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冲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说:“你这个问题问得不对。你又没有害我,反而全都是为了我好, 怎么会需要我来原谅呢。”

  萧广思出乎意料:“诺诺, 那你的意思是……”

  苏诺轻声道:“既然罪孽因我而起, 我会自己赎罪的。”

  萧广思像是在被冰寒的冷水迎头浇下, 他一时无措, 半天才道:“我宁愿你怨恨我。”

  “我不会怨恨你的。”苏诺淡淡笑着,拱进他怀里蹭了蹭,“要怨恨我也只会怨恨你太、禁、欲、了。”

  萧广思在他的调笑中,心情更加灰暗。他早已下定决心,即使诺诺怨恨他, 有些事他也非做不可, 但他不能接受的是,诺诺会因为他的过错而惩罚自己……

  “广思,你希望我一直活下去对不对?你想想看, 要是我本来能好好活着, 结果却被别人抓去挖心挖肝, 再也活不成了,你该有多难过?”苏诺把头枕在他颈窝汲取着温暖, 音调渐渐低了下去,似乎真的在为想到这种可怕的前景而难过。

  萧广思不愿意去设想:“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诺诺,我们先不谈这些了——”

  “可是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也许有些人在你看来毫无价值, 但世上也有另一个人,就像你在意我那样在意他。”苏诺用尽全部虔诚请求着,“答应我, 不要牵连无辜的人好不好?”

  深深的无力感在萧广思心底扩散开,苏诺的话简朴直白到了极致,却比任何雄辩都更加有力,而他空读了许多书,此刻此刻竟挤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似乎,他唯一的选择只有点头答应——

  正在他认命要开口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苏诺一听有人来,立马光速从萧广思身上起来,正襟危坐,仿佛在这一瞬间就又恢复成了一只羞耻心未泯的小炮灰。

  来的人是陈凝芝,已经回到前线的陈克让她过来找萧广思到前面去商讨军情,她没有详细说内情,萧广思也没问太多,又嘱咐了苏诺几句话就匆匆起身,准备去了。

  近来这段时间,就连苏诺都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萧广思身上更像是紧绷了一根弦,只不过没人会跟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合理的猜测是,在长期的对峙之后,恐怕真正的决战终于要开场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他之前这样拖着重病之身来找萧广思,无疑是给了萧广思急迫感。即使萧广思不说,苏诺也能感受到他速战速决的决心。速战速决当然是好事,他只是担心萧广思会为了速胜行险。

  可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唉,真没用。

  萧广思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被某垂头丧气的小炮灰牵住了衣角。

  “诺诺?”

  “我有个主意,你听一听。”

  萧广思俯下身,让他贴在自己耳边,等他神秘兮兮地说完,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咱们这一仗的头功非公子莫属!我敬公子一杯!”陈克将军慷慨激昂,见苏诺微微迟疑了一下,要去摸酒杯,连忙澄清,“不不,公子的身子不能沾酒,我自己干了就成。”

  苏诺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已经莫名其妙成了这场庆功宴的焦点。这一切就起源于前几日他出给萧广思的那个所谓“妙计”,他当时明明只说了几个字,可不知道战胜之后某男主是怎么宣传的,竟然现在全军都觉得他是诸葛再世,居功至伟。

  连个提出合理质疑的人都没有,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苏都督的儿子就应该是战术天才。

  不过苏·菜鸡的小炮灰·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心知自己这是蹭到了前任主角光环的余热。

  他那天出给萧广思的主意,其实也正是去蹭前任主角光环的余热,请出苏月行的鬼魂来震慑燕人。他之前看原书的时候,曾经有印象,大燕举国上下的人都特别迷信,对鬼神之说十分敬畏,再加上他们当年都是被苏月行下破过胆的,在关键时刻被这么一吓,军心很容易涣散。

  本来凭他的长相,穿上战甲之后,勉勉强强还是有那么一点样子的,就是气质不太行。可是萧广思不同意他去冒险。所以假扮苏月行鬼魂的这个重任,最后还是落在萧广思自己身上了。据说萧广思戴上苏月行生前留下的半面铁甲面具之后,在陈克的指点下模仿了一番苏月行的语气动作,连苏月行的不少旧部都一度被迷惑住,以为是他们苏都督又回来了。

  于是苏诺终于又发现了,原来他的男主大人还是个潜在的演技派呢,要是他能把萧广思拐回现代,发财的机会又增加了一项。

  当然苏诺能预想到,真实的战事肯定是很惨烈的,在残酷的拼杀中,他出的这点小伎俩最多能起到一点锦上添花的作用。只是所有人都对他报喜不报忧而已。

  但无论如何,燕人在重挫之下已经被迫退兵,真正的和谈也已经在进行之中,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我也来敬诸位将军一杯!”他站起身来,“不过我确实喝不了酒,这以茶代酒也不太行,”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所以只能喝水了,诸位将军要是不嫌弃我的话……”

  他刚要举杯,突然手上一空,那瓷杯竟是自动在他手里碎掉了。

  “诺诺!”萧广思一把拉住他的手,帮他及时把杯子丢开,以免伤到,“你怎么样?”

  感觉到他正在捧着自己的手检查,苏诺连忙道:“我没事……”毕竟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觉得有点羞耻,微微把手挣了挣。

  但是萧广思没有松开他。他看着苏诺指尖上被划破的伤口,自己心里仿佛也被划得一疼,但是下一刻他悄无声息地先用一直藏在手心里的那块小黑石头轻轻把创口中渗出的那一小颗血珠蹭掉,然后才低下头,对着苏诺受伤的指尖微微一吮。

  苏诺被他这一吸,骨头里酥了酥,恍恍惚惚的,也忘了周围有没有人在看着了。

  好不容易他才从这醉酒一般的迷离倘恍中回过神来,纯洁!淡定!男主大人只是在给他止血而已呀!

  偏偏在这时候,他听见不远处陈克将军似乎是悄悄话但其实颇为响亮的一句:“三殿下对公子可真是好啊,阿芝,你看见没,以后要学着些。”

  陈凝芝笑笑道:“这个,女儿可学不来。”

  庆功宴之后,萧广思把苏诺送回去安顿好,自己去了大牢。他打开掌心,又瞟了一眼无神医给他的所谓“验石”,发现那块石头在吸收了苏诺的一滴血之后,颜色似乎有些微的变化,整块石头黑中泛着赭红色的光泽,就像淡淡的血光。

  变化虽然不是十分明显,但他不由对无神医的话更信了几分。只是,这样一块石头真的能再变蓝?那也算是一桩奇观了。

  不过,马上他就可以亲自验证了。

  “殿下,人已经换来了。”陈凝芝迎他进去,指向里面的牢房,“她来了之后,一直都没开过口,殿下要亲自去审么?”

  她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之一,这次大燕皇帝为了历练皇太子,就把儿子也塞进了南征大军中,结果大燕皇太子在决战中顺利被他们所生擒。地位这么显赫的俘虏本来是件了不起的战利品,但萧广思却压下了消息,还派人秘密去联络大燕,要用他们的皇太子换一个人。

  他要换的这个人据说也是大燕的功臣,但是燕人为了洗脱太子被俘的耻辱,还是决定牺牲此人,同意了交换。

  陈凝芝把人接来之后发现,那竟然是个年纪在四五十岁左右的女子。她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做过任何反抗。

  萧广思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牢门的钥匙,示意他自己去就可以了。

  然而他进门的时候,看见却只是一具尸体。

  萧广思怔了片刻,然后发疯似的掰过倒在地上的女人,试了一下,她的身体似乎还有余温,应该是刚死不久,脸色青黑,气孔出血,显然是中了剧毒,没有救了。

  他背后一阵发冷,不难悟出,她是在交换人质之前就先服了延时的□□,刚刚才发作。

  他觉得自己真的蠢极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无神医反复强调必须要用活人的心,也就是说,诺诺活下去的最后机会也被他的愚蠢给葬送了……

  他在铺天而来的痛悔之下,几乎无法呼吸,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刀,在女尸的手臂上割开一刀口子,血液缓慢流出,在牢房地面上形成一滩血泊。

  他握住那块验石,低下身,将它探到血泊之中。

  石头并没有任何变化。他又等了一会儿,把石头拿来起来,还是原来的颜色,表面光滑干净,甚至没有沾上一点血。

  他把石头丢到一边,说不清自己对这个结果是喜是悲。

  眼前这个女人,尽管面容相似,但也许并不是诺诺的生母。或许厌月使本来就和诺诺毫无关系;或许燕人提前调了包;也或许,她是诺诺的生母,可偏偏也并不是匹配之人。

  无论如何,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而他却直到此时此刻,才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个计划中可能出错的环节实在是太多了,其实他一直都是把希望寄托在渺茫的奇迹之上,而如今希望彻底破碎了,不存在奇迹。

  只剩一个冷冰冰的事实钉在他心里,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诺诺不会得救了。

  终于,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从心底咆哮而出,失控般的一拳狠撞在身侧的墙壁上,力道之大使整个牢房似乎都在随着嗡嗡作响。鲜红的血色从他指间渗下,他也无知无觉。

  其中一滴血啪嗒一声,不偏不倚落在了他脚下的石头上。

  下一刻,那块石头变成了绚丽的湛蓝色。

  作者有话要说:  注:没有血缘关系,配型成功纯粹属于中大奖了。另外小伙伴们不要心慌呀,肯定是要H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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