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日之后，东海之滨。
苏诺坐在沙滩上, 静静倾听着海浪的声音, 波涛的节奏仿佛渐渐在他眼前的黑暗中化成了具象。战事了结之后, 萧广思没有带他回京城, 而是到了这个名为“沉月滩”的地方, 满足他此生看一次海的愿望。
可惜他的眼睛还没有恢复，看是暂时看不见的，也只能听一听而已。不过无神医说他的眼睛已经没有大碍，随时都可能复明，让他放松心情, 耐心等待。
只是苏诺等了又等, 至今还是没有等到。
不过他知道，他已经很幸运了。至少，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他都可以呆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
而那个人恰巧也最爱他。
他歪了歪头, 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 在坚实的满足感中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有些昏沉。
萧广思揽住他, 给他把衣裳紧了紧：“海边风急，别在这里睡，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苏诺不肯挪窝, 迷迷糊糊地扒着他：“我抓住一条鱼诶，这么大条肯定是美人鱼……”
萧广思：……
苏诺还在咕哝：“美人鱼要怎么做才好吃呀……”
萧广思哭笑不得，但是仍然让自己很淡定地回答道：“美人鱼配糯米糕, 裹成团子下锅煎至金黄，怎么样？”
苏诺被这黑暗料理吓得略微清醒了几分，弱弱地道：“那还加糖么？”
萧广思：…………
“加。”他道，“当然要加。”
“是甜的就好。”苏诺安心地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萧广思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聊到这种奇怪的话题，过了片刻，他突然道：“你不是说过美人鱼会化成泡沫么？”
苏诺在这一瞬间没来由地感觉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他怔了怔，但刺痛感转瞬即逝，又不像是真的发病。他不愿让萧广思多担心，所以赶在对方发现异常之前忙道：“不是所有美人鱼都会化泡沫啊，只有特别倒霉的那种。那个故事是这样的……”
萧广思听他软软糯糯地靠在自己怀里讲着故事，总算不用担心他会马上睡过去。但是越听越觉得不对，苏诺说着说着竟带上了隐隐的哭音。
“诺诺，”他一边给苏诺拭泪一边劝解，“这只是个故事而已，你不想讲就不要讲了。”
苏诺摇头：“还没讲完——”
“后面的我都已经猜到了，”萧广思道，“美人鱼舍不得杀那个王子对不对？所以她就自己化成了泡沫。”
苏诺顿觉自己的确没必要讲了，果然天才就是天才，连听个童话故事都能提前剧透结局。
他吐吐舌头：“喂，你这就没意思了……”
“这还不容易猜，”萧广思哂笑，“她已经为那个王子付出了那么多，也不差一条命了。”
苏诺住了一会儿问：“你觉得美人鱼很傻是不是？”问一个爽文主角，怎样看待言情虐文的悲剧女主，其实答案猜也猜得到了。即使像苏诺这样的普通人，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都几次恨不得上去把那条痴情的小傻鱼打醒，何必要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连命都不要？
这个故事虽然感人，但未免也太憋屈了，要是笔给他，他绝对不这么写。
正当他构思自己的魔改大作《重生之美人鱼的逆袭》之时，萧广思却微微摇头，只是笑了笑：“求仁得仁而已。”
苏诺对着黑暗眨了眨眼，这么清淡的爽文男主，如今真是罕见了呢。
于是苏诺也忘记了魔改什么童话故事，沉浸在感慨之中，他的宝贝男主大人，那绝对是当今爽文界的一股清流啊！
他像守护稀有文物一样，珍惜地抱着他的男主大人。虽然重活一世他还是这么弱鸡，不过能达成求男主得男主的心愿，也算是没有白活了。
他阖上眼睛，企图把这一刻深深印刻在心里，就算是马上要像美人鱼一样变成泡沫消失掉，又怎样呢……
半晌之后，萧广思发现苏诺抬起头来，正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迟疑着：“诺诺，你……？”
苏诺噌的一下从沙滩上跳了起来，欢呼雀跃：“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你了！”
萧广思先是愣了片刻，这一刻他像苏诺一样已经等了太久，真的到来时却不知道应该先说什么做什么了。
结果他还不及反应，下一刻就像条搁浅在岸上的鱼一样，被兴奋的苏诺扑倒在了沙滩上。
苏诺贪婪地审视着他神祇般完美无瑕的面孔，由于还沉浸在视力突然恢复的喜悦中，看是看得见了，可是滤镜又比平常加厚了好几米，所以他看到的是——
“天呐，你怎么在发光。你像天使一样在发光。”
萧广思呼吸一滞，明明是这么荒唐的话，却在苏诺如此纯粹真诚的感叹之中，恍惚了现实与幻想的界线。因为在他眼里，他的诺诺一直也在发着光，许多年了，光彩从未稍减。
他曾经以为，他永远只能躲在暗处，守着这份畸形的感情直到彻底被黑暗所吞噬，但如今……
他把这一刻深深印在心里，就算马上就要像故事中的美人鱼一样化成泡沫消失掉，那又怎样呢。
求仁得仁又何怨。
苏诺把他脸上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扫描完一遍，然后进一步开始扩大范围，向下……不过他不老实的小爪子刚刚从萧广思的喉结上划过，拨拉开衣领，就被对方一个鲤鱼翻身，反客为主压在身下了。
苏诺陷在绵软细碎的白沙里，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怯怯地为自己的流氓行径辩解：“我就是检查一下，有没有鱼鳞……”
“鱼鳞？”萧广思一言难尽。
“……还有尾巴。”
萧广思眸色一暗，尾巴嘛……就在这时，某不安分的小炮灰抬起膝盖往某处蹭了蹭，似乎是在向他解释尾巴的含义。
这，不是尾、巴。
他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抓在苏诺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几分，威胁地问：“你要在这里？”
苏诺大眼睛忽闪忽闪，然后忽然悟出来他在说什么，吓得整个人都缩了一缩，小脸红扑扑的，似乎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埋进沙子里。
于是某男主终于找回了几分场子，嗯，还知道怕就好……他正要大人不记小人过，收回自己虚张声势的恐吓，却见某小炮灰咽了咽口水：“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能动手了么？”
萧广思被他这副礼貌征求意见的架势彻底打败了，竟是真的在内心思索了一下把某人就地正法的可能性，但最后还是没狠下心，他看得出来，诺诺话虽然说得大方，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
尽管附近没有人，但海上隐隐能望见几艘渔船正在随波浮沉，哪怕知道那些人离得太远看不见什么，这种感觉也够古怪了。
他的诺诺，哪怕是一分一毫，怎么可以让旁人看了去？
想到这里，他眸光一沉，也不回答，起身飞快地把苏诺从沙滩上捞了起来。
苏诺升入半空，眩晕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又被男主大人公主抱了！于是他且顾不上别的，赶紧拼命记忆此刻的感觉，这一次可不能莫名其妙地就过去了。
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萧广思没有很快放下他，而是就这样抱着他，缓缓地、一步步地向海边的那座小楼走去。
这个云生楼本来是当地的一家客栈，萧广思为了带他过来，已经提前把整座楼买下来做了翻新改造。苏诺现在能看见了，不由感叹，这海景别墅的待遇真是豪啊！
他享受了一会儿，萧广思还没放他下来。被抱得久了，他毕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还没衰弱到连路都不能自己走的地步呢，再说他现在也能看见了，于是哼哼唧唧地表示：“广思，你让我下来自己走吧，你最好还是多留一点体力……”
萧广思本来正在感慨他的诺诺真是乖得让人心疼，一听到后面半句立刻脸色微沉，然后他唇角上扬，勾出一个在某小炮灰看来十分“邪魅狂狷”的笑容：“放心，我体力到底怎样，你马上就知道了。”
萧广思一直把苏诺抱上楼，才肯放他下来。苏诺双足刚刚落地，就踮起脚飞快地在萧广思脸上啵了一下，然后垂下头：“看你这么辛苦，犒劳一下。”
萧广思微微一笑：“一下恐怕不够。”
苏诺抬起头，又在他左右脸颊上分别来了一下。
萧广思自上而下抚过他的腰背，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响在他耳边：“还是不够。”
男主大人今天似乎格外热情啊……作为一只日思夜想要把美人鱼男主钓上钩的小炮灰，在有了这个认识之后，抓住机会自然是必须的。他红着脸往萧广思身上黏了黏，嗯，有点热……
正在这时，他听见萧广思叹了口气道：“水应该烧热了，你先去沐浴吧。”
苏诺一呆：“啊？”
萧广思轻轻把他从自己身上拨拉开：“先去、沐浴。我吃东西喜欢一口吃掉。”
某只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给男主大人留下严重心理阴影的小炮灰，只好心虚地唯唯诺诺。
又听萧广思补充道：“还有别乱加佐料，我爱吃原汁原味的。”
原、汁、原、味、一、口、吃、掉？苏诺微微抖了抖。
然后他咬咬牙，糯糯地问：“那你不考虑亲自下厨么？”
苏诺泡在升腾的热水里时有点愧疚，也许是太久看不到萧广思的缘故，他现在真的一刻都不想放萧广思离开自己的视线。甚至总有种奇怪的预感，好像只要一眼不见，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他这次豁出脸皮去，坚决要求萧广思陪他一起沐浴。
萧广思实在拗不过他，于是选择穿着衣服陪他泡进了浴桶里，并在苏诺震惊的目光之下，淡定表示，反正本来衣服也是要换的。然后他就忽略水下的风光，直接闭上了眼睛。
浴桶很大，萧广思靠在离苏诺最远的那面，这样两个人还真的彼此接触不到，苏诺默默泡了一阵，悄悄嗅了嗅自己的味道，确认满意之后一点一点地向他蹭了过去，在氤氲的水汽中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拨拉着他因湿透而紧贴在身上的衣料：“黏在身上很难受的是不是？”
萧广思没有睁眼：“没事。”
苏诺欢欣道：“好啊，我帮你脱掉。”
萧广思唰一下睁开眼睛，按住了他的手：“诺诺……”
回应他的是一串欢快促狭的笑声，然后苏诺贴在他耳边，悄悄地道：“我刚才已经服过药了。”
萧广思眉头一皱：“你怎么不早说，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苏诺摇头，事实上他感觉好极了，他神秘兮兮地表示：“这个可是神医爷爷新给我配的药，他说吃一颗能管半天时间呢，对身体也没有很大害处，让我之后多睡几个时辰补回来就行了。”
“半天？”
“是啊，半天。”他拿指尖戳着萧广思，“你要不要抓紧时间——唔……”
他话说到一半，萧广思忽然在水里一翻腾，一把将他扣在怀里，托起他的后脑勺，低下头——
苏诺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在他侵略的压迫感中本能地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吻降临。
但偏在这时萧广思顿了一顿，下一刻两个人只是鼻尖轻轻蹭在了一起。苏诺迷茫地睁眼，由于距离太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
然后他听见萧广思轻声道：“不许逞强，受不住就推开我，知道么？”
苏诺怔怔的，一时没有回答，萧广思又稍微往后撤了撤：“我不会生你的气的，知不知道？”
苏诺似乎又想起来某个历时久远的梦境，只是眼前的萧广思已经远没有梦中的霸道可怕，时时处处珍惜着他、爱护着他，让他有恃无恐……
在下一刻，他就像梦中一样，选择了用行动回应，直接贴上萧广思的唇，吻了过去。
萧广思在他青涩而坚定的吻中，失去了全部克制……
温热的水流抚过苏诺的肌肤，他浑身绵绵软软的，时而仿佛沉溺水底，时而又仿佛飘在云端之上，天地之间只有唯一一个人是他绝对的依靠，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全部身心交付出去，来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听见自己口中时不时泄露出的细碎声调，他一次次羞得无地自容，可是又忍不住随着对方带来的汹涌波涛，一次次再主动迎上去……
他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被萧广思抱到床上去的，印象唯一深刻的是，在萧广思试图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没羞没臊地拽着人家不放，带着倔强的哭腔问道：
“说好的一夜七次呢？”……在萧广思怜惜的细吻之中，七次成就最终还是没有达成。
不过苏诺抱着他的宝贝美人鱼昏沉睡过去的时候，大体上也算是心满意足了。他唯一的贪心是，太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延长一点……
在意识就要消沉的时候，他还在强撑着呢喃：“不要走，你会一直陪着我……”
然后他听见了萧广思认真的承诺：“我会的，诺诺。一直陪着你。”
阳光刺进眼帘，苏诺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抬手揉了揉眼睛。
“公子，您醒了？”
苏诺先是习惯性地“嗯”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唰的睁开眼，看见站在他床边问候的人是来宝。
他往手边一摸，是空的。愣了愣，首先想到的是低头看自己身上，发现中衣好好的穿在身上。
他还稀里糊涂，但预感已经很是不祥，忙问来宝：“三殿下呢？”
来宝道：“三殿下前两日出京去了。”
苏诺完全糊涂，他打量四周的布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京城的重乐侯府中。可这是怎么回事？萧广思不是说他们不再回京城了么？
来宝继续道：“公子前些日子一直昏迷，三殿下担心公子的身体就把公子先送回来了，平日里都是他守着公子的，只是前两日有人传无老神医的信来，神医说是发现了一种罕见的灵药应该能治公子的病，三殿下就急忙赶去了。”来宝憨憨地傻笑着，“等三殿下取药回来，公子的病就能治好了。”
苏诺慢慢消化着这些信息，呆呆地眨了眨眼：“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日应该就回来了。”
下午的时候，永昭帝过来看了苏诺一次，苏诺才知道，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四皇子在萧广恪在甄丞相的支持之下企图谋反，不过已经失败了。经此一变，甄家算是彻底倒了，朝中许多秩序都在重建。
只是经过这场闹腾，永昭帝明显又苍老了许多。
苏诺又打听了一下萧广思在哪儿，永昭帝的说法跟来宝一模一样。
苏诺一直等到晚上，萧广思没有提前回来。
临睡之前，来宝把炖好的燕窝送了过来：“公子先吃了再睡吧，燕窝能助眠，晚上睡得香。”见苏诺情绪不是很高，来宝又补充道，“这是三殿下特意吩咐为公子准备的。”
苏诺怔了怔，拿起调羹。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燕窝似乎没有那么甜。
阳光刺进眼帘，苏诺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抓，空的，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公子醒了！”来宝站在床边，欢欣地道。
苏诺打量了一下四周，问他：“三殿下呢？”
“三殿下出京给公子取药去了，前阵子公子昏迷的时候，有人传信过来……”
苏诺坐起身，呆呆地听着他说，他说完之后等了半天，才淡淡“哦”了一声。
下午永昭帝过来看他，说了些朝中的近闻。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插话问：“陛下能不能让我去三皇子府去看看？”
永昭帝一怔：“老三人又不在，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明日吧，明日他回来肯定会先来见你，你也不必过去了。”
苏诺又淡淡地“哦”了一声。
到了晚上，来宝依然为他端上一碗燕窝。
早晨苏诺再睁眼的时候，第一眼看见来宝站在床边，脸上是憨憨地傻笑：“公子终于醒了！”
苏诺没有理他，也没有问所有应该问的问题，只道：“我要马上见陛下。”
来宝观察着他明显不善的脸色，心里咯噔了一下：“公子……”
“我前几日都没吃你端来的燕窝。”苏诺冷冷道，“要是你自己做得了主，就立刻把实话倒出来；做不了主的话，就去请陛下过来，我自己问。”
“这，这……”来宝顿时慌乱。
“陛下不来，我不会吃你们给我的任何东西。”苏诺道，“我还是宁愿清醒些。”
永昭帝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人——无神医。
“诺诺，”永昭帝无法多看苏诺，只能叹息，“对不起，一切都是朕的罪过。”
一个可怕的念头让苏诺几近绝望，他扑上去拽住无神医，慌张地问：“神医爷爷，广思呢？他到哪里去了？他怎么了？”
无神医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早就见惯了人间悲喜，但此刻还是有些不忍心。他叹道：“小娃娃，每日一杯忘忧草，从此相思不再扰，明明可以没有烦恼，你怎么就不肯乖乖的呢？”
“忘忧草，那是忘忧草……”苏诺喃喃道，他每日睡前的燕窝里都掺了忘忧草，吃过之后就会忘记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他发现异常之后，私自停了几天，记忆渐渐恢复，如今才能清楚记得这些天来都发生了什么。
一天又一天，明日复明日，永远都是重复的等待。
他却不知道……
可他如今知道了，一刻也等不了了。
“求您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他拼命忍住眼泪，逼自己保持理智，“这是他的主意对不对？我……我看到我心口上有一道疤……”那道伤口已经恢复，若不是他自己仔细检查，根本就不会发现。
事已至此，无神医知道再隐瞒下去也无益，便长叹一声：“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不错，他把自己的心给了你。”
苏诺呆怔地把手捂在心口上，那颗心脏正在有力地跳着，即使他整个人就要被绝望所湮灭，它也没有任何崩溃的迹象。很健康。
这是萧广思的心脏。
他真的，一直在陪着他。
苏诺脚下的地面似乎已经分崩离析，他没有办法再思考，但作为一个健康的人，他却没有像从前那样遇到刺激就马上昏过去。
所以他仍然很清醒，残酷地清醒……
发疯地清醒……
“等等，”无神医拍着他的肩，“他还没有死。”
无神医的话仿佛黑云压城中的一道曙光，苏诺本能地想要抓住，但是他听不懂：“他没有心，怎么还能活着？”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心？”
苏诺还是听不懂。
无神医叹道：“你的心啊，傻孩子。”
根据无神医的说法，按照换心之法的本意，萧广思是必死无疑的，因为他来不及同时接好两颗心，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会换心之术的人；再说即使接上，苏诺衰弱的心脏也支持不住他的身体，他肯定还是会死。
萧广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是怀着必死之心。
但是，就在为苏诺换心的前夕，永昭帝摸到他们的踪迹，在无神医的冷嘲热讽之下，坚持把江太医塞了给他。
江太医提出到时候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无神医一开始是不信的。只是鉴于江太医是他多年之前断绝关系的师兄所收的关门弟子，并且如今愿意称他一声师叔，他答应了，并在一夜之间向江太医传授了换心之术的要领，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吧。
由于对这位从来没把人肚子切开过的师侄不是很有信心，他当时甚至没有向萧广思透露这个消息，任由萧广思那时候对着被迷晕过去的苏诺生离死别。
但奇迹还是发生了，江太医作为一个生手，居然真的第一次就在那颗可怜的小心脏停跳之前，把所有血脉都及时接对了。
不过萧广思自那之后就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一直没有醒来过。毕竟这颗心还是太弱了，能维持基本的跳动，保住他的性命已是不易。
苏诺屏住呼吸问：“他……他这样还能维持多久？”
“不好说，”无神医道，“不过无论怎么说，他身体底子好，本来就比你强健许多，经过这段时间调养，各方面的迹象也在转好，也许他真的可以靠那颗心活下来吧。”
“那他还会醒过来么？”
“这……”无神医眼神暗了暗，最终还是没忍心再说刻薄话，只是道，“就更难说了。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苏诺一看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已经又瘦了一大圈的男主大人，再联想起某人在原书里的大杀四方风光无限，眼泪就不由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了又掉。
可是他很快就打住了自己这些想法，萧广思心甘情愿把命给他，至死不怨，他所回报的绝不能是无用的眼泪。
天使保佑，至少他的美人鱼并没有化成泡沫消失掉，尽管暂时变成了睡美人，但迟早会被他唤醒的。
在苏诺的坚持下，永昭帝终于答应把萧广思送来重乐侯府，以后都由苏诺亲自照顾。
照顾一个长期昏迷的人，没有说起来这么简单。可是苏诺认真起来，谁也争不过他，只能一样样地都教给他。奇怪的是，自从开始被苏诺照顾，大家都看得见萧广思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连无神医也说是好兆头。当然，苏诺付出了多少努力，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
就苏诺自己觉得，最管用的，大概是他总是喜欢在萧广思耳边絮絮叨叨，哪怕萧广思从来没回应过他，他也总有无数话要向对方说。比如：
“我觉得美人鱼的故事应该有一个续篇，王子幡然醒悟去找美人鱼，从海中捞出一朵特别漂亮的泡沫，然后他在泡沫中发现了一颗鱼籽——呃，有点奇怪是吧？那就鱼苗？……总之就是重生之后的小小美人鱼啦，于是王子痛改前非，把她捧在手心里重新养大……”
“你总是睡，那我再讲睡美人的故事给你听吧……喂，你不是也学睡美人，要亲亲才能醒吧？亲就亲……”
“咱们商量一下呗，如今这个时代，不HE是会被读者骂的你知道么？所以说身为一个主角，你要肩负起主角的责任！乖乖醒过来跟我HE才是正道，知不知道？”
“广思，别怕，天使会保佑你的……”他轻轻吻在萧广思眼角，“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天使。”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萧广思的嘴角微微扯了扯，像是要说什么，但转瞬即逝，最后什么都没有，也许只是他眼花了……他压下心头的失落，笑笑道：“就算你是最难唤醒的睡美人，那一千个吻也够了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的睡美人。”
“好的，你答应了。”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但是苏诺每个日子都数得很清楚，因为每日睡前，他都会雷打不动给他的睡美人一个晚安吻。
他愿意耐心等待，但求用一千个吻换萧广思醒来。
这样合理的愿望，他相信天使一定会答应他的。
而今天，就是第一千个吻了。
萧广思一如既往安静地阖目躺着，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一无所觉。
苏诺俯下身，将要吻在他唇上的时候，又停顿了片刻，然后悄悄地提醒：“广思，这是第一千个了，你不能耍赖，一定要醒过来，知道么。”
他还不放心，本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的原则，又絮叨着强调了两遍，然后才开始亲。
这一吻停留时间比平时都要长，他怀着希冀抬起头的时候，萧广思却毫无变化。
没有半分要清醒的迹象。
“你……”苏诺的声音微微发着颤，“你怎么这么耍赖……”
萧广思还是毫无反应。
长久以来积攒着不肯落下的泪水忽然决堤，他开始清清楚楚地认识到现实，也许萧广思从来都听不见他，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被强抑心底太久的恐惧和绝望在瞬间挤压、爆发，他不管不顾地又落下一个亲吻，两个，三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对方真实的存在。
“你告诉我，你怎么样才肯醒过来，我都答应你，都答应你……”
他完全慌乱了，在亲吻地间隙一遍一遍地说着。
然后拼命一遍遍吻着那个清冷无觉的人，明知这一切都是做无用功，却片刻都不愿意停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耗尽心力一般把脸埋在萧广思肩膀上，痛哭着不动了。
“广思……”
然后他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嘲讽的、又因太久没说过话而不太流畅的声音：
“所以，这、就是、你一天、只、亲我一下、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陪伴ヾ(≧O≦)〃终于如愿HE的诺诺向大家笔芯啦~
后面可能还会有几篇日常撒糖番外，不定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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