这个背景之下,耶律俊才来到了南京道。

  整风!

  而大宋也极其配合,在这个时候,把荆王赵哲调了回去,弄来了崔昂。在崔昂的极力配合之下,耶律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南京道上大部分的不和谐的声音给清除掉了。

  崔昂这把刀子,还是很好使的。

  一番清理整顿之后,南京道上上下下,可谓是焕然一新。

  头下军却不去说他,耶律俊已是将宫分军扩充了数倍。他来之时,仅仅带了三千皮室军,南京道上驻扎有一万宫分军。而一年之后,宫分军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五万。

  而相应的,各头下军州以及地方豪强的私人武装,则是大幅度缩水。

  “宋人又有两支精锐边军被调离了。”林平笑道:“等他们再走远一些我们再动手吗?”

  “等老师哪里说可以动手了,我们便动手。”耶律俊笑道:“他们走不走远影响并不大,因为他们的军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这一次的胜利,我是毫不怀疑的,我只是在想,到底打到哪里才是合适的?”

  “何不取了大名府?”林平道。

  “那只怕有些不可能。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耶律俊道:“凭我手里能动员起来的十余万人,兵临大名府下,已经是极限了。想要攻下那座大城,想也不要想。反正这一次我们的目标,也不过是刺激一下宋人内部,让他们内部的矛盾更加的激化,最好是爆发。河北路这边,能得到一点好处就得到一点好处。不让我们这一次的攻击折本就行了。”

  “是啊,宋辽决胜,终究还是在朝堂之上。”林平握了握拳道。“不过现在,我们却是已经占了上风呢。”

  耶律俊扫了一眼不远处来回溜哒着的一些护卫,道:“宋人那边如是,我们这边难道就太平吗?都是一样的,就像我们在这里惮精竭虑,而在皇帝跟前,却不知有多少人在跟我上眼药呢!”

  “等这一局我们大获成功了,谁上眼药也没用。”林平嘿嘿地笑了起来:“王爷您的第一顺位的位置,就坚不可摧。”

  耶律俊一跃而起:“说这些尚为时过早,皇帝陛下英明着呢!等做完了这一局,我准备推荐你为南京道总督。走,吃全鱼宴去。”

  林平吃了一惊:“我,我当南京道总督,那郡王您……”

  “我呀,准备回上京,去考个进士玩玩!”耶律俊大笑道:“师兄你考中进士都已经五六年了吧,我要是拿不下一个进士,岂不是让老师脸上无光?”

  第一百七十五章:有人来,有人走

  程圭作为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的头号幕僚,在陕西路上的地位,自然是极重的,但他却从来没有到过神堂堡,对于神堂堡的过去毫无感觉,但苗绶就不一样了。

  神堂堡是他曾经的辖区之一,也是他发家致富的一个重要的据点。

  可是现在,神堂堡都变得让他几乎不认识了。

  原本一个小小的军事堡寨,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雄伟的城池,虽然比不得那些大城,但因为神堂堡地处要害,再加上地势的原因,变显得格外高大了。

  这座城往这里一卡,便锁住了方圆上百里地,就如同如今落在李度手里的嗣武寨一般,是关乎着陕西路与横山之外的咽喉要紧之地。

  以前的神堂堡最多能容纳一个战营五百兵,如今,神堂堡能装进去足足一个军两千五百人,如果再算是周边的那些屯垦点,便是上万人也是容纳下的。

  来自河北路的广锐军,继承发扬了他们在河北路上的光荣传统,一个屯垦点,便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军事村寨,有围墙,有望楼,有箭楼,聚居点周边开挖有护村河,一旦有外敌到来,退到聚居地,拉地吊桥,站上围墙,便能对敌人进行有效的阻击。

  在河北路上,他们就是这样干的,也使得辽人纵然机动性极强,战马来去如风,对于这些堡寨了毫无办法。

  四个屯垦点再加上一个骑兵营地如同五朵绽开的花瓣,守护着神堂堡城这个中心。不管哪里有事,都可以做到动一而发全身。

  “了不起!”程圭冲着萧定翘起了大拇指,说句心里话,他不得不服气。只看眼前的神堂堡的规模,气象,也难怪横山堂项人愿意向萧定低头了。“长卿,了不起,盛名之下无虚士。不过半年多光景啊,学士应当在这里来看一看,陕西路上其他地方的将领也该来这里看一看。”

  萧定微微一笑,“程朝奉谬赞了。”

  程圭是马兴的头号谋士,虽然没有中过进士,但马兴这些年来,仍然是为程圭谋得了一个朝奉大夫的散官职衔,别小看这朝奉大夫,正儿八经的正五品官,有了这个正五品的文散官资历,以后有机会,随时都可以转成职事官或者朝官了。

  “长卿,那里是在兴建一个码头吗?”站在神堂堡的主楼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山脚之下,两河交汇之处,无数的人如同蚂蚁一般地正在那里劳作着,一个码头的雏形,已经有模有样了。

  “是的,程朝奉。”萧定道:“青羊河,大沙河两河在这里交汇,在我们这地方,如果能有效地将河流利用起来,那便能大量地缩短行程,望山跑死马啊,但如果坐船,那就不一样了。现在我们虽然建立起了榷场,但大家来一趟,着实不容易啊,在哪里修上码头,使得船只能正常往来交易,必然会促进本地的经济再上一个新台阶。”

  “长卿考虑得久远,这都不像是一个武将能想到的了。不过长卿你就不一样,毕竟家学渊源嘛。”程圭笑道:“马学士也一直称赞,自从萧端明任了三司使之后,这皇宋的财计之事,便焕然一新,陕西路得益良多啊!”

  “多谢马学士对家父的看重!”萧定躬身微笑道:“不过这神堂堡也好,还是下面正在新建的码头也罢,都是舍弟在这里设计的,萧某人却量不敢贪人之功。他人虽然走了,但这里的大概布置,基本上还都是按着他的设想再做。”

  “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嘛!”程圭大笑着:“长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萧定点头道:“朝奉请!”

  两人走进了萧定平素处理公务的公厅,门被虚虚地掩上之后,两人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的一团和气满面笑容,却都是收敛了起来。

  被萧定请着坐了上首位置的程圭斟酌半晌,才道:“长卿,你这一次的行动,可是先斩后奏,让学士极其背动,而且又引发了后来李度攻打绥德之事,你可知,学士为此顶住了多大的压力才保住你吗?”

  萧定微微一笑道:“朝奉,我不打盐州,李度也是要打绥德的,夺取嗣武寨,是他们必然的选择。一旦让他们先动手,我们更加被动,而且我敢肯定,一旦他们先动手,绥德我们还是守不住,而盐州我们也得不到。”

  “盐州我们得到了吗?”程圭盯着萧定,“那为什么学士委任的盐州代理知州现在还是一个人枯坐衙门口,每天一封信给学士诉苦呢?”

  萧定一摊手道:“不瞒朝奉,我也是没办法。您也知道,出兵之前,我手里拢共就这么一点人,想让我的人去打下盐州,是根本没可能的事情,便只能让党项人出手了。而横山党项人您也知晓,那是真正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出兵之前,就跟我谈好了条件,打下了盐州,那些盐池就归他们,作为他们出兵的酬劳。现在盐州打下来了,他们出兵占扰了盐州,我也是无话可说。而且程朝奉,马学士接下来的计划,我们还得让他们卖命啊,不给这些盐湖,他们还愿意跟着我去过瀚海,去打李续?”

  “盐州没有了这些天然盐湖,还值当么?”程圭恼火地道。

  “怎么不值当?”萧定笑道:“没有了这些钱财入帐,总还有偌大一块地盘,总还是能切断李续李度之间的有效联结。退一万步说,我们总还是能跟党项人收税的吧?盐税,可不低。”

  “能收到他们的税?”程圭问道。

  “当然。他们要这些盐湖,我给了。但既然是做生意,总得有个法度吧?所以税收,那是一文钱也不能少的。”萧定笑道。

  “罢了罢了,回头我便请学士把陆垚调回去,免得他跟个怨妇似的。”程圭道:“既然已经如此了,倒不如就任命一个党项人做盐州知州好了,人情做到底,也显得我皇宋朝廷对他们的信任,长卿,你觉得谁做这个知州合适呢?”

  萧定心中冷笑,嘴里却道:“这一州的知州任免,岂是我一介武将能置喙的,自然是朝廷说是谁,就是谁?”

  “马学士是准备任命仁多忠为盐州知州。”程圭笑道。

  萧定微笑着道:“仁多忠在横山党项之中倒是德高望重,自然是不差的。”

  事实上,在横山党项之中,实力最强,说话最管用的是拓拔扬威。马兴却偏偏用了实力不如拓拔扬威的仁多忠来当这个知州,自然是有挑拔离间的意思在里头。他却不知道,这些人,如今都被萧诚用一个横山商贸给联结到了一处,所有的利益分润都在这个横册商贸之中来进行,马兴想利用这个位置来分化横山党项,是注定要徒劳无功的。

  “你没意见那就最好,委任状我已经带来了,回头我还要代表马学士与仁多忠好好地谈一谈。盐州可不是羁索州,他这个知州的位子,可是实打实的朝廷封疆大吏了。”

  “那是!”萧定连连点头。

  “第二件事,便是这苗绶了。”程圭微笑着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呢,一来这苗绶不知是走了谁的路子,居然跟汴梁那边的人勾连上了,那边的人发了话,马学士也不得不给三分薄面。二来呢,这苗绶也是一个知机懂事的,给学士缴纳了三十万贯的浮财,长卿你是不知道啊,学士手里当真是穷得叮当响啊,既然拿了人家的钱,总不好再把人往死里整,总得要留点名声以待后来人不是?”

  萧定慢慢地喝着茶,却是不作声。

  “所以呢,让这个苗绶回来任职,也是马学士的一个无奈之举,反正这人你是手拿把攥嘛!”程圭笑道。

  “以前是手拿把攥,以后可不一定了,这又是马学士亲遣而来,又是在汴梁之中有靠山,我还能把他怎的?”萧定一笑道:“只要他不碍我的事,便由得他,要是他碍了我的事,我的刀也是砍得人的。”

  看着眼露凶光的萧定,程圭也是心惊。他这算是见识到了萧定的蛮横之处了。

  一般的武将,自然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的,可萧定就不一样了,背后的靠山比起马学士来还要硬扎。

  “另外,王俊的调任?”程圭轻轻地咳了一声。马学士这一次不但调了苗绶这个人来掺沙子,还把广锐军的副将王俊给调走了,眼看着萧定已经是很不爽了,程圭还真怕萧定当场发作。这样的人真的横起来,在陕西路上,只怕也就一个马学士能镇住他,自己是万万不行的。

  岂料这一次他却是想错了,萧定对于王俊被调走之事,反应却甚是平淡。

  “从统制升为副指挥使,这也是王俊的机遇。”萧定道:“我怎么会挡他的路?只是他这一次去协助李瞻统筹指挥对李度的战事,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松啊!”

  “王俊才能过人,学士也是看重这一点。李澹虽然不错,但太过于保守,学士还是希望能有一个果断决绝之人去补充李澹的这一弱点。”程圭道。

  “朝奉放心,回头我便让王俊交结了这便的差事,然后置酒与他送行,绝不敢误了学士的大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践行

  广锐军为王俊举行了盛大的欢送宴会。

  所有队正以上的军官,都来为王俊送行。

  说起王俊在广锐军的履历,那可是比萧定都是更老资格一些儿的。

  每个人都敬了王俊一杯酒,王俊却是越喝眼睛越亮,越喝精神越是亢奋。

  这场宴会之上,也有人完全无法融于其中,像程圭、苗绶等,除了在开席的时候,被礼貌性的敬了一杯酒之外,整个席间,偶尔还理会一下他们的,也就是萧定了。

  这是一场广锐军内部的酒宴,连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人都没有与席,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他们不愿来破坏这里的气氛,送行嘛,啥时候不能做呢!

  巴巴地上赶着来这里当别人眼中的外人,那可不是没意思吗?

  或者是程圭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在萧定又敬了他几杯酒之后,他终于是以不胜酒力而告辞了,萧定当然也不会挽留他。

  夜风颇冷!

  背着手走在神堂堡那碎石铺就的小道之上,身后苗绶、苗德二人紧紧地跟随。

  蓦然停步,苗绶险些儿一头撞在了程圭的脊背之上。

  “苗将军,看到了吗?这便是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程圭冷冷回头,看着苗绶道。“他们视每一个人为兄弟,他们团结,他们排外,外人很难融入到他们的内部去。”

  “广锐军的确是厉害,末将也的确比不上萧定。”苗绶微躬着身子,小心地道:“可是程朝奉,萧定这样的人,也不好掌控啊。军队是朝廷的军队,可不是他萧定的私人卫队,可是现在您看,整个广锐军,唯萧定之命是从,学士、朝廷在他们的眼中,只怕几等于无吧!”

  程圭哧的一笑,“很拙劣的挑拨离间术,苗绶,这对于我来说是没有用的。知道学士现在要用什么样的人吗?”

  苗绶咽了一口唾沫:“正要请教。”

  “有用的人,能办事的人。”程圭笑着道:“学士接手章廓丢下的这个乱摊子,可谓是诸事繁艰,想要把这些事情做好,便需要有本事的人,但有本事的人,一个个的却又都是有那么几分恃才傲物的。想要他们办事,就得容忍这些人的一些缺点。萧定把军队弄得跟铁桶一般,是他的私心,可也是他的能耐。你苗绶要是有这份能耐,又怎么今天含羞忍愤地跟着我重返神堂堡呢?”

  苗绶脸皮涨红,却是不敢反驳这位马兴面前的红人。

  “如果是太平年节,学士当的是太平官,你这样的人嘛,说不定还能得到重用,毕竟也算是敛财有方嘛!”程圭脸上带着笑,说着的话却是直戳人的心窝子,“可眼下,能用得上你的地方还真是不多啊。瞧瞧这神堂堡,与你那时,天翻地覆吧!苗绶,眼下这摊子事,你要是再做不好的话,那就未免太让学士失望了。”

  “末将一定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苗绶咬牙道。

  “做事小心一些。那些党项人,没有你想得那样蠢。”程圭道:“仁多忠,拓拔扬威这些人,虽是蕃人,但都是实打实的人尖子。”

  “末将背后有程朝奉,有学士,不怕他们能翻天。”苗绶道。

  程圭点了点头:“与你的旧部联系得怎么样?”

  “正在联系。定边军大部都被萧定给开销了,末将得找一些得用的回来。郑吉华,雷德进这两个人,却是只能慢慢地试探着。”苗绶道。

  “嗯,不必着急。”程圭道:“苗绶,你记好了,让你做这些,不是让你来别萧定的门面,特别是现在,更是得以萧定为主,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

  “是,眼下第一要务,自然是消灭李续。”苗绶连连点头。

  “你好自为之吧!”

  有些事情,你只有了解到更多的信息,才会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对于广锐军,现在的程圭可比延安府的马兴要更担忧一些。这支军队,与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太一样,萧定的掌控力太强大了。

  其实马兴相动的人,可不止王俊一个,还有一个重要的对象是辛渐。原本以为辛渐这样出自汴梁上四军的人很好拉拢,可信号刚刚发出去,那辛渐居然立即便辞去了军中职务,直接跳槽到了蕃军,去当了铁鹞子的主将。

  对于程圭来说,这是一个相当不好的信号。因为这代表着,这些人认为萧定比马兴更值得效忠。

  程圭可不认为横山党项人有什么能吸引辛渐这样的人的地方。

  在辛渐辞职之后,贺正第二个辞去了军中职务,也去了蕃军。

  萧定说蕃军完全被党项人控制着,程圭可不大相信,马兴也不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蕃军的首领,是辛渐与贺正二人?

  对于麾下将领没有足够的掌控力,这自然让马兴感到不安。

  可是眼下,他又不得不用萧定来完成对李续的持续打击。于是也就只能做一些小动作,希望能更准确地掌握一些有用的线索以显得不那么被动。

  苗绶不是来对付萧定的,马兴不认为他有这个本事。陕西路安抚使是希望这个家伙能利用以前的一点香火情来拉拢党项人。

  以前党项人不向他低头,是因为他们想要保持独立,可是现在他们已经算是归顺了大宋了,那么接触起来,就更加地顺畅了。想来自己这个安抚使,怎么也要比萧定有吸引力一些。

  只要彻底地将仁多忠、拓拔扬威这样的人抓到了手中,萧定就翻不起大浪来了。

  马兴不是怀疑萧定想要干什么,他只是习惯性地认为事情必须要这样做才是正理。

  外面的酒宴仍然在继续着,但萧定与王俊到了内里的一个小间。

  同样是摆着菜肴美酒,但气氛却显得凝重了许多。

  “其实你不走,也是可以的。”萧定叹气道:“我们有无数的理由可以拒绝马学士,你也知道,我并不怕他,特别是眼下。等我们击败了李续,一个副指挥使的头衔,你也是能轻松到手的。”

  王俊看着这个比他年轻得多的上司,好半晌才幽幽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留在广锐军也会有很好的未来,但是我怕。”

  “你怕什么?”萧定抿了一口酒,道。

  “指挥使,从铁鹞子、步跋子建立起来后,我就在怕。从横山商贸给我们这些所有的重要将领股份,我便怕了。”王俊低声道:“王俊出身寒素,一辈子都是小心做人,低调做事,只想平平稳稳的。如果还留在广锐军,以后说不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当马学士哪边联系我的时候,我没有犹豫,便答应离开广锐军。”

  “原来如此!”萧定叹了一口气。

  “指挥使,我年纪大了,已经四十出头了。”王俊有些哽咽,“我不像辛渐、贺正、周焕他们都才二十啷当岁,他们愿意去搏一个更广阔的未来,可我不行,我,输不起了。”

  “我懂。”萧定举起了杯子道:“王大哥,你这一去,横山商贸的股份可就没有了。以后再来广锐,就是客人了。”

  “我知道,我也舍不得,可是我……”王俊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你准备带多少人走?”萧定问道。

  “一个队,五十人!”王俊低声道:“我去那边,如果没有一些得力的人手,终归是难以做好事情的。”

  “你在广锐军多年,功劳苦劳啥的我也不说什么了。我跟其他人都商量了一下,拢共凑了十万贯钱给你。”萧定幽幽地道。

  “这个使不得。”王俊连连摆手:“我知道眼下指挥使是处处都要用钱,开销巨大。”

  “这就像广锐军嫁姑娘,总得有些陪嫁的!”萧定笑道:“李澹也是一个有胆识有本事的人,你过去与他合作,又是副手,总得需要有人有钱才行,不然腰杆硬不起来。在军中我们都知道,要是没有人帮衬,那就只能是弯腰听命的份儿,咱们广锐军出去的人,可不能做这等人。有什么难度,到时候尽管来找我。”

  “多谢指挥使!”王俊举起了酒杯:“我敬指挥使。”

  萧定笑着也举起了杯子,与对方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是夜,王俊大醉。

  次日,王俊带着五十名亲卫,准备要离开神堂堡了。

  环顾四周,一个送行的也没有,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似乎王俊只是一个普通的过客。

  叹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带着些许惆怅,也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王俊踏上了他的新征程。

  “叛徒!”坛子岭上,周焕沉着脸,吐了一口唾沫。

  “不要这么说他,他只是不想再奋斗了。”萧定微笑着道:“以后见面,还是朋友。能帮一把,还是要帮的。”

  “指挥使,他可知道我们所有的事情。”周焕道。

  “以前的事他知道,以后的事他就不可能知道了。”萧定道:“他不会多说什么,更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太多出格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能找到缘委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我就只听他的又如何

  程圭是奉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的命令前去说降禹藏花麻的。而在去之前,顺便到定边城以及神堂堡以及盐州处理一些事情。

  其实就是有关于盐州的掌控权问题。

  原本以为拿下了盐州,陕西路会多一个重要的财源,这里的天然盐湖,每年的出产,着实让人谗涎欲滴,马兴甚至都在琢磨着怎么来利用这一笔钱财来整训更多的军队。

  岂料美梦一场空。

  萧定是拿下了盐州,但掌控权却是落在了党项人手中。

  据萧定的回报,这些盐湖,就是当初他答应给党项人的报酬,不然人家就不愿意出兵。

  这让马兴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不是收拾党项人的时候啊,接下来打李续,收拾了李续之后又要对付辽人,党项人都是要重点拉拢的对象。

  真要与他们闹翻了,得不偿失。

  马兴准备吞下这格苦果,但他却要搞清楚这里头一些他看不明白的问题。对马兴而言,他可以吃亏,但这个亏要吃在明面之上。

  程圭这一次前来,心思细腻的他,发现了很多的不同寻常之处。

  萧定与党项人之间只怕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大量的萧定的亲信,都辞去了军职加入到了蕃军当中。而萧定的解释则是他必须要在一定程度之上掌控蕃军,不然打起仗来,蕃军突然不听命令那是要坏大事的。而这些人都是国之义士,为了朝廷,不惜舍了面皮舍了军职身份,值得大大的褒奖。

  可是程圭却不得不多想一层,萧定当真无法控制蕃军吗?

  如果说萧定能够控制蕃军,换句话说,萧定其实能够有效地控制党项人。如果萧定能做到这一点,那盐州的事情算什么?

  每每一念至此,程圭都不由得冒一层冷汗。

  萧定想做李续第二?

  程圭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谬。

  萧定与李续是完全不同的。他的根基在汴梁,萧家也是数代皇宋重臣,他的父亲更是当代财相,他的兄弟被称为读书种子,眼见得便会有一个进士出身,他萧家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呢!以萧诚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将来必然也是会青去直上的,这样的一个萧家,萧定他有什么理由做这些事情呢?

  “扬威,你给我一句实话,萧定是不能能完全控制这两支蕃兵?就是铁鹞子和步跋子!”坐在拓拔扬威的对面,程圭沉声问道。

  拓拔扬威曾化名在京兆府求学多年,而程圭,便是他当年的同窗兼好友。后来拓拔扬威回到了横山,双方也仍然是书信不断。

  拓拔扬威哈哈大笑起来:“德潜,你是不信任萧长卿罗?”

  程圭摇头道:“就是心神不宁,扬威,你可得跟我实言,不要虚言诳我。”

  拓拔扬威哼了几声:“这些年来,我可诳过你?可你却来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对得起我?如果我倒向了李续,你们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可终了,朝廷还是没有把我们当回事吧?马兴比章廓好了一点,不再盘剥我们了,哦,不对,是因为现在萧定在这儿。”

  程圭有些尴尬:“不管怎么说,你不投向李续,现在看来都是对的吧?李续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这可说不准。”拓拔扬威哼哼道:“绥德乱成一锅粥,我不觉得南京道上的辽人会放弃如此大好的时机,这一次萧定要去掏李续的老巢,这是孤独一掷啊,很容易输光的!”

  “河北路上我们管不了,但这的确是能迅速解决西北问题。程某人连这条小命都赌上了,去见禹藏花麻那个蛮子,只要说降了他,一切便迎刃而解。”程圭道。“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倒更担心萧定这里了。”

  拓拔扬威斜着眼睛看着程圭,冷笑道:“你是怕我跟萧定沆瀣一气?我连李续都不肯投,却愿意屈从于萧定这么个二十啷当的小家伙?”

  “我只看事实。”程圭道:“所以我今天专门来问问你,铁鹞子和步跋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拓拔扬威冷哼道:“你说得倒也不错,这两支部队,的确都是听命于萧定的。”

  程圭脸色骤变。

  “不过嘛,这都是在我和仁多忠的默许之下才能发生的事情。”拓拔扬威笑道:“萧定以为他派了一些军官到这支队伍之中,便能彻底掌控这支军队吗?当然不是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抛弃萧定回到我的身边来。”

  程圭舔着嘴唇半晌才道:“我猜也是如此。不过扬威,既然如此的话,你何不听从学士的命令呢?如此便不由看萧定这个小伙子的脸色了。”

  拓拔扬威大笑起来:“德潜,当初求学的时候,你可没少坑我的银钱,现在又想坑我了吗?”

  程圭脸色微红:“那时我家境贫寒,你是个狗大户,自然要从你这里骗点钱补贴家用。扬威,学士身分何等尊贵,平定了西北之后,必然是要回汴梁宣麻拜相的,你有如此硬的后台不用,贴上萧定干什么?”

  拓拔扬威摇头:“德潜啊,因为我不信任你们啊!”

  “连我也不信任?”程圭板起了脸孔。

  “如果是私人的事情,我是能信任你的。”拓拔扬威笑道:“但论到公事,可就不一定了。而且这些年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大宋的读书人,不管是公候将相也好,还是普通书生也罢,都不大看得起我们这些外族人。算计我们,他们毫无心理负担。德潜,你看得起我,但你真看得起所有的党项人吗?你是不是也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呢?党项人可以利用,却不能托以腹心呢?”

  程圭顿时哑然。他知道拓拔扬威的能力,而且这一番话,当真是直指其内心深处,让他几乎辩无可辩。想要说谎,在这位老朋友面前,又着实拉下不这个脸面。

  因为这就是不要脸了。

  他还做不出来。

  好半晌才道:“这么说来,你很信任萧定?你觉得他跟我们不一样吗?”

  “准确地说,是萧定萧诚兄弟俩!”拓拔扬威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德潜,你可能无法了解这种感觉,但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萧氏兄弟看我们,与看你们宋人,真得是没有什么两样,这种感觉很玄妙。察其言,观其行,我不信任他们,信任谁呢?”

  程圭遗憾摇头,他知道很难说服拓拔扬威了。

  “其实抛开这一点,说到最简单直接的利益问题,萧定能予我们的,你们能予我们吗?”拓拔扬威接着道:“战前,萧定说把盐州的天然盐湖给予我们做报酬,战事结束之后,他就给了我们。换做你们马学士,他肯吗?作战之时,把我们蕃军的重要性放得跟他的广锐军定边军一样,这一点,马学士做得到吗?我可是记得,蕃军在皇宋军队之中,一向都是消耗敌方箭矢石炮的角色。”

  “扬威,你对我们的看法太偏激了!”程圭苦笑。

  “不是我对你们的看法偏激,而是这么多年来,你们做得让我们寒心了。”拓拔扬威道:“所以,我宁肯信任萧定这个小年轻,也不会信任你们马学士,因为一旦被你们马学士坑了,我就爬不出来了。”

  “以后呢?说不准什么时候萧定就调走了!”程圭问道。

  “他调走了又如何?”拓拔扬威突然笑了起来:“要是谁让我不开心了,最多又回到过去便好了,没有了李续又如何?横山百万党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程圭有些头痛,这么说来,萧定以后还真不好弄走,不然这些党项人一翻脸,那事情就又不好看了。

  “德潜,我知道你们朝廷的策略,打李续,还只是第一步,以后还要跟北辽干,我们党项人善骑射,也在你们的计划当中吧,话说在前头,要是由萧定来领军的话,我们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如果换了人,就别怪我们敷衍了。只有一个珍惜我们党项人性命的将军,才会被我们所尊重。光想拿我们党项人的性命来堆砌功劳,我们就能把他送到阴遭地府找阎王爷领赏去!”

  “我明白扬威的意思了。”程圭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们只认萧定一人而已,仁多家族也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拓拔扬威笑道:“如果你不相信,尽可以去他谈一谈。横山之中数十上百党项部族,你随便找一个去问问亦可。”

  程圭心情很沉重。

  以前拓拔族与仁多族可是矛盾重重的,双方为了争夺在横山党项之中的影响力一向争斗甚是激烈,现在因为萧氏兄弟,竟然能握手言和,同心协力,这对于大宋来说,真不知是福是祸!

  最关键的是,他们彼此之间如此信任,让他就无法从中下手了啊!

  他们即便是起了矛盾,只怕也会在第一时间去找萧定来解决。

  看起来从党项人这边削弱萧定的影响是不大可能了!

  离开了拓拔城,程圭心中已经有了明悟。

  萧定对他们很慷慨,当然在程圭看来,这是慷皇宋之慨呢!盐州那一车车的雪花盐,都是一贯贯的黄澄澄的铜钱啊!

  党项人那边没办法,就要在自己这边挖潜力了。

  站在神堂堡寨墙之上,程圭遥望着两河交汇之处那正在兴建的码头,看向远处那一片片正在被开垦的良田,定边城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军城了吗?

  萧定大力地将横山之中的党项人以及一些宋人给迁移了出来,在两河周边定居,而这些人又全部被登藉入册,现在整个定边城已经有民近十万人了,完全可以升格为州了。

  那怕就是一个下州呢!上面也得派一个知州来,也得组建起一整套治理班子。

  萧定统管军事,又担负着进攻李续的重任,民政上的事情,就不用他再来操心了。

  就这么办!

  程圭得意地笑了起来,晚上就给学士写信。这件事操作起来也是需要时日的,将定边城升格为州,是需要两府认可的。当然,一旦成事,萧定自然又是大功一件,这位置又得往上升一升。

  不过呢,在程圭看来,升萧定的官简直不算一回事儿。以此人的能耐,将来位列横班,就是一个时间的长短问题而已。

  “慢慢来,慢慢来,先是定边城,然后是盐州,一步一步的把民政与军政完全剥离开就好了。”程圭道。

  “程朝奉。”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转头便看到苗绶正一脸陪笑地站在身边。

  “你联络旧部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程圭问道。一个没有自己力量的横山团练副使当然只是一个摆设,想要给别人添点乱都不够格。

  “回来了一些。”苗绶陪笑着道:“不过仁多忠不肯给粮饷啊!我去找萧定,萧定又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再找他,就不见我了,说是要筹备进攻李续之事,没闲功夫。”

  “我会给学士写信,给你解决一部分,但终归还是要你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情的。仁多忠那里如果你都不能搞定,在横山,你还有什么用?”

  “是是,我一定能解决。程朝奉,你这一次去端州,让我家阿德也跟着去侍奉您吧,他的弓马功夫都是极不错的。”

  “这次去见禹藏,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程圭皱眉道。早先苗绶没有提及此事,只怕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但现在却又改了主意,很显然是因为在这边打不开局面,只能让自家儿子跟着自己去搏一份功劳了。

  “阿德不怕危险,他也该经经风浪了,再说了,有程朝奉运筹维幄,自然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苗绶大力地拍着马屁。

  “也罢,便让他跟着吧!不过这一次带队护送我的人是拓拔奋武。回头你让苗德去找拓拔奋武报到吧!”程圭道。

  “多谢程朝奉。”苗绶连声道谢,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去见了郑吉华和雷德进,但连门都没有让我进,直接便拒绝了我。”

  第一百七十八章:出征

  程圭终于见到了所谓的蕃军。

  大宋官员们一向认为的蕃军,都是军纪涣散的乌合之众。他们之所以应朝廷之命出来征战,一来是畏惧朝廷天威,二来却是为了钱财。这样的军队,自然毫无战斗力可言,在战场之上,基本上被主帅拿来当消耗品用。

  但眼下的横山党项蕃军却让程圭有些眼睛发直。

  萧定誓师出征,其麾下所有军队,都集结了起来,而程圭作为安抚使的代表,也终于一窥萧定现在所有实力的全貌。

  站在山坡之上,山下的军队,一览无余。

  最中间的是萧定的本部,也就是以广锐军、定边军为核心的皇宋正宗的禁军,广锐军自不消说,这是在与辽人的战斗之中经过了检验的军队,至今程圭还难忘萧定初率广锐军一部抵达延安城下,虽落雪覆盖全身而巍然不动的雄壮身影。那一幕,也让程圭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雄军。

  而定边军在苗绶时代,在陕西路诸军之中压根儿就排不上名号,但现在一扫眼,看那飘扬着的定平军旗帜之下一个个挺拔的身影,便能明白这支军队,现在只怕早就脱胎换骨,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

  萧定接手定边之后,大力整肃,几乎所有的军官都被罢免,近三千士卒,最终只留用了一千余人,剩下的,现在全都成了农夫,眼下只怕正在为春耕而忙碌吧。

  大规的整编得到的不仅是一支面貌焕然一新的军队,更是萧定本人影响力以及实力的飞速窜升。

  如果说对这两支军队,程圭还觉得有办法影响的话,那两支蕃军,就让他牙疼不已了。

  他现在后悔得要死。

  本来马兴为了表示对萧定的支持,是向朝廷奏请了将横山蕃兵纳入朝廷军队饷银供应的计划当中的,而作为一路安抚使提出来的要求,朝廷还是极给面子,而萧定在朝中也是有人的,自然便轻而易举地通过了。

  但接下来萧定发动的突然袭击,使得马兴陷入被动之中而勃然大怒,这笔钱,马兴自然不肯再给萧定了,而是自己吞了。

  当然马兴不是进了自己腰包,而是把这个钱,给了另外的军队。

  但看着自己眼前的蕃军,程圭突然觉得,要是把钱给了他们,安抚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这支蕃军的管理,但眼下,似乎连这最后一点理由也没有了。

  程圭是被眼前的两支蕃军给惊着了。

  左翼,清一色的骑兵。

  在他的视野之中,远远地延伸了出去,似乎看不到边际。还是身边的拓拔扬威告诉他,这便是铁鹞子,一共是三千骑。

  “他们都是一人双骑,其中核心更是一人三骑。不过眼下只是部队检阅,自然就只带了一匹马来。”拓拔扬威笑吟吟地道。“横山数十万党项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汉,他们可以数日不眠不休,一日之间,转战数百里轻而易举。”

  程圭没有说话,只是审视着这支骑兵,铁鹞子的旗帜是一头展翅飞翔的巨鹰,神目如电,利爪似铁,旗帜迎风招展,只如无数神鹰正欲展翅而去。

  右翼,在风中飘扬的则是无数面露着锋利獠牙的狼头旗帜,那咧开的狼嘴之中,锋利的獠牙竟然是红色的。

  持狼旗的是蕃兵之中的步跋子,这是一支重装步兵。

  “步跋子一共有五千人,但现在只给两千人着了甲,剩下的三千人,我们委实是没有这个财力了,程朝奉有机会一定要给马学士讲一讲,没有甲,将士们的战斗力,要打上好几个折扣啊!”拓拔扬威笑道。

  程圭脸上似笑非笑,你们现在还想要钱?

  想得美!

  盐州数十个天然盐湖,还不够你们造的吗?

  在盐州愈是呆得久了,程圭的心就愈发的痛。

  因为盐州产出的盐,可不仅仅是那种低端的泥沙俱全、苦味涩味俱有的糙盐,而是足足有三分之一的雪花盐。而这种雪花盐的质量之好,是程圭生平仅见,而一问这种盐的价格,居然只有市面之上雪花盐的三分之一。

  程圭自然是一直吃雪花盐的。他可以想象得到,盐州的雪花盐,马上就会到整个西北甚至整个大宋的食盐市场造成多么大的冲击。

  而这些党项人,又会从中谋取多么大的暴利。

  得将盐州的控制权拿回来啊!程圭在心中心心念念。

  可是眼下要打李续,他们是绝对的主力,实在是得罪不得,只能先哄着他们,等打完了李续再说。

  可是像拓拔扬威这样的老谋深算的家伙会想不到这一点吗?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应对呢?

  程圭的眼睛看着山下的军队,脑子里却是百转千回,以致于萧定正在发表的慷慨激昂的演讲,他是一句也没有听到。

  事实上,萧定也没有多说。一万多人的军队,他嗓门再大,也没有多少人能听清。只不过是一些激励人的口号,萧定吼叫一番,然后数十个大汉再齐声吼叫一遍,最后全军吼叫一遍,差不多就有点儿那意思了。

  上万人突然的呐喊,让程圭身体一震,整个人这才回过神来,耳边已经响起了震天的鼓声,定晴看时,一支支的军队正在陆续地开拔。

  “程朝奉!”转过身来的萧定,拱手对程圭道:“我部这便要去了,这一次正面硬撼李续所部,说实在的,萧某人心中是没有多少底的,而决战的胜负,其实全都悬于朝奉一人之身,如果禹藏不能成为我们的盟友反而是我们的敌人的话,那萧某人除了狼狈逃窜,只怕不会有别的选择了。而且到时候倒霉的绝不只是我一部,只怕镇戎军也难逃败绩。”

  “指挥使放心,程某一定会说服禹藏花麻的。”程圭郑重地道。

  “好,只要禹藏花麻反正,这一战的首功,便是朝奉你的了。”萧定笑道。

  “哪里敢与将士们争功!”

  “不不不,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你那里,只要成功,我们没有一个人会眼红程朝奉你拿下首功的。”萧定大笑,“这一路上过去,也必然是不平坦的,小心对方的斥候。拓拔奋武,你须得护好程朝奉的安全。”

  “遵命!”拓拔奋武道大声道。

  “仁多知州!”萧定又看向了白发苍苍的仁多忠。

  “指挥使放心,您与拓拔副指挥使这一次一齐出征,后面粮草调运之事,仁多忠就是不眠不休,也会把一切都做到最好!”仁多忠抚着白胡子道,“要是误了指挥使的事,回来便砍了我这大头去。”

  “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诸位,萧某去了!”萧定大笑着一拨战马,扬长而去。

  “诸位告辞了。”拓拔扬威亦是一拱手,策马扬鞭,紧跟着萧定而去。

  这一次攻打李续,不管是萧定,还是他们横山党项,的确是精锐尽出了,这不仅是为了皇宋,为了马兴,也是为了他们自己。只有打赢了,才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供他们驰骋。

  “诸位,程某也就此告辞了。”程圭看着仁多忠,苗绶等人,“这边的事情,就拜托诸位了。”

  “程朝奉一路顺风,得建奇功。”仁多忠真心实意地拱手祝贺。不管怎么说,程圭这个人还是值得他敬佩的,此去策反禹藏花麻,风险还是极大的,谁也不知道这位来自青塘的吐蕃贵族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成功了,自然是奇功一件,但失败了,可就要埋骨他乡了。

  作为一名文人,程圭敢去做这件事情,本身就很了不得了。

  “张判官,我还有几件事情,要与你好好地商讨一番!”仁多忠左右瞄了一眼,眼神落在了一边的张元身上。

  盐州一切稳定下来之后,这位横山商贸的大掌柜,还成了盐州的判官,作为仁多忠的副手,正儿八经地从官面之上进入到了这个团体的核心层当中。

  “正好下官也有几件事情要跟知州禀报!”张元笑着拱手,两人跨上马,并辔而去。对于仍然在原地的苗绶,就是理也没有理。

  在场前来送行的盐州官员也好,还是定边城神堂堡的官员也罢,都是心照不宣地纷纷拉帮结派而去,转眼之间,场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苗绶,看着好不凄凉。

  萧定,拓拔扬威等一众人的离去,仁多忠就成了最高的主事人。

  当然,仁多忠也很清楚自己应该的位置在哪里,真要论起在他们这个小集团中的重要性,张元可比他要更加的重要。

  更重要的是,张元在如何让一个州正常运行起来的经验之上,要比仁多忠强出太多了。用管理部族那一套来管理一个州,自然是不行的。更何况,现在他们管辖的真正区域,还包括着定边城以及周边。

  “全力确保春耕,这一点万万耽误不得。”知州公厅之内,张元侃侃而谈:“如今种子还有缺口,已经遣人前去购买,只不过如今西北战事连绵,只怕价格是要飞涨的。仁多知州,能犁地的牛还是少了,今后要多加训练小牛犊子,用牛来犁地,比马要耐用得多。”

  大量的垦荒带来的便是大型牲口的不够用。横山之中不缺牛,但受过训练能拉犁耕田的牛,可没有那么多,党项人养牛的最大功能,还是用来吃。

  “不错,早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仁多连连点头:“不过还要是从定边城、神堂堡哪边多调来一些有经验的农夫。今年开垦了这么多的荒地,很多人对于种地还是门外汉,这春上播种,可不能出半分差错,不然一年可就完蛋了。”

  “放心。这件事情,朱老幺已经安排好了,马上就会有一百个左右的有经验的老农过来,虽然这些地都是生地,但只要用心伺候,收成也不见得就差了,毕竟在肥料之上,我们是想了很多办法的。”

  “粮食是一切的根本啊!”仁多忠叹道:“想要不被人卡脖子,粮食咱们就得想办法自给自足。今年一共动员了近十万党项人下山耕种,希望到了秋后,能有一个好收成。”

  “今年就不用指望了。”张元笑道:“今年这十万人种的粮食能自己养活自己就是大功一件,往年这十万人的粮食,不全都要买吗?不用买了,这就是大功一件。”

  “倒也是。”

  “只要前头战事顺利,今年什么都不会缺的。”张元笑咪咪地道:“要是能一举占了兴庆府周边,那明年的日子可就更好过了。仁多州长,我们还要动员更多的党项人下山啊,养殖,耕种,干啥不比在山里打猎强啊!”

  “还有很多生羌啊,他们向来是不服管的,野惯了!”仁多忠摇头道:“能下来的都下来了,不出来的,就不会出来了。”

  “这么好的人力,可不能浪费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抓嘛!”张元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主动下山来的有房有田有工具,被抓下来的,那就得先去做苦力了。”

  “也行,这件事我来安排!”

  “嗯,知州多多操心了,接下来我还要去各个工坊去看一看。”张元道:“如今西北路上打得热闹,什么都涨价,咱们这些工坊可是趁着这个机会多多生产,然后运到那边去,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知州可知,光是麻绳的价格,就翻了三倍,而蓖麻油、松节油、桐油这些,更是涨了五倍有余,草药涨了五倍,而炼制好的成药,像金疮药长了十倍。”

  “绥德那边倒是打得激烈,不过李度也快要支持不住了,河东那边一出军,他就得跑路,否则就会被堵在绥德了。”

  “河东能出军么?不见得。”张元笑道:“辽人那边,只怕也要动手了,耶律俊隐忍了一个冬天,等的不就是这个时候吗?一旦辽人一动,李度可就要精神大振了,能坚持的时间更长,我们便能赚更多的钱呢!哈哈哈!”

  “南京道的辽人吗?那宋辽之间会不会大打出手?”

  “这可说不准。反正宋辽之间,哪一年不打个几仗呢!总之要一方先认输,这仗才会结束。”张元笑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中举

  陕西路上战鼓隆隆,两条战线之上数万将士正在拼死厮杀。

  河北路上暗流汹涌,战争阴云密布。

  但在汴梁,却仍然是一片花团锦簇的盛世繁华之中。

  一年一度的举人试终于结束了。

  今年的举人试之所以如此引人瞩目,是因为今年刚好也是三年一度的进士试。而且今年参加汴梁举人试的很有几个让大家关心的人物。

  比方说那个名动汴梁的读书种子萧诚。

  再比如说那个号称不中进士就不娶老婆的罗纲。

  这两人因为特殊的家庭背景,自然是这次举子试的中心人物,一举一动,都引来万人瞩目。

  举人试的规格比起进士试,自然就低了许多,虽然汴梁是天下中心所在,但论起读书厉害,也不见得就比得过福建、江南、河北等地。

  因此汴梁的举人试,也就是礼部出面主持,仅仅考试一天而已。

  上午诗词歌赋贴经释义,下午再写上了一篇策论,三天之后,成绩便会公布于天下。

  当然,为了以示公平,举人试中的前十名的卷子会被贴出来供人观瞻,有谁要是觉得自己的文章、诗词歌赋比这些人厉害,也可以将自己的贴出来共大家比较,亦可以去礼部考试院提请复议。

  当然,政策是这样的,这些年来,还没有人能复议成功过。

  萧诚对这次的举人试压根就没有当回事,便连他的授业老师岑夫子也懒得问上一句,要是连举人都中不了,拿什么跟接下来的天下英才竞争那可怜巴巴的三百个进士名额呢?

  其实对于举人试能不能中,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

  毕竟所有的有秀才功名的,每个月都是有考试的,考得好的,可以拿国家津贴,成绩越好,津贴越高,考得不好的次次吊车尾的,搞不好就连秀才功名都保不住。

  像萧诚这样的人,只要去参加了考试,就必然是名列前矛,便是国子监里的那些监生,与他的成绩比起来都只能甘拜下风,这样的人要是连举人试都过不了,岂不是笑话?

  不过萧诚不在乎,不代表就没有人在乎。

  考试结束之后的第二天,罗纲的老娘罗夫人便带着罗纲登门拜访了。

  罗夫人既然来了,萧府的女主人自然要对等接待,而萧诚,自然也是要出席陪同罗纲的。

  只消看一眼罗夫人那喜上眉梢的模亲,韩大娘子和萧诚便知道是因为何事。

  “妹妹贺喜姐姐了,这一次三郎的名次应当不错吧?”萧韩氏笑咪咪地道。

  虽然说名次的公布还要一天多的时间,但他们是何许人也?名次一出来,自然有凑趣的上赶着去贺喜的。不敢在考试成绩之上作弊帮忙,还不许他们提前去给人家东府相公道个喜送个信么?

  “还不错,这一次整个开封府取一百名,三郎排名第五十三!”五十三名,也就是一个中等偏下的成绩,但对于罗纲来说,还真是一个破天荒的成绩,以往罗纲的成绩在县里都属于吊车尾的角色,要不是看在他老爹的份上,只怕连秀才都保不住,这一次不但能中举还能进步到第五十三名,也难怪罗夫人喜不自禁。

  “恭喜夫人,恭喜雨亭!”萧诚笑咪咪地拱手道贺。

  “二郎居然只排第三,那些考官肯定是避嫌了,不然二郎一定会是魁首的。大娘子也该知道二郎的名次了吧?”罗夫人笑着道。有人给她家送信,自然也就有人给韩大娘子送信。

  “知道了,倒也不是什么避嫌,二郎在经义策论之上那是没得说的,只是在诗词歌赋之上被拉了分,能中前三,已经是意外了,最初我们只想能保住前十就很不错了。”韩夫人云淡风清地道。

  这就很凡而赛了。

  不过呢,罗夫人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自家儿子相比以前,已经是属于改头换面了。特别是这一次跟着萧诚一行人去了河北,然后又去了西北横山,苦头是吃了不少,但整个人却也完全是换了面貌,以前的飞扬浮夸丝毫不见,办事说话已经是异常沉稳了,便连罗颂都赞叹不已,连声说要好好地谢谢萧诚这一路上的调教。

  罗夫人便是为着这事儿而来。

  作为东府相公,罗颂自然是不好登三司使的大门的,但妇人们却可以随意往来,罗夫人一来是感谢萧家二郎把自家的这匹劣马给调教成了良马,二来也是想见见萧家三娘子。

  这个儿媳妇儿如今她也是越看越欢喜了。

  以前只知道萧家三娘子模样精致,学问超好,比自家儿子还要好,她还挺担心的,但这一次出行回来,三娘子居然还给她送了整套的手织毛衣毛裤帽子围巾,显然针织女红上的功夫也甚是了得。

  而且罗纲的发奋图强,只怕一大半倒是为了这个三娘子。

  有这个三娘子督促,真能让罗纲得中进士的话,罗夫人觉得以后就算这三娘子进了门便要压自己一头她也能接受。

  一番寒喧之后,韩大娘子便让人去叫了萧旖过来相陪罗夫人,萧诚自然就带着罗纲二人去了前院书房说话。

  “开封府百名举人参加进士试,历来至少都能过三十许,崇文你这一次排名第三,是稳稳的能拿一个进士名额了。”虽然有些艳羡,但却一点儿也不嫉妒,在学问这一点上,罗纲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一次能考得五十三名,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对于秋后的进士试,于他而言,也就是去见见世面,他的目标是三年后的那一届。

  他嘴中的汴梁百名举人参试都能中三十余人,也是朝廷对于开封府的照顾,毕竟是天子脚下嘛。其实每三年一届的进士试,录取的名额里面的关节还是极多的,看得不仅仅是才学,地域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本来在名额的分配之上,便已经照顾了一些偏远地区,在录取之上,对于一些文运实在不佳的地方,也得有所偏袒,不然有些地方多年都不能中一个进士,容易滋生事端啊。

  要知道现在的北辽,与大宋一样,也是每三年举办一次进士试,不少的宋人在这边屡考不中,便跑到北辽哪边去考,这些年来,这样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了。

  “也不见得,岑夫子说了,接下来的半年,他要在诗词歌赋之上给我恶补一下。”萧诚叹道:“真是让人头痛。”

  罗纲却是幸灾乐祸:“萧二郎读书厉害,但诗词歌赋却是一向平平,连我这个渣渣都能与比上一比,哈哈,这一次举人试,要不是这项给你拉分,你必然是魁首。”

  “真是搞不明白,进士试是为国选取治理国事的人才,考诗词歌赋干什么?”萧诚发狠道:“有朝一日我当了道,必然要将这玩意儿从进士试中拿掉。诗词歌赋不过陶冶情操而已,与治事有什么关连?”

  看着萧诚气急败坏的模样,罗纲开心不已。

  “以前还只考诗词歌赋贴经释义呢,就现在以策论为主,还是王老相公多年以前力主才改过来的,你想要将诗词歌赋全拿掉,且等你有了王老相公的地位名头再说吧!不过我觉得这很有难处,王老相公可是公认的千古名相。”

  “你且等着瞧!”萧诚敲着桌子:“我还是有这个奢望的。”

  “那我可就等着沾光了。”罗纲笑道:“对了,崇文,在回来的路上,你不是收了两个人嘛,这两个人现在咋样了?”

  “你想干嘛?”萧诚奇怪地问道。

  “我听魏三哥说,这两人都是一身的本事啊,你府里人才多,魏三啊,锤子啊,个个都能独挡一面,我家里就差多了。要是他们愿意,你能否割爱,把他们让给我啊!让然在老爹面前也炫耀炫耀,我罗三郎也是能拉拢到人才的。酬劳好说,你给多少,我给多少!”

  “那两个人,一个五百贯,一个三百贯。”萧诚笑道。

  罗纲顿时傻了眼:“萧崇文,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因为这两个人现在压根不给我做事,他们被天香阁挖走了。”萧诚一摊手道。

  “天香阁不也是你的么?”罗纲有些恼火。“这两个人值这么多钱?”

  “这两人是有真本事的。现在江映雪要去夔州路那边做生意。”萧诚解释道。“所以需要这样的人才,这才开出了如此高的价钱。”

  “夔州路?”罗纲打了一个寒噤:“难怪出这么多钱,卖命钱啊!那地方,生意真不好做,我们罗家的名头都不好使,一支商队在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人带货都没回来,自那以后,我家再也不涉足那里了。你居然想在那里做生意?这可得做好亏血本的准备。”

  “那些土司酋长地方豪强畏威而不怀德,做生意强取豪夺强买强卖没有信誉可言。”萧诚冷笑道:“对付他们这样的人,那就只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泰山压顶一般地一举将他们压服。以前我手头没人倒也罢了,现在既然有了人,那自然要去试一试。雨亭,你要明白,越是这样的地方,利润越是高啊。而且哪些地方有很多好东西,那些家伙压根就不懂经营,暴殄天物,让人思之便心痛啊。”

  “看来哪里要血流成河了,这两个人有这么厉害?”

  “都是以前西北军中杀人如麻的角色。得罪了人,军中呆不下去了,只能逃亡。”萧诚笑道:“这样的人,也不适合去你家里吧?”

  “还真是,真要把他们弄去家里,父亲肯定要把他们家十八辈祖宗都查清楚,这样一搞,反而就不好办了。算了,这样的人,也就只有你萧崇文敢用,我,还是敬而远之吧!”罗纲连连摇头。

  萧诚嘿嘿一笑,却是拿了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了罗纲。

  “这是啥?”

  “茶叶!”萧诚道:“江映雪去年在南边买了好几座茶山,这是今年的第一茬茶,给你准备了几盒,让你回去孝敬你家长辈。”

  “看样子不便宜啊!”罗纲看着精美的外包装,道:“这一盒,多少钱?”

  “不多不多,一斤三百贯而已,这是友情价!”

  罗纲一哆嗦:“你抢钱啊,贡茶也没有这么贵!”

  “天香阁出品,没别的,就是贵!”萧诚嘿嘿笑着。“当然,质量也不是别人能比的。知道这茶是怎么采的吗?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在太阳未出山之前上去茶山,用嘴一片片衔下来,然后再用体香温熟最后再做成的。每年不过三十斤而已。这茶,就不是给一般人喝的。”

  “我知道了,江映雪已经把这生意又做到了宫里去了是吧?”

  “给宫里每年上贡十斤。”萧诚一摊手:“这十斤是没收入的,所以呢,就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我这几盒值多少?”

  “二两包装,一共八盒!”萧诚笑道。

  “我可没钱给你。”罗纲狠狠地道。

  “这一次友情赠送,下一次可就要收钱了。”萧诚道:“别跟我说你没钱,在横山商贸哪里你可是有股份的,你不付钱,我就让人直接从哪边扣。”

  “股份这事儿,真不给个父亲说吗?”说到横山商贸的股份,罗纲有些忧虑。

  “你要不说,罗相公不知道,你要说了,罗相公反而为难。”萧诚淡淡地道:“你说你说不说呢?”

  罗纲点了点头:“那还是算了。”

  “反正这两年横山商贸肯定是没有分红的,赚了钱要用来扩大生产,扩大经营,你也不用操心钱来了不知道怎么花。”萧诚道。

  “还真是,接下来这两年我是要发奋读书的,争取三年之后,把三娘子娶回家。”罗纲嘿嘿笑着。

  看着对方一脸向往的模样,萧诚正想取笑他两句,就见窗外许勿言正一溜小跑的向着书房而来,不由得便住了嘴,许勿言偌大年纪还跑得如此之快,只怕是有什么紧急的消息传回来了,莫非是西北战事有了变化?

  第一百八十章:河北战起

  西北无事。

  而是河北路上出了大事。

  “二位公子,辽人大举南犯!”许勿言的脸色很是难看:“刚刚学士让人送信回来,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两府三司今天只怕都要彻夜难眠了。”

  “规模有多大?”罗纲倒并没有太在意,反正河北路上,宋辽两国每年都要打上几场,有输有赢,谁也占不着太大的便宜,他也只是随意一问。

  “送信回来的人说,这一次辽人好像是发了性子,数路兵马合计超过了十万大军。”许勿言道。

  十万人这个数目,让萧诚与罗纲都吃了一惊。

  即便这十万人里,大部分是头下军,也足以让河北路上风声鹤唳了。

  “耶律俊倒真是会挑时候!”罗纲冷笑:“这么一来,河东路上倒是无法出兵去协助陕西路收拾李度了,他们肯定要全力以赴应付南犯的辽人。”

  “这那里是会挑时候,这是掐准了时机,要大干一场的节奏!”萧诚喃喃地道:“罗纲,你可知道现在河北路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还不是以前那样!辽人大举前来,咱们靠着沿边城寨固守,依靠这些城寨锁链来大量地消耗对手,然后找准机会消灭那些敢于孤军深入的辽军。反正咱们边境上的百姓都可以躲进寨子里,辽人又不善于攻城,偶尔打破几个寨子也不能伤及我们的根本。最终还是会无奈退走。”罗纲道。

  以前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这几年来,在荆王李哲的主导之下,河北路上的防御锁链已经完全成形,每个居民点,都是一个城寨,再利用一个个的军事堡寨、塘泊、水田等这些于宋军有利的地形与对手缠斗,每每都让辽人偷鸡不着蚀把米。

  在罗纲看来,不管辽人来多少,也不过是以往的反复罢了。

  可是萧诚却知道,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雨亭,前几天我听父亲说,第二拨轮防的军队,已经完成了轮换,广信军与信安军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防区,接替他们的是另外两支上四军部队。”萧诚的脸色有些发白:“如果广信军与信安军主持边境防守,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现在轮换部队刚刚上去,他们对前线的情况根本不熟,甚至会盲目自信,一旦失利……”

  罗纲眨巴着眼睛:“他们不会蠢笨到刚去边境便与辽人来一场野战吧?放着现成的优势条件不利用而要去与敌人硬碰硬?”

  “雨亭,很多人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总是觉得别人行,我也行。”萧诚道:“上四军的人员配置、装备都是上上之选,单个人的战斗力其实相当可观,可战争,不是人和人的叠加啊!”

  “就算这些人输了也不要紧,广信军与信安军都还没有走远嘛,至少可以把防线稳定住!”罗纲道。

  萧诚摇了摇头:“可现在河北路的安抚使是崔昂崔枢密。他可不是马兴能容忍李澹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之下便大幅度的后撤建立第二条防线。”

  “你是说他会要求广信军和信安军马上反攻?开什么玩笑啊?”罗纲摇头表示不信:“正大举后撤的这两支军队正是军心浮动的时候,大量的家眷都在随军后撤,这个时候让他们反攻不是送死吗?”

  萧诚冷笑道:“只可惜在大名府的崔枢密是看不到这一点的,他只知道,要是不迅速反攻的话,拒马河另一头的归义城可就危在旦夕了,那可是官家的脸面。要是那赵正有担当,一知道消息,便立即率领在归义城中的五千将士南撤过拒马河,这事儿还有挽回的余地,一旦他动作慢了,后路被断绝,只怕这一次河北路要吃大亏。”

  罗纲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道:“崇文,这只是你的推测,崔枢密和夏大府都是经验丰富之人,断不会让事情恶化到这一地步。更何况,当真如你所言,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两个举人难不成还给官家去上书吗?”

  “你说得也是。”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的确是咸吃萝卜操淡心,除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外,啥都做不了。”

  长城口,乌鲁古手中的长刀从一名宋军军官的胸口抽了出来,鲜血喷溅得满地都是,伴随着这名宋军骑兵队正的战死,最后的抵抗也终于淡消云散。

  正如萧诚所担心的那样,辽军南犯,接手了广信军防军的这支轮换部队,并没有按照过往皇宋军队与辽军作战的传统,固守中心城镇,连接诸多村寨,利用地形地貌来与敌人耗时间,耗物资,耗精力,待到辽人精疲力竭之时才图谋反攻。

  来自龙卫军的统制季志江牛气冲天的在等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便选择了主动出击,于长城口迎击前来犯境的辽军主力。

  而这一路辽军,是由辽军大将乌鲁古率领的。

  人数不多,只有三千人。

  但这三千人中,差不多一半人是当初乌鲁古从新义城败走之时带走的。这大半年来,这些人在南京道上可谓是受尽了羞辱,一个个恨不得马上找宋军报仇雪恨。偏生又被耶律珍生生地押着,这口憋了半年的气,这一次终于是迸发了出来。

  季志江率领麾下二千骑兵,三千步卒倾巢而出,与乌鲁古在长城口狭路相逢。

  站在远处看别人作战或者是从邸报之上看别人的作战成绩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也可以。与辽人狭路相逢的时候,看到对面辽人甲胄斑驳破旧很多都是皮甲,再看看自家兵马,一个个都是甲胄鲜明,宋军一时之间都是信心十足。

  装备比别人好,人数还比别人多,这一仗,岂有不赢之理?来自汴梁的这支军队,带着他们一向惯有的傲气,看着对面这支明显就是一些穷酸的部队。

  但他们忘记了一件事情,人家的战甲破旧,伤痕累累,代表了人家参加的战斗更多,经验更加丰富。而在看到这些宋军如此华丽的装备之后,这些辽军一个个可都是红了眼睛。便是大辽皇帝陛下的皮室军,也比不上对面的军队如此豪奢啊!这要是把对方的装备扒下来弄到自己身上,这些战甲,那是可以传承好几代人的。

  一天鏖战,宋军大败亏输。

  长城口宋军伏尸累累,打到最后,心惊胆战的季志江丢下了步卒,率领着残余的数百骑兵狼狈逃窜而去。

  得到消息的河北路安肃军统制郑裕目瞪口呆,在手忙脚乱地布置作战事宜的时候,季志江带着数百骑兵,竟然一路逃到了他这里,五千兵马,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而随着季志江逃回来,郑裕也终于知晓遂城、满城已经全都失陷。

  对于季志江哀求郑裕率领安肃军与他一起展开反攻,以期夺回失地,击败乌鲁古的荒谬要求,郑裕根本就懒得理会。连安肃城也没有许这支败军进来,只是给他提供了足够的粮秣。而与此同时,郑裕又飞马传信给大名府的安抚使崔昂,禀报当下战局,同时建议已经撤退了保定的广信军迅速与他汇合,在安肃构建新的防线。

  而郑裕不知道的是,辽人这一次的进攻,可不仅仅限于他们这一边,在东线,由耶律珍率领的辽军,三天之内连破狼城寨、田家寨,霸州被围,而守卫这一防区的另一支宋军亦几乎被全歼。

  占领霸县之后的耶律珍主力直逼雄州。

  而在大名府,皇宋在这里的两名最高级别的官员,却是暴发了他们自合作以来的最大的一次争吵。

  大名府知府,河北路转运使夏诫建议在眼下局势之下,当全线撤退,将包括归义城在内的前方军队尽数后撤,确保河间府不能有失。

  而河北路的最高官员安抚使崔昂,却是要求各路军队立即展开反攻,收复失地。而归义城,更是不能有失。

  “归义城有坚固险峻的城墙,有足够的物资储备,更有五千大军驻军。”崔昂怒视着夏诫:“陶大勇带着二千余士卒便能守上三个月,如今赵正手上的筹码多的多,难道就不能守上三个月?只要归义城还在我们手中,就能牵制数万辽人,我们为什么要撤退?弃城丢土,吾不为也。”

  “那是定武军才能守住,汴梁的这些样子货,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仗?一旦他们被辽人四面围住,只怕还没有打,心理上就先垮了!”夏诫把旧子捶得咚咚响:“崔望之,再不下令让归义城的军队后撤,就没有机会了。”

  “本官是河北路安抚使,一应军政要务,皆由我裁定!”崔昂决定不再给夏诫颜面了,这是原则问题,决不能有半分妥协:“归义城不能撤,所有部队,必须要趁敌人立足未稳,全面反攻,收复失地。作为转运使,我命令你在十天之内,筹集粮草五十万担以及各类军械物资送往前线,如有懈怠,我必上折参奏于你。”

  夏诫喘着粗气看着崔昂道:“崔望之,你会后悔的。”

  “请夏大府依命行事!”崔昂冷然道。

  夏诫冷笑着拂袖而去。

  他几乎已经能看到接下来的惨败了。这一次辽人的突然大规模攻击,显然是蓄谋已久,而作为安抚使的崔昂,竟然对耶律俊如此大的军事动作毫无所觉,被对方打了一个猝不及防,单是这一点,便能充分说明这位安抚使的不称职。想当年荆王在这里的时候,何曾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而局面糜乱之时不能及时止损,还在想着保存官家颜面,保着自己颜面,不肯舍卒保车,就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该做的事情了。

  这崔望之完全是脑袋里进了水。

  他今日与崔昂的一场激烈的争论,想必用不了几天就会传到汴梁官家面前,自己的态度是已经摆在这里了,战场之上的败局,会由固执己见的崔昂全盘承担,而自己,看起来是要作好接手河北路安抚使这一职来给崔望之擦屁股了。

  一些该做的事情,必须马上要做起来,不然到时候可就要手忙脚乱了。

  走出安抚使府的时候,夏诫转头看向这座威严的府第,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搬到这里来了。等到成功地结束了这场战事,自己便可以凭借着这番功劳,重返汴梁了。

  自己离开那里实在是太久了。

  而此时,对面辽人的统帅,南京道总督耶律俊已经达了涿县,而数万大军亦正越过了涿县,正源源不断地奔向归义城。

  “归义城赵正果然没有撤退?”接到报告的耶律俊喜笑颜开,乌鲁古和耶律珍一左一右已经按照计划得手,赵正没有及时跑路,等到这两支军队左右一右,这条大鱼可就是自己毡板上的肉了。“太好了!”

  一口咬掉归义城的这数千宋军,然后将遂城、容城、霸县这一线地方收纳进自己的怀中,是耶律俊这一次作战的主要目标,当然,在这一过程之中,再重创宋军便已经达到了这一次的战略目的,接下来大体之上便要在谈判桌上来索取其它的回报了。

  毕竟在河北路宋军的实力也是很雄厚的,只要对方主帅不犯浑,自己能拿到的,也就这么多了,但这也是一次辉煌的胜利了,足以让自己在接下来回到上京,回到皇帝身边之后光彩照人,将其它一些竞争者给活生生地比下去。

  当然,如果对手突然发了昏,犯了大错误的话,耶律俊不介意替大辽多弄一点东西回来。两国对垒,能削弱对方的机会,当然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这一回宋国西北也出了乱子,正是大敲竹杠的好机会。

  “师兄,只怕用不了多久,你又要出使汴梁了!”耶律俊笑吟吟地道。

  “出使汴梁自然是没问题,只不过不要再替你去萧家送礼就好了!”林平打趣地道:“上一次萧财相可是舞着胳膊粗的大杖将我赶出来的。”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准备准备了!”耶律俊大笑。

  第一百八十一章:针锋相对

  信安军统制秦宽今年刚好四十,正是一名将领最黄金的年龄,不论是个人阅历还是个人武力,秦宽都处在一名将领的巅峰时期。将门出身的他,升迁是中规中矩的,除开萧定这个异数之外,秦宽可以算是中生代将领中的骨干力量。

  当然,他也是荆王赵哲着力培养拉拢的重点人物。

  奉命入京轮换的信安军,此刻刚好撤离到了雄州。

  噩耗传来的时候,信安军正准备再度开拔。

  “秦统制,无论如何你们也不能离开啊!”雄州知州陆临死死地抓住了秦宽的臂膀,“你们一走,雄州就完了。”

  信安军此时的确可以一走了之,因为他们接到的军令,是在十天之内要赶到大名府,但秦宽却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抛下雄州一走了之。

  “陆知州放心,秦某人是守边之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么能在外敌来犯的时候,一走了之呢?”秦宽安慰着脸色腊黄的这位知州,虽然昨天,这位知州还没有半分好颜色给他,他的信安军抵达这里,需要对方提供的粮食等所有物资不是短斤少量便是以次充好,不过秦宽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只是另派了一些人再去采买罢了。

  反正武将与文官相斗的话,最终吃亏的都是武将。

  不过现在,昨天这位耻高气扬的知州,从踏进军营的时候起,背都没有直起来过,着实也让秦宽有些好笑。

  因为秦宽是可以走的。

  但陆知州却是走不了的。

  作为一州知州,要是弃地而逃的话,丢官罢职只是最轻的处罚,虽然不至于就砍了脑袋,但一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就足以将其打入深渊。犯了别的错,将来起复不算是什么难事,但要是封疆之吏弃地而逃的话,不但起复无望,名声也是要臭的。

  “不知秦统制需要什么?只要我雄州有的,马上就送到!”看到秦宽不走,陆临顿时心中大定,当即便拍着胸脯承诺。

  “既然要打仗,粮秣物资这些是要准备充分的,另外,雄州武库必须要打开了,知州也知道,我们走的时候,将驻地所有的武库全都留给了接任者。”说到这里,秦宽不由叹了一口气,那些甲胄、神臂弓、克敌弓等,想来都已经成了辽人的装备了。“所以我们需要大量的弓弩、箭矢、刀盾。”

  辽人倒还真是会抓机会,吃柿子专捡软的捏啊!

  “马上开,马上开,统制随时都可以去领取!”陆临连连道。

  “另外,还请知州一定要做好百姓的安抚工作,尽可能地将周边的百姓撤进州城来,同时组织厢军,发放武器。!”秦宽道。“便是青壮,也得马上组织起来。我们河北路上的厢军、青壮,可也不是好惹的,只要组织得益,守城卫寨,那也是一把好手。”

  陆临连连点头。

  “同时,我还想请知州与我联名,给安抚使上书一封。”秦宽道。

  看完了秦宽写给安抚使崔昂的信件,陆临沉默了半晌,还是咬着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他的命运已经与秦宽绑在了一起,要是不签这个字,指不定秦宽就要一拍两散,带兵一走了之了。

  作为戍边多年的老将,到了这个时候,秦宽已经大致明白了辽军的战略布署以及想要的东西,从现在的完成度上来看,辽人已经完成一半了。自己眼下还能做的,就是尽量地不让对手完成另一半。

  但是要命的是,他的力量是不足。

  信安军全军只有两千五百人。

  所以秦宽在第一时间,已经给驻文安的保定军,驻安肃的安肃军,驻高阳的顺安军派出了求援使者。

  “守住白沟驿以及那里的浮桥,接应归义城中的五千军队撤过拒马河与我们会师一处。”秦宽敲着桌子上的地图,对着屋内的将领们道:“如此以来,我们便能在雄州汇集近两万大军,再加上本地的厢军,足以顶住辽人的猛攻。而只要扛过辽人的前三板斧,接下来河北路上的各路军队便能源源不断地投入战场,将这场战事打成一场相持战,只要打成这般模样,基本上也就快要结束了。”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这些年来,大家与辽人打得仗多了,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实力,一旦仗打成了亏本的买卖,但谁也不想再打了。

  议知,谈判便成了主调。

  当然,战场之上打得怎么样,也决定着谈判桌上双方使者嗓门的高低和最后的结果。

  “统制,您这安排自然是没有问题,但上头,会不会有别的安排?”一名营将道:“听说归义城可是官家点名要守住的,他们要是不撤,我们守白沟驿,可就是吃力不讨好了啊,那耶律珍听说也是百战之将,不会看不到白沟驿的重要性,肯定要是猛攻哪里,切断归义城中我军唯一的归路的。”

  “我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安抚使会看不出来吗?安抚使府里那一大堆的官员幕僚们看不出来?归义城还怎么守得住?”秦宽笑道:“崔枢密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懂的,你放心吧!”

  屋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好吧,现在大家都知道,白沟驿是一场硬仗,苦仗,谁去守?两个步营,神臂弓和箭矢要多少我给多少!”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一名年轻地将领站了起来:“我去!”

  秦宽点了点头,站起来的人,是他的儿子秦敏,今年刚好二十岁。

  “到了白沟驿,第一时间便要联络归义城的赵正赵统制,让他迅速撤离!”秦宽叮嘱道。

  “末将明白!”

  “只要归义城的五千大军过了拒马河,与你会师一处,便可缓缓退回雄州,而此时,想边安肃军、保安军、顺安军也已经汇集到了雄州,我们近两万边地强军,再有本地厢军配合,守住雄州,辽军就不敢长驱直入,就算他们敢向内,也只会是零星的小股骚扰部队,于大局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霸县,耶律珍背着手,看着前方堆集如山的甲胄,弓矢以及其它各类物资,笑得合不拢嘴。

  随手从武器堆里,捡起了一柄神臂弩,伸手弹弹弓弦,听着那清越的声音,道:“这神臂弓,我大辽也聚集了许多大匠来仿制,但弄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差不多,用起来却是天差地别,宋人在这工匠一道之上的造诣,委实非我们能比。瞧瞧这甲!”丢了神臂弓,又捡起一片胸甲,在手里抖了抖,哗哗作响:“比我们的工艺实在是强多了。”

  “最终还不是便宜了我们!”一名将领嘿嘿笑着。

  耶律珍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的确能在战场之上缴获一些,但比起宋人庞大的制造力而言,终究是杯水车薪。宋人这些年为什么能跟我们在战场之上势均力敌?器械之上的优势也是他们最大的倚仗之一。”

  “这些军队穿上再好的甲胄,也是一群废物!”将领不屑地道。

  “信安军如何?”耶律珍笑了笑:“定武军如何?广锐军如何?”

  那将领顿时哑口无言。

  “宋人不但善耕种,还善于百匠制造,而且做生意也是奸狡巨滑,这些年来,看起来我们双方是势均力敌,但从国力之上而言,对方却是在持续上升,我们委实已经屈居下风了。”耶律珍道:“要不然,国主也不会让郡王到南京道上来。这一次郡王与林学士惮靖竭虑,谋划了数年,才有了今日之局面,你可知道,郡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吗?”

  “当然是开疆拓土!”将领毫不犹豫地道。

  “放屁!”耶律珍啐了对方一口,“平日让你们多读书,多读书,一个个充耳不闻,我看你们快和那些女真蛮子差不多了。以现在两国的国力,疆土不是那么轻易拿得到的,最终还是要谈判解决。这一次,郡王是想要消灭掉宋朝荆王前些年苦心孤诣打造出来的那些边境禁军!”

  将领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一些军队,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打造出来的。”耶律珍笑道:“要是赵哲在这里,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做到这一点,不过换了崔昂来,哈哈哈,这不,机会就来了吗?没了这些精锐得能与我们相抗衡的边地禁军,以后这河北路,我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边境线,有用吗?这便是郡王所言的,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主。”

  “末将明白了!”将领连连点头。

  “耶律将军,完颜八哥来了!”听到喊声,耶律珍抬起头来,便看见不远处一个身高八尺,赤着半边胳膊,满头的乱发仅仅用一根布带子束着的大汉正昂首阔步而来。

  人还没到,一股酸腐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耶律珍身边的这员辽将皱眉退了几步,耶律珍却是不动声色地背着手站在哪里看着这个叫完颜八哥的女真人。

  “完颜八哥见过将军!”看到耶律珍,完颜八哥当即大礼参拜。

  耶律珍笑了笑道:“完颜八哥,这一次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打好了这一仗,我和郡王便全力支持你成为你们部族的族长,怎么样?”

  “多谢将军。”完颜八哥站起来点头道:“不知道是什么任务?”

  “白沟驿。”耶律珍道:“到时候我的人会带你去那里。宋军但凡还有几个明白人,白沟驿他们就必然要去守的。秦宽在雄城,这人是个劲敌,他们离白沟驿更近,想来白沟驿的敌人,必然便会是信安军。”

  完颜八哥眼露凶光,道:“请将军赐予一些武器盔甲,我去替将军夺下白沟驿。”

  “这些神臂弓、克敌弓只怕你们不会使!”耶律珍道:“给了你们也无用,其它的这里的盔甲武器,你可以随意取用。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拿下白沟驿。”

  看着那堆集如山的武器盔甲,完颜八哥顿时一阵狂笑:“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耶律珍摆了摆手,“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你和你的族人已经出发了。”

  “是!”

  陪着耶律珍远离了这完颜八哥,辽将却是不无担忧地道:“将军,女真人一向桀骜不驯,拿着那些原始的武器都让我们头痛不已,要是拥有了宋人这些犀利的武器,一旦作起乱来,可就麻烦了。”

  “只是如何控制他们而已。”耶律珍淡淡地道:“他们是最好的刀子。白白地宰了也太可惜了,驱使他们与宋人去争斗,死多少我也不可惜,还可以节约我大辽勇士的性命,何乐而不为?完颜八哥千把人的,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来?等他们这一拨人打光了,我们就再弄一支女真部族过来!”

  “将军高明!”

  翌日,一支被宋军遗弃在霸州的武器盔甲武装起来的女真部队,风驰电掣地踏上了往白沟驿的道路,而与此同时,由秦敏率领的两个战营的宋军,也抵近了白沟驿。两支部队必然会在白沟驿撞在一起。

  而此时的归义城已经是四门紧闭,旌旗飞舞,城内,投石机如林而立,城上,八牛弩、旋风炮这种守城的大杀器随处可见。

  而在归义城的对面,辽军耶律俊的漆王郡王的王旗清晰可见,一面面辽军将旗从四面八方向着归义城聚集而来,只怕不下数万之众。

  赵正顶盔戴甲立于城楼之上,心中虽然有些打鼓,但却也并没有多少惧怕之色。归义城本来就是一座军城,这半年多来,从定武军开始到他来到这里,都在不停地经营着城防,眼下,用固若金汤来形容归义城的防守亦不为过。

  孤悬在拒马河一边的归义城,如果不在城防之上下大力气,怎么能够立足呢?

  辽人不擅攻城,而宋人却极擅守城,赵正倒是有些想在这里大展一番身手,能与辽人漆水郡王对阵而不败,自己可就要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赵统制,信安军秦宽统制派人送来了消息,请统制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归义城,他在白沟驿已经安排了部队接应!”一名正将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小心思坏大事

  赵正其实心中那面小鼓一直在敲着。

  哪怕身在坚固的城池之中,也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安全感。

  虽然他是捧日军的指挥,正儿八经的皇宋军队高级指挥官,但实则上,他这一辈子,除了军事演练,还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

  而他所有的军事知识与才能,基本上都来自书本与上司的言传身教。

  上林苑的那一场血战,是真正的惊着了他。

  而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是辽国的漆水郡王,虽然年纪不大,比赵正要小得多,但对方却是身经百战,而且现在人数更是归义城的数倍之多。

  如果可以,赵正当然想要溜之大吉。

  但他不敢走,因为归义城,是汴梁城中的官家金口玉言说了要保留下来的,这是官家的颜面,自己要是就这么放弃了,只怕下场也不会太好。

  因为上林苑的惨败,自己已经被打发到这穷山恶水来了,要是再恶了官家,下一步会是哪里?怕不是要去岭南走一趟哦!

  必须要守住归义城啊。

  虽然赵正以前一直都是纸上谈兵,但一般的常识还是有的。现在的归义城,是真正的死地!所以从定武军手中接过归义城之后,他就一直不间断地在继续做着陶大勇一直在做的事情。

  加固城防。

  让城池变得更高、更险!

  如果现在乌鲁古出现在归义城下的时候,一定会认不出这座他驻扎了多年的城市的。真要论到修城,还没有人能跟宋人相比。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赵正现在更是变得礼贤下士,和蔼可亲起来。

  在汴梁的时候,赵正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兵如子的将领。

  但到了归义城之后,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与兵同食同住同甘共苦的人。以前那种喝兵血的事情,现在在他的麾下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数名仍然秉承着以前老习俗的军官,已经被赵指挥使的大刀砍掉了脑袋,当着数千将士的面,一刀两断,然后将脑袋悬挂在了归义城的棋杆之上,着实震慑了不少人。

  不得不说,赵正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

  所以,现在的归义城,还是斗志昂扬的。

  秦敏派人送来了信,要求赵正迅速撤退。

  他却只能报以苦笑,撤不得,不能撤啊!

  撤退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向普通官兵们说的,但援兵到了白沟驿,却是可以大肆宣扬一番,只要白沟驿还在自家人手中,那么归义城就又安稳几分。

  只要能坚持上一段时间,河北路上的大军便能展开全面的反攻,到时候,自己可就是大功一件,这指挥使的衔头前面再加上一个都字也不是不可能。

  秦敏并不知道此时赵正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从常理上来推断,此时对方应当正在为撤退而忙活了。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父亲秦宽,都是从这一次战争的常态来推测接下来应当做什么。

  秦宽派出儿子来守白沟驿接应归义城赵正撤过拒马河,同时又向周边诸军写出求援信并同时报请安抚使府,在程序上没有问题,在问题的处理之上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秦宽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来自汴梁的赵正有着自己的渠道知道深宫里那位官家的心意,而顺从官家的心意比起顺从战场之上的规律,那就要重要多了。

  赵正觉得自己能坚持很长时间。

  至于这期间,要死多少士兵,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他只需要考虑在最后战争结束的时候,归义城还飘扬着宋军的旗帜也就可以了。

  与赵正有着同样考虑的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才是真正能决定河北路战局的主要人物。

  河北路安抚使崔昂。

  直到现在,崔昂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的战争,是耶律俊蓄谋许多的一次具有决定性的大规模的攻击。

  他仍然认为这只不过是辽国南京道为了呼应西北李续的造反而做出的一种虚张声势,目的就在于拖住皇宋河东兵马,不让河东兵马有机会进入陕西路来围歼李度。

  在崔昂觉得自己完全已已洞察了关键的情况之下,他下达了各地驻军马上反攻,收复失地的命令。

  但在河北路上呆了多年的夏诫却看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不过这位夏大府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如果他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与崔昂来说一说自己的推断,或者崔昂还会听进去一二,但这一位却从一开始摆出了一幅与崔昂一定要分庭抗礼,你说东我就要说西的态度来,这就让崔昂别无选择,除了坚持自己的主张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缓冲的余地。

  而夏大府,在诸多人面前完全无遗地展示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便施施然的离去了。

  他等于是在崔昂自己作死的路上,又死命地推了一把。

  然后,他就回到自己的官衙思考在崔昂垮台之后,自己要怎样来收拾残局了。

  嗯,在这个过程之中,河北路会遭受辽人怎样的摧残,百姓会受到多少的损失,河北路诸军有多少健儿会因此埋骨荒野,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这些人的事情,哪有自己能回到汴梁,重归两府更重要呢?

  上层人物的想法,与此刻身处一线的那些纯粹的将军们的想法,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此刻的秦敏,已经抵达了白沟驿。这里,原本有一个宋军的小小的军寨,平时只不过是用来看守这条道路,确保通畅而已。

  当然,这个军寨的位置依然卡在了白沟驿最险要的地方。

  两边是险峻的山峰,而中间,便是十丈左右宽阔的道路,这条道路便是通往拒马河的交通要道,出了白沟驿,便能看到一条横贯两耳的浮桥。

  而这条浮桥,便是联系着归义城的血管。

  士兵们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全副武装的每个人,身上的盔甲加上兵器,都有好几十斤重了,一天之中不间断的行军,即便是信安军这样精锐的部队,此刻也是疲惫不已。

  马车自然是有一些的,不过马车之上装载的都是一捆一捆的箭矢。秦宽是老于军事的人,此刻已经过了拒马河的辽军,必然会去抢压白沟驿从而切断归义城数千宋军的归路,所以白沟驿的战斗,肯定是会很残酷很激烈的。

  所以,像神臂弓和箭矢,秦宽是毫不吝啬的大量地给予了自己的儿子。

  秦敏同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虽然他有一匹很不错的战马,但在最后的二十里路上,他的马上驮满了一些士兵的武器、盾牌,而他自己,却是与士兵们一起步行前进,也是累得够呛。

  不像萧定的广锐军,即便是步卒,萧定也为他们弄到了足够的马匹来帮助步兵进行更高速度的机动。

  信安军不是弄不到这么多的马匹,而是养不起。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萧定那样,能从四处挖来钱财,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萧定那样,压根儿就不在乎钱财,甚至还拿着媳妇儿的嫁妆来补贴。

  秦宽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统兵将军,喝的兵血很少,吃空饷也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军队的战斗力一向保持得极高,但也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朝廷不给钱,他也就没办法。

  所以即便秦宽知道广锐军那恐怖的战斗力是怎么来的,秦宽也办不到。

  几千匹骡马,即便不是战马,也不是秦宽能养得起的。

  所以信安军的行军,依然是靠着士兵的两只大脚板。

  秦敏对于萧定其实是一直不怎么服气的。

  两人上下年纪,年轻好胜的秦敏更是认为,如果自己有着萧定这样的家世背景,能做出来的功绩,并不见得比对方差了。

  可是现在,两人算是天差地别了。

  萧定的位置,比他的父亲还要高上一截,更别提他还只是一个区区的营将了。

  “正将,正将!”耳边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和急切的呼喊之声,秦敏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是自己派出去的斥候。

  “敌人来了吗?多少人?是汉军还是头下军?”秦敏大声问道。

  “敌袭,骑兵,千余上下。既不是汉军也不是头下军。”斥候翻身下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

  辽军之中有汉军,头下军,宫分军,皮室军之分,战斗力也完全不一样。其中最好打的,倒是头下军。这些头下军都是分封的辽人贵族的私军,一般情况之下,稍有不利便会逃之夭夭。与头下军相比,宋军其实更不愿意与南京道上的汉军对阵,他们比起头下军可要难缠得多了。

  至于宫分军和皮室军,只要不是双方大规模地开战,一般情况之下是很难看到的。所以秦敏脱口便问是汉军还是头下军。

  听到斥候说都不是,秦敏顿时变了颜色。

  “宫分军?”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白沟驿位置是如此的重要,来一支宫分军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赵正那数千来自汴梁的上四军,着实是好大一块肥肉。

  要是宫分军的话,可就麻烦了。

  “也不是,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旗帜也没有见过。”斥候道。

  “擂鼓,吹号,准备战斗!”不是宫分军,秦敏倒是松了一口气,皮室军那是不可能的,那是辽国皇帝亲军,哪怕耶律俊贵为漆水郡王,身边也最多有一队皮室军作为护卫,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之上。

  “陈麻子,王豁嘴,你二人,各带一百弓箭手给我攀到两边山上去,到时候,就给我狠狠地射!”秦敏大声地吼道。

  两名老军大声答应着,拳打脚踢地将一个个累趴在地上的士兵给整起来,“去扛箭矢,多扛着,到时候没箭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其余各部,路中列阵,罗挺,布置路障,挖掘陷坑,快!”

  列阵而战,这是宋军的强项,都不需要长官的布置,大盾手上前,长枪手居后,刀盾兵隐藏其间,弓弩手位于最后。

  被秦敏喊到的罗挺,则是带了一帮人,迅速地将马车给卸空,然后直接将马车给拖到前头,解了马缰,卸了轮子,将十数辆马车给差次不齐地摆在路中间,一些士兵吆喝着将路两边的大石头给掀了过来,还有一些人则是就着手里的长枪枪头在地上掘出一个个小坑。

  这种小坑,是专门对付快马的。要是战马倒霉踩进了这样的小坑之中,九成以上的概率是要折蹄子的。是宋军摸索出来的对付辽人骑兵最惠而不费的小手段。

  当罗挺带着他的人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白沟驿的前方,已经传来了闷雷一般的马蹄之声。

  “撤退。”一声呼喝,罗挺便带着这百把人,一溜烟儿地奔到了军阵的后方,他们,另一个功能便是预备队。

  当看到道路的尽头出现的那些部队以及那面飘扬在空中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兽皮旗子的时候,秦敏终于搞清楚了这支队伍是从哪里来的。

  “日他娘,女真人!”

  这些年宋辽之间并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斗,很多人也就没有见过女真人的模样了,但秦敏的老爹秦宽在早年是见过的。

  “极为彪悍,极为善战,极难对付!”这是秦宽对于女真人的评价。

  幸运的是,这些女真人在极北之地,一向都是辽人的心头之患,跟宋人不搭边,而且桀骜不驯,一直以来,辽人都需要下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其镇压下去。

  连辽人都头痛的部族,秦敏此刻也当然觉得头痛之极。

  完颜八哥并没有将对面的宋人放在眼中。

  在辽地,他所听到的,都是宋人如何的不堪一击,而这一次辽军大举进攻宋境,也似乎印证了这一说法,他们身上所穿的铠甲,手中所握有的武器,便是宋军所遗留下来的。

  武器是真好!

  完颜八哥原本的这千余族人手中,还有不少人拿着木头棒子呢,这一下,可都是换成了最好的武器。

  一个冲锋,也就垮了,兴许他们看到自己暴烈的冲锋的时候,自己吓得转身就跑了。

  完颜八哥这样想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未战先输

  别说是成百上千匹战马同时发动冲锋时的那种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场面,哪怕只有十匹马面对面地向你狂奔而至,一般人也会吓得魂飞魄散。

  完颜八哥前几天亲眼目睹了一支宋军在辽军铁骑的冲锋之下突然溃散的过程,这让他对宋军的战斗力的评价产生了严重的偏差。

  因为从军容的严整以及甲仗等方面来判断,眼前的这支军队,似乎远远及不上早前溃败的那支宋国军队。

  但这支宋军是信安军。

  是与广锐军、定武军同样一直活跃在宋辽边境之地,与辽人鏖战多年的老牌劲旅。

  别看骑兵的冲击极是恐怖,但事实上,只要心理之上能扛过这一关,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马儿再训练有素,再通人意,也只不过是一头畜生,在碰到危险或者判断有危险的时候,它们仍然会下意识的做出避险的动作。

  比方说会突然转向,会猛然减速等等,而这个时候,就是给予敌人猛烈打击的时候。

  秦敏两个战营所选择的位置是相当的巧妙的。

  宽阔的道路到了这个点上突然收窄,本来大约百来步的宽敞通道,突然向内急剧收缩只余下二三十步的样子,这就使得先前如同洪流一般漫过来的敌人骑兵到了这里,也只能被束缚成十余骑并肩冲锋的模样了。

  一百步,神臂弓已经能对敌人造成伤害了,但信安军却巍然不动。

  八十步,敌人冲进了障碍区。

  女真人的表演让所有的宋军都有些眼睛发直,草草做的一些拒马架子,直接被挑飞,垒起来的石头障碍,对方居然能在方寸之间控制着战马随意趋避,这种马术,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还是有些布置起了作用的。

  那些临时挖掘的浅浅的陷马坑。

  倒霉的马儿一脚踩空,强劲的力道顿时便让蹄子给折断摔倒。马上骑士跃身而起,身边经过的骑士伸手一拉,便变成了两人一骑。

  马上骑士,在如此高的速度之下,居然仅靠两腿控马,双手将弓拉得浑圆,嗖嗖的羽箭之声不绝于耳地射了过来。

  对手拿得是宋军的克敌弓,这种弓是强力的硬弓,宋军之中能将其轻松拉开的,无一例外都是军中好手,但眼前秦敏看到的所有女真人,都能将克敌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当真是望之令人心惊。

  敌人战场之上的反映和身手,足以让秦敏的心都在颤抖。

  他娘的!

  女真人!

  难怪在东北让辽国人都寝室难安。

  五十步,伴随着秦敏一声射的怒吼声,大盾之后,一排神臂弓手猛然立了起来,嗡的一声响,百余支弩箭已是呼啸着射了出去。

  五十步上面临着大宋军国利器神臂弓的攒射,穿再好的盔甲都挡不住,打头几个女真人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上,马躺在地上还能昂着嘶鸣几声,弹弹腿挣扎一会儿,人却是落地就没了声息。

  但秦敏却对战果一点儿也不满意。

  百余支弩箭,不过射死了十几个人。更多的女真人,居然利用马匹,盾牌躲过了这一杀劫,此刻,这些人正健步如飞,向着军阵逼来。

  而对方在马上的奔射,竟然也让己方损失了数人。

  咣当一声,一名大汉手中的刀重重地砍在了竖起的大盾之上,砰的一声大刀立时断折,但包着铁皮的大盾也在同一时刻,被斩出了一道裂缝。几柄长枪从两盾之间的缝隙探出来,卟哧一声扎进了这家伙的胸膛。

  穿甲的士兵不怕刀砍,但却怕枪戳。

  挨上一刀,兴许连轻伤也算不上,但要是被长矛给戳穿了,基本上一条命也就报销了。

  大汉长声惨呼,双手握着一柄长枪,身子往后一仰,手中握着长枪的一名宋军居然被他生生地从军阵之中给举了起来,在众人惊呼松手的时候,那名宋军却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还是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长枪。

  这名大汉砰的一声重重地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但这名宋军也被他给撅了出来跌在地上,不等他爬起来,早已经被蜂涌而来的女真人给砍翻在地。

  “王八蛋!”目睹了这一切的秦敏破口大骂着。

  女真人的悍勇,可比辽人还要凶狠得多。

  事实上这些年来,像秦敏这样的边地军人,对于辽人已经压根儿不在惧怕了,双方对阵,也就是半斤对八两。

  但这些女真人,秦敏却自忖只怕难以对付。

  现在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武器上的优势和地理上的优势了。

  “收拢队形,神臂弓压制。”秦敏大呼道:“不管如何,不许任何人脱离本阵。”

  秦敏算是看清楚了,一旦自己的麾下脱离本阵陷入与对手的肉搏当中,只怕胜算是极小的。

  一轮冲击,宋人的军阵竟然连一步也不曾退却,己方的伤亡远超对手,这让完颜八哥有些恼火。

  眼前的宋人明显比前些天看到的要强得多,更让人讨厌的是,两面山坡之上的那些手军手持弓弩,不停地自侧面配合射击,自己麾下的伤亡,倒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些讨厌的虫子。

  分出了两支小队各数十人向着两边山坡进攻之后,完颜八哥自己却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大步向秦敏的本阵逼来。

  他没有骑马。

  宋人的弩箭太过于厉害,他的这匹战马于他而言,就跟性命一般,可不想这么折损了。即便自己能顶得住弩箭,但宋人太过于阴损,地上的那些小窟窿,那是防不胜防。

  秦敏死死地盯着对方四人一组组成的一个进攻小团体,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束手无策。

  三人持盾护住了前后左右,一个举盾护住了头顶,这些女真人便如同一个龟壳一般,向着本阵步步逼近。

  女真人对于他们自己的近身肉搏能力有着无比的自信,所以想要抵近接战。而按着这个模式,只怕肉搏是不可避免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秦敏提起了插在脚边的刀。

  你要战,那便战,还真当老子怕了你么?

  “兄弟们,准备拼命啦!”秦敏怒喝道。

  数十名汉子齐声呐喊,持刀聚在了秦敏的周围,他们都是秦家的亲兵,一个个平素都是好吃好喝高薪养着的,当然,要拼命的时候,他们也得第一个上。

  秦敏不能让这些女真人破开他的本阵,便只能率人出阵厮杀。

  数个龟壳在距离宋军军阵十数步时,一声吆喝猛然散开,轰然扑向了盾阵。

  阵中长枪亦在这个时候向前捅来。

  而神臂弓的弩箭,此时仍然在向后方射击,他们需要尽量阻断对手,也需要压制敌人的射击,对于近在咫尺的敌人,反而只能交给战友去搏杀了。

  完颜八哥怒吼挥刀,刺向他的长枪被生生斩断,然后合身撞在大盾之上,大盾之后传来士兵的闷喝之声,整面盾牌竟然被撞得侧向了一边,露出了偌大一个洞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秦敏从这个缝隙之中闪身而出,手中刀带着厉啸之声,劈向了完颜八哥。

  身经百战的完颜八哥只消听这刀的呼啸之声,就知道向他发起攻击的人,绝非泛泛之辈。横刀上迎,当的一声响,两刀相交,完颜八哥手的刀,顿时被崩开了一个大缺口,而本人更是双腿一挫,险些坐在地上。

  “好刀!”完颜八哥的眼睛一下子便红了。“我要定了。”

  对方的刀将自己的刀斩了一个大口子居然还毫无发损,当真是难得的宝刀。

  秦敏狞笑道:“想要我的刀,好,给你!”

  双手握刀,横扫竖劈,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连接数刀之后,完颜八哥手中的刀再也支持不住,卡嚓一声断为了两截,要不是他反应块,持刀的手也要被秦敏一刀两断。饶是如此,臂甲也被秦敏扫掉了一块。

  失去了兵刃的完颜八哥挥舞着盾牌连架秦敏数刀,眼见着盾牌也要散架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吼道:“撤退,撤退!”

  撒丫子就跑的完颜八哥当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秦敏却也没有追击,而是返身将就近的几个女真人给截住就地斩杀,然后便返回到了阵中。

  阵前两军短兵相接,秦敏的亲兵死了八个,女真人死了五个。

  双方的战斗力,是真的有差距。

  看着被抬到军阵之后的八个亲兵,秦敏沉默了。

  “赵正那个狗日的,为什么还不撤退?只要他哪里能有千把人过河来,我就能把这帮女真人给灭了!”秦敏在心里咆哮着。

  赵正现在想退也退不了啦!

  耶律俊指挥下的辽军已经开始猛烈的攻城,这个时候再想撤退,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时机一逝,便不会再来了。

  赵正本来是有机会跑的,哪怕不能全跑,但壮士断腕,留下断后部队之后,主力部队还是能撤退的,现在,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他现在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

  辽人是不擅长攻城的。

  归义城的城防是相当坚固,物资是极端充沛的。

  崔安抚使绝不会坐视归义城被辽人重新夺回,这无异于是在官家的脸上打一嘴巴,所以肯定会马上发动反攻从而挽救危局的。

  可是赵正在第一点上就算错了。

  辽人是不擅长攻城。

  但是南京道上汉军却是擅于攻城的。

  宋军会的,他们也会。

  以前的南京道总督对于这些世居南京道的汉人世家有些忌惮,不敢过分逼迫,但现在的南京道总督却是漆水郡王耶律俊。

  来到南京道上一番整肃,整个南京道包括所有的头下军州、汉人豪强已经被耶律俊给整治的服服贴贴,眼下更是要不遗余力的在耶律俊面前表现一番。

  要知道,漆水郡王这个衔头在辽国的继承权排序之上一向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而耶律俊现在展现出来的手腕和能力,让南京道上的这些最会察颜观色的汉人豪强们认为此人继承辽国皇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此时不在未来的大辽皇帝陛下面前表现一番,更待何时呢?

  所以,南京道上的汉人豪强们,这一次家家都是拿出了看家了本事。

  战事从一开始,这些汉人豪强们就承担了攻城的主要任务。

  于是赵正便面临了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经典的攻城作战。

  一天之内,险象环生。

  归义城已经是岌岌可危。

  而比起归义城即将要丢掉的危险,此刻正在雄州的秦宽,却是目瞪口呆,要不是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告诉他要忍住,他真是要破口大骂起来了。

  河北路安抚使崔昂的命令到了,但却与秦宽先前的安排大相径庭。

  崔昂下令全线反攻。

  各支部队在不同的方向上全线反攻。

  到了这个时候,崔昂居然还认为辽人只不过是在虚晃一枪,目的只是为了策应一下陕西路上的李度。

  “连他娘的宫分军都来了,还只是虚晃一枪吗?”秦宽颓废地看着雄州知州,“这是要被各个击破啊!”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啊?”雄州知州陆临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本来秦宽的安排让他是吃了定心丸的,信安军不仅留在这里,另外的几支军队,按照秦宽的说法,也会在接下来群聚雄州,在这里与辽人对峙,从而确保河间府等地的安全。这样一来,虽然雄州成为了作战一线,但这些军队可都是大宋的边军精锐,自己位于这些军队的保护之中,不管是安全还是前程,自然是可以无虞的。

  但现在,安抚使要让这些军队统统就地反击,也就是说,他们都要离开雄州了。

  如果打胜了,雄州自然没问题。

  可是听秦宽的说法,这分明是有败无胜啊!

  “秦统制,本官再上给安抚使写信。”陆临力图将秦宽留下来:“一定让安抚使改变主意。”

  秦宽苦笑一声,“陆知州,其他几支军队都不会来了。就剩下我一支,也是守不住雄州的,到时候还会落下浑身的不是,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去搏一把,万一赢了呢?”

  “如果输了呢?”陆临道。

  “陆知州,那你就跑吧,有多快跑多快!”秦宽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惨败

  白沟驿苦苦支撑着的秦敏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派出去给归义城送信兼求援的士兵带回来的消息,是归义城已经被团团包围,能支撑的时间,只怕比自己在这里还要不如。

  指望赵正能派出人手来相助自己彻底干掉眼前这批野蛮人的打算彻底落空。

  而更让秦敏绝望的是,自己该怎么办?

  归义城已经被围,自己守着白沟驿,守着这条浮桥还有什么意义呢?

  突围吗?

  对面的女真的战斗力极其的强悍,自己结阵而战,甚至还占着地理优势,来自两边陡峭山峰之上的掩护,是女真人伤亡最大的原因所在。

  可是饶是如此,双主的伤亡比还是差不多。

  如果自己突围,就要散去军阵,就要与敌人进行面对面的肉搏,秦敏很清楚,在自己的麾下,能够与女真人相抗衡的并不多。

  大宋军队武勇超群的人,向来并不多,大宋军队更擅长以集团的力量,以金钱堆集的优势的武器装备的力量来歼灭敌人。

  但是僵持下去,自己仍然是一个灭亡的命运。

  秦敏看了看桥的那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边就会出现辽人的兵马呢?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可就是翁中之鳖了。

  必须要逃出去,哪怕是死里求活。

  秦敏坐在马鞍子上,大口地喘着气,他的目光穿过了战场,看到了远处,同样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完颜八哥。

  那家伙的力气的确比自己要大,好在武器盔甲比自己在差上不少。

  这家伙一看就是一个穷逼啊!上上一下一套,全都是秦敏所熟悉的大宋军队的制式装备,也就是大路货。像秦敏这样的将门世家,身上的盔甲都是家里量身打造的,自然是捡着最好的来。

  作为一名级别不低的将领,完颜八哥连一套专属自己的盔甲都没有,只能用一个穷字来形容。

  招了招手,秦敏叫来了两个亲兵。

  “去通知陈麻子和王豁嘴,天黑之后,就跑吧!”秦敏低声道。

  “跑?”同样满身血污的两名亲兵顿时张大了嘴。

  “不怕,蹲在这里就是等死!”秦敏叹道:“天黑以后,我们也要撤退了。大家分头撤,不要聚到一起,能跑脱几个算几个。”

  “正将,我们能往哪里撤?过河?去归义城?”亲兵愕然道。

  秦敏摇了摇头:“河对面更是死路一条,咱们只能死里求活,能不能活,那就看运气吧!”

  亲兵默然离去,秦敏再一次看向对面,心里发恨道:“老子就算要去死,也必得拖上你们。”

  完颜八哥心里很痛。

  打了一天,不但没有拿下他完全看不起的宋人,还折损了近三百个族人在这里。

  手里把玩着一支神臂弓,这是先前他又一次突进对手的军阵之中一番厮杀之后抢回来的战利品。

  就是这玩意儿,带给了他的族人最大的伤害。

  当他以为族人穿上铁甲之后,羽箭的伤害就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候,神臂弓的威力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五十步内,神臂弓破铁甲易如反掌。

  他捡起脚边上的一支弩箭,箭不长,通体都是用铁打造的,这在完颜八哥看来,简直就是浪费到了极点。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这箭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箭头已经秃了,这支箭,是完颜八哥从一个族人的身上拔下来,这支箭破开铁甲之后,还深深地嵌进了族人的骨头里,族人当场就毙命了。

  丢下这支弩箭,他重新捡起了一支,这一支射在了空地之上,整支箭身还保存得相当完好,审视片刻,一手持弓臂,一手扣弓弦,完颜八哥竟然仅凭臂力就生生地将神臂弓给拉开上弦。

  要知道,神臂弓上弦是需要用臂力、腰力、腿力一齐发力的。

  完颜八哥手臂上的力气的确极为骇人。

  “宋人,太有钱了!”完颜八哥感慨道。

  在祖地的时候,他以为辽人就是这个世上最为富裕的人了,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无一不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而他这一次,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亏得辽人没有这个东西,不然各部女真人,只怕早就被辽人杀得干干净净了。

  现在,女真人虽然向辽人臣服,但辽人也不敢像过去那样过分逼迫女真人了,因为这么多年来,女真人都给辽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挠,也让辽人明白了,光是强力镇压,有些得不偿失。

  而漆水郡王耶律俊的倡仪之下,女真人开始被辽人纳入军队之中来替辽人征战四方。

  自己到了宋人这边,而据完颜八哥所知,还有另一支部族的女真人,去了一个叫做高丽的地方。

  “余睹。”丢下了手中的神臂弓,完颜八哥喊道。

  一个年轻的女真人几步就窜到了完颜八哥的面前。

  “今天的战斗,哪里给我们的伤害最大?”完颜八哥问道。

  “两侧!”余睹肯定地道。

  “就是两侧坡上。”完颜八哥道:“你亲自带队,等到天快亮了去摸了他们,绕远一点爬上去,今天打了一天,他们也累了,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去偷袭他们。就算想到了,天亮的时候,他们也必然会放松警惕了。等我们抢占了两侧高地,便能对他们进行反压制了,到时候让他们看看我们女真汉子的犀利箭法。”

  “明白!”余睹连连点头:“这些宋人哪有什么箭法,就是这弓厉害得紧。”

  瞅了一眼完颜八哥脚边的神臂弓,宋人射箭,根本就谈不上瞄准一说,完全就是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一片的射。

  “只要没有两侧的压制,明天,我一定能了对方的军阵。”完颜八哥咬牙道:“我要扒了他们的皮,把他们的头颅做成酒碗。”

  归义城,赵正认为自己肯定能守住。

  但白日里整整一天的鏖战,却让他的信心,正在一点一点的崩塌。

  辽军多次攻上了城墙,虽然立足未稳便被撵了回去,但这样的突破,到了午后,次数却是愈来愈多了。

  只要有一次被辽人站稳了脚跟,归义城就完蛋了。

  一天打下来,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竭了。

  赵正忘了一件事,归义城可是大宋从辽人手里夺过来的,而在那之前,归义城一直是归属于辽人的。

  而城内,还有数千的普通百姓。

  陶大勇在这里的时候,已经将城内所有的辽人斩杀殆尽了,但对于那些说着一样语言的汉人,却是下不去手。

  但陶大勇对这些人却也是严密防范的。他一直将这些人中的精壮汉子集中在一起,尽量地用繁重的劳役来让这些人没有精力想七想八。现在归义城的城防,基本上就是出自这些人之手。

  等到赵正接手之后,这样的管控措施,却是猛然放松了下来。

  来自汴梁城中的赵正,平素里受到的太多那些文人们的熏陶,下意识的就认为这些人在辽国都是被压迫剥削的对象,肯定是一直盼望着得到他们的拯救的。在这些人中的领头者,又凑了好大一笔钱向他进贡之后,这种念头就更强烈了。

  虽然今天来自于南京道上的汉军的攻击,让赵正的这个念头被狠狠地动摇了一把,但对于城中的这些汉人,他并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

  事实上,一天下来,他也累得没有精力来思考这些事情了。

  于是,归义城便破了。

  城外的南京道上的汉军联系上了城内的这些汉人,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城内汉人突然发动了叛乱,而与此同时,城外的汉军亦同时发起了攻击。

  当汉军发起攻城战的时候,耶律俊麾下的骑兵在外围布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将好不容易突出城去的宋军,不是就地歼灭,就是生擒活捉。

  赵正怎么也想不明白,都是说着一样话,写着一样字的汉人,怎么就背祖忘宗的去帮助辽人呢?难道他们不想回归皇宋吗?

  这就不得不好好地谴责一下大宋的那些文人了,在他们的笔下,处在辽国统治之下的汉人,是如何的水热火热,是如何的盼望着王师北攻,似乎王师一到,这些人立即便会揭竿而起反抗辽国的暴政,成为王师的有力臂助。

  这样的话在汴梁听得多了,赵正却是真相信了。

  而真正了解那边情况的大臣,也绝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之上唱反调,因为这关系着华夏的正统归属,关系着未来皇宋北伐的正当性与必要性。

  真要让所有大宋子民都发现,这些辽地的汉人,压根儿就不把自己当宋人,那还有必要去北伐吗?有必要去拯救他们吗?

  说起来现在的大宋子民们,只怕绝大部分是反战的,他们的生活过得滋润着呢。而皇宋朝廷每年收的税里,有一桩就是专门用来准备打仗的税钱,要是能不收了,他们欢喜还来不及。

  所以明白人嘴上这样说着,但真正做起事来,却又是另外一套搞法。就像主战派荆王赵哲,在给朝廷的奏折之中无比强调要拯救汉人与水火之中,但他在河北路上的时候,对待汉军那真是斩尽杀绝。

  可是赵正却真将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同袍。

  直到这些人里应外合将归义城破了,将赵正围在了他的指挥使府中,赵正才反应过来。

  在敌人攻破他的指挥使府的时候,赵正曾想过自杀,但横剑在颈上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也正是这一犹豫,让他这位归义城的主将,上四军堂堂的一名指挥使,被生擒活捉了。

  归义城破的时候,正是秦敏准备撤退的时候,也是完颜八哥麾下的余睹准备偷袭宋军放在两侧山坡上的陈麻子王豁嘴的时候。

  余睹小心翼翼地带着部属,绕了一个圈子爬上陡峭的山峰,又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了他们想要攻击的对象的阵地前的时候,却赫然发现,敌人压根儿就不在那里。

  敌人走了。

  余睹虽然年轻,但和完颜八哥一样,战争的经验却都极其丰富,一看到宋人居然放弃了两侧的高地,立刻就意识到,宋人要跑了。

  没有丝毫犹豫,余睹站在高地之上,吹响了号角。

  宋人要跑,门儿都没有,他们部族付出了三百余伤亡,不将他们全歼在这里,如何能消得这口心头怨气?

  正在悄咪咪撤退的秦敏在听到了山坡之上的号角之声的时候,明白事情已经败露,接下来对面的完颜八哥肯定要全线出击了。

  “加速撤退,上桥去,上浮桥去!”秦敏大声吼道:“罗挺,点火,点火!”

  宋军一窝蜂地穿出了白沟驿,奔向了拒马河。那上面还有一条浮桥,虽然浮桥对面大概率也是敌人,但现在,却只有先过河再说了。

  拖在最后的罗挺,看到了女真人从他们的营地里蜂涌而出,战马蹄子踩在地上,让大地都在颤抖,他嘿嘿地笑了几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凑到了身前的木柴堆上,轰的一声,加了油脂的柴堆便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转眼之间,整个白沟驿二十余步的宋军阵地之上,丈余高的大火冲天而起,将道路彻底阻断。冲击而来的战马,在火墙跟前停下了脚步,仰天长嘶着。

  点火的宋军撒腿就跑,去追赶撤退的大部队,罗挺拖在最后,哈哈大笑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嗖的一声扣动压发。

  “死蛮子,爷爷走了!”

  完颜八哥侧身避开这一箭,勃然大怒的他猛地一提战马,战靴上的尖刺深深地扎进了马腹,马儿狂嘶一声,向前狂奔,临近火墙的时候,完颜八哥猛提马缰,战马一跃而起,竟然从火墙之上跃了过来。

  狂奔的罗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我操你老娘啊!”罗挺只来得及骂了这么一句,完颜八哥就已经狂奔而至,手中大刀挥动,罗挺的脑袋便凌空飞了起来,奔跑的身体向前还跑了数步,这才倒了下来。

  而在完颜八哥的身后,一个又一个的完颜部士卒,有样学样的从火堆之上冲了过来,虽然有些人须发衣服都着了火,显得极为狼狈,但此时,在正在奔逃的宋军眼中,无疑是肝胆俱裂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要死一齐死

  不管人间有多么的喧嚣,天地却总还是以他一直以来的规律平静地运行着。

  月亮沉下了山巅,在经过了短暂的黑暗之后,天边渐渐明亮了起来,随后,一轮红日便从山巅之后露出了小半个红彤彤的脸蛋来,万丈霞光普照大地,却也将白沟驿这里映衬得更加红艳艳的一片。

  鲜血漫延数里之地,大地尽为赤色。

  道路之旁,损毁的旗帜,倒毙的坐骑,身首异处的战士,随处可见。

  完颜八哥两眼赤红地瞪视着不远处的秦敏。

  而秦敏手握大刀,也正睁圆了眼睛,瞪视着他。

  两人就像是两头噬血的野兽一般,此刻都恨不得要活活地将对方撕成碎片才心满意足。

  黎明之际那一战,完颜八哥本身是占了上风的。

  说起来秦敏还是有些低估了这些女真人,与辽人一般,他也将女真人当成野蛮人,并不认为对方的脑袋有多灵光。

  但事实上,完颜八哥是相当有头脑的一个人。

  或者他刚从祖地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见识。

  但当他跟着耶律珍这些人数年之后,他又怎么会还跟在祖地山林之中茹毛饮血时一模一样呢?

  人的见识,终归是跟他所处的环境息息相关的。

  就算是一个极为寻常的普通人,如果所处的圈子高端,他也比那些身处更下一级圈子里的那些聪明人,懂得更多。

  秦敏轻视了他,所以就吃了亏。

  完颜八哥第一时间发现了秦敏的撤退行动,而秦敏却没有作出有效的断后布置。

  那一道火墙,并不能阻隔一支有组织的军队。

  初始,秦敏损失惨重。

  撤退之时遭到了女真部的衔尾追击,只有亲身经历者才会了解这里头的恐怖。

  不过宋军之中却不乏敢于牺牲自己而为主力争取一线生机的勇者。

  他们或者脑子之中还没有这个想法,但他们却真真切切的去做了。

  也许,他们在战死的那一刻,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最朴素的想法:老子要去救兄弟!

  陈麻子,王豁嘴。

  他们只是信安军中两个最为普通的低级军官,他们甚至识不得几个字,更做不出漂亮的文章,说不也大义凛然的话,但在发现主力处于极大的危机之中的时候,两个本来可以走脱的小队,毫不犹豫地掉转了头。

  他们从两翼向完颜八哥发起了决死的攻击。

  完颜八哥也没有想到已经跑脱的这两支队伍,居然又会出现在战场之上,而且是出现在自己最为脆弱的两翼。

  这些宋人手中强劲的神臂弓,让完颜八哥再一次遭受了惨重的员失。

  陈麻子死了。

  王豁嘴也死了。

  他们两人所带的小队也全都战死了。

  但完颜八哥付出的代价,也让他痛彻心扉。

  一千完颜部族的勇士,现在还剩下四百个伤痕累累的人。

  而他的对面,那个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宋军将领,手下还有两百出头。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还有一条路,那是一道浮桥。

  粗大的麻绳悬于两岸,河中间有数根尺余粗的圆木直插水底,与粗大的麻绳一起固定着这道浮桥,桥上不能走车,但却能行人,走骡马。

  “我断后,其他人上桥!”秦敏吼道。

  桥的那头,其实敌人会更多,但眼下,总是还看不到一个,摆脱了眼下这些穷凶极恶的敌人,说不定便还能在对岸觅得一条生路。

  后队开始上桥的时候,完颜八哥怒吼着冲了上来。

  神臂弓的射击变得稀稀拉拉了。

  长时间的战斗,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神臂弓,也没有多少箭矢了。

  滩涂地上,淤泥给了秦敏最后的帮助。

  当冲在前头的数匹战马被陷在淤泥里动弹不得而被宋军给活生生地射死之后,完颜八哥跃下了马匹,带着他的部下与秦敏展开了步战。

  他必须要将这支宋军杀得干干净净才能出这一口心头恶气,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双方人数相等的前提之下,他居然伤亡如此之大。

  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当初面对辽人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

  滩涂地上,横尸累累,昏浊的泥浆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退上浮桥之时,宋军已经不到一百人了。

  而完颜八哥也紧紧地随着他们上了浮桥。

  面对面肉搏的时候,宋军的确不是这些女真人的对手。

  好在,现在他们上了浮桥,而浮桥并不宽,三人并排一站,就再无空隙。

  宋军断后的就是秦敏与他的亲兵,或者说,是秦家的亲兵。

  不像萧定将整支广锐军都当成了亲兵在培养,没有这个财力的秦宽,只能在广信军中选择最精悍的那一批人来作为亲兵。

  这些人军饷拿得高,甲胄配得齐,家眷都能得到最好的安置,从某一个方面来说,他们差不多就是秦家的家丁。

  当然,平时享受了,得到了,在战斗的时候,他们就得站在前面,在秦家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就得去拼命,因为秦家倒了,他们便也完蛋了。

  秦敏的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个亲兵,而这些人都落在最后面。

  死一个,便递补上一个。

  而秦敏,已经被这些亲兵们拖到了后头。

  “正将快走!”

  对于这些亲兵来说,只要秦敏能走脱,他们哪怕战死了,但家眷仍然可以享受到最好的待遇,这一点,在他们跟随秦家的这些年中,已经得到了无数次的验证。

  他们可以死,秦家不能倒。

  秦敏并不矫情,这就是这个世上的规则,如果自己还能活着回去,自然会好好地对待这些人的亲人。

  他带着剩余的人,快步地向着对岸跑去。

  到了桥中央的时候,秦敏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他的对面,黑压压的骑兵队伍出现了。

  大批的辽军出现在拒马河的对岸。

  归义城完蛋了。

  秦敏是真的没有想到,归义城居然就只守了这么一天一夜,就垮了。

  被困在桥上的所有宋军都绝望了。

  完颜八哥放声大笑起来,这一下子可就是风箱子赶老鼠,对方真成了翁中之鳖了。

  “秦敏,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拿你的头骨做酒杯!”

  完颜八哥一刀将一名宋军砍翻,扬声大吼道,打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他从俘虏的嘴里,终于搞清楚了这员宋将的名字。

  秦敏咧嘴笑了笑。

  当真是插翅难逃了呢!

  刚刚抵达的那些辽人,看到了桥上的战斗,一批人纵马到了桥边,下了马,握刀持弓,上得桥来。

  完颜八哥逼得越来越近了,退路断绝,断后的亲兵也绝望了。

  当最后一点点希望也破灭的时候,支持他们拼死战斗的最后一点点力气,也正在飞速地流逝。

  看着身下奔涌的拒马河水,秦敏突然狂吼了一声。

  这一声之中,充满了不甘。

  他还才二十出头呢!

  他还想纵横驰骋,还想肆意挥洒,还想着与名动天下的萧定比一比呢!

  可现在,他却要死了。

  死便死吧!

  秦家的人,这些年死得还少么?

  但死的时候,不拖上几个垫背的,那还叫秦家将吗?

  他举起了刀,重重地砍在了麻绳之上。

  “断桥!”秦敏怒吼道:“大家一齐死吧!”

  绝望的宋军,一齐挥刀,砍向了拉住浮桥的绳索。

  完颜八哥怔住了,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可惜,他们追得太远了。

  现在的他们,在桥的正中间,想要回头,还有一段距离,更重要的是,桥上现在挤得人太多了。

  轰隆一声,一侧的桥绳断裂,半边浮桥顿时倾斜,一部分站不稳的人,顷刻之间落入了河中。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沉重的甲胄,至少也有三四十斤重,这样掉入拒马河中,即便是水性过人,只怕也是难逃一死。

  完颜八哥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才转身便跑的。

  “想跑吗?晚了!”秦敏放声大笑,手中大刀举得更高,再一次重重地落下。

  这下拉桥的绳子可不是轻易就能砍断的。

  完颜八哥跑了十数步,距离河边却还有着数十不的距离的时候,脚下猛然一软,拉桥的绳子全部断裂,轰然声中,浮桥坠入到了河中,而桥上不管是完颜部的士兵还是宋军的士卒,统统下饺子一般地坠入到了河中。

  一掉到河里,这些人基本上便如同石头一样直沉了下去。即便有些水性不错的,也不过多挣扎了片刻,下场倒也不会两样。

  还没有上桥的女真部族呆了。

  而刚刚赶到河边的那支辽人军队,也呆了。

  林平抱着自己的头盔,站在河边,久久没有说话。

  “将军,这桥马上要修复才行。”身边,一名辽将道。“这些女真人太没用了,连这道浮桥也没有抢下来。”

  林平翻了一个白眼,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虽然刚刚赶到,但这场战事也看了一个尾巴,女真人的战斗力如何,他可是一清二楚的,连女真人都打成了这般模样,换成辽军,只怕更加的不堪。

  “马上通知辎重营上来,修复这道浮桥,同时还要再搭建两到三条!”林平道:“光靠这一条桥,数万大军再加上辎重走到什么时候去。”

  “遵命!”

  “刚刚桥上那名宋将,应当是秦敏吧?”林平还是很熟悉边地的这些宋将的。“可惜了的,如果不死,将来必然又是一员悍将啊!”

  “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身边的将领笑道。

  “当然死了的好!”林平呵呵笑了起来,“只不过搭上了完颜八哥,真是可惜了!”

  “一个女真人,死了也就死了,再去找一个来也就是了!”

  “完颜八哥这样好用的,还真不好找!”林平摇头道:“这人学习能力很强,你不知道啊,很大部分的女真人啊,还是一些茹毛饮血的蛮子啊。”

  正说着话,林平眼前的河水突然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身边经验丰富的亲兵们立刻便聚拢了过来,将林平围在了中间。更有数支弓弩,瞄准了河面。

  咕嘟一声,一个硕大的脑袋露了出来,用力地晃了晃,水珠飞溅当中,众人也看清楚了那些面孔。

  “完颜八哥!”林平身边的那名辽将惊呼起来。

  完颜八哥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直到上半身露出水面,众人这才看清他手里居然抱着一块大石头。他竟然就这样闭着气,从河中间一路走了过来。而且还走反了方向,他明明距离对岸更近的。

  “快去扶完颜将军上来!”林平大笑着挥手道。

  完颜八哥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两名辽军将他架到岸的时候,便如同一瘫烂泥一样地倒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地不停地从嘴鼻里往外喷着水。

  “这个没死,那个秦敏,说不定也能活着呢!也不错,总得留些有水平的对手,不然这仗打得,恁没意思!”林平微笑着道:“派人去两岸搜一搜。”

  “这仗,打得恁没意思啊!”归义城的城墙之上,大辽漆水郡王耶律俊端着酒杯,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唯唯喏喏的宋国将军,笑吟吟地道:“赵指挥使,说句心里话,本来我还以为要打个三五天七八天的,没想到,一天一夜,守在就破了,啧啧啧!”

  赵正涨红了脸,垂头道:“末将哪里是郡王的对手。”

  耶律俊大笑起来:“你说错了。”

  “你哪里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赵正身子微微一抖,脸色变得更强紫红了一些。

  “赵哲,崔昂他们还差不多啊!”耶律俊笑道:“以前跟赵哲对上还有那么一点意思,换了崔昂来,也就索然无味了。对了赵指挥使,你们的那位荆王,还没有得封东宫吗?哈哈哈,好好好!”

  “这,这是皇家的事情,末将职位卑位,哪里敢多言!”赵正连声道。

  “你们宋国就是这点儿不好,好的位子,自然是有能者居之。”耶律俊笑吟吟地道:“就像我们大辽一般,谁行谁上。不过这样也好,你们现在这位官家,我们挺喜欢的,赵哲啊,不上台最好啊,哈哈哈!”

  听着这些话,赵正脸都绿了,不过想想,自己反正也成了俘虏,这汴梁的事情跟自己还有什么关呢,倒不如附和着对方,说不定有少吃点苦头。

  投降是不成的,自己家族都在汴梁呢,但奉承一下眼前这位,倒也没有什么。

  “赵指挥使倒也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难得能俘虏你这个级别的将领,过段时间啊,我就放你回去,给大宋的官家带个信儿,咱们两家嘛,打是很难打出个结果来的,还是得谈不是?”

  赵正大喜:“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让末将回去?”

  “忙什么,总得等我打到大名府的时候再说吧!”耶律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正的脸,又绿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想要决战,那就战

  兴庆府对于胸怀大志的人来说,是一个绝好的地方。

  西北有贺兰山之坚险,黄河又从其东南绕过,而西平府交通便利,高山长河,使其不但能防御西边的吐蕃、回鹘的侵略,又能防止宋朝的来犯,安全上是极有保障的。

  所以在定难军李续掌控了兴庆府之后,一颗想要自立的心便蓬勃的跳动了起来再也无法遏制。而随着李续夺取了瓜州、沙州、肃州等地,完全控制了河西地区之后,自立的步伐就更一步加快了。

  只可惜,他功亏一篑。

  李续终究是没有搞定横山党项。

  没有横山天险的阻隔,以现在李续的力量,对抗宋朝仍然是痴人说梦。

  而失去了横山天险的恶果,现在李续便已经品尝到了。

  宋军出横山,拿下盐州之后,由萧定率领的广锐军和定边军便长驱直入,直接杀向兴庆府。而镇戎军则猛攻韦州,牵制着定难军的兵力。

  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的这一招,大大地出乎了李续的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李度夺下嗣武寨,在绥德地区烧杀抢掠,马兴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调集兵力去围剿李度,而李续给李度的命令本来也不是想要将绥德地区占为己有,夺得嗣武寨是其最主要的目标,兼带着抢掠更多的财物、人丁也就可以了。

  但马兴居然对绥德的丢失无动于衷,只是组织了新的防线,将李度拦在了绥德,这一头,反而让萧定直接奔向了自己的根本之地。

  马兴是想釜底抽薪,直接挖了自己的根基啊!

  这种搞法,与李续以前认识或者说了解的大宋的那些高级官员们的思路,完全不一样,这一招,李续是压根就没有想到的。

  因为以他对宋朝地方官员的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些人一定是想尽办法的去灭火,去把入侵的敌人给赶出去,好方便跟汴梁的皇帝交待。

  事实上,最初的时候,马兴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不过一个路过这里的青年的一番话,改变了马兴的主意。

  是啊,绥德已经丢了,百姓已经遭殃了,即便现在把李度赶出去了,造成的灾难就能挽回了吗?

  不可能的。

  想要曲笔春秋,蒙骗皇帝,这样的事情难度太大。不提陕西路上马兴的政敌数不胜数,单是皇城司的探子便不知有多少。

  能搞定一个刘凤奎,谁知道还有没有暗地里没有露面的呢?

  绥德之失,肯定会让马兴在皇帝面前失分,但如果搞定了李续,那绥德之失,便可以说成是声东击西,是为了吸引定难军主力,为了彻底消灭李续而作出的战略欺骗行为。

  相信只要拿下了兴庆府,绥德的这点子损失,对于汴梁的皇帝以及两府相公来说,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正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李续现在兵力之上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主力都偷偷摸摸的弄到了李度哪里打绥德去了,现在手头之上兵力不足啊!

  说起来李续现在能控制住的各类武装力量还有数万之多,但他要守的地儿也多啊!不可能全都驻扎在兴庆府。

  像瓜州、沙州、肃州这些地方,你要不驻军,分分钟那里的人便会起来造反的!而西边你要是不驻军,吐蕃、回鹘能让那些地方了无人烟。

  兵力再多,一分摊下去,可也就薄了。

  现在萧定气势汹汹而来,兴庆府顿时便风声鹤唳。

  “总管,峡口被宋军破了!”左丘明急匆匆地冲进了李续的公厅,大声道。

  听着这话,屋子里一帮子官员顿时都转头看向了他,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

  “峡口如此险峻,又有三千大军守护,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攻破?”一名官员失声问道。“萧定是人又不是神仙。”

  “根据逃回来的士兵的描述,不过又是攻下盐州的故技而已。”左丘明倒是很坦然地说着自己的黑历史。

  “广锐军的火药武器,究竟是怎么制作的,如何威力如此之大?”正位之上,李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好五旬的李续,一张国字脸上,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本来颇具威严的面相,却因为一双狭长的双眼,便显得有些阴沉了。手长脚长,身高超过了八尺,放在桌上的一双手格外大一些,显得极是有力。

  火药武器对于大宋来说,并不稀奇,对于李续这样的高级将领来说,更中的司空见惯。像什么一窝蜂、霹雳火之类的,在大宋军队之中多有装备,不过这些玩意儿对于大宋军队来说,更像是鸡肋。

  在战场之上,多半只能起到一点点骚扰作用,杀伤性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保管起来还很麻烦,造价也不便宜,所以到现在,定难军中几乎已经找不到这东西了。

  他们现在可从财大气粗的朝廷手里再也弄不到一文钱了,有闲钱弄这些花里忽哨的东西,还不如多弄点刀盾,多搞点箭矢。

  可是萧定手里的这种火药武器,很明显地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先是盐州被这种武器一击而破,接着又是峡口。

  峡口可是比盐州更加易守难攻的地方。

  “广锐军的火药武器一定经过了某种改良!”左丘明道:“他们在作战之时,以投石机或者八牛弩将其射到城墙之上,声爆如巨雷,其爆炸数丈方圆之内,耳朵几乎什么也听不见,而且杀伤力极大。”

  “看来汴梁的那个匠作营又出新东西了。”李续道:“不过这东西我们的人完全没有打探出来,只能说明这玩意儿极难制造,数量不多。萧定之所以有,必然是因为其老子的关系。”

  左丘明点头:“应当是。要是能大量装备,归义城的赵正也应当会有,如果他们也有这个东西,只怕辽人就拿不下归义城了。”

  “既然数量不多,也就不必太过于担心这个了。”李续道:“峡口丢失,宋军距离我们兴庆府,也就只有一百八十里了。也就是说,数天之内,萧定便会兵临兴庆府。”

  “总管,最多两天,不会超过三天!”左丘明补充道:“萧定所部,就算是步卒,也有牲口代步,他的步卒,也全都会骑马。”

  “三天时间,我们能聚集起多少兵力?”李续问道。

  “总管,现在兴庆府以及周边能聚集的兵力约为一万人,而萧定出盐州之后,我们便已经给西线的周永、兰永成下达了回师的命令,按照路程,一天之后应当低达,这两支军队合计五千人。沙州等地因为局势比较混乱,各部都分散在下方镇压,虽然也下达了回师令,但恐怕是赶不上这一趟战事了。”

  “一万五千人,够了!”李续眯起了眼睛,本来狭长的双眼,此时更是只剩下了一条缝,缝中闪烁着的却是自信以及凶狠的光芒。

  “萧定本部计有广锐军、定边军合计五千人,蕃兵铁鹞子二千人,步跋子三千人。总兵力一万出头。就人数上来说,与我们倒是势均力敌。”左丘明道:“不过我们还有禹藏花麻的吐蕃兵,禹藏花麻要是全力出击的话,能出动的兵马,会超过万人。在兵力之上,现在我们是占了绝对上风的。”

  “老左,你再带上厚礼去见禹藏花麻,告诉他,他的要求,我全都答应了,但是他这一次也要多出一点儿力,如果敷衍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李续道。

  “总管,您还真要把韦州给他啊!”左丘明愕然道:“韦州这样的好地方给了这些吐蕃人,岂不是太亏了。”

  “我们已经与宋朝彻底撕破了脸,以后韦州也不会那么太平了,秦凤路上的宋军会无休止的与我们纠缠的,让禹藏花麻去为我们御边吧。有时候看着好的东西,也不见得就真好。”

  “灵州之地,可是我们的腹心要害,让禹藏花麻呆在韦州,我就觉得好像有把刀子顶在我们后背之上。”左丘明摇头道。

  “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便能镇压下任何的不轨之念。”李续站了起来,看着满屋子的人,道:“这一战,对于我们而言,算得上是生死存亡之战。打垮了萧定小儿,我们便可以大举发起反攻,与绥德的李度将军配合,彻底让陕西路糜乱,到时候,我倒想看看,马兴如何向汴梁的那位交待,哈哈哈!”

  李续的自信,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看起来他很危险,但他手里却自觉握有着底牌。更重要的是,现在宋国是裤档的黄泥巴啊!

  刚刚收到的消息,大辽南京道的耶律俊在拒马河大败宋军,收复归义城,十数万大军已经踏过了拒马河,以复仇的名义向大宋河北路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这在李续看来,自然是因为自己送的厚礼起到了作用,耶律俊这是在为自己作呼应呢!

  当然,自己送上去的厚礼,可不单单是金银珠宝这些东西,这样的东西,辽人并不缺,但一纸称臣的文书,却可以打动辽国皇帝啊!

  横山以北可有万里之地啊!

  如果自己从宋国那里独立出来,以后便可以与辽人对宋国形成夹击之势,从战略上来讲,对于辽国,自然是大大有利。

  他们与宋国对峙了这么多年,一直无法打破双方的攻守平衡,一旦自己在兴灵崛起,便成为了撬动大宋根基的一个大棒子,辽人当然要全力地成全自己的这番谋算。

  当然,如果自己当真站稳了足跟,与辽人如何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辽国皇帝封自己为大夏王的诏书,现在就躺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呢!等到大军出击的时候,便在诸军之前当众公布,以激励士气。

  打垮了萧定,然后再顺势出击,收复横山,打进陕西路,然后逼迫宋人和谈,逼迫宋人承认自己独立的地位。

  这一次,只要做到这一点,便可以说是完美了。

  宋人既要应付自己的反攻,又要应对辽人的报复,进退失据。以自己对汴梁城中万岁宫中那位官家的了解,他肯定是惊慌失措之下便会妥协了。

  当然,要做到这些,首先要做到的,便是彻底击败萧定。要是这一仗打输了,那什么皇图霸业,只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萧定小儿,老夫打过的仗,只怕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呢,想跟我斗?”李续冷笑。

  萧定当然也是战绩赫赫,不过这些战斗在李续看来,不过是些小儿的游戏,上林苑中一十当百的壮举,在大军团作战之中更是用处不大。

  小队作战,靠勇气。

  大军团作战,靠智慧。

  二十啷当岁的萧定,能与自己这样积年的老狐狸相比?

  定难军可不是萧定以前碰到的那些垃圾!这支军队在西进的过程当中,可不是靠一张嘴来说服这些地方原本的土著的。

  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回鹘人抑或是其它的部族,豪强,在定难军西进的过程之中,只要敢拦在他们面前的,都成为了他们刀下的亡魂。

  强悍的军队,就是打出来的。

  “程朝奉,拓拔兄弟,前面就是我家族长的休息之地了。”一名吐蕃将领挥舞着马鞭,笑道。

  “有劳将军领路!”程圭客气地冲着对方拱手道。

  一路辛苦,程圭在拓拔奋武的护卫之下,一路抵达了端州禹藏花麻的驻地。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草木茂盛,目力所及之处,牛羊成群,一顶顶帐蓬散布在各处,这便是禹藏花麻的族人了,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处境,的确不是太好,有些帐蓬,都是补丁摞补丁了。

  要知道,这里已经是禹藏花麻部族的核心区域了,而在外围的那些族众,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一些,一路过来,程圭都能看到那些到处乱跑的小娃娃们,连条裤子没有。

  禹藏花麻的日子过得可真是窘迫无比。

  不过也正是如此,自己才能让这个家伙这一次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啊!程圭想着。

  当然,李续肯定也会与自己一样的想法。

  不过自己背后的靠山,可不是李续能比的。自己怀里现在揣着的东西,想来比李续的承诺更让禹藏花麻动心。

  第一百八十七章:投效

  “李续能给你的,我们也能给你!”程圭微笑着放下手里的酥油茶,委实是有些喝不习惯。“李续不能给你的,我们也能给你!”

  盘膝坐在毡毯之上的禹藏花麻,今年不过三十七岁,身材并不高大,但却足够厚实,坐在那里如同一块门板一般,满头的长发用一条布帛勒着,正中间硕大的一块宝玉,如同第三只眼睛一般。

  看起来满脸横肉的禹藏花麻,给人第一眼的感觉便是凶狠、蛮横的印象,但程圭却绝对不会认为禹藏花麻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人。

  事实上,能够成为一族之长,并且能够牢牢地控制住偌大一个部族,光靠武力,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像禹藏花麻这种人,绝对的是既有武力值,又有心机。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肯定是坐不到他这个位置上的。

  “程朝奉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禹藏花麻坐得端正,双手放在腹前,十指交握,微笑着看着程圭:“不过我很怀疑一点的就是贵方的诚信,到时候能不能兑现的问题。”

  “这一点,绝无问题!”程圭肯定地道。

  禹藏花麻摇头道:“程朝奉,口说无凭啊!在我的记忆之中,以前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你们的封疆大吏不是没有干过。现在这个人,还在你们朝堂之上身居高位呢!而当年那个被他的承诺欺骗过的人,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

  “马学士的人品您尽管放心!”程圭干笑道,禹藏花麻所说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帮着外人来埋汰自己人的道理。

  “我帮着李续,不担心他兑现承诺的问题。”禹藏花麻接着道:“因为他是弱势的一方,他需要团结他所有能团结的人来帮着他抵御大宋,所以于他,我们绝对可以予取予求,但大宋,就绝无这个可能了。事后即便悔约,我也毫无办法,因为我打不过你们呀!”

  “这是一个需要双方互信的问题,敢问族长,如何您才能相信我们的诚意呢?”程圭认真地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禹藏花麻一摊手道:“我只是一个化外野人,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要求教程朝奉。”

  程圭沉默了一会儿,道:“族长当知,大宋与李续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之上,不管是军事上的,还是经济之上的。对付李续,大宋不过出动了一路兵马,也就是陕西路,而像陕西路这样的,大宋一共有二十四个。”

  “这个我当然知道。”禹藏花麻笑道。

  “所以族长觉得,李续会有前途吗?”

  “这倒不见得啊!”禹藏花麻道:“这么些年来,你们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李续坐大而毫无办法吗?”

  “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有些人昏馈无能!”程圭冷笑:“如今换了马学士上来,李续立时便陷入到了绝境之中不是吗?族长,跟着李续,失败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您也应当知道,我大宋行事,向来不会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蓝子中,我在这里跟您谈的时候,还有使者已经去了木毡,瞎药那里!”

  禹藏花麻脸色微变:“他们是远水救不得近火,我这里,可是快马利刀。程朝奉,你是在威胁我吗?如果这一战,你们失败了,李续便能反攻,再加上李度如今就在绥德,只怕你们陕西路便要糜乱一片了,到时候不管胜败,数年之内,你们还有能力跨过横山吗?”

  “只要我们守住横山,这一次就算败了,于大宋也不过是疥癣之疾。”程奉嘿嘿笑道:“不过等上几年,卷土重来罢了。不过禹藏族长,你呢,当时候何以自处?”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啊!”程圭道:“禹藏族长,你的这点力量,在这场战役之中,倒的确是举足轻重,能够左右战局,否则我也不会来。但是放诸整个天下,请恕我直言,就太微不足道了,我们大宋官家何等胸襟,何等名望,所以你只要你恭顺,便永远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李续可就不一样了。这一次即便他胜了,实力也会大大受损,怎样快速地恢复实力?自然是吞并像你这样的部族来得最快,您觉得是吗?”

  禹藏花麻一愕,接着大笑起来:“你这挑拨离间,倒真是说到我心底儿里去了!不过话说到这里,咱们又绕了回来了呀,马学士如何取信于我呢?程朝奉,咱是粗人,所以呢,就不信什么空话,没有实打实的东西,是不可能让我放心的啊!你也知道,我还需要说服我的族人呢!”

  你长得粗,就是一个粗人了?程圭在内心深处吐槽了一句。吐蕃帝国还没有解体的时候,禹藏家族可是吐蕃帝国数得上名号的豪门,即便吐蕃帝国已经分崩离析了,但禹藏家族仍然是那片高原之上赫赫有名的存在。

  这样的家族的掌门人,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学到的知识,绝不会比大宋任何一个精英少了。

  “这是马学士写给你的信,亲笔所书,亲笔画押,盖着马学士的公印以及私章!”程圭拍拍手,坐在屋角的一个年轻的大宋武士走了过来,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在了禹藏花麻的面前。

  禹藏花麻的手按在盒子上,看着这个大宋武士没有退下去,不由有些讶然地扫了对方一眼。年轻的武士一笑道:“马云见过禹藏族长。”

  “马云?”禹藏花麻轻呼出声。

  “正是。”一边的程圭道:“我们学士的长子。本来是准备出发要去汴梁参加今年的进士试了,就因为这件事,马学士将他先留了下来,这一次跟着我过来,就是准备让他留在族长身边,打完了这一仗,再快马加鞭地赶去汴梁,想来也不会误事!”

  马兴这是将自己的长子作为人质送到了禹藏身边了,这个诚意就不可谓不大了。

  禹藏当然清楚,马兴女儿好几个,但儿子就只有这么一个。而且据说学识过人,是陕西路上有名的才子。将自己的独子送来禹藏身边为质,这就让禹藏花麻没得什么好说了。

  “这个保证,不知道禹藏族长可还满意?”程圭道。

  禹藏花麻点了点头。

  “族长,我们大宋,多得是羁索州,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程圭道:“靠上了大宋,搭上了马学士这条线,以后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军事上,马学士必然都能助你一臂之力,不管是瞎药也好,木毡也好,还能奈你何?”

  禹藏花麻笑而不语。

  “而且这一路行来,我看族条麾下子民过得着实辛苦,等到打赢了这一仗之后,贵族生活必然大有改观,这对于族长的威信的提高也必然是大有帮助的。”程圭道。

  “程朝奉说得极是。”禹藏花麻伸出手去道:“接下来我族一万精锐,便唯程朝奉马首是瞻了。”

  两双手重重握在一起,两人相视大笑。

  一场夜宴,完成了任务的程圭喝得酩酊大醉。

  一点儿也没有少喝的禹藏花麻,却仍然是两眼明亮,他的大帐之中,眼下却是只剩下了一人,拓拔奋武。

  两人盘膝相对而坐。

  “拓拔,你可知道,今日我做出这个决定,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哥哥选择了宋朝!”禹藏花麻沉声道:“你大哥在横山之中这么多年来一直摇摆不定,不肯给任何一方一个准信,但这一次却选择了宋朝,相必是有了决断,他这么不看好李续吗?”

  拓拔奋武道:“这一次过来,大哥特意嘱托让我要找机会给族长好好谈一谈,想不到族长与我大哥却是心有灵犀啊!”

  “什么意思?”

  “大哥选择的不是宋朝,而是萧氏兄弟!”拓拔奋武压低了声间,道。

  “什么?是那个现在正在率兵逼近兴庆府的萧定?”禹藏花麻惊讶地道:“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何德何能可以让你哥哥心悦诚服?”

  “萧定倒也罢了,他的弟弟萧诚,那才是一个真正的人物!”拓拔奋武微笑着道:“禹藏族长,对于我们现在党项人来说,只能依附一方,才能生存下来,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就像你禹藏族长的处境一样。说起来李续本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也算是我们党项一族,只可惜啊,他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我大哥认为此人绝不可能成事。一旦我们与他绑在了一起,将来此人失败,必然会连累我们整个横山党项,宋人本来就视我们为蛮夷了,再有这么一回事,将来只怕会被他们赶尽杀绝。”

  “可选择萧氏兄弟,又算怎么一回事?”禹藏花麻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大哥认为,这萧氏兄弟,或者会为我们党项人开辟一条真正的出路出来。”拓拔奋武道。

  “他们可是宋人,而且是宋人之中的掌权的那一小撮人,有权有势,荣华富贵之极了!”禹藏花麻疑惑地道:“你大哥的判断依据是从何而来?”

  “正要与族长好好地说说,将来,也许我们能走到一路!”拓拔奋武道:“以前主事的萧二郎现在回京城去了,而且他的布置,也只不过是隐隐有这么一个趋势,我大哥的意思,就是要在合适的时候,用力地推上一推。如果禹藏族长加入进来,真正行事的时候,那就更加的容易了。”

  “你大哥倒是相信我?”禹藏花麻失笑道。

  “因为我大哥深知,禹藏族长绝不甘心只做一个羁索州的知州,一个困据一方的土霸王。”拓拔奋武道:“重归青塘,再上高原,恢复昔日帝国荣光,才是你想要做的是吧?”

  禹藏花麻冷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恕我直言,禹藏族长一个人的实力,未免太单薄了。光是一个木毡或者瞎药便把你逼得不得不远走他乡。不引入外力,怎能成事?”

  “引入了外力,那还叫恢复昔日帝国的荣光吗?”

  “为什么一定是要恢复昔日帝国的荣光呢?为什么就不能再造一个辉煌的帝国呢!”拓拔奋武微笑着道。

  禹藏花麻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半晌才道:“你大哥打得是这个主意?他也想学李续,过一过当皇帝的瘾吗?”

  “我大哥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茬,但当一国之首辅,倒是心心念念!”拓拔奋武两手一摊,道。

  禹藏花麻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看着拓拔奋武,狭长的双眼瞪得溜圆,半晌才道:“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也极有意思,极富挑战性是吧?”拓拔奋武笑了起来:“怎么样,禹藏族长想要加入吗?”

  禹藏花麻大笑了起来:“前段时间有人告放我,现在的横山,与过往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带来了很多精美的器具,美味的盐巴等等,我还在感慨这样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现在我明白了。回去告诉你的哥哥,这么有趣的游戏,我怎么不加入呢?要是成功了,我想获得的报酬,也会是超乎想象的。不过那人,真值得你大哥拥护吗?”

  “这个人,还是非常让人敬佩的。”拓拔奋武微笑道:“不过他的弟弟萧诚更让人惊讶,短短数月之间的布局,便极具气象。虽然到现在为止,大哥还是摸不透萧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不妨碍我们借着这个局,完成这桩大业!”

  “到时候再过河拆桥,甩了他们?”

  “这倒不可能!”拓拔奋武摇头道:“这也是我大哥最为佩服萧诚的地方,因为他的布置将所有的人都拢在了一起,想过河拆桥,那是自取灭亡。而且这个局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的巩固。”

  “当真么?”

  “当真!”拓拔奋武道:“等打完了这一仗,您就能与我大哥见面了,我是个粗人,很多东西也讲不明白,我大哥却是清清楚楚。”

  “你大哥是我这辈子少有的几个佩服的人,他的判断,我自然是深信不疑的!”禹藏花麻点头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决战

  陕西路上的战事,到了五月份的时候,进入到了一个白热化的阶段,却也是一个让人期待的阶段。

  因为这个时候,双方居然都在各打各的。

  马兴派出了麾下最为强悍的萧定率领着广锐、定边等军,穿越瀚海,直取李续心腹要地兴庆府,想要一举解决问题。

  而在绥德,李度却举数万大军,向着宋军展开猛攻。

  而五月大辽南京道总督漆水郡王耶律俊亦介入了战局,先是一举收复归义城,接着十余万大军跨过了拒马河,向着大宋河北路发起了狂攻,一路势如破竹。

  看起来宋国在陕西路、河北路上都已经是危若累卵。

  所有人都以为李度现在必然在前线督促部下猛攻宋人防线,因为一旦他击破了这道防线,下一步便可兵临延安府,陕西路安抚使的衙门可就在那里。

  但出乎人意料的是,李度此刻,却是站在嗣武寨的城墙之上。

  嗣武寨正在大规模地修整、扩建。

  数万民夫,正在军队的监视之下,如同一只只工蚁一般,让这种咽喉要道之上的城寨,一日一个模样的改变着。

  这些民夫,都是李度这一次在打入绥德之后掳掠而来的。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嗣武寨修得固若金汤,而等到嗣武寨修建完毕了,活下来的民夫们,也将会被他迁到横山以北。

  定难军下面的军将现在正兴奋难抑,在他们看来,拿下延安府,横扫陕西路已经不是问题。因为辽人也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以前他们一直在担心着河东路的兵马会进入陕西作战,从而对他们形成包围,但现在已经有了确切的情报显示,河东路的兵马的确是在调动,但他们的目的地,却是河北路。

  而原本蠢蠢欲动的河东路晋宁军,在被抽调走了一部分精锐之后,现在正战战兢兢的躲在自己的老巢里,别说来打定难军了,现在只怕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定难军脑壳一热,去到河东走一遭了。

  现在的河东人,只能祝陕西路好运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不是小弟不讲义气,是现在实在没办法顾着你了,现在河东路,拼尽全力也就能扫扫自家门前雪了,至于别人家的瓦上霜,委实是管不了。

  相对于辽军,李续李度只能算是疥癣之疾。

  你陕西路能对付就对付,不对付也就那样,反正就算陕西路全都丢了,估计定难军在短时间内也很难一口咽下去,等于辽人那边有了结果,再回过头来收拾陕西路的乱摊子也不是不行。

  “昊儿,等到罗兀城完全峻工了,这里将可以驻扎上万大军。”李度指点着已颇具规模的城池,笑道:“到时候有罗兀城在手,我们就握有了一柄刺向宋人的锋利的长剑,不解决这个问题,宋人就不敢向我们伸手,而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嘿嘿……”

  嗣武寨,现在已经被李度更名为罗兀城了。

  “只怕他们解决不了!”李昊笑道。

  “不错,等罗兀城完全峻工,必将成为一座坚不可摧之城!”李度点头道。

  看着李度的神情,李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是二叔,现在形式一片大好,我们为什么不趁势而动,发动更大规模的攻势,真正拿下延安府甚至陕西路呢?等做到了这一切,回过头来,再修罗兀城,也来得及啊!”

  “你觉得现在形式一片大好吗?”

  “当然。辽人大举进攻河北路,这样的机会于我们而言,千载难逢。下一次想要说服辽人帮助我们,只怕就不容易了。”李昊道。

  李度笑了起来:“你觉得辽人是在帮助我们?”

  “不是吗?二叔不还专门为此跑了一趟北辽吗?还替父亲拿到了大夏王的封诰。”李昊道:“眼下我们只需要专心对付陕西路一路兵马,再努一把力,或者就可以突破了。”

  李度缓缓摇头道:“静安,于我们而言,宋人是猛虎,辽人又何尝不是饿狼呢?与其说现在他们在帮助我们,倒不如说辽人在拿我们作为筹码向宋人施压。你总是觉得延安府外的防线,我们再加一把力,就可以攻破了是吧?”

  “难道不是吗?”李昊挥了挥拳头,道。

  李度摇了摇头:“当我们的第一次进攻没有打下这道防线之后,我便已经不抱希望了。”

  看着李昊有些不服气的模样,李度接着道:“现在你总是有这样的感觉,觉得再加一把力就能破开对方的防线,只怕就是敌人故意做出来的。”

  “故意做出来的?”

  “是啊,他们想引诱我们在这边投入更多的力量啊!”李度笑了一声:“不得不说,马兴真是一个有魄力的人,这样的决策,即便是最终他获得了成功,在宋人的朝堂之上,他也会遭到无数人的攻击的,因为他牺牲的是整个绥德地区的利益。”

  “二叔是说,这边只是诱饵?”

  “当然!”李度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昊:“相对于你父亲而言,我们都只是小角色。马兴将希望寄托在萧定的身上。”

  “想要打破兴庆府,他做梦吧?”李昊哧之以鼻。

  “所以我招你回来。”李度道:“带上三千骑兵,驰援兴庆府吧!”

  “二叔是准备放弃攻打延安了吗?”

  “打当然还是要打的,我还得掩护你悄悄离开呢!”李度道:“不过我已经要着手准备撤退事宜了,接下来我不准备主动进攻了,与宋军对峙一段时间,然后就慢慢地拖,一直拖到罗兀城峻工,最多半年时间,罗兀城也就全面完工了,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会全线撤退。”

  “二叔,父亲那边,并不需要我吧?”李昊道:“兴庆府及其周边,本身就有上万驻军,再加上禹藏花麻麾下的吐蕃兵,至不济也可以从沙州等地撤回一些部队出来……”

  “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外人的身上。”李度严肃地道:“沙州等地一向都不安稳,需要军队弹压,一旦撤军,早先的努力就白废了,而吐蕃军,更不能彻底地信任他们,他们永远也不会为你出死力的。我仔细算过了,现在兴庆府那边的状况,双方大致就是五五开的局面,真打起来,多半是一个胶着的状态,可是如果此时有一支劲旅出现在战场之上,那就是最大的变数。”

  “二叔是要我去当这个变数?”

  “当然。战争打到这个时候,绥德这边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李度道:“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占领这个区域,此时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彻底击败萧定的广锐军,打赢这一仗,我们李氏就能在横山以北站住脚跟了。那些人横山党项,都是墙头上的草,一旦我们获胜,再拉他们过来就轻而易举了。”

  说到横山党项,李昊不由咬了咬牙。

  “用不着记恨他们!”李度笑了笑道:“他们只会选择强者跟随,想要征服他们,就得我们自己变得更强才行。”

  “我明白了,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两天之后。”李度道:“我从各支部队之中抽调了这三千骑兵出来,这样也不会让宋军警惕,要是成建制的拉走这么一支骑兵,宋人立时就会反应过来的。”

  李昊点了点头,这都是经验之谈。

  对阵双方可没有一个是傻瓜。

  萧定统率的大军,已经踏上了兴庆府的土地。

  在越过峡口之后,头两天,还会有零星的敌方骑兵出现,不过其主要目的,也就是骚扰一番宋军的前进速度,只要不理会他们,他们也就无计可施。

  到了第三天之上,这些敌人的小股部队,就完全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李续在收拢兵力。”萧定立即便做出了判断,“扬威将军,你觉得,李续是会与我们决战,还是会龟缩城内防守?”

  拓拔扬威道:“如果我是李续,我会选择与敌人进行一场决战。”

  “扬威将军为什么如此有把握呢?”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转头看向萧定身边的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张判官,不如你先说说,看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张判官是刚刚运送新一批辎重抵达前线的张元,听了拓拔扬威的话,张元笑道:“我也赞成扬威将军的判断。其实也不外乎两点,第一点,到现在为止,李续仍然打着定难军的旗帜,所以在名义之上,他仍然是大宋的属臣。我们代表朝廷讨伐他,在道义之上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兴庆府之地,不满李续的人自然也是大有人在的,李续不敢拖拖拉拉,如果能一举将我们击败的话,不管有多少潜在的敌人,就会消声匿迹。第二点,李续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信,定难军本身就是大宋军队之中难得一见的强悍军队,与河北边军一样,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停下过战斗的步伐。而且河北军队因为面对的是辽军,所以更擅守。而定难军一直在向着西边扩张,不停地在讨伐吐蕃、回鹘等部族,所以他们更擅攻。”

  萧定点了点头:“从这大半年的战斗来看,这的确是一个劲敌,不过弱点也很明显!”

  “指挥使,您看出了他们什么弱点?”

  “他们很少打阵地战!”萧定微笑着道:“他们一直讨伐的这些部族,战斗虽然多,但是呢,基本上都是速战速决,不会与他们进行过多的纠缠,时间一长,定难军也形成了这样的战斗风格了。来去如风的战斗,虽然机动性很强,但却也让士兵就此缺乏了打苦仗、难仗的心理准备。但这一次,他们偏偏要打的就是这种仗。”

  “因为这一次,他们退无可退。”张元笑道:“他们必须要守住兴庆府,又要在短时间内击败我们,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事情。什么都想要,到最后,只能是什么也得不到!”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其实李续最大的底牌,也就是禹藏花麻了吧?”

  “他肯定是这么想的!”萧定微笑着道:“可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前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几人停下了话头,转头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双方看起来已经交上手了。”拓拔扬威道。

  “这是一个不错的战场!”萧定微笑着道。

  数十里范围的战场,对于数万大军来说,展转腾挪也就差不多了,一边是黄河,一边是唐渠,输了的一方,连逃跑都有着不小的难度,看起来李续还真是存了一口将宋军全都吞下去的心思。

  刚好,萧定也是这么想的。

  前方,率先交手的,是双方各自的一支探路斥候,双方都只有百余人而已。

  辛渐骑在马上,身后,二千铁鹞子已经聚集成阵,他们的后方,更多的宋军旗帜一面接着一面的闪现而出。

  而在对面,李氏的部队,也正陆续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两支斥候部队数次撞击,空地之上,数十具尸体,显示出了双方这种短兵相接的残酷性,每一次的冲撞,都会有人倒撞下马,无主的战马,悲嘶着在战场之上打着圈圈。

  又一次冲撞之后,双方的斥候再也没有回头,而是各自奔向了己方的大部队。

  “定难军的精锐,果然名不虚传啊!”辛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对着身边的一名党项将领道。铁鹞子是精选出来的战士,但在这场双方斥候的对战之中,也没有占到啥便宜。

  “他们能有这种水平的,最多几百人!”党项将领嘿嘿一笑:“但我们两千人,却都是这个水平。辛统领不是说过了吗,一个人强不算强,所有人强那才是真的强。要是连他们都干不过,我们这大半年时间流得血汗,可就白流了。”

  这大半年来,铁鹞子的训练之苦,便是连萧定都有些看不下去。但训练计划,是萧诚还在的时候做出来的,而辛渐在练了一段时间看到其中的厉害之处之后,便一直照行不误。

  萧定的主将旗帜,立了起来。

  辛渐嘱附了身边的副将几句,打马奔向了主将旗。

  而在对面,李续的主将旗帜,也正在高高飘扬。

  第一百八十九章:龌龊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院子里的树叶之上,却又发出了啪啪的声音,雨水在树叶之上汇聚,然后一条线一般的流了下来,落在了院子里的草地之上,石径之上。池塘之上好像飘着一层白雾,昔日最为活跃的那些漂亮的鱼儿却也不见踪影。

  春雨贵如油,要说这个时候下一场这样的及时雨,所有人都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现在的汴梁城中,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所有人,都在为河北路和陕西路之上的两场战争而着急、煎熬。

  萧诚半躺在回廊之上的长凳之上,斜倚着柱子,手里握着一本书,却是半晌也没有翻过一页,眼睛直楞楞地看着烟雨朦胧的池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也将萧诚从沉思之中惊醒,抬起头来,便看到江映雪手里端着一个果盘,正款款向他行来。

  “二郎,庄子里刚刚送过来的果子。”江映雪将果盘放在木凳之上,笑着道:“且尝尝鲜吧!”

  盘子里只有两样,石榴和李子。

  江映雪两指拈起一枚李子,送到了萧诚的嘴边,“尝尝吧,庄头说很不错的,捡着最好的便送过来了。”

  张开嘴巴,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作势要去咬江映雪的纤纤十指,江映雪格格笑着,手不停地回缩,却又在萧诚停下来的时候也停下来,甚至又往前送一送,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呼吸可闻的地步了,江映雪这才红着脸将李子塞进了萧诚的嘴里。

  卡吧一声,萧诚咬了一大口,用力地咀嚼了起来,下一刻,他的脸色僵住了。

  然后他掉转头,呸的一声,将嘴里的李子残渣吐进了池塘之中,先前踪影不见的鱼儿此时却扑腾扑腾地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感情这些鱼儿,早先全一直躺在这回廊之下的水域之中。

  “酸吗?”江映雪有些疑惑地将手中的半枚李子送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道:“还好嘛,李子不就是这个味儿吗?”

  萧诚干笑了几声,对于水果酸甜的体验,他与大部分人都是截然不同的,至少,他觉得现在这种李子,他是绝对吃不下去的。

  “吃石榴吧,剥石榴吃!”他点了点盘子里的两个个头并不大的石榴。

  “嗯!”江映雪乖巧地点点头,“回头我把这李子去了核,用蜂蜜或者霜糖浸一下再给你拿过来吃。”

  “这品种,着实不太行,得改良啊!”手里拿了一枚李子一边把玩着,萧诚一边道。

  “改良?这树就这样,还能怎样改良?”一边剥着石榴,江映雪一边问道。

  “当然能。”萧诚微笑着道:“我知道一门叫做嫁接的技术,可以让果子的品种、味道得到很好的改善。”

  “嫁接?”江映雪手上不停,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是充满着疑惑看着萧诚。

  “比方说可以把李子的枝苗给接到桃树的树桩之上,一旦这树成活了,结果了,指不定新结出来的果子,就兼具了李子和桃子的优点。”萧诚笑道。

  “这,也可以?”江映雪被惊到了。“二郎是从哪里知道的这嫁接?”

  “瞎看,书上瞎看呗!忘记了是那本书上写的了,也许就是志异啦,话本啦!”萧诚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可以让庄头去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还真可以试一试。”江映雪点头道:“只不过要好几年功夫呢!”

  “也不见得就成了!”萧诚笑道:“还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比方法让李子与其它的果树杂交。”

  “什么叫杂交啊?”

  “就是等他们开花的时候,你把其中一种花粉收集起来,给涂抹到另一种果树的花上面。”萧诚笑咪咪地道:“说不定也有惊喜呢!”

  “回头都让庄头去试一试!”江映雪笑道:“左右也用不了多少钱,只是一些水磨功夫罢了,失败了也没有啥,要是成果了,那可就是能赚大钱的。”

  “你的脑袋瓜子里,就是钱!”萧诚笑着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脑袋。

  江映雪一晃脑袋,道:“当然全是钱啦,二郎你是不知道,你要在夔州路那边开拓,这钱就花得跟流水一样,那里的官员啊,当真是天高皇帝远,心黑手长,比汴梁的官儿还难得打发呢!我们这些外地人,在南方诸地不管是收山还是收地,付出的代价,总是要比本地人多得多。今年,光是输通各类关节,花费的钱就超过了十万贯。”

  萧诚点了点头:“该花的,就花。”

  “二郎,我怎么就感觉得你挺急的呢?要是我们不着急,完全可以慢慢来嘛!就因为你着急,我们便也着急,那些南方的人都奸滑着呢,一看我们这状态,立马就提价!”江映雪有些不满。

  “只要买到了这些地方,也就无所谓,迟早是能赚回来的。”萧诚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道。“我的确很急,因为我想在短期内,在南方打造出另一个老窝来。”

  “为什么是要在羁索州呢?那些地方,当真是很难立足的!”江映雪叹气道:“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几个手下了。这些前期去开拓的人,一个个死得不明不白,我们连替他们伸冤都办不到。”

  萧诚冷笑了一声:“所以我派了杨万福范一飞过去了。之所以在羁索州,就是因为这些地方无法无天啊!他们想比谁的拳头大,那就试试吧!映雪,在这些地方,你就别想太太平平的做生意,所以你的脑袋里面,也要装一些别的东西啦,作为我的财神爷,有些事情,你也是不得不沾手的。”

  江映雪点了点头。

  萧诚所说的,无非两个字,沾血。

  如果有可能,江映雪当然希望合法的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以天香阁现在的实力,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也是可以通吃的。

  天香阁已经过了严蛮生长的时期了。

  除了当初某些与天香阁竞争的那些人或者还记得天香阁的残酷手段,其它人都只知道天香阁是一家实力雄厚,背景也骇人的超级大商号。而更引人注目的,还是这个超级大商号的东家,居然是一个女人。

  事实上,天香阁让人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真正沉在水下的,才是大头。

  这两年,萧诚拼命的再把冰山之下的东西,往南方转移,往那些众人眼中的穷山恶水转移,江映雪虽然不解,但却仍然忠实地执行着萧诚的命令。

  似乎有一把钢刀在萧诚的背后追着他,逼着他不停地奔跑,似乎往那些地方跑,便能逃得过他心中的那场祸事一般。

  “这两天一直看二郎愁眉不展的,是在担心兴庆府那边大哥战事不顺吗?”将剥好的石榴籽用匙子舀了,送到了萧诚的嘴边。

  一张嘴,将满满一匙子的石榴籽吸溜到了嘴里,萧诚摇头道:“大哥那里,我毫不担心,兴庆府的决战,必然会以大哥的胜利而告终,我现在担心的是河北路上的战事。”

  江映雪卟哧一笑,道:“二郎,你担心西北,那是因为大哥在哪里,河北路上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相关啊?辽人难不成还能打过来不成!”

  “这可说不准!”萧诚正色道:“河北路一旦失守,辽人还真有可能长驱直入,直逼汴梁呢!要不然河北路现在的状况,怎么让朝堂之上乱成这个样子呢?”

  “前几天不是还只说丢了一些边地寨子吗?”江映雪惊问道。

  “昨天晚上刚刚收到的消息,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保定军四支边军,几乎是全军覆灭。”萧诚的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这可是边地精锐,不是说不比大哥的广锐军差的吗?怎么就被辽人打成了这般模样?”江映雪一惊之下,险些把果盘给打翻在了地上。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萧诚叹道:“谁让他们摊上了一个胡乱指挥的安抚使呢!料敌失误也就罢了,在这样的大战之中,还刚愎自用,不听下头军将的意见,一意孤行,结果,四个军,超过一万人的精锐,就这样没了,也不知道最后还能幸存下来多少。听父亲说,昨天晚上收到消息之后,荆王直接便掀了桌子。”

  “这些军队都是荆王多年的心血,就这样没了,肯定上火。”江映雪低声道。

  “这还不是重点,关键是输了之后,崔昂竟然把所有的失误都推到了下头的军将身上,一封奏折上来,指责这些军将不服从命令,自行其是,不把他这个安抚使放在眼中,以柳宽为首的几位统制没死在战场之上,却被这个崔昂在兵败之后,径自抓了斩首了。”萧诚摇头道:“人死了,还泼了一盆脏水给人家,关键是,这盆脏水,还泼到了荆王身上,你说荆王怒不怒?恨不恨?”

  “荆王远在汴梁……”话刚出口,江映雪就停了下来。

  这些人都是荆王这些年来大力扶持的将领,可以说是荆王的心腹,崔昂指责这些人不听他的命令,那他们听谁的命令呢?话里话外,暗戳戳地指向谁,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了。

  “崔昂为了推卸责任,居然想拉荆王下水吗?他难道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江映雪惊愕地问道。“这会让天下大乱的。”

  萧诚冷笑道:“这个时候,崔昂为了脱罪,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是一个烂得无法再烂的军队统帅,但的确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这一招下去,立马便将注意力全都给引到了荆王身上。”

  “荆王必然会反击的!”江映雪看着气愤不已的萧诚,伸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

  “父亲昨晚回来之后,愁眉不展!”萧诚道:“崔昂做这种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啊,他在杀这些人之前,从这些人的身边搜到了不少他们与荆王来往的信件。而对荆王更不利的是,在近期的这些信件之中,荆王的确是对河北的战局发表了一些看法。”

  “亲王与军队大将私下来往密切,这是大忌啊!即便是我这妇道人家也知道,这会授人以柄的!”江映雪也是脸色大变。

  “只怕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场大败吧?”萧诚闷闷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崔昂现在把心思都用在了这件事情之上,听说他已经抓捕了好几个幸存下来的边军将领,不管他用什么手段,这些人一旦被他所用,那就是大麻烦。”

  “此人是河北路最高官员,他不管,谁管?”江映雪愕然。

  “崔昂很清楚,就算接下来他打赢了,将来秋后算帐,他也是无法脱罪的,想要脱罪,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萧诚厌恶之极。

  “指控荆王?”

  “是的,指控荆王!”萧诚道:“他知道汴梁有人需要这个。楚王想要,只怕是官家也想要。只要他弄到了真凭实据,他可就无罪反有功了。所以他的心思,哪里还会放在河北路的危局之上,更何况,那里还有夏诫在呢!如果我所料不错,崔昂必然现在是称病而将安抚使的部分权力移交给了夏诫。”

  “二郎,你不是说夏诫是一个老奸巨滑之人吗?他会接手这个烂摊子?要是办不好,可就砸在自己手里了。”

  “要是办好了,那就是大功一件!会名垂青史的!”萧诚叹道:“论起眼界,手腕,能力,夏诫比崔昂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现在,他只怕正兴高彩烈的从崔昂手中接过权力,开始准备大展手脚了。”

  “也就是说,河北的局面,不会坏到无以复加!”江映雪道。

  “以我的猜测,是这样的。夏诫在河北路上多年,不管是人望还是人脉,都不是崔昂能比的,不说能反攻啥的,稳住当前的局面,守住大名府,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萧诚道:“只消做到这一地步,也就够了。耶律俊也会知机的不再向前,只会向大宋提出苛刻的条件来结束战争。”

  第一百九十章: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一地步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般地步?”樊楼,雅间之中,罗纲一仰脖子灌了一杯酒下肚,义愤填膺。

  就在今天,汴梁宫中收到了河北路安抚使最新的一封奏章,这封奏章不是在说眼下的河北战事,而是字里行间隐讳的都在说荆王赵哲图谋不轨,与河北军将牵扯不清。

  如果说最早的一封这样的奏章只是描述了某种可能,而现在,随着这些奏章一齐到汴梁的同,还有一堆堆的物证以及口供。

  作为东府参知政事罗颂的儿子,罗纲当然一清二楚。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张诚呵呵冷笑,殿前都指挥使张超之子,对这些核心机密之事,亦是心知肚明。

  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河北大败,作为河北路最高长官,崔昂难辞其咎,战后必然是要被追责的,想要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他唯有用一件更大的事情,将这件事给掩盖下去,诬陷荆王,就是最便捷的了。”

  “是啊!”张诚道:“父亲也说过,汴梁之中有需要这份奏章,需要这把刀子,崔昂便把自己变成了这把刀子,说来,他也算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了,倒也不愧是西府枢密。”

  “这样的人多了,大宋就要完蛋了!”萧诚瞪了他一眼,怒道。

  “萧二郎,我爹可不是这种人!”罗纲一拍桌子,道。

  “我爹也不是!”张诚哼道。“今日是爹已经上奏章,自请去河北督军,抵御辽人。”

  “我爹也上了奏折,愿意出使辽国,与辽人和谈!”罗纲道:“眼下,不管是官家,还是东西两府,都意见统一,就是要与辽人议和了。”

  眼下,汴梁城中肯定会掀起一股倒荆王的风潮,萧诚不知道这一次的风波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会进行到哪一步,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这一年多来,红极一时的荆王肯定是要倒血霉了。

  罗颂也好,张超也罢,都是不愿意掺合到这一桩明显的阴谋的事情之中去,所以想要抽身而出。

  “张帅想要去河北,自是去得的。”萧诚道:“现在河北看起来情势危急,但夏诫夏治言在哪里,想来是稳得住局势,耶律俊的主力仍然是头下军和地方豪强军队,宫分军极少,可见他也并没有长期打下去的打算,张帅此去,建功立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什么建功立业!”张诚呸了一口:“我爹还要功业干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去避难呢!免得被牵连进去。”

  萧诚倒是有些意外,张诚这个粗豪的家伙,居然也能一眼看穿这里头的关窍,也是,在汴梁呆得久了,对于这样的阴谋诡计,就算不会耍,也能看出个一二三了。

  “张帅要去,你肯定也要跟着去了!”萧诚问道。

  “是啊,所以今日请了二位来,也算是告别!”张超举杯道:“父亲跟我说,这一次我去了河北,稳定局势之后,就让我在那里任职不回汴梁了。”

  萧诚一笑,张超当真是好谋算啊!这也是为儿子规划出了一条坦荡大道呢!

  这一次张超去河北,立功那是妥妥儿的,不管是在战场之上打了胜仗抑或是辽人就此退军,都可以算成自己的功劳。而更重要的是,眼下河北路的高级军官,可是缺额太多了,去了那里,以张诚的资历,转眼之间便可以升将起来。

  而这样的机会,在汴梁,只怕一辈子也等不到。

  而且,上了战场之后的升迁,那是闪光的资历和本钱,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的。

  毕竟在平常人看来,现在的河北,那可是风声鹤唳、极度危险的地方啊!

  “子明,那你可得当心!”罗纲道:“辽人凶狠,战场之上刀枪不长眼,你可别有啥三长两短才好!”

  “什么破乌鸦嘴,就不盼我点儿好呢!”张诚呸了一口:“罚酒,罚酒。”

  萧诚笑道:“雨亭一片拳拳之心,子明该当明白。不过以子明的功夫,再加上张帅,必然是无事的。”

  “崇文,你又拐弯抹角的骂人了!”张诚不满地道:“这一次,我一定会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不会躲在父亲的保护之下的。”

  萧诚大笑:“好,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

  将满满的一杯酒喝了,张诚这才满意。

  “雨亭,张帅去得河北,但叔父我就不建议去了!”萧诚道。

  “怎么啦?如果能在谈判桌上退敌,也是大功一件,父亲说,辽人这架式,也不想是要发动与我们全面战争的。”罗纲道。

  萧诚心中苦笑一声,一个个的,你说他们没眼光吧,却看事都毒辣得很,包括那个崔昂也是一样。他们都极擅长于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和机会。

  “雨亭,你回去跟叔父说说我的看法,权当是兼听则明,最后拿主意的,当然还得是叔父自己。”萧诚认真的道:“耶律俊的确是没有与我们全面开战的意思,要不然,前线现在只怕是挤满了宫分军,甚至于皮室军也不会罕见。”

  罗纲点了点头:“正是啊!”

  “但是眼下,河北军队乱成一团,这不只仅仅是军事上的败北,还有政治上的分争,以及崔昂乱搞一气所带来的军心涣散!”萧诚分析道。

  “然后呢?”

  “在大规模的援军还没有抵达之前,耶律俊凭着这些部队便足以长驱直入,如果他运气好的话,打到大名府都说不准!”萧诚吐出一口浊气,道:“如果仗打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觉得这个谈判使者好当吗?”

  罗纲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告诉你,耶律俊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萧诚道:“你也知道,辽军打到大名府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不管他提出了什么过份的条件,只怕宫里的那位,都会一口应允罗!”

  罗纲顿时脸就黑了。

  “到时候,民间不会说是官家的意思,史书也不会记载是官家的意思,只会记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官员与辽签定合约如何如何!”萧诚冷然道:“这可就要名垂史册了,几十上百年后,不明底细的后人,只怕就要唾骂此人丧权辱国了。”

  罗纲脸色发青,拱手道:“多谢崇文提醒,回去之后,我就跟父亲好好地说说。”

  “京城虽难,但总比去沾这事儿要好一些。”萧诚道:“崔昂惹下的污糟事,这事儿,就还得他去了结。”

  “不错,这遗臭万年的事情,就得他去做。”罗纲拍打着桌子道。

  “两位,就这么不看好我皇宋军队吗?难道就不能是我们击退辽军,收复失地吗?”张诚在一边不满地道。

  萧诚瞅了他一眼,道:“子明,你觉得现在我们皇宋这般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前线,打得赢吗?汴梁这里有心思打一场长期的战争吗?只怕所有人现在都想着,现将家里的事弄清楚了,再来说外头的事情吧!”

  张诚顿时哑然。

  一顿酒,喝得是愁肠百结,喝得是怒火万丈,分别之时,三人都是有些醉了,在各自的小厮伴当的扶持之下,勉强上得马。

  “崇文,雨亭,十天过后我会离开汴梁,到时候可记得来送我!”张诚在马上摇摇晃晃地道:“还有崇文,你答应我的,送我一把好刀的事情,可别忘了。”

  “明天就会送到府上!”萧诚挥手道。

  楚王宫邸,赵敬手握酒杯,笑得合不拢嘴。

  真正是正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崔昂在向官家送上奏折的同时,还有一封信也送到了他的手中。

  也是,这一次他是在往死里整荆王赵哲了,那头没了指望,他还不得来抱自己的大腿?

  “恭喜王爷,这可是西府枢密呢!”赵援举杯为贺。

  “是啊,以前想了多少办法,送了多少礼物,想要拉拢一个两府相公,都是铩羽而归,这一次,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赵敬大笑:“虽然没皮没脸,本事也差了一些,但终归是西府枢密啊!”

  赵敬自然是要笑得,崔昂再差,那也是西府枢密,做到了这一级的官员,谁下头不是门生故吏一大堆,这样的人,有一个投效,那就代表着一大群人投效过来。

  “这个人打仗是不行的,但做别的事情,却有着极高的水准,这一次的事情,便可以看出来!”赵援笑吟吟地道:“以后王爷用此人的时候,切记不能让他沾军事。”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赵敬道:“子玉,你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眼下老二快被御史和官员们的弹章给淹没了,他连自辩的折子都写不及呢!哈哈哈,只能辞去大名府知府以及所有的职事,回府听参了。”

  “这个时候,王爷您自当以国事为重!”赵援认真地道。

  “你这是啥意思?”赵敬没有听懂,眨巴着眼睛看着赵援,问道。

  赵援嘿嘿一笑:“王爷,河北危急啊!河北路,可是汴梁的门户,河北路有失,辽人可就要兵临汴梁了,过了河北路,这一路之上,可就无险可守了。”

  赵敬盯着赵援半晌,突然明白了过来,卟哧一笑道:“子玉的意思,孤明白了。明日我便上书一封,言说河北危急,而朝中熟悉河北政务、军务的就只有我那二弟,此时此刻,该当让二弟重返河北,再掌军权,以击退辽人,确保大宋平安。”

  “王爷英明。”赵援笑道:“今天王爷晚上别睡了,弄得憔悴一点儿,明儿个早上再进宫,效果更佳。”

  赵敬指着赵援,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子玉,你说,要是我偷鸡不着蚀把米呢?父皇要是昏了头真答应了呢?”

  “官家怎么会昏头呢?就算官家现在饥不择食了,罗素他们又岂会在这个时候放荆王去河北?大家都知道崔昂在造谣,可万一荆王去了河北,弄假成真,那可就惨了,所以即便官家这样想,东西两府的头头脑脑们,是绝对不会犯糊涂的。”赵援摆手道:“所以王爷尽管放心。”

  “对了,那个定武军,现在如何?可得盯紧了他们!”赵敬道:“他们可是老二的心腹,万一搞出事来?”

  赵援转动着酒杯,却是笑得极为阴险:“王爷,不怕他们搞出事来,就怕他们不搞事啊!这些人不管弄出什么事儿,板子都是打在荆王身上的,盯是要盯紧了,但不是防着他们搞事,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生事。”

  “这个时候,不妥吧?”赵敬摇头道。

  “大王英明,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妥。”赵援道:“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一块了,反而能让人觉得其中刻意的成份,眼下崔昂这事儿,便能将荆王从云端打下来。失去了权柄的荆王,会做什么呢?这才是我们期待的事情啊!”

  “你觉得被打落的老二,会生事?”

  “荆王的性子,是那种宁折不弯,奋勇向前的锋锐性子。”赵援将杯中酒一口饮干:“这样的人,一直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自视都是极高的。一旦落在了空处,只怕是生不如死,所以啊,他是绝对不甘寂寞的。王爷,只要荆王不甘寂寞,他就肯定会做出一些事情来,只要他做出了事情,我们就能彻底将他打落尘埃,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说您稳操胜卷了呢!”

  赵敬哈哈大笑,看着赵援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欣赏,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就是在这位谋士一步一步的策划之下,他不仅从谷底爬了出来,而且稳打稳扎,如今眼见着就要把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老二,给彻底压垮了。

  赵援,真正的宰执之才呢!

  次日,楚王赵敬上奏官家,由荆王赵哲重领河北安抚使一职,返还河北重振局面。

  皇帝勃然大怒,逐赵敬出殿。

  接下来的几日,连续有官员被罚被贬,无一例外,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支持赵哲的官员。

  荆王赵哲刚刚丰满起的羽翼,被皇帝在数天之内,扒拉得没剩下多少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大功

  “这便是皇权,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皇权!”

  萧诚的神情冷冽之极,负手而立,对身侧的江映雪道。

  “皇子够贵重了吧?荆王更是这些年来权力最大、影响力最大的亲王了,可这又怎么样?龙颜一怒,照样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江映雪叹了一口气:“是呀,谁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一下子恶化到这般地步,二郎,萧学士一向可是公认的荆王党,这一次会不会被波及到?”

  萧诚嘿嘿一笑:“我爹还有用处呢,这一次肯定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没有发现吗?倒霉的都是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像我爹这样身处关键位置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反而是不好动的。”

  “也是,萧学士是三司使,主管国家财政,眼下西北打仗,河北糜乱,都需要中枢大量的财力支持才能维系,要是动了萧学士,只怕三司使也会乱成一团,只会使局面更糟!”江映雪笑了起来:“早先倒是我想岔了,生怕萧氏也受到牵连。”

  萧诚却是摇头道:“这一次不会受牵连,下一次呢?官家对荆王成见日深,这种忌惮已经深植帝心,总有一天会波及到我们的。”

  “这一次荆王被打击得够惨,只要荆王老老实实的,不就好了吗?”江映雪道:“现在荆王除了一个亲王的封号,职事基本被扒拉得干干净净的了,想要做什么,也力不从心吧?”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我也是这么期望的。”

  虽然被外界认为是荆王党,但萧诚却是一点荆王党的觉悟也没有,反而希望荆王多倒霉几年。

  “不过我就怕这位王爷不甘寂寞啊!”萧诚道:“谁还没有一点底牌呢?连我这样的小虾米都有,你觉得荆王会没有吗?而且,如果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下去,荆王的机会便会越来越小,你觉得他会甘心吗?”

  “他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造反不成?”江映雪不以为然地道。

  “那也说不准呢!”萧诚哼了一声。“对于荆王这样的人来说,可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让他落寞地过上一辈子,还不如一刀宰了他来得痛快。”

  江映雪眨巴着眼睛看了萧诚半晌,道:“所以二郎你在西北做了那些事情,然后又一力在南方那些羁索州下大力气,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脱去这缰绳吗?”

  “那有这么容易?”萧诚叹道:“早先所做的这一切,说白了,不过是为了一句老话,狡兔三窟而已啊。西北算是一窟,在南方的布局,亦算是一窟,映雪,如果事情不对,我们收拾了东西,往那些地方一藏,便是皇帝,也很难拿我们怎么样的!”

  “那倒是,哪些地方,本来就不是不服皇帝管的,也就名义之上奉大宋为主!”江映雪在南方布局数年,越往南,大宋的统治力便越是薄弱。

  “可是这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萧诚接着道:“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离开这花花世界去钻山沟子啊!”

  江映雪掩嘴而笑:“你又想当官儿,一辈子好生的享受,又不想受皇权的约束,一门心思想着将皇权关到笼子里,这可就难了!”

  “是很难啊!”萧诚道:“可是我这样的人,天生就受不得自家的性命、财富会因为另一个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化为乌有,所以啊,总得想辙。跑,是不得已的撤,而在不得不跑路之前,总得想办法试一试,看能不能更好地解决这件事。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如果二者能够兼得,那就快哉了。”

  “可这是真难呢!”

  “是难,可难,才有意思啊!”萧诚大笑起来:“想着能与这千百年来至高无上的皇权斗上几个回合,我就战意盎然了。”

  “这还在哪里哪哦!”江映雪笑道:“且等九月的进士试过后再说吧,二郎你先得高居皇榜,然后再得授一个小官,奋斗几十年,站到了两府相公的位子上,倒是可以与官家瓣瓣手腕子了,现在人家是力士,你是幼童,不在一个档次上呢!”

  “如果老天爷能给我几十年时间的话,那最终的胜利者一定是我。”萧诚无比自信地道:“你所说的这个模式,是我最期盼的,因为可以润物细无声的慢慢的改变过来,而不是用激烈的手段来改变。”

  所谓的激烈的手段,必然是眼下这个还算是和平的年代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出现极大的混乱,而在混乱之中,便会诞生新的秩序。但因为这种混乱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也是巨大无比的,如果有一丁点儿的可能,萧诚并不希望这种混乱出现。

  因为这样的局面一旦出现,必然是民不聊生,生灵荼炭。

  江映雪有些迷醉地看着背负双手,昂首挺胸,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下的萧诚,虽然论起年龄来,她比萧诚还要大上那么几岁,但她总是习惯了依赖萧诚,在她的内心深处,也一直深信只要有这个男人在,什么都不是问题,一切的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一次我去南方,二郎还有什么吩咐的吗?”江映雪问道。

  “该给的甜枣我们已经给得够了,如果那些人识相,也就该知道需要与我们分享一些东西了。”萧诚道:“如果他们不知好歹,你知道怎么办?”

  江映雪微笑:“好的二郎,从传回来的情报看,是有那么几个顽固不化的,当真以为强龙难压地头蛇吗?那是强龙不想多生事端,懒得与地头蛇一般见识而已,真要压下来,雷霆之威,区区地头蛇又怎么抵挡呢?”

  在南方的布局已经有几年了,但都是一个点一个点的比较散乱,这一次江映雪过去,就是要将这些点串连起来,连成片,这样的事情,要么是她过去,要么是萧诚过去,其他人,很难有这个威信能让那些地方的负责人服气。

  而萧诚现在很明显是无法过去的,九月就要举行进士试了,这个时候,他想找任何理由离开汴梁,都不会获得家中的同意,便只能由江映雪过去了。

  江映雪在萧诚面前,好像是一个面人,任他揉搓都温柔无限。但这种温柔,却是只给了萧诚一个人,在外人面前,江映雪是神秘的天香阁的东家,而在部下面前,江映雪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铁娘子。

  这些年来,倒在铁娘子手下的人,已是数不胜数了。

  回到萧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擦黑了。

  从举人试结束之后,萧诚名义之上都是在高府跟着岑夫子进行着最后的冲刺,以准备九月份的进士试。是以每天回家,都是较晚,有时候甚至是不回家。

  这倒是给了萧诚很大的空间。

  因为他轻易地便能造成两头黑的状况。

  高府这头以为他回家了,而萧府这边呢,却以为他在高府留宿。

  虽然眼下萧家对萧诚的约束已经极少了,西北一行,萧家已经不再把萧诚当成一个不懂事的青年了,但罗嗦总是少不了的。

  这段时间,萧府的气氛一直很紧张,整个府第似乎都被乌云笼罩着,所有的下人都是屏声静气,一个个低眉顺眼。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因为汴梁的政治气氛。

  萧氏是公认的荆王党羽嘛!

  荆王倒霉,萧氏焉能独善其身?

  以往三司使府可是汴梁之中最热闹的一个府第,总是有无数的官员们想法设法也要来拜见一下大宋的财相,但这一段时间来,就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

  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萧禹这个财相,被官家扒下来。

  可惜,等了又等,诏旨却是一直没有下,而萧禹也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连回家的次数都稀少了,因为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今日刚刚翻身下马,还没有走进门,萧诚便察觉到了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守门的两个家伙,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连声嘘寒问暖,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们,身上比往常都多了一缕生气,一俱上笑呵呵的。

  “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萧诚问道。

  “二郎,大喜啊!先前兵部那边送来了消息,大郎在兴庆府大获全胜,击败了叛贼李续,收复了兴庆府呢!”司闾大声道:“大娘子刚刚给每人赏了一贯钱呢!”

  原来如此!

  难怪府里每个人都一扫往日之颓废呢!

  敢情是大哥在西北那边的战事,总算是有了结果!

  这是立了大功啊!

  嗯,大娘子这一回有长进了,没有往大相国寺那里送钱了,而是大把地赏赐给了家里的这些人。

  萧诚这样想着,便看到许勿言走了出来。

  “二郎,你回来了?”许勿言也是满脸的喜色,有些佝偻的背,似乎都挺直了。

  “回来了,许爷爷这是要去哪里?”

  “大娘子吩咐下来了,让老奴去大相国寺损一千贯香火钱!”许勿言笑道。

  萧诚以手抚额,得,大娘子还是改不了这习惯啊!

  “什么时候大娘子又去许了愿吗?”萧诚有些恼火。

  许勿言笑着点头,知道二郎一向看不惯和尚,这一点许勿言也不太理解,因为他也是信佛的。

  萧诚摇头向内里走去,先得跟大娘子去道贺一番,这一段时间,大娘子跟着瞎操心,光是往娘家就写了不少的信,可是在萧诚看来,必然是收效甚微。

  信阳韩家眼下也就在信阳还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多年没有出过高官,韩家早就不比以前了,只不过是仗着祖宗的功劳在吃老本儿而已,碰上了萧家眼下这样的事情,躲都来不及,那里会粘上身呢!

  这一下大哥立下大功,萧氏眼下面临的困境,便也迎刃而解,就算万岁宫里的那一位,想着扒了萧禹的财相之职,这一下子也不好动手了。

  “恭谢大嬢嬢!”萧诚恭敬地行礼:“大哥立下如此大功,封候拜将,位列横班,那是指日可待的了!”

  “二哥儿回来了啊!”韩大娘子容光焕发,跟前两天形成了截然的反差,“你回来的正好,我准备大摆宴席庆贺一番,你帮我参详一下,该请那些客人!”

  萧诚笑道:“这样的事情,还是等爹爹回来作定夺为好。”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母子俩先拿个大名单出来,回头等你爹回来了,再勾选不更简单一些!”韩大娘子笑道。

  “那也好!”萧诚微笑着道。

  此时该摆的场面还是要摆的,该打的脸也要打。

  有时候,你越是张扬,反而越是没事,你越是谦逊收敛,越是有人觉得你心怀不轨。

  萧府压抑了这许多天,迎来了这等喜事,夸耀一番,便是万岁宫中那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即便是家中有如此重大喜事,萧禹亦是忙得二更天才回到家中。

  “你娘要请客,便由得她去,反正不过是请些内眷过来,她作主便好。”萧禹没好气地将萧诚手里的单子扒拉到一边。

  “父亲,这一次娘要摆宴,也不仅仅是夸耀!”萧诚道。

  “我知道!”萧禹揉着额头:“但你大哥这一次可也未竞全功啊,兴庆府是收复了,李续的确是被击败了,但李续本人却跑了,这事儿,还麻烦着呢!”

  “李续跑了吗?”萧诚问道。

  “逃了,逃到了瓜州去了,沙州、瓜州、肃州还有李续的部下,这战事,还远不到完结的时候呢!”萧禹摇头道。

  萧诚脸上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离开西北的时候,与张元、拓拔扬威等人详细探讨,苦心安排,事情终于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发展。当然,这些人在执行这个计划的过程当中,也必然是煞费苦心。

  李续当然不能这么快就被抓或者被杀!

  他要是一下子就被干掉了,自家大哥怎么能在西北扎下根来呢!

  当然,他也知道,张元,拓拔扬威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和追求,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大家的利益还在一条线上,就可以了。

  “父亲,李续丢了兴灵之地,以后差不多就要变成流寇了,再无什么大的威胁,两府相公们这一点必然是看得清楚的,所以,大哥的功劳,可是实打实的。”

  “话虽如此说,但李度麾下还有数万兵马呢!”萧禹道。

  “李续一败,李度还控制得住这麾下数万大军吗?”萧诚道:“树倒猢狲散,这世上从来都不乏聪明人,而马安抚使这个时候正好大展拳脚。”

  第一百九十二章:伙伴与利刃

  兴庆府并没有遭到多大的破坏,几乎是完整地落入到了萧定的手中。黄河边上双方各自抽入数万兵力的这场决战,最终以萧定的胜利落下了帷幕。

  事实上,战斗的前期,双方是势均力敌的。萧定虽然略战上风,但并不能从根本之上改变战争的走向。

  双方人数相差无几,战斗力上同样也是差相仿佛。萧定麾下略胜一筹,但这里毕竟是兴庆府,是李续经营了十多年的地方,士兵们普遍地都有着保卫家园的心思,双方在战斗力上的差距,在这样的心思面前,几乎被拉平。

  改变战争局面的,是在晌午之后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的禹藏花麻。

  不管是李续还是萧定,都坚定地认为禹藏花麻是自己的盟友,所以在禹藏花麻率部出现在战场之上后,他们不约而同地下达了一系的命令来适应新的战场格局。

  而接下来的战斗,便是那个错误地判断了局面的统帅的死局。

  当他发现禹藏花麻是敌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本来还可以挣扎着打上一打的局面,因为他的错误判断让敌人直插腹心一刀致命。

  李续惨败。

  最后逃出战场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只剩下数百骑。

  李续的全军覆灭,使得兴庆府再无抵抗的力量,当萧定的大旗出现在兴庆府之下的时候,没费什么口舌,留守的官员、城内的士绅,便打开了城门,迎接王师进城。

  “李续还真准备称孤道寡啊!”仰望着眼前精美的雕栏画幢,金壁辉煌的宫室,看着军队从内里搜查出来的皇帝袍服、用具,程圭掩饰不住的露出喜色。

  收拾一个叛军将领的功劳,怎么有收拾这样一个想要当皇帝的家伙的功劳相比呢?这些东西,就是活生生的证据,也让安抚使的功劳,更上一层楼了。

  萧定自然是首功,但这定策之功,毫无疑问,当然是陕西路安抚使马兴了。

  “萧将军,李续还会授首,接下来还当再接再励啊!”转头看着身边的萧定,程圭道:“不管他逃到哪里,安抚使都要看到他的首级。”

  虽然程圭只是朝奉郎,萧定的品级要比他高上不少,但萧定仍然向着对方微微躬身道:“程朝奉放心,接下来,萧某定然亲自率部去追击李续,必然会将其捉拿回不的。”

  “兴灵一失,李续虽然还有瓜州等地,但已与流匪无异了,其在瓜州等地的部下,想来也是会离心离德的,萧将军,安抚使现在肯定是希望越快看到李续的首级便越开心,毕竟眼下河北路的情况不妙,我们这边要是能早些结束战事,也能让朝廷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门心思的对付辽贼!”

  “明白末将便率兵出发!”萧定点头道。

  “真是辛苦将军了,不过为了大局,也只能如此,等将军获胜归来,安抚使必然会亲迎出城,为将军贺!”程圭开心地道。

  “不敢当!”萧定脸露微笑。

  兴庆府作为李续的老巢,是真的很富有,这一点,在广锐军占领了李续的库房之后,便可见一斑。

  足够十万人食用三年的粮食储备,数十间装得满满当当的武库,以及数百万贯铜钱。看到有的铜钱绳子都已经腐乱,所有人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起反心,当真是时日已久啊。

  不过现在,这些都便宜了攻进来的宋军。

  萧定是说到做到,第二天,便亲自带着广锐军的骑兵营和辛渐麾下的铁鹞子踏上了追击李续的征程,留下了拓拔扬威和张元来处理兴庆府的后续事宜。

  程圭是故意将萧定快快地支走的。

  因为萧定的麾下进入兴庆府后的表现,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了。

  他见到了一支真正的秋毫无犯的军队。

  而在以前,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作为被征服的地方,作为一个准备造反的家伙的老巢,这里的人,天生就带上了三分原罪,而作战之后的军队,差不多都会变成噬血的饿狼,在这个时候,杀伤抢掠是避免不了的,而一般情况之下,带兵的将领也都会故意地放纵一下部下。

  士兵们需要发泄,需要获得收入。

  能放能收,便是一支悍军最基本的特征。

  但萧定的部下,进了兴庆府,居然秋毫无犯。

  这就很可怕了。

  这充分说明了萧定对于军队强大的控制力。

  在进城之前,萧定就轻飘飘的对麾下的将领说了一句,烧杀抢掠危害百姓者,杀无赫!

  当时程圭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句漂亮的例行公事式的命令。

  但真正进城之后,他发现军队严格执行了萧定的命令。

  他们甚至与禹藏花麻的麾下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起原不过就是禹藏花麻的军队在城内杀伤抢掠被他们给碰到了。

  而最后的结果,是拓拔扬威出了面,也不知与禹藏花麻是怎么谈的,这个桀骜不驯的吐蕃人,虽然气愤愤的,却仍然带着他的部下,撤出了兴庆府。

  这让程圭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所以他急急忙忙地将萧定去了出去,让他去追击李续。

  而他,想要再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说服几个萧定麾下的将领投效到安抚使的麾下。

  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身前,两个美丽的娇俏娘子正在替他打理着一双脚丫子。

  这段时间,他也实在是累坏了,不说别的,单是这来回奔波,便是上千里路程,纵然有马代步,一双脚却也是吃了大亏。

  眼下,用热水泡了,两个丫头正用修脚的剪刀替他修理着指甲、老茧,外带着一番按摩,这样的享受,在延安府可是享受不到的。

  马兴是那种比较克己的官员,而在他的影响之下,安抚使下头的官员们,哪怕再有钱,也不敢公然地大肆奢糜。

  作为马兴的头号幕僚,程圭就更不好带头享受了。

  虽然他很有钱。

  眯着眼,脑子里划过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萧定麾下的将领。

  没有那一个上位者会喜欢自己的麾下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左右自己的决策,影响自己的判断。而现在的萧定,就已经形成了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

  这一次整个的对李续的战争,说到底,就是因为萧定的突然行动最后使得马兴不得不被动地动员起整个陕西路为他背书。

  现在战事打赢了,失去了兴灵的李续已经不值一提,自然也该秋后算帐了。

  瓦解萧定麾下的势力,该当是第一要务。

  说句心里话,马兴也好,程圭也好,从来都没有想过萧定想要做些什么,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一员武将,不该有这样的影响力。

  所有的人,不管是陕西路上的宋人,还是横山里的吐蕃人,都应该团结在以马兴为首的陕西路安抚使的周围才是正理。

  你们团结在一个武将的周围,是想干什么呢?

  马兴甚至认为,他这是为了萧定好,将来不管是萧定还是汴梁的萧禹,都还得感谢他才对。

  程圭曾经以为这件事简单无比。

  当一路安抚使发出招唤的时候,下头的不管是谁,那还不得兴奋得和身往上扑吗?安抚使的大腿和一介指挥使的大腿,一个顶尖的文官和一个中高级的武官,谁的吸引力更大,这还用说吗?

  但当他信心百倍地接触到某些人的时候,一盆凉水兜头便泼了下来,把他浇了一个透心凉。这才让他突然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呢!

  如果不能用这些伎俩来解决问题的话,那就只能等回到延安府之后,建议安抚使来硬得了。到时候,可以直接釜底抽薪,将萧定调走,这是最简单的办法,然后再慢慢地化解他手下的这些将官。

  萧定带出来的兵将,着实能打仗,这一次旁观了萧定与李续的交锋,程圭对于这一点,感触颇深,如果将这些兵将分解然后安插到陕西路其他各军当中去,当可让陕西路各部的战斗力飞速上升。

  当然了,这样会得罪萧定,甚至于会得罪京中的萧禹。

  不过只要是升官,想来这样的不快,很快就会消失吧!

  对了,陕西路将来会成为大宋攻辽的重要的一条线,安抚使肯定是舍不得放萧定走的,那在安抚使府之中给他寻一个位置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可以了。

  对了,就这样办,这对于双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

  禹藏花麻要善待,要着意的拉拢,有了他们,也是可以牵制一下横山党项的。

  安抚使很是喜欢党项人的铁骑,禹藏花麻麾下的吐蕃骑兵,也不差嘛。

  想着这些事情,程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人,却是渐渐的睡了过去。两个丫头却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仍然用力地轻轻地为他拿捏着。作为被捉拿的李续府中的罪人,她们要是能攀上眼前的这位贵人,想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不会遭罪了。她们可是看到,那些凶悍之极的宋将,在这个瘦骨伶仃的人面前,一个个可是俯首贴耳的。

  禹藏花麻正在与拓拔扬威喝酒,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张元。

  禹藏花麻长得像一块门板,壮而不胖。

  拓拔扬威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家伙,平时穿上文士衣裳便一派儒生气息,但此刻,穿着武士劲装,那股杀伐之气,便油然而生。

  倒是张元,瘦瘦小小的,坐在两人中间,活像是坐在两头老虎中间的一只小绵羊。

  禹藏花麻颇感兴趣的好几次审视着这个宋人了。

  因为他发现,拓拔扬威对于这个人,很是尊重。

  他是知道拓拔扬威的,这个人一向眼高过顶的。

  “恕我冒昧啊,张元张先生,我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禹藏花麻冲着张元举起了酒杯,哈哈笑着道。

  既然此人能出现在这里,禹藏花麻就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了当地问道。

  “张某以前不过一教书匠耳!”张元笑吟吟地道:“闲时替萧将军处理一些文书,有时也参赞一些事务,如此而已。现在嘛,得萧将军,拓拔将军,仁多知州等人看重,就出来做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哈哈哈!”

  肯定不是什么小事情,只不过人家不说,自己当然也就不好追着问了,必竟相交不久,交浅言深的事情,不是在场的人会做的。即便是与拓拔扬威,这么些年没见面了,到底如何,也还要以后边走边看呢!

  禹藏花麻只需要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分量绝对轻不了就可以了。

  “拓拔兄,你大概的意思,我是懂了的。说实话,现在我算是潦倒了,需要抱一条大腿才好过活。按现在的局面,马兴的大腿可要粗得多!”禹藏花麻直接了当地道。

  “没让你不抱他的大腿,说起来,我们都是马兴的下属嘛!”张元笑着道:“不过这抱大腿嘛,有虚抱与实抱之分,禹藏族长,你是虚抱呢,还是实抱呢?”

  禹藏花麻愕然,半晌才道:“如果有可能,谁不想自己当家作主呢?抱人大腿,实际上就是把自己卖了嘛,我现在,当得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才是。”

  “禹藏族长倒是一个爽直人。”张元大笑:“拓拔将军,我倒觉得,横山商贸,可以让禹藏族长入股呢!”

  “什么横山商贸?”禹藏问道。

  拓拔微笑着道:“禹藏,也不瞒你说,如果你真加入了横山商贸,那以后就得服萧定萧指挥使的命令,我们横山商贸,可是以他为主的。”

  “为什么你会弃安抚使不要而愿意奉一指挥使为主呢?”禹藏花麻万分不解。

  “很简单。”拓拔扬威淡淡地道:“萧定把我们当伙伴,马兴把我们当利刃。伙伴可以同甘共苦,利刃却终有会被用卷刃的一天。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就会被弃之如敝履。禹藏,你说我会选那个?”

  “萧定有什么底气能与一路安抚使瓣手腕?”禹藏惊疑不定。

  “我们已经瓣了好几次了。”张元微笑着道:“接下来还要瓣,我敢保证,赢得仍然还是我们。”

  第一百九十三章:挺住就还有机会

  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这段时间心情畅快之极。

  数月之前,他听取了萧诚的意见,孤独一掷地制定了这么一个黑虎掏心的军事计划,放任了李度在绥德的肆虐,而由萧定率部越过瀚海,向兴庆府发起了致命一击。

  那一段时间,他遭受到了无以伦比的压力。

  不仅是朝堂之上的非议,还有来自乡野的诘问。

  朝廷上那些御史的弹劾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反正这些人就是吃这碗饭的,每天不找个人骂骂,那就是他们的失职。

  但从绥德逃出来的那些乡人,每日到安抚使衙门外跪着号淘,请求他这个安抚使出兵收复失地,这就让他压力山大了。

  对于这些人,除了安抚,别无他法。

  从最初的哀求,过渡到了最后的咒骂,马兴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

  而现在,这一切都有了回报。

  失去了兴灵根基之地的李续,再也不会是国朝的心腹大患了,这一点,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就能看出来。

  哪怕现在仍然还盘踞在绥德的李度手中还有数万兵马,但已经不足为惧,人心,在李续兵败,兴灵丢失的那一刻,便已经散了。

  现在马兴的手边,便有好几封来自那边的密信。

  不少人已经在为自己找退路,想要投降了。

  这当然是好事。

  虽然马兴内心深处恨不得把这些乱臣贼子都砍个一干二净,但理智却告诉他,答应这些人的降伏,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

  迅速地结束陕西路的战事,是目前朝廷的共识,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之上,这些曾经的李续的部将,压根儿就无足轻重。给他们一个官继续当着也好,还是让他们卸甲归田也罢,都是小事一桩。

  朝廷要集中力量对付辽人的入侵。

  那才是国朝的大敌啊!

  “崔昂就是一个废物!”马兴对于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不屑一顾,说起来,崔昂的地位可比他要高出不少,河北路安抚使一职,也不是陕西路安抚使能比的,但这并不妨碍马兴对于崔昂的鄙薄。

  “荆王在河北路数年辛苦打下的基础,被这个废物一朝尽刻,以后河北路上再也难得安稳了。”马兴敲打着桌子,愤慨地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崔枢密这一次的确是行差了!”身边的司理参军黄成附和着道:“崔枢密要是有安抚使您一半的本事,河北路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啊?河北路上的家底,那可是公认的国朝最厚实的。”

  马兴抚着胡须,脸上倒是颇有得色,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谁优谁劣啊!河北路上的失败,可不更加映衬了自己的出色吗?

  “崔昂明明对军事一知半解,却偏要事事插手,这是河北路惨败的根子啊!”马兴道。

  不过他清楚,这个根子,还有汴梁的官家,当初对于归义城的执念,而崔昂也不过是想让官家更加高兴才坚定不移地执行了坚持归义城的战略,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导致了一场接着一场的溃败。

  但马兴怎么能指责官家呢?

  当然是要痛骂崔昂了。

  “还是安抚使您大度啊!”黄成凑趣地道:“不管是西北线上的萧定,还在绥德这边的李澹、王俊,安抚使您都是放手让他们去干,从不干涉,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没有您在延安府挽总,给他们撑腰,他们再大的本事,又何能施展得开呢?崔枢密那里就是一个明证啊!手下悍将无数,可还是败得一塌糊涂。”

  “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马兴不知不觉地引用了某人对他曾经说过的话,道:“我知道自己对打仗这事儿是一知半解,所以不胡乱指挥就好了。我只消告诉这些将军我要打哪里,至于怎么打,那是他们的事,反正打输了,我是要追他们的责的,打赢了,自然就是赏功。赏罚分明,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学士英明!”公厅之中响起了一片称颂之声。

  大家都很开心。

  萧定那里大获全胜,绥德这边,李度一看不妙,开始大踏步的撤军,李澹与王俊两人等待这个机会已久,那里肯放李度轻松离去,两人兵分两路,紧追不舍,一路收复失地。而更要紧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李度的麾下不停地有人向朝廷递上了降书投降,洪州、龙州、宥州等地不废吹灰之力便被收入到了囊中,眼见着李度就要被逼回横山以北,马上就要山穷水尽了。

  陕西路大胜,马学士说不定就会回汴梁,进两府,而他们这些安抚使府的人,也都能在这场大胜之中分润不少功劳,说不得,也能再往上爬上一两级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可是早就碰到了职场天花板,像眼前这样的际遇,那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辈子,说不定也就这么一次。

  但就是这么一次,便能改变他们的一生甚至于死后的待遇啊!

  你说说,这怎么能不叫人兴奋呢!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悲伤和愤怒。

  李度站在罗兀寨高耸的城头,盯着自远处不停地归来的将士,脸沉似水。

  当初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一个个士气高昂,不过数月功夫,便如同霜打的茄子,全都蔫儿了。出去的时候,三路大军共计五万人,而现在,其余两路,已经溃败,只剩下了他这一路。

  什么溃败?他们是见机不妙,另攀高枝儿了!

  每每想到此处,李度便愤怒不已。

  一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以为投降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吗?眼下宋朝那边是焦头乱额,每时间也同精力来收拾你们,只要等他们与辽人达成了协议,恢复了平静,你们这些曾经造过反的家伙,以为当真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呸!

  人这一辈子,只要与造反这两个字搭上了边,你就别想善终!

  要么成功了去享受荣花富贵,要么失败了埋骨荒山,抄家灭族。

  一路退到罗兀寨之后,李度终于搞清楚了李续为什么会一败涂地。逃到瓜州肃州一带的李续,终于缓过气儿来,给李度送来了消息。

  禹藏花麻!

  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度哀叹了一声。

  要不是自己遣了李昊带了三千铁骑回去,恰好赶上了最后的时刻,李续连逃跑都没有机会。

  银州必须要守住,夏州必须要保住!

  看着归来的兵将,李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守住这两个地方,才能成为兄长有力的呼应,能让他喘过一口气来。

  “方著!”李度转身看着身边的一名官员,“等到回来的兵马清点完毕之后,依着人头,给予重赏,普通士兵按每人一百贯赏给,每往上一级上浮五十贯,另那些抓来的人也都分配下去,这件事,你来做。”

  “是!”

  “我们需要尽快地稳定人心,振奋军心。”李度低声道:“财帛动人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告诉我们的士兵,想要保住已经到手的财富,那就奋勇作战吧!落到宋军手中,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属下明白了。”

  “张云生!”

  “末将在。”

  “我要回夏州去了,罗兀城就交给你了,给你留五千人,三千步兵,两千骑兵!”李度道:“守得住罗兀城,我们便还有生存的机会,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是,末将不但会守住罗兀城,有机会的话,还会出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不管是绥德,还是河东,末将都愿意去走一走!”张云生道。

  李度哈哈一笑,冲着张云生竖起了大拇指:“怎么打,你自己作主。但是以守住罗兀城为先,只要此城在我们手中一日,他们的咽喉之中,就会横着一根刺。”

  李度认为还有机会。

  他们的确是败了,但宋朝在河北路上在辽人手里也输了。以辽人的那尿性,输了都还想在宋人身上刮一层油,更何况这一次他们赢了,那必然是更加的得理不饶人,宋朝上上下下,接下来都要把心思用在辽人身上去了,这就会给他们一线生机。

  辽人不会看不到现在自己的利用价值,自己坚持得越久,他们就越能从宋人身上敲诈出更多的东西来。

  大辽,西京道,大同府。

  总督耶律环恼火地拍着桌子:“耶律俊这小子,论起辈份儿来,还得叫我一声叔爷呢,现在居然要支使我来帮他做事吗?凭什么?老子是西京道总督,不是他的下属。好好的,打什么打吗?现在宋人又关了边境,断了榷场,知不知道老子一天就要少赚多少钱?”

  等到这位白发飘飘的老总督发泄得累了,终于坐下来喝茶了,一直微笑着坐在一边的一名汉人官员这才拱手道:“王爷,漆水郡王就没提报酬什么的?一毛不拔就想支使王爷,这不大像漆水郡王的作风吧?”

  耶律环哧的一笑:“这小子,慷他人之慨呢!”

  将信扔给了这名汉人官员,道:“这小子说没有想到李续败得这么快,为了大辽的利益,应当支持李续长期的坚持下去,只不过凭什么要老子去支持?李续已经丢了兴灵,成了丧家犬,支持他要多少银钱知道吗?他耶律俊以为自己是大辽皇帝陛下吗?”

  汉人官员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低头沉思。

  “裴侍郎,你是个什么意思?”耶律环问道。

  裴衍抬起头来,道:“王爷,有一点漆水郡王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桩有利可图的生意。眼下李度手中还颇有实力,而且他盘踞夏州多年,眼下又抢了绥德,手里只怕是富裕得很,只要我们提出要求,李度只怕是任我们予取予求。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借机将势力探过去啊,以前因为这些地盘名义上都是宋朝的,咱们不好名目张胆地动手,眼下就不一样了,河套之地丰膄异常,黑山一带水草肥美,要是能弄到手中,王爷你可就发达了。”

  “事当然是好事,只不过没有这么简单。”耶律环摸着胡须道:“裴侍郎,我是不想跟耶律俊走得太近,你也知道,我没道理掺合他的那些事情。这一次要是应了他,以后可就撇不清了,这家伙,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顺竿爬呢!这不是钱不钱,也不是地盘不地盘的事情。咱们大辽那一次皇权交接,不是血流成河!我啊,只想避得远远儿的。”

  裴俊摇头道:“王爷,有些事情,您避也是避不了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自己的实力更强悍,才能在将来的变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漆水郡王这一次立下泼天的功劳肯定是无疑的了,这就让他占了极大的先手。王爷您卖他一个面子,又可以为自己捞取更多的好处,何乐而不为?您要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万一将来他上位了,记恨起王爷来可就不好了,王爷自是不怕他的,但王爷,您今年快要六十了,而他还不到三十呢!”

  耶律环叹了一口气:“你说得也是,耶律俊这小子的确是最有机会成为大辽下一位皇帝的。为儿孙计,也只能答应他。不过这件事,得好好操作一番,既要满足这家伙,又不要得罪了其他几位。你也知道,咱们大辽不是没有出过热门倒灶,冷门上台的事情。”

  “这个下官明白,您就放心好了!”裴俊微笑道。“咱们也没有必要派太多的军队过去,只要派出去几千精骑也就好了,只要我们西京道的骑兵出现在夏州周边,就足够宋人好好的想一想了。”

  耶律环挥挥手,“你去办吧!”

  看着裴俊躬身行礼退了出去,耶律环又恼火地撮起了牙花子,作为大辽资深的王爷,西京道的总督,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掺合进皇权之争中去。但他也知道裴俊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像他这个身份,这个地位,即便是想避,也避不过去。

  耶律俊身为漆水郡王,虽然在继承权上排在第一顺位,但也不是那么安稳的,这也是他要在河北边境之上费尽心思制造事端从而可以立下泼天功劳的原因所在。

  现在看起来,他快要成功了。

  只要他做好了这件事情,其他几位有资格问鼎皇权的人,不免要黯然失色。

  这也是耶律环不得不出手的原因之一。

  大辽皇帝的年龄跟他差不多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想伸冤,上京去

  秦敏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

  当他斩断浮桥的绳索的时候,是决意与敌偕亡的,在那样的时刻,能拉上自己的敌人一起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在那样湍急的河水之中,他与对手都身披着数十斤重的重甲,掉到河里,生还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能活下来。

  仰面朝天地躺在沙地之上,河水从身下缓缓流过,视野之中看到的,是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雀鸟振翅从空中划过,清脆的叫声,让秦敏确认这并不是一个梦。

  他回过神来,一阵阵的疼痛,立时便从身上各处传来,他忍不出呻吟了起来。

  两手撑着湿湿的沙子,秦敏缓缓地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落水之后的一些事情。

  求生是人的本能。

  在他落水之后,身上负着几十斤重甲的他,自然是毫不意外的像块石头一样直坠河底。不解掉重甲,就绝无幸理,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所以,坠下河的他,屏住气息,拔出了腰间的小刀,努力地支切断身上甲胄的那些束绦,每卸掉一块甲胄,他生存的可能性就会大上一点。

  后来,他就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现在醒了过来,他看到自己全身上下,除了持刀的右臂之外,身上其它部分的甲胄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还有机会睁开眼睛。

  勉强站了起来,仔细地打量着这片地方,这是一个回水湾,这边河滩之上躺着的不止是他,还有十几个人,有他的同伴,也有女真人。

  秦敏握着手里的那柄一直没有松开的短刀,走向了那些生死不知的人。

  没有一个人活着了。

  这些人虽然也在落水的时候,努力地解开自己身上的甲胄,但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性命。

  秦敏跌跌撞撞的向着河岸走去。

  既然老天爷没让他死,他总得珍惜自己的性命。对于现在所处的位置,当他爬上河岸的时候,就已经心中了然,他可是追随着父亲在这边境之上战斗生活了多年。

  只不过现在,这片地方,只怕已经变成了辽人的占领区了。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身上的伤,也必须要得到及时的处理,否则一旦恶化,那是会要人命的。

  入夜的时候,秦敏出现在了一片树林之中,他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没有多少犹豫,就用手里的这柄短刀,用力地向下挖掘起来。

  片刻之后,短刀叮的一声碰到了一件物事,秦敏精神大振,哪怕已经快要精疲力竭了,却仍然鼓起最后的气力,用力的向下挖起来。

  一个箱子被从土里挖了出来。

  打开箱子,里头是一些金疮药,还有一些食物、短弩等物事。

  这是边军斥候们过去埋下的。

  每一队斥候,都会有自己的一些物资埋藏点,因为他们经常会与敌人遭遇,有时候不免会山穷水尽,能提前布置一些这样的物资接济点,说不定在关键时候就能救上自己一命。

  秦敏当然是知道这些地方的。

  也是他运气好,落了水之后,活着爬起来的地方,居然就是过去他们信安军的防军。

  换一个防区,他还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军中的金疮药自然是极好的。为自己敷好了外伤,再吃了一些内服的药,秦敏自觉得精神大振,靠在大树之上,一边咀嚼着从箱子里拿出来的硬得如同石头一般的肉干,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当然要想法找到大宋的军队。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他所处的区域,已经被辽人给占领了。就在今天短短的半天时间里,秦敏就碰到了好几股辽军,险些儿便露了形迹。

  大宋的军队,肯定是吃了败仗,但到底输到了什么地步,秦敏并不清楚。

  先养好了伤再说。

  等到行动无碍了,便去雄州。自己出发前,父亲曾说过,要汇聚数军之力,守卫雄州,保住河间府。以这几支边军的战斗力,只要汇聚到了一齐,雄州便不可能短时间内被攻克。

  对于这一点,秦敏是有着相当的信心的。

  他们在边疆多年,与辽人也交手了多年,对于双方的战斗力,都是知根知底的,以雄州的防御再加上过万的宋军精锐,辽人根本就不可能打下来。

  他们可不是镇守归义城的那群笨蛋。

  想到归义城,秦敏就是一阵恼火,五千人守这样一个军城,居然就支撑了一天,当真是一群废物,也难怪当初萧定上京,以十挑百。

  京军,就是一群废物。

  秦敏狠狠地骂了一句。

  十余天后,秦敏出现在了雄州城外,夜色之中,雄州城上的气死风灯大概地勾勒出了他的轮廓,但城上飘扬的却是辽人的旗帜,雄州丢掉了。

  秦敏跌坐在了地上。

  “正将,咱们走吧,这里离敌人太近了!”身边,一个汉子低声道。

  此刻的秦敏,再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八九条汉子,一看便都是军伍之人,此刻每个人的眼中,也都是充满了失望之色。

  这些天来,秦敏终于是找到了一些被打散的同伴。

  “雄州怎么会丢呢?雄州一丢,河间府只怕也是守不住。”秦敏喃喃地道。

  “正将,我们往河间府去吧,想来统制他们一定会退到河间府去的。”另一人道。

  秦敏点了点头,他想不通,为什么会丢掉雄州?现在的辽人,这么强了吗?可以前,他完全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啊。

  这几年来,他反而感到辽人倒是一年比一年弱了。

  到处都是辽人的军队,运输队,斥候,秦敏一行人,只能昼伏夜出,而在数天之后,秦敏也终于弄清楚了雄州丢失的原因。

  他找到了一些信安军被打散的士兵,其中还有一名押正,虽然级别很低,但对于大致的军情,还是很清楚的。

  父亲秦宽筹划的四军汇合守卫雄州,扼守要道,护卫河间认的战略,根本就没有得到实施,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下令各部就地向辽人发起反攻。

  “我们碰到了耶律珍的主力!”那名押正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足足上万辽军,光是骑兵,就超过了三千人。”

  秦敏默然不语。信安军拢共也就只有二千五百人,而且自己还带走了两个战营一千人,父亲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发起反攻,就算是有雄州的厢军等,兵力也绝不会超过三千人,而且厢军的战斗力较之正规军还是差了不少的。

  而耶律珍,那是一个劲敌。

  “我们大败而回。”押正道:“然后,雄州也守不住了,我们第三营负责断后,统制率主力撤往河间府,后来城破,第三营就打没了,我也不知道后头的事情了!”

  对于秦敏来说,雄州丢失,信安军大败损失惨重,只不过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保定军四支边军,在这一次的反攻之中,尽数遭遇到了彻底的失败,四军的损失惨重,而此刻的河北路,形式极其危险,耶律珍已经占领了河间府,另一路耶律俊已经占领了真定府,两路大军,便像是一把铁钳子,目标,自然就是河北路的首府,大名府。

  整个河北路,差不多已经丢了大半了。

  但是对于这一切,秦敏已经一点儿都不关心了。

  因为另一个打击,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

  自己的父亲秦宽,安肃军统制郑裕,竟然被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下狱,诬陷他们不听军令,擅自行事以致于河北军事大溃败。

  两名赫赫有名让辽人闻风丧胆的边地大将,竟然被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下令斩首,首级到现在都还挂在大名府的城墙之上。

  广信军、保定军两军统制战死,信安军、安肃军的统制被崔昂斩杀,河北路东线上的四支赫赫有名的边军,就此烟消云散。

  “崔昂胡乱指挥,各部各自为战,终被辽人以优势兵力各个击败,事后崔昂又委过于前线大将,如今更是先下手为强,将秦统制和郑统制给斩首了,竟是连分辩都没有机会!”看着曾经的父亲幕僚周鹤放声大哭地诉说着这一段时间的剧变,秦敏几乎咬碎了牙齿。

  “崔昂如此倒行逆使,朝廷的眼睛瞎了吗?”秦敏怒吼着问道。

  周鹤摇头道:“朝廷最新的命令也到了,河北路安抚使由大名府知府夏诫接任,现在夏诫正集结各路兵力准备守卫大名府,听说河东,京畿东西路的援兵也正在赶来,张超张帅也正日夜兼程赶往大名府。”

  “崔昂呢?是下狱了吗?”秦敏问道。

  周鹤摇了摇头:“崔昂不是河北路安抚使了,但他现在却是与辽人和谈的使者了。朝廷根本就没有想着与辽人全面开战,而是准备和谈了。”

  秦敏的手微微发抖:“这么说来,此人,根本就不会得到追究?”

  “看起来的确不会。”周鹤垂泪道:“崔昂是西府枢密,是学士,郑统制和秦统制只不过是区区两个武将,朝廷就算知道他们冤枉,又怎么会为他们伸冤呢?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朝廷里的那些大官,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呢!”

  秦敏喘着粗气,重重的一拳击在地上:“不,还是有人能为我们伸张正义的,我们去找他。”

  “少将军说得是谁?”周鹤问道:“崔昂是西府枢密,除非是地位比他还要高的,否则能奈他何?”

  “周先生,你忘了上一任河北路安抚使是谁了吗?”

  “荆王!”周鹤惊呼出声。

  “不错,眼下河北路成了这般模样,荆王能不心痛?这可是他多年的心血!”秦敏红着眼睛道:“崔昂可以颠倒黑白,但他下达的命令,可都是要落档的,这些东西到了荆王的眼中,熟知军事的荆王,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我们上京去,去找荆王鸣冤,我就不信,荆王会看着他的老部下遭此不白之冤!”

  “对,找王爷去!”身边,残存的信安军士兵,都是吼叫了起来。

  周鹤点了点头:“想给统制伸冤,只怕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少将军,要不要联系一下安肃军还有广信军保定军的兄弟,人多力量大,我们多找一些人联署,想来能让荆王更加重视!”

  秦敏点头道:“就这样办!我们去汴梁找荆王。如果荆王也不管,我们就自己想办法报仇!崔昂这个卑鄙小人,要是朝廷不能将他名正典刑,那就让我们来办。他肯定在河北呆不下去了,接下来是要回汴梁的,到时候我们就在汴梁之中将他宰了为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兄弟们复仇。”

  “就这样办。”

  “一定要杀了这狗日的!”

  一片喧嚣声中,秦敏对周鹤道:“先生辛苦一些,一是要联系其他几军残存的兄弟,要可靠的,没什么牵连的,另外,也要劳烦先生给我们想想法子,怎么平安的去汴梁。”

  “好。”周鹤用力的点了点头:“现在各地都在支援河北路,禁军、厢军、民夫青壮,乱成一团,想要弄到一些身份并不困难。到时候,我们分期分批的去汴梁。定武军现在不是在哪里吗?我们跟他们以前也多有来往,到时候亦可以联系他们。他们去汴梁已久,到时候便可以托他们弄一些落脚的地方。”

  “有劳先生了,我要去大名府看一看我爹。”秦敏哽咽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大名府外,数十骑狂奔而来,伴随着吁的一声,奔腾的骑兵停顿了下来,打头一名武将抬起头来,看向城墙之上。

  城墙的两边,一溜儿排开了数十个木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装了一个脑袋,时日已久,这些头颅显得无比狰狞,无数的蚊虫围绕周围。而悬的最高的两个,正是信安军统制秦宽,安肃军统制郑裕。

  “太尉!”身后一名骑士打马上前叫道。

  张超叹了一口气,他和秦宽、郑裕也有一面之缘,那是两个很朴实的将领,现在却这样死了,端地让人心痛。

  第一百九十五章:不想沾因果

  “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花厅之中,夏诫看着对面端坐着的张超,笑着道:“这些日子,我可真是吃不好睡不好啊,一闭眼睛,可就是辽人兵临城下的场面。”

  张超打了一个哈哈:“夏公太自谦了,你的胆气,我可是知道的。”

  夏诫叹了一口气:“此一时也彼一时,现在年纪大了,胆子却是愈发的小了。而且太尉,也不瞒你说,现在整个河北路,用人心惶惶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啊!”

  张超沉吟了片刻,道:“你说得是崔枢密斩杀信安军统制秦宽、安肃军统制郑裕一事?”

  夏诫点了点头:“很惭愧,在这事情之上,我没有能阻止得了他。秦宽、郑裕之死,弄得人人自危,军心士气可谓一蹶不振,现在倒好,崔昂屁事儿不管了,倒是把这一摊子甩到了我的身上,要不是太尉你过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张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崔昂的问题,显然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作为一名武人,哪怕现在位列横班,人人见他都要称他一声太尉,他也不愿意掺合进去。

  而且崔昂现在的所作所为,摆明了车驾是要把一位亲王往泥坑里拖,这样的心术和胆量,张超自愧不如,就更加地不想理会此事了。

  “朝廷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任命您为河北路安抚使,那自然是相信您能够力挽狂澜。”张超捧了对方一句,“区区小事,想来夏公早有办法应对了。”

  “太尉没来的时候,我还真没有太好的法子。”夏诫笑了起来:“不过太尉一来,这法子就多起来了。太尉可是我的腰胆啊,没有你来给我撑腰,我什么也做不了。”

  “夏公言重了!”张超连连摆手道。

  “真没有言过其实!”夏诫认真地道:“我虽然在河北路时日不短,但对于军事,实在是不擅长,也不清楚。而现在下面各路军将,也是心怀疑虑,有崔昂的前车之鉴,大家心里都害怕啊!”

  张超微微一笑,夏诫话里有话,这是在指责崔昂先前瞎指挥,害了信安四军,然后又栽赃陷害,杀人灭口一系列事情呢!

  “太尉一来,自然是要将军事上的事情都抓起来,你在内行,在军中一向威名素著,下头的各路军将自然是服气的。”夏诫道:“所以太尉,这军事上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在后头为你站台,武器、辎重、粮草、人工,但凡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做这些事情,我却是轻车熟路,可以信手拈来。”

  这便是将整个河北路的军事指挥权拱手相让了,这对于张超来说,自然是大好事一件。在来的路上,他正在害怕夏诫想与他争指挥权了。

  夏诫现在是河北路安抚使,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哪怕自己是奉诏而来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要是这位在河北窝了太久的新任安抚使也想染指军事的话,自己还真不好办。

  现在好了,自己可以放手施为了,有这夏诫这尊大神撑腰,自己在河北路上说得话,就不会被打半点折扣了。

  这是击败辽人的最基本的要求啊!

  只要将帅同心,接下来的仗就好打了。

  别看河北现在看起来一团糟,其实整个军事实力,并没有遭受到致命的打击,基本盘面也还在。在夏诫从崔昂手中接手了安抚使一职之后,他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集结河北路上所有的兵马向着大名府汇集。

  看起来是这位新安抚使胆小怕事,要集结重兵来保护自己,但却是有效地保存了河北路上的实力,早先崔昂的盲目自信,使得河北路上的各路军队,基本上处于一个各自为战的情况之下,碰上了蓄谋已久的辽人,焉有不败之理?

  现在看起来河北路上兵败如山倒,大片国土面积沦丧,但各路兵马,却都保存了下来,汇集到了大名府之后,重新武装,重振士气,然后发动反攻,这才是正理。

  夏诫虽然自称不懂军事,但这个人在战略层面之上,绝对是不差的,他所说的不懂军事,只不过是在具体的军务之上以及临场的指挥之上。

  有了他先前所做的这些工作,张超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而河北各路军马,有了张超这位太尉来作为定海神针,也就不会再军心涣散了。

  “进城的时候,看到了城墙之上悬挂的头颅!”张超斟酌着道:“某以为,还是取下吧!秦宽也好,郑裕也罢,都是宿将,在河北路上也是有名头的,挂在哪里,让来到大名府的各路官兵看到了,只怕不是震慑而是有唇亡齿寒之感。更何况,我听说秦宽的儿子秦敏更是战死在白沟驿……”

  夏诫闻言,笑道:“太尉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早先我不是顾忌着崔枢密的脸面吗?你说说,我刚刚从他手里接过安抚使之职,便将秦宽这些人的头颅撤下来,这岂不是摆明着要替他们翻案吗?那崔枢密只怕不会与我干休!来人,传令下去,将秦宽等的头颅取下来,还给他们的家人!”

  张超愕然半晌,而侍立在张超身后的张诚更是咽了一口唾沫。

  被夏诫坑了一把!张超心中暗自叫苦,不过现在嘛,也由不得他后悔了。这事儿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崔昂肯定会记恨于他,以后说不定就要生出事端来。好处嘛,就是下头兵将知道是因为自己,秦宽等人能够免了这样的屈辱,对于收拢军心也是有好处的。

  两相一比较,崔昂的记恨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信安军、安肃军、广信军还有保定军这都是边军劲旅!”张超道:“虽然吃了大败仗,但总还有不少人幸存下来吧?”

  “太尉还想用他们?”夏诫却是连连摇头,心知张超既然给了这些人一个大人情,便想把这些人都收起来作为己用。“我劝太尉别作此想了。”

  “这是为何?”

  张超眯起了眼睛,他带来的人并不多,而且自己的这些家将跟自己一样,也是多年未上战场了,这些人如果能收拢起来,便是一股强悍的力量。

  他是见识过广锐军萧定的那些手下的,信安军这四支边军,纵然比不上广锐军,但就算差上一个档次,也绝对比一般的人要强啊!

  “太尉!”夏诫压低了声音,道:“这四支军队残存下来的军官,已经被崔特使给一网打尽了。现在这些人已经被作为证据或者证人押送京城了!这四支军队倒的确琮有数百人逃了回来,但现在,我却是不敢用了。只是将他们拘押着。”

  张超心中一跳:“证人?证据?”

  “太尉自京中来,难不成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吗?”夏诫道。

  张超恍然明白过来,心中悚然一惊。崔昂现在正在扯某一位下水,而这些边军正是那一位的嫡系下属,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将这些人全都给收拢了起来,只怕到时候会有许多的关碍,虽然自己倒不见得就怕了,但有些麻烦,自然是有不如无。有了这一切,那些人再勇猛,也是不能用了。

  “多谢夏公提醒,这事儿,是我孟浪了!”他拱手道。“但拘押着也不是事儿,久了,只怕会生乱子!”

  “我也正头痛着。”夏诫道:“没有人敢要他们,接下来我准备给他们一些遣散费,就此解散,这些人没了军官,也就没有了领头的,倒也闹不起来。”

  “也只能这样了,可惜了一些好汉!”张超叹道。

  “太尉来了,以后这样的好汉只怕要多如天上的繁星,倒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太尉,河北路的安危,就拜托你了!”夏诫笑着端起了茶碗,轻轻地喝了一口。

  “有安抚使替某撑腰,张某有信心打得那不可一世的耶律俊满头是包!”张超笑着站起来,这一次的会面,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一些。夏诫,果然是一个八面玲珑而且心思细腻的老大人,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与这样的上司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他不嫉妒下属立功,也不怕下属崭露头角,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送走了张超,夏诫也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重新拿下了安抚使一职,而张超的到来,又让河北路接下来的保卫战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完整了,剩下的事情,只需按步就班即可。

  辽人有可能打到大名府来,但也仅此而已了,想要再向前走,那可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更何况,从各处汇集起来的情报,充分表明了辽军的攻击已经出现颓势了。

  “学士!”徐宏从外面急步而来。

  一看他那模样,夏诫就知道有事。

  “长生,又出了什么事?”他皱起了眉头。

  崔昂当政的时候,他巴不得下头多出一些事,现在嘛,那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有人通过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办了不少的路引和身份证明。”徐宏道。

  “这些人的身份有很大的问题吗?”夏诫一听就知道不简单,像这样通过贿赂或者其它的不正当手段获得身份的事情,一直都存在着,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如果连徐宏都知道了而且还拿到自己面前来说,事情就绝对小不了:“是谁?”

  “也是偶然发现的。”徐宏道:“办这事的人,是秦宽以前身边最得用的一位幕僚。”

  夏诫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还有呢?”他知道徐宏办事,这事儿肯定还有下文。

  “因为办的路引有些多,光是在一处,便有十好几份,所以我就让人跟着去查了一下,结果让我大吃了一惊,您猜去跟踪的人发现了谁?”

  不等夏诫出言,徐宏已经接着道:“是秦敏,秦宽的儿子,传言在白沟驿战死的秦敏。”

  夏诫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有呢?”

  “发现了秦敏,我自然是吃惊不小,然后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却有了更大的发现,秦敏的周围,聚集了四军的不少人。”

  徐宏所说的四军,自然便是指被崔昂收拾了的那四支边军了。

  “秦敏既然没死,按道理来说,他应当是要回来报道的,现在他不回来,是想干什么?”夏诫慢条斯理的道。

  “他当然不会回来,只怕一回来,崔枢密又要对他下手了!”徐宏道。

  “那能猜出秦敏想干什么吗?”

  “以我看来,只怕这秦敏是想要去京中告状!”徐宏道:“这也是他们要弄这些路引和身份的原因所在。他们原本的身份,是走不出去的。秦宽他们的死,终究是……”

  将杯子里的茶一口气喝完,夏诫道:“这件事情,不必理会,告诉查这件事情的人,把这事儿给我烂在肚子里。”

  徐宏一惊道:“学士,真要让秦敏去了汴梁,闹将起来,学士脸上也无光……”

  “我有什么无光的!”夏诫哼了一声:“真无光,那也是某人脸上无光。”

  “学士,这件事,可是牵扯到荆王,姓崔的那一个,为了保全自己,可是在往死里坑荆王,我们何必插足其中?”

  “谁说我们插足其中了!”夏诫悠悠地道:“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秦敏他们真去了汴梁,做出什么事来,与我们有什么相关?”

  徐宏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已经明白了夏诫的心意。

  荆王在河北多年,与夏诫终究还是有些情谊的,或者夏诫在内心深处,更希望荆王赵哲获得胜利吧?现在赵哲处于绝对的下风,夏诫是想帮一帮的。

  想想也是,夏诫与楚王可是什么交情都没有。

  “被拘役的那些军士,多给一些遣散费,让他们卸甲归田吧!”夏诫挥挥手:“这件事情我已经跟张太尉说了,你来筹经费,然后送给张太尉,让他经手办理,我们就不沾了!”

  “明白!”徐宏点头道。

  帮忙是可以的,但能不沾因果,就不要沾因果。

  反正学士也不需要这些事情来讨好某些人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狠辣

  如果说现在谁是大名府中最失意的人,那一定是非崔昂莫属了。

  当然,这得把那些死了的人排除在外,因为他们已经不存在失意这个问题了,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失意或者得意。

  半个月前,他还是河北路安抚使,主管着河北路上二十几个州以及十几个军的禁军,无数人的荣华富贵前途命运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而现在,他变成了与辽人谈判的特使。

  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

  现在辽人咄咄逼人,两路兵马正向着大名府合围而来,现在自然不是谈判的时候,只有在双方再大打一场,确认谁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战争的节奏再一次回到以前的僵持的阶段的时候,双方才会坐到谈判桌上。

  夏诫接任了安抚使,但夏诫在大名府有他自己的府邸,而且那座府邸夏诫经营了多年,住得自在舒坦,自然不会搬到安抚使府来。

  但这并不代表崔昂就还可以住到这里,所以在接到诏命的第二天,崔昂就很自觉地搬出了安抚使府,带着一帮子人,住到了官驿之中。

  安抚使是本地的最高长官,而谈判特使,就变成了临时差遣,他当然只能住官驿了。

  崔昂现在的日子是相当的不好过。

  这一点,他的儿子崔瑾可谓是体会最深。

  崔昂当不成安抚使了,他当然也不可能是安抚使府管勾机宜文字了。在他还是安抚使衙内,管勾机宜文字的时候,在这大名府中的公子哥儿们,自然就以他为首。抛开这一层,光是管色机宜文字这个官,也足以让大名府绝大部分的官员在他的面前低下头颅。

  可现在呢?

  他几乎已经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远远的看到他,过去那些着力巴结的他的人,无不是远远的避开。这还算是厚道的,更有一些人,当面就冷嘲热讽的,似乎算准了他老子和他,一定会倒霉到底了。

  崔瑾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当然,这还算是勉强能忍受的,只要心理足够强大就好了,但另一种,却让人很痛苦了。那就是来自普罗大众的压力。

  比方说,刚刚崔瑾走进大门的时候,隔着院墙外头突然就飞进来一物,要不是崔瑾闪得快,就直接打在了身上,而那包东西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散开,竟然是一包粪便,落在地上溅散开来,恶臭四溢。

  “你们是死人吗?”崔瑾大怒,冲着守在驿馆门口的几名士兵咆哮着。

  士兵冲了出去,便马上又走了回来。

  “外头这么多人,委实是不知道谁干的?”为首的士兵道,“公子刚刚从外头进来,知道这条街一向是很热闹的。”

  崔瑾瞅了对方半晌,脸色虽然还是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劳烦了。”

  现在不比以往,这些守门的兵丁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要不然夜深人静他们放几个人进来,那可就惨了。

  整个驿馆现在就只住着崔昂这一行人。

  “大人!”走进驿馆,爬到二楼,进到父亲的房间,崔瑾一眼便看到父亲站在窗口,想必刚才那一幕,都被父亲看在眼中。“也不知是儿子在外头得罪了谁,想要整我呢!”

  崔昂嘿嘿一笑,“你用不着宽慰我,官场之上,起起落落,别人捧高踩低,都是正常的,你爹这一辈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这样的事情,要是这么脆弱,还有现在的知枢密院事崔昂吗?”

  崔瑾吐出一口气,看起来父亲的心态还不错。

  “你刚刚应对的不错。这一趟出来,你倒是历练出来了。”崔昂笑着道:“现在我们落难,别看门口那几个小兵,想要为难我们,也多得是法子呢!”

  “是!”

  “回头你多拿些银钱,重重地赏赐这些人,我们在这里,还要住很长时间呢!”崔昂道:“笼络好他们,只有好处。”

  “回头我就让人去办!”

  “你自己亲自去!”崔昂道。

  “是,儿子亲自去。”

  崔昂点点头,踱了回去,坐在桌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道:“张超到了大名府,也去见了夏诫了,你打听到了什么?”

  “听说夏诫将军事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张超,他自己承诺为张超做好后勤工作!”崔瑾道:“看起来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了。”

  “关于信安军秦宽等人,张超有什么说法?”

  “儿子仔细打听了。”崔瑾道:“张超要求把秦宽等人的首级取下来归还给秦氏家人,别的事情,都没有说!”

  “张超和夏诫都是聪明人。”崔昂有些失望,“没有沾这趟浑水,要是他们也踩进去了,那就更好了。”

  崔瑾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大人,那一位毕竟是亲王,我们这一次这么做,可就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一旦失败,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崔昂看了次子一眼,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我们的境遇,离死无葬身之地还远吗?说起来,我现在还真有些后悔,没有听秦宽的话,要是按他的那一套来,或许事情还真不一样。可既然没有按他的那一套做,而且我又失败了,那秦宽他们,就只有死。”

  崔瑾默然点头。

  “而且光是死,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朝中不是没有熟知兵事之人,像荆王,张超这些人,只要一看军报,一看那些来往的公文,立时就能判断出事情的大概出来,所以到最后,罪责还是要落到为父头上,甚至还要加上一个妄杀忠良的罪名来。”崔昂冷笑道:“所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将事情往大里做,大到一定程度,这一次我在军事之上的失败,反而就是小事了。”

  “所以必须要说荆王勾结边军,图谋不轨?”崔瑾低声道。

  “他勾结边军不需要我陷害,那些他与边军将领的来往信件可是实实在在,不是我瞎编的,我只不过往里多加了几封而已。”崔昂狞笑起来。他加进去的那几封,才是真正要命的,虽然用词隐讳,但只要读了那些信的人,毫无疑问都会认为荆王的确想做点什么。

  “这一次,是跟荆王结下死仇了!”崔瑾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崔昂道:“大人,就算是如此,官家也不会杀了荆王的。”

  “那又怎么样呢?一个背上了谋逆罪名的亲王,对我还有什么威胁呢?”崔昂道。“你是不是心中不以为然,觉得为父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崔瑾低下头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崔昂冷哼了一声:“要是你和你哥哥,但凡有那么一个争气一些,能够考上进士,有一个正经的出身,我又何必如此做?这一次找失败了,了不起便是辞官回家,国朝前前后后与辽人作战,打了败仗的人还少了?可是你们兄弟俩不争气啊!我这要是一倒,只怕立刻就会有人落井下石,把你们兄弟两人也打落尘埃,没有了我,你们又没有一个正经的出身,以后崔家怎么办?我告诉你,没有了权势的支撑,我们崔家倒下,或者就只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短。更何况,现在还有人把与辽人谈判这个恶心的差使塞到了我手里。”

  “如果能与辽人谈好了,未尝不是一件功劳。”崔瑾道。

  崔昂笑了起来:“你可真是天真啊!夏诫的打算,现在你还没有看清楚吗?集结所有兵力到大名府周边,与耶律俊打上一场,只要能够守住大名府,肯定就会谈判,但这一次的谈判,必然会是一场城下之盟,谁去谈判,谁在会盟书上签字,谁就必然在背上这个骂名为世人所唾骂!”

  崔瑾大惊:“大人,现在我们还可以辞职归乡,不当这个谈判特使。”

  崔昂苦笑:“现在你父亲是待罪之声,要将功赎罪,怎么能够辞职?此时辞职,只会更让官家厌恶,连一个勇于任事的评价都讨不到了,所以即便如此,我也要去谈。”

  崔瑾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这也是我一力要扳倒荆王的原因所在啊!”崔昂道:“当下官家,我们是指望不上了,我让他丢了脸。所以我必须要讨好下一任的官家啊!你认为荆王会容得下我吗?他容不下的。所以我要扳倒他,捧楚王上去。楚王一直想要扳倒荆王,但却无处下嘴,而且他也不想落人口实,这一次我把刀子送到了他的手里。他接过了这把刀子,就会承我的情。即便这个情面,他不卖给我,将来也会卖给你或者你的哥哥。二郎啊,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明白了!”崔瑾点了点头。

  “这一次押送信安军等四军那些谋逆军官的任务,我会替你讨来。”崔昂笑道:“今天晚上要为张超举办欢迎宴会,我也在邀请之列。有了这个任务,你就可以借机回京避开接下来的战事,也避开了战后与辽人谈判的事情,这个骂名,也就不会波及到你了。而你回京之后,要想办法见到楚王。”

  “夏诫会把这个事情交给我来办?”崔瑾有些怀疑。

  “他巴不得!”崔昂冷笑:“他自恃身份,不肯掺合到这件事情当中去,更不屑于在现在向某位王子示好,而且这件事在他看来,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我出头接下,他高兴还不及呢!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啊!”

  “大人,我们会胜利吗?”崔瑾很是担心,原本他爹地位超然,是不必介入这样的事情当中去的,可现在,却不得不踏进去,有些东西,你一旦沾染了,可就再擦洗不干净了。

  “这是我们崔家现在唯一的出路。”崔昂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如果还有别的路,我岂会做这样的事情。”

  是啊,这样的事情!

  一件沾染了无数无辜者鲜血的事情,一旦这件事情做实了,还会有更多的人,倒在这个血肉磨盘里。

  周鹤钻进了一间低矮的茅房之中,这里,是大名府的贫民窟,也是大名府数十万人口之中最贫穷的那些人的聚集之地。

  秦敏等人就藏在这里。

  “正将,统制等人的头颅已经被取下来了,我打听了一下,说是归还给家人好有一个全尸埋葬。”周鹤道。

  秦敏一下子站了起来:“是不是朝廷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冤屈?”

  周鹤难过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些被捕的军官,仍然要被押往汴梁受审。听说统制他们的头颅能被取下来,是因为新来的张超张太尉念在过去与统制他们有些渊源的缘故。”

  “为么说来,张太尉也好,夏知府也府,都不会替父亲,郑统制他们伸冤了是吧?”秦敏冷冷地道。

  周鹤叹息了一声:“张太尉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那崔昂,怎么说也是西府知枢密院事,他们怎么会为了统制而与崔昂交恶呢?崔昂身为安抚使,打了这么大的败仗,朝廷也只不过是削了他安抚使的职位,其它的职位,可是都没有动,还让他负责全权与辽人谈判呢?”

  秦敏重重地地一拳,顿时将屋里一张本来就不结实的桌子给捶散了架。

  “上京去,只能上京去了!”他喃喃地道。

  “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周鹤低声道:“原本被拘押的那些四军将士,都被发了遣散费,卸甲归田了,要不要联系他们?”

  “当然,人多力量大!”秦敏狠狠地道。

  “可是要上京,那就需要更多的路引。”

  “去弄,大名府开不到了,咱们去别的地方弄。”秦敏道。“回头我与广信、安肃、保定那边的几个兄弟商议一下。”

  “正将,你不回去看一看吗?”周鹤问道。

  秦敏摇了摇头:“我是战死了的。一旦我出现了,只怕也要被他们列为叛逆抓捕了,等到去了汴梁,见到荆王,冤曲得到伸张之后,再见也不迟。”

  “好,那我再去跑一跑,争取多弄一些路引出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刺杀

  官道之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过往大名府方向的,不是军队,就是运送各类物资的队伍。行走在官道之上的百姓,不时就要被迫让到两边的荒地里,边坡下,沟坎之中,为这些队伍让路。

  出大名府的,基本上都是逃难的,或者逃荒的。

  里头既有两手空空,一名不文的穷汉,也有衣着华丽,坐着华丽马车的富人。

  周鹤身着文士青衫,骑着一头小毛驴,就混在这些人的当中。

  离他不远,秦敏戴着竹斗笠,挑着一个担子。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与秦敏一伙儿的,多达数十人。

  而这,只不过是第一批而已。

  十几天的时间,秦敏等人四下串连,将信安、广信、安肃、保定等四军残留下来的人手,都给串连了起来。

  他们要上京。

  他们要伸冤。

  而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要去找荆王赵哲。

  现在大名府的张超也好,还是安抚使夏诫也罢,在他们看来,与崔昂纵然不是一丘之貉,但一个官官相护也是逃不掉的。

  只有荆王赵哲,才能为他们彰目,才能扫清这满天的阴霾,还这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路引是一个大问题,没有路引,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汴梁去,周鹤想尽了办法,现在也只弄到了几十张路引。

  剩下的人,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大名府不好办,但还可以去其他的地方弄,现在整个河北兵荒马乱的,其它地方的管理,与大名府来说,差距颇大,只有钱财使得足了,弄到路引,并不是问题。

  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罢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颇为炎热了。

  走了半日,衣服便被汗给湿透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树荫,众人便席地而坐。

  与大名府以北的兵荒马乱相比,这里却是一片宁静,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禾苗长势极好,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今年肯定会是一个丰收年。

  路边沟壑之中,清澈的溪流沽沽流动,不时有人会蹲下来用手捧着水喝,也有人将随身携带的葫芦之类的水具浸在水里将其装满。

  秦敏用的是一个皮囊。

  当他将皮囊灌满水,刚刚直起腰来的时候,便听到了道路之上传来了呼喝之声以及车马过来的声音。

  转过头,只看了一眼,他立即便低下了头,将斗笠往下拉了拉。

  从后头来的,是一队押送犯人的官兵,十几辆槛车在百余名士兵的护卫之下缓缓行来,每一辆槛车之中,都装着一个或者两个人犯。

  这些人,大部分都伤痕累累。

  秦敏垂着头,紧紧地握着拳头卡卡作响,眼睛也变得通红。

  头一辆槛车之中的人犯,他便是认得的。

  那是信安军的一员老将,平素他都是叫叔叔的。

  秦敏的周围,好几个汉子都站了起来,他们来自广信军、安肃军以及保定军。

  在那些人犯之中,也有他们的朋友、长官、兄弟。

  他们目送着车队远去,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慢慢地消失,周鹤甚至能听到他们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既然是逃难,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客栈可住,天黑下来的时候,众人也都是就地宿营。好在人多,大家聚在一块,晚间倒也不怕什么野兽。天气也暖和了起来,弄一块毯子往地上一躺,将就着也能过夜。

  只要不那么倒霉,碰上下雨天就好了。

  一堆堆的篝火燃了起来,这里一簇,那里一堆,都是出门在外,一路同行,虽然不知底细,倒也是混了一个脸熟。

  不过秦宽这一堆,倒是没有什么人敢挤过来。

  因为他们这里的一伙人,没有一个老人孩子或者女人,一堆精壮的汉子,其他人看着便有些心畏。

  “秦兄弟,以他们的行军速度,现在应当距离我们十里左右。”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盘坐在地上,道:“这周边的情况我比较熟悉,没有客栈,也没有官驿,所以他们也只能在野外露宿。这是一个机会,我们这几十个弟兄只消一次突袭,便能解决掉他们。”

  高鹤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难不成我们就看着他们受这样的羞辱吗?”刀疤汉子怒道。

  “董兄弟,我们是上京去喊冤的。你刚刚说要干什么?难不成我们是要造反吗?只消一动手,我们就真成了罪犯了。”高鹤沉声道。“那崔昂只不过是诬陷统制他们不听军令,擅自行事而导致战斗失利,以致于前线丧师失土。这件事情,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是不是?咱们上得京去,将真实情况跟荆王一说,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也是!”刀疤汉子点了点头,“只是看着他们被关在里头,一路上被人看猴儿似的,心里是真不舒服。”

  “只要还能活着,那就还有机会!”高鹤安慰众人道。“现在我们不能生事,老老实实的上京去找荆王。”

  这些老兵对于押运犯人的这支队伍的速度估计得极准,距离他们十里开外的一片旷野之中,他们扎下了营地。

  一辆辆的槛车被集中到了一齐,士兵们在外围搭起了帐蓬,将这些槛车围在了中间。

  崔瑾站在其中的一辆槛车前,看着车里的两个人犯,两个犯人正在啃着馒头,看到崔瑾过来,眼中不由而同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几位的伤看起来好了不少!”崔瑾微笑着道:“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可以及时地告知在下,好请人为各位诊治。各位,可得好好地活着抵达汴梁才行。”

  槛车之中一名军汉冷笑起来:“崔瑾,现在你老子不是安抚使了,有些事情,只怕是作不得主了,老子们不惧你作甚!”

  “看起来,各位是准备要翻供了罗!”崔瑾脸上笑容不变:“你们说得不错,我爹现在的确不是安抚使了,但他仍然是枢密院参政知事,仍然是集贤殿大学士,别的不敢说,弄死几个人跟捏死几只蚂蚁也没有什么区别。更别说是一些犯人的家属了。现在大名府多乱啊,十几万大军云集周边,无数青壮民夫来来往往,少了一些人,又有谁会注意呢?”

  “你敢?”军汉顿时红了眼睛,丢了手里的馒头,隔着栅栏,劈面就向崔瑾抓来。

  崔瑾嘿嘿一笑,后退一步,军汉被栅栏挡住了,一手抓住栏杆,一手伸在外头,屈着指头看着崔瑾嗬嗬呼叫。

  崔瑾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馒头,轻轻地拈掉了上面沾着的草,慢慢地走到了槛车跟前,道:“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回去,把你的老婆娃娃打上一顿,然后从他们哪儿取一件信物再回来给你看上一看?”

  军汉瞪视着崔瑾半晌,终于是颓然垂下了头,手也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崔瑾笑着将馒头塞到了军汉手中,“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吃饱了才有力气到汴梁把那些事情说给上面的人听啊!”

  军汉拿着馒头,突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军汉的哭声之中,崔瑾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高鹤不知道这些曾经的战友,被押上京的罪名,并不是什么前线战败的事情。连秦宽郑裕都被杀了,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被押上京,只是因为这些人更好威胁,更好拿捏。

  诬陷荆王这样的事情,对于崔昂来说,是赌上了所有的一次冒险。

  高鹤虽然也识文断字,但以他的层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上头去。崔昂在给皇帝的折子中,似乎什么也没有说,但实际上,每一句都在直指荆王谋逆。

  先前送去的那些荆王与边地将领来往的信件。

  接着便是这些基层的兵将。

  如果高鹤真正了解了这些事情,只怕他就不会阻止刀疤汉子的建议,来发动一次袭击将这些人救出来了。

  但是,高鹤阻止了秦宽这些人去攻击崔瑾等一众人,并不代表着就没有别的人准备干这件事。三更时分,在离着崔瑾营地里许开外的树林之中,一排排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

  为首的一个面目阴沉的汉子捻了捻脸上硕大一颗黑痣之上的黑毛,再将颈上的一块黑布拉了上来遮住了面孔。

  “行动!”他的手往下一挥,数十名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向着那一个小小的营地摸了过去。

  没有人想到由军队押送的囚犯车队会遭到袭击,所以这些押运的士兵此刻睡得很香,本来应当看管这些犯人的值勤的士兵们,靠在槛车之上,也睡得跟死猪一样。

  毕竟走了一天的路了。

  犯人坐着车,他们可是靠着两条腿儿呢!

  黑衣人摸近的时候,率先发现他们的,不是这些押送的士兵,而是槛车之中的那些人犯。

  虽然像狗一样被关押在槛车之中,虽然被抓以后,受到了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但作为一名合格军人的警戒心和对于危险的直觉,却仍然让他们迅速地从沉睡之中醒了过来。

  但是,他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们以为这些人是来救他们的。

  所以他们虽然睁开了眼睛,但却并没有示警,反而是兴奋地看着黑暗之中的那些黑衣人迅速地靠近。

  直到那些人举起了手中的弩。

  直到他们发现,这些弩瞄准的目标,居然是他们。

  但这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被关在槛车之中的他们,连躲闪都做不到。

  无数的弩箭的啸叫之声打破了夜色之下的沉静,惨叫之声也惊醒了沉睡中的士兵。

  黑衣人们收起了手弩,拔出了腰刀,虎如羊群一般的冲了过来。

  崔瑾钻了帐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士兵们被黑衣人宰羊一样宰杀的场面,看到的是槛车之中的那些重要的人犯被那些黑衣人要么射杀,要么隔着栅栏用长矛捅死。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帐蓬之前,想要跑,两条腿却似乎有千斤重,竟然是半步也移动不得。他现在已经凭着军功一路升到了五品京官了,但他去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而眼下,一场屠戮正在他的眼前发生。

  “公子,快走!”四名伴当冲了过来。一人一弯腰便将崔瑾扛了起来,猫着腰便向另一侧奔跑,另外三人,则持刀护卫在周围。

  这四人,是崔氏家将,倒也着实有几分本事。

  最后一名人犯被一名黑衣人用长矛连捅数次,生生扎死之后,槛车之中再无一个活着的人,一声唿哨之下,黑衣人如同突然而来一般,又风一般的卷走了。

  残余下来的押送的士兵那里敢去追击。虽然对方的人数看起来并不多,但刚才短短的交锋,他们却完全不是对手,被对方押着打。要不是对方的主要目标是槛车里的那些人犯,他们这些人能活下来多少,还真难说。

  饶是如此,一百余人的队伍,现在也只余下一半了。

  惊恐之余,所有人又面面相觑。

  是什么人,竟然要杀了这些犯人呢?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天色大亮,官道之上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在野外宿营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睡早床的,当天边露出第一丝曙光的时候,这些人便爬了起来,继续赶路。

  能早一天抵达目的地,便是这些人唯一的念想。

  但今天,官道却被封住了,被拦在封锁线外的人越聚越多。

  这里是山阳县地界,封住官道的,就是山阳县的厢兵和捕快。

  “出了什么事了?”高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挤到前头,拱手向着一个厢军押司行了一礼,问道。

  看到一个读书人向自己行礼,这押司倒是有些受宠若惊,道:“这位官人,你们恐怕要耽搁一阵子了。前头出了命案。”

  “什么命案如此大张旗鼓啊?”高鹤继续问道。

  那押司却是叹道:“也是倒霉啊,昨天晚上,一伙贼人袭击了一支押送犯官的车队,死伤惨重啊!”

  高鹤心头一跳,“押送犯官的车队?他们是要救人吗?贼人如此胆大?”

  “哪里是救人,是杀人!”押司摇头道:“人犯全都死了,一个也没有活着!”

  高鹤顿时傻了!

  而此刻,伤了吧唧的还有山阳县的县令。山阳县一向民风纯朴,平常连偷鸡摸狗的案件都少之又少,现在居然出了如此大的袭击官差案,而且死了这么多人。更重要的是,山阳县令可是知道这些人犯被送到汴梁去的内幕的。

  谁在汴梁还没有几个同窗,没有几个好友呢?

  山阳县令现在已经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主动上一道辞呈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是谁做的?

  萧诚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猴子。

  坐在大相国寺的后头院子里,与对面的罗纲装模作样地下着围棋。

  只消看看罗纲那用力咬着嘴唇的模样,就知道他在努力地忍着不让自己放声大笑。

  “要笑就笑吧,忍这么辛苦干什么?”萧诚没好气地道。

  罗纲拈了一颗棋子在两指之间,啪的一声打在棋盘上,道:“不,我要保持我的风度,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三妹也在里头呢!”

  萧诚叹了一口气。

  离这儿不远的禅房之中,现在聚集了好几家的女眷,而他们观察的目标,自然便是萧诚这位新鲜出炉不久的举人了。

  萧诚在汴梁本来名气就大,他的学问也得到了诸多大拿们的称赞,再加上这一次去西北又立下了偌大的功勋,眼见着九月的进士试就要来了,一个进士那是手拿把攥的。

  再加上他姓萧。

  眼下萧禹可是国朝的财相,可谓是权势熏天。

  虽然萧诚不是韩家娘子的亲生子,但也是韩娘子从小一手带大的,与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更重要的是,萧诚中了进士之后,以后萧家的门楣,多半便要让萧诚来掌管。

  活脱脱的金龟婿啊!

  汴梁之中自觉有资格与萧家攀亲的,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便是许多比萧家门楣高的,或者一些清贵之极的人家,对于萧诚,也是相当看好的。

  于是萧诚就苦恼了。

  在韩大娘子的逼迫之下,他不得不去参加一场场这样那样的名目各异的聚会。

  聚会的主角,当然是韩大娘子以及各家的大娘子和女眷,他只是一个保护母亲和妹妹去参加聚会的配角,但实际上呢,众人想要看得人确是他。

  萧诚要是稍有厌烦不愿意去的话,韩大娘子便眼圈一红,泫然欲滴,开口便是要是你亲娘在怎么怎么的,自己虽然不是他亲娘怎么怎么的……

  如此一来,萧诚自然是吃不住劲,只能陪笑哄好韩大娘子,然后爽快地答应随韩大娘子安排。

  萧诚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婚姻自己能作主,这完全是没有可能的。

  而这一点,江映雪也清楚得很。

  萧诚只希望,将来进门的妻子,第一要够贤惠,第二要够聪明。

  要不然以江映雪的智力与能力,只怕能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上。

  “今天这几家的姑娘,以胡家的小娘子长得最漂亮!”又啪的一声将一颗黑子落下去,罗纲低声道:“我都替你打听了,胡家小娘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擅吹萧,一手诗文也是蛮不错的。比你小一岁,脾气也是极温柔的。就一点,不是大娘子生的。”

  萧诚哼了一声应了一手棋,冷然道:“我也不是大娘生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罗纲讪讪地道:“其实呢,你与大娘子生的也没有什么两样吧?抛开这一点不说的话,我觉得胡小娘子蛮好的。”

  萧诚叹了一口气,这种待价而沽,被人挑来挑去的感觉真是不好。

  罗纲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低声道:“你不会想把江映雪抚为正房吧?我劝你少打这个主意,你要真敢这么做,你爹得跟你翻脸,韩大娘子更不会应,她可是信阳韩家出来的,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可是无比看重。江映雪虽然有个县主,但一个县主的封号,在你家能值几个钱?要我说,你不如就应了这胡小娘子,脾气好,好拿捏,娶进了门,再纳了江映雪为妾,以江映雪的手腕,必然哄得胡小娘子欢欢喜喜的。”

  萧诚瞪着他半晌,突然道:“雨亭,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琢磨怎么对付我家小妹了啊?不然怎么这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罗纲一笑:“这你可别冤枉我了,自从与小妹订亲之后,这青楼瓦肆我是再也没有去过。而且以小妹的能力,你觉得我能翻得出她的掌心?”

  萧诚道:“你可以悔婚!”

  “怎么可能?”罗纲怒道:“你还是瞧不起我吧?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一定会娶小妹回家的。”

  萧诚一摊手:“得,你既然有受虐倾向,那也由得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罗纲摇头晃脑地道。

  或者是他们罗家有这个传统,反正罗纲的老爹罗颂为什么连个侍妾都没有呢?家里三个儿子,可都是罗夫人一人所出。

  不过这也挺好的,对于小妹来说,罗纲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知根知底。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家伙,好拿捏!

  “你完蛋了!”落下手中的一枚白子,萧诚笑吟吟地看向罗纲。“你的大龙被我屠了,呀,一片白茫茫,可是真干净。”

  罗纲垂头看着面前的棋盘,可不是一片白茫茫吗?他倒也不恼,笑道:“得,结束了也好,我去找三妹说话,你却在这里吟风弄月,等着那些三姑六婆大姑娘鉴定吧!少陪了!”

  萧诚大怒:“你敢走?”

  “为何不敢?”罗纲叉着腰道:“三妹跟我说好了的。你可别跟来,要不然韩大娘子必然没有好脸色给你。”

  萧诚顿时气馁。

  家里两头母老虎,一大一小,都是他惹不起的。

  罗纲看着一向嚣张的萧诚如今那一副女丧考纰的模样,顿时就幸灾乐祸起来,大袖一甩,背着手就往外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魏武一溜烟儿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看到魏武,萧诚的心不由往下一沉,因为一双铁脚的关系,魏武平素是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的,就算是出现,也是多有遮掩,但现在却是毫无顾忌,就这样一撩数步远的到了自己的面前,果然从后头禅房之中便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之声。

  那些女人,何曾见过有一双铁脚之人啊?

  “什么事?”萧诚急步迎了上去,走到一株花树之后,倒是恰好用这树挡住了来自身后的那些视线。

  “公子,刚刚收到消息。”魏武声音有些发颤:“崔瑾押解的那些边军军官,在山阳县遭到袭击,所有人犯全部被杀,押解士卒死伤过半,而崔瑾携带的那些卷宗,证供,也统统被毁了。”

  萧诚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消息可靠?”

  但马上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官府的消息什么时候能传回来?”

  “消息是商队派了人不眠不休一路急奔送回来的。应当比官府的急递脚或者是皇城司的探子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但最多也就是半天的功夫!”魏武道。

  “父亲知道了吗?”萧诚问道。

  “已经告知了学士,许管家请您马上回去!”魏武道。

  萧诚点了点头,转身叫来了院子一角的李信:“你去告诉大嬢嬢,就说家里有些急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让大嬢嬢和三妹也赶紧回家,不要张扬,找到机会再说,明白吗?”

  “是,二郎。”李信连连点头。

  “我们走!”萧诚一扬下巴,与魏武两人大步走了出去。

  萧禹阴冷的眼神看着萧诚,那模样,似乎要把萧诚一口吞下去,而萧诚,也毫不示弱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大人,现在不能再有任何的犹豫了。”萧诚大声道:“早前荆王的盟友被大面积的贬斥,已经是一个信号,您之所以逃过了这一劫,但那是因为现在正值河北路战乱,官家离不得您这个财相,再加上大哥在西北建功。这一次的事情更大,您要是再不主动切割,那么您的三司使之位,绝对保不住的。”

  “你相信这样的事情,会是荆王做的吗?”萧禹怒道。

  “是谁做的并不重要。”萧诚叹了一口气:“问题是,官家会认为是谁做的。”

  “我会上折子,不过不是与荆王切割,而是要为荆王喊冤,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之计,官家会看不出来?”萧禹冷哼道。

  “大人!”萧诚摇头道:“只怕官家早就先入为主,您上折子替荆王辩解,只会搭上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陈规他们在上一次便已经与荆王做了切割了,朝廷重臣之中,现在唯有您还在硬挺着。大人,机会不多了。”

  “我即便是切割,也不会有人相信。”萧禹看着儿子:“几十年来,你老子的品性,早就为人所熟知,就算现在这样做了,照样会被人认为是以退为进。”

  “那又如何?您总不能留着这么长一条尾巴让人抓吧?您总不能让官家一点面子也没有吧?大人,您上折子做切割,我去与荆王殿下分说这其中的厉害。间他知道您的不得已,同时也要让他明白,眼下,除了退让,再无第二条路可走。”萧诚道。“父亲,您只有半天时间,最迟今天晚上,皇城司的人就会把消息带回汴梁了。”

  勉强说服了父亲,萧诚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荆王府,当行致荆王府那辉宏的宫殿之前的时候,萧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真是荆王的手下做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蠢。

  如果这件事是荆王的对手做的话,那萧诚就只能用佩服之极来形容对方的这条妙计了。

  可以说,这一条计策,一下子就把荆王给拍到了万丈深渊之下。

  是楚王身边的那位叫赵援的谋士吗?

  萧诚已经关注这人有一段时间了,楚王从最不利的困境之中挣脱了出来,那一条条行之有效的计策,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端的是一个厉害角色。

  这个人,以后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关注。

  这天下,藏龙卧虎的人,当真是太多了。

  大哥身边有一个张元,便让萧诚很是惊艳,不管他潜藏在大哥身边是在打什么主意,但只要能为大哥所用,那就是好事。

  而这个赵援,也是一点儿也不能小觑啊!

  这些人,只怕一个个都是学的屠龙术。不见得有治世的本事,但乱世的本事,他们可是一个赛似一个的。

  汴梁官场,再度地震。

  三司使萧禹上密折弹劾荆王赵哲。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赵哲彻底失去希望的表现。因为三司使萧禹,是赵哲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但这一次,连萧禹也抛弃了荆王赵哲。

  没有人笑话萧禹,因为那些不肯抛弃赵哲的人,现在要么去西北吃沙子,要么去南方嗅瘴气了。萧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当天夜里,数匹快马驶进了汴梁。

  第二天,更轰动的消息在汴梁传了开来。

  荆王赵哲,竟然于山阳县内派人截杀送进京来的人犯,而这些人犯,本来就是指证他图谋不轨的人证。

  现在人死了个干干净净,自然也就无法开口说话了。

  “绝对不是我干的!我没有这么蠢!”这是萧诚在荆王府得到的答复。荆王这一段时间瘦得厉害,此时更是脸色苍白。

  只能进宫去向官家辩解,但官家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王府,楚王赵敬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头号谋士赵援,赵援用力地拈着自己的胡须,同样也是一脸的苦恼之色。

  “这件事,不是先生做的?”赵敬问道。

  “没有王爷允许,我那敢做这样的事情?再说了,府里养着的死士,也只有王爷您能调动,没有您的命令,他们不会出门一步。”赵援道。

  “你说,是不是老二做的?”赵敬想了想,又道:“不大可能,连我都知道这事儿做不得,老二是何等精明之人,岂会做这等愚蠢之事?”

  赵援不禁有些失笑地看着赵敬,这是自承不如荆王赵哲吗?

  “王爷,不管是谁做的,对您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不知道是谁做的,心中总是有些不安!”赵敬摇头道。

  此时赵援却是现清了思路,沉吟半响道:“王爷,有动机又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其实屈指可数。如果我想的没做,只怕这件事,是崔昂做的。”

  赵敬愕然半晌,大张的嘴巴里足足可以塞进去一个拳头:“这怎么可能?崔瑾可是重伤,在床上不躺个一年半载,绝对爬不起来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大文章

  崔昂静静地看着昏睡不醒的次子,两滴泪珠缓缓地滚落了下来。

  从山阳县重新被送回了大名府之后,崔瑾还只苏醒了一次。

  “学士,您学心,二公子受伤虽然重,但山阳县那边的郎中处理得很不错,二公子性命是无忧的!”大外府名医麦自立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对崔昂道。“只不过需要调理的时间长一些罢了,最多半年,便能恢复到与以前无异了。”

  “多谢先生!”崔昂拱手为礼。“接下来一段时间,还需要多多劳烦了。”

  “学士不说,我也会经常来的,这第一个月是最为关键的。”麦自立躬身告辞而去。

  回转头,看着床榻之上的崔瑾,真能跟以前一样吗?

  不一样的。崔瑾脸上挨了一刀,破了相,以后官场的前途,基本上是断了。

  “照顾好二郎!”阴沉着脸吩咐了一声,崔昂转身出了屋子。

  走到另一间屋子里,以头却是早就等候了一个人。这人身材魁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脸郏之上一颗硕大黑痣上长长的黑毛。

  崔昂走到这人跟前,二话不说,扬起手臂,狠狠地一巴掌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响,这人的脸上立即便多了五个指印。

  卟嗵一声,那人跪在了崔昂的面前:“学士,小人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本来公子已经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已经避开了的,可谁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崔昂铁青着脸坐到了椅子上,“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汉子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看了那几个护卫的伤,动手的人都是老手,而且功夫极好,虽然用得是短武器,但四名护卫几乎没有多少招架之功,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便杀了四个护卫,学士,动手的人绝不是一般的鸡鸣狗盗之徒啊!”

  崔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吸了一口气,心情渐渐地平复了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起来吧,这事儿,也怪不得你。还有人盯着我们呢,你得小心再小心,动手的那些人,一定要安置好,没有我的吩咐,绝对不要再动。至于知道内情的那几个领头的,你亲自动手,将他们处理了!”

  “啊?”汉子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崔昂。

  崔昂幽幽地看着他,汉子打了一个寒噤,垂下了头:“是,学士,我马上去办!”

  等到汉子走出了房间,崔昂仍然静静地坐着,好半晌,他猛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在地上。

  夜色已深。

  过去的大名府知府,现在的河北路安抚使夏诫却仍然在批阅着公文。

  以前做大名知府的时候,他基本上不太管公事,绝大部分的事情,以徐宏为首的一帮子幕僚和下属就帮他处理了,他基本上是以吟风弄月四处游玩呼朋唤友为主业的,即便是荆王赵哲在河北的时候也是如此。

  事实上,不论谁来当河北路的安抚使,大都希望夏诫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当然不会有人拿这个去告夏诫的状。

  所以不管是荆王赵哲,还是后来的崔昂,跟夏诫相处的都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身为河北路的一把手,又面临着现在这样的一个状况,夏诫已经连续三天,每天都只睡了两到三个时辰了。

  但夏诫的身上,却丝毫看不到疲惫的样子,反而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这便是权力的味道吧!

  河北路安抚使,是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攀爬不到的高峰,但对于夏诫而言,这只不过是他重返权力巅峰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熬走了荆王赵哲,熬垮了知枢密院事崔昂。

  虽然崔昂将荆王赵哲那些年打下的底子损毁了一个七七八八,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实力,而一直呆在河北的夏诫却又是最为清楚这一点的。

  现在,他只需要将这个烂摊子收拾好,体面的结束与辽人的战争,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到汴梁了。

  至于与辽人去谈判,不是有崔昂这个背时货吗?

  “学士!”提着一个食盒的徐宏走了进来,“吃点东西吧!已经过了中宵了,您天天这样熬,可不行。”

  “没办法啊!”夏诫笑着站了起来,揉了揉手腕,道:“你瞧瞧这案上的公文,都是需要我亲自批阅的,从早到晚,你可看到他少了?”

  “只多不少!”徐宏苦笑:“这些本来就是我送进来的。学士,眼下这局面,您就算是不眠不休,这些公文也是处理不完的。”

  “但张超那里的事情,却是不能过夜的!”端起了一碗小米粥,喝了一口,夏诫道:“长生啊,我们的未来,还是要寄希望于张超在战场之上的表现啊!”

  “张太尉稳如老龟!”徐宏笑道:“耶律俊纵然狡计万般,但碰上了张太尉,也是狗咬石滚,无处下嘴,时间一长,说不定反而被张太尉找到机会反咬一口。不过就算张太尉建功,也离不了学士你统筹全局,确保太尉无后顾之忧啊!”

  夏诫微微一笑。

  “学士,您听说了崔谨之事了吗?”徐宏低笑道:“出于礼节,午后我还是抽了一点时间代表学士您去慰问了一下。”

  夏诫轻笑出声:“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人来跟我说呢?崔瑾这一次能保得住性命,倒真是幸运得很。”

  “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得呢?”徐宏有些纳闷:“这架式,好像是要嫁祸荆王,莫不是楚王做的?楚王身边的赵援,可是狡诈之极的人物,这样的毒计,他想得出来。”

  夏诫呵呵两声,“你是这么想的?”

  “学士认为是其他人做的?是谁呢,我想来想去,觉得不管是谁,都没有道理来做这件事情啊?毕竟有能力做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徐宏道。

  “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只怕就是崔昂自己做的!”夏诫挟了一根咸菜,放在嘴里嚼得卡卡作响。

  徐宏震惊地看着夏诫,“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能?”夏诫冷笑:“你说荆王会谋反吗?”

  “不会!”徐宏断然道。

  “说荆王与秦宽他们有些书信往来我是信的,但说他勾结边将想谋逆,我也是不信的。”夏诫道:“崔昂起了歹心,但也知道像秦宽郑裕这样级别的将领,不是他能轻易收买来诬陷荆王的,所以干脆杀了,既可以转移自己在军事上的失误的罪责,又让荆王之事来一个死无对证。”

  “我明白了,袭击那些人犯,也是为了灭口!”

  “谈不上是灭口,只是要把这件事情做得再踏实一些!”夏诫道:“崔昂当然知道,他送往汴梁的这些人狠,根本就算不上罪证,好些所谓的信件以及谋逆的物证,都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绝然经不起推敲。”

  徐宏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杀了这些人犯,毁了这些所谓的证据,反而让这件事情看起来真是有模有样了。看起来是没有人直接指证荆王了,但同理,也没有人能说清楚荆王到底做了这些事情没有!更重要的是,官家会疑心这件事情,就是荆王殿下在杀人灭口。”

  “正是如此啊!”夏诫笑道:“京里还有楚王一伙人呢!岂有不借机将这件事情给闹大的理由?这一次,荆王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崔昂此人,别的本事没有,搞这样的事情,当真是一把好手!”徐宏连连摇头:“真要说一声佩服,为了把事情做实,为了让自己脱了嫌疑,竟然连自家的儿子也舍得。崔瑾那伤势,离一命呜呼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这只怕就真是意外了!”夏诫却是大笑起来:“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崔昂行此包藏祸心大逆不道之事,老天爷自然也要会给些惩罚。那崔瑾的伤,肯定不在计划之中!”

  “你的意思是说?”

  夏诫又给自己舀了一碗小米粥,一边喝一边道:“你忘了那些办假路引的人了?”

  “信安军旧部!”徐宏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既然是他们,为什么没有救下那些人犯?”

  “只怕是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也没有想到。等到明白过来,人差不多死光了。”夏诫道。

  “这样的时候,他们就决定趁乱对崔谨动手?这样的决断力,也算是了不起了。”徐宏咋舌道。

  “知道这帮人领头的是谁吗?”

  “不是叫高鹤吗?听说是秦宽的头号幕僚!”

  夏诫摇了摇头:“已经有消息传回来了,领头的人,是秦宽的儿子秦敏,那小子没有死在白沟驿,而是活着回来了。”

  徐宏顿时吃了一惊:“学士,秦敏还活着,这可就有麻烦了。”

  “反正不是我们的麻烦!”夏诫微笑着道:“我们的麻烦是眼前的辽人,现在汴梁的麻烦让其他人去处理吧,等我们处理了辽人的麻烦,再让河北路重焕生机之后回到汴梁的时候,汴梁的麻烦,大概也差不多该尘埃落定了吧!”

  “可惜了荆王殿下!”徐宏摇了摇头:“经过这一事之后,只怕是再难翻身了。官家本来就猜忌心甚重,荆王前段时间锋芒太露,这一次折刃,想将复起,只怕没有可能了。学士,如此看来,楚王就是唯一的选择了。要不要走动一下?”

  “为什么要走动?”夏诫摇头:“你有一点没有说错,官家猜忌心甚重,忌荆王是真,但就不忌楚王吗?眼下荆王是要倒霉了,有些人看不清形式,在这个时候大力去捧楚王,同样也是要倒霉的。我们啊,谁都不理,眼中只有官家,这才是正道。”

  “学士说得是,我想差了。”徐宏若有所思地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跳出来借着荆王之事来抬高楚王,只怕也是讨不了好,这两府,只怕是要大变了。”

  “这君王啊,只要还活着一天,就不想有一丁点儿的权力被分走。”夏诫道:“这一点,在我被从政事堂中撵到大名府来当知府之后,再一点点想明白的。什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顺他的心思,那就共治,不顺他的心思,那就把这些人赶走,然后另找一帮顺他心思的人共治天下。”

  徐宏笑了起来:“学士,这一次搞不好连罗相公都会栽在这件事上,罗相公一倒,您回到汴梁之后,可就没有对手了!”

  夏诫微笑道:“我在河北路上一呆便是十余年啊,重返汴梁,要是不能做首辅,那有什么意思?罗介山快满七十了,还恋栈不去,而且有越老越糊涂的趋势,再呆下去,必然自取其辱。”

  河间府,耶律俊漫步在一个个的粮屯之间。

  这些,自然都是他这一次的缴获。

  说实话,耶律俊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顺利。而这一切,却还是要感谢崔昂宰了秦宽,郑裕。这使得宋军的士气跌到了谷底,河间府之战,宋军居然一触即溃。大批的粮食、武器、各类辎重,落入到了耶律俊之手。

  “王爷!”林平急步而来。

  耶律俊停下了脚步,摆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了下去。

  “有消息了!”虽然周围没有人,但林平还是压低了声音,凑在耶律俊的耳边说了一会子。

  耶律俊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最后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妙极,妙极,如此说来,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又增回了不少!”耶律俊道:“师兄,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多多上心,多派一些人手去汴梁,原本汴梁的人手,也要充分发动起来。机会难得啊!有崔昂相助,我们简直是如虎添翼啊,哈哈哈!”

  “王爷,这件事情,我准备亲自去!”林平道:“高鹤这人,才具终究是有限,这么大的题目,我怕他做不来,而且此人会不会有反复,也说不准。”

  “以你的身份,要是在汴梁被他们抓住了,可就有些尴尬了!”耶律俊摸着下巴道:“不要小看他们的皇城司,里头有能力的人可不少。”

  “做好了这件事情,国内再也没有人能与王爷相抗衡了,这个险,值得去冒。”林平断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