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拍摄, 依旧进行得很是顺利。

  辛阮跟着几位得过金奖的前辈搭戏是真的学了许多,而且曲导也是个懂戏的,许多地方曲导都会在走戏的时候亲自上阵, 惟妙惟肖地给他们演示。

  尤其是辛阮饰演的角色, 曲导想法很多, 他都会跟辛阮交流,告诉他这里应该是怎么演,那儿什么情绪比较好。

  总之一段时日下来,辛阮的演技当真是长进不少。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便是黎燃时常出现的身影了,他像是根柱子一样伫立在辛阮方圆五十米内。

  不过他虽然经常出现在片场却从不打搅辛阮, 只是在一旁静默地观看着,时不时地给辛阮带些新出的甜品点心或是咖啡茶饮, 虽然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让辛阮给了剧组的工作人员。

  但黎燃依旧每日坚持, 他甚至还会用餐盒给辛阮带自己下厨的饭菜, 只是辛阮从未打开过。

  剧组的人每日看着黎氏集团的总裁跟在辛阮这个前夫身后,可谓是八卦之心飞起。

  温永清这天喝着黎总买的咖啡,无限的感慨, “我知道这家新开的店, 特别火爆,光队都要排俩三个小时呢!”

  辛阮随手把自己面前那杯推向他,然后继续看自己的剧本, “喜欢你就全喝了。”

  温永清无奈了,“我的意思是队怪难排的,你要不要尝尝?”

  辛阮翻页, 回了个“不尝。”

  温永清回了句“好吧”, 扭头看向一直关注着这边的黎某人, 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的飞快。

  但事情总有意外的时候。

  下午原本就是一场简单的校园戏,后期导师得到惩罚,张扬回归校园,和温永清饰演的另一位受害人兼好友在校园里骑车肆意的戏份。

  他们是在本地的一所大学取的景。

  原本拍摄一切顺利,但辛阮骑的车子却是突发故障,后轮晃晃悠悠,几乎要散架,刚巧又是在下坡路段,于是连人带车直接摔了出去。

  辛阮被甩了出去,膝盖擦着沥青的柏油路滑出好几米,最终重重地磕倒在一旁的水泥花坛上。

  顿时,辛阮眼睛一阵刺疼,然后变感觉有什么凉凉的液体在顺着脸颊流出。

  出血了,殷红的鲜血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般汩汩地流,瞬间便染红了一张脸。

  “辛阮!”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和他对戏的温永清顿时吓得破了音。

  他这尖锐的一嗓子更是将整个剧组的人喊醒了。

  “救护车救护车!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田思佳慌乱地拨了个电话,然后赶忙去看辛阮的情况,曲导连同剧组的一众工作人员也纷纷上前,现场瞬间乱做一团。

  辛阮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副涂着朱砂的对联糊上了,眼前一片红,然后是无数的重影在自己眼前晃悠,他看不清人,却能听到温永清激动的声音——

  “大家别都凑过来!留出空隙,好让他呼吸!”

  除了温永清,还有其他人乱糟糟的声音,辛阮想开口说声自己没事,你们别慌,下一秒,却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抱起。

  泥泞的鲜血让辛阮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抱自己的人,却感觉到那双手臂下跳动的肌肉,以及那人慌乱的心跳声和着急的大步流星。

  因为走得太急了,辛阮也跟着颠簸,膝盖上的伤口随之一痛。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辛阮无意识地嘶嘶两声,然后那双托举着自己的手臂明显僵硬住了。

  辛阮觉察到了,他不知道抱着自己的是哪位工作人员,便宽慰道:“没事没事,你走你的,先不用管我。”

  那人僵硬地维持着站定的姿势,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迈开了脚下的步伐。

  这一次没有过多的颠簸,那个人的手臂绷得很紧,辛阮也明显感觉稳了许多。

  直到上了救护车,那人将他放到担架上,然后才松开了环着他的手。

  四平八稳地躺在了担架上,辛阮于是同人道了声“谢谢。”

  那人抽出的手微愣,却并没有回应什么。

  辛阮心中嘀咕着稍感疑惑,于是下意识地歪头,想试图看清那人,然而他稍稍一动,眼角处的伤口便汩汩地往外冒血。

  “别动!”随车医生严厉地制止了他。

  下一秒,一双手稳稳地扶在了自己的头顶,像是禁锢一般,牢牢地锁住他,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不许他乱动分毫。

  随即耳边便传来了田思佳吓坏的声音,“哥,听医生的,别动别动别动!”

  然而感受着头顶手掌的宽度,辛阮却是微微错愣……

  到了医院,经过医生的诊断,眼上的伤都是在眼皮处,万幸没有伤及眼睛内部,最后做了缝合处理,一双眼睛都贴上了纱布。

  然后便是处理身上的伤口,身上的都是一些擦伤,也是需要处理,将衣服从渗血露肉的伤口上撕下来的过程可以说是疼痛难忍。

  医生同他说了一声后,便拿着消过毒的镊子动手了。

  辛阮一言不发,提前咬紧了牙关,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尽管他提前便有所准备,身体却还是随着医生撕扯的动作微微抽搐。

  真太他妈的疼了!

  辛阮在内心咆哮着,几乎忍不住要骂粗口的时候,一双大手捏上了他的肩膀,大力地同他松动着肩膀。

  虽没什么大的用处,但却能稍稍转移一下辛阮的注意力,总归是聊胜于无。

  最后等到医生处理完毕的时候,辛阮早已脸色发白,满头大汗。

  那双手从他肩头撤了出去,然后有人拿了纸巾,小心翼翼地帮辛阮擦拭着额头细碎的汗珠。

  “有什么过敏史吗?”

  医生打算用药的时候,按规定询问着辛阮。

  “有。”

  “猫毛狗毛类的动物毛发。”还没有缓过来那股子疼痛,辛阮于是有气无力地回应。

  医生应了一声,便去开药了。

  辛阮依旧沉浸在刚才极致的疼痛中,他随手从自己额头上的手中拿过纸巾,疲乏地开口道:“我自己擦就行。”

  并没有在意从他开口说出那句“有”的时候,额头上那双擦汗的手便顿住了,随即像是定格画面一般,停留在了那里……

  听到医生离开的脚步声后,辛阮出声喊了句田思佳。

  “在呢在呢,怎么了哥?”

  田思佳回应的声音就在自己身旁。

  辛阮看不清,只能问:“你自己陪我来的吗?”

  田思佳闻言扭头看了看旁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傻傻愣在原地的某人,含糊道:“不是,剧组派了工作人员来照顾你,就是抱你上车的那个。”

  辛阮闻言反应过来刚才在救护车上的那双大手,“我说刚才扶我脑袋的手怎么感觉那么大,你在我耳边说话我以为是你呢。”

  田思佳闻言应了两句:“不是我不是我。”

  “大林哥还在外地出差,曲导怕我照顾不过来,让这个哥先在这儿帮忙一起照顾你。”田思佳算是解释了工作人员一直在这儿的原因。

  辛阮听了也能明白,确实是在剧组受的伤,曲导不放心找人照顾也正常,

  他于是又问:“剧组的工作人员呢,我想跟他说两句话。”

  “这这这。”田思佳把依旧傻愣着的人推到了辛阮面前。

  隔着厚厚的纱布,辛阮连人的轮廓都看不出,只能凭着感觉对着面前的工作人员道了声谢谢,“这几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

  过了许久,病房里响起一个低沉陌生的声音。

  “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个声音像是生病了一样,蒙着灰色的调子,哑哑的,听得辛阮莫名难过。

  所以,他是不愿意吗?

  也对,这对一个打工人来说算是加班了,又有哪个打工人是乐意加班的呢?

  辛阮还想说些什么,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做了自我介绍。

  他说:“辛老师,我姓李,三个火的焱,叫我李焱就好。”

  “……”

  晚些的时候,《最后一个他》剧组的人来看辛阮。

  一进门,看辛阮包成这样,曲导脸上是大写的愧疚与心疼,“怪我们怪我们,是道具组没有检查好,害你伤成这样,我真是,一张老脸都没法见你了。”

  辛阮同他笑了笑,宽慰道:“曲导这话说的,怎么能不见我呢?”

  “我可是下部剧都还想跟着您学习呢!您不见我那可是不行。”

  辛阮并没有怪剧组,这种意外谁又能说的准呢?

  一行人带着水果和礼品同辛阮说了会话,就算看过他了。

  临走前,曲导叮嘱辛阮什么都别想,就好好安心养病。

  辛阮应下后,让田思佳去送送大家,于是喧嚣的根源便开始朝着门外移动,病房内逐渐安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辛阮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头,转向门的方位,“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我是刚来!”

  辛阮听着熟悉的声音笑了笑,“我说怎么刚才那群人里没听见你的声音。”

  “去买东西了。”温永清一边回他,一边招呼着自己的助理把东西拿进来。

  辛阮听着他叮叮咣咣的动静,忍不住问:“你拿了什么?”

  “餐具,水杯,保温壶,纸巾什么的。”温永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他。

  剧组其余人都是在医院旁边的商店买了些看病人的水果和礼品,温永清则是细致得多,他家里有人经常生病住院,所以对于住院需要带的东西门儿清,又怕辛阮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就去看着给他买了点儿。

  也因此,没有跟剧组其他人一起,稍稍晚来了会儿。

  辛阮即便看不见,听也能挺出来,温永清买了不少东西,他很是感激地道了句:“谢谢。”

  “这有什么谢的,一块拍这么长时间的戏都是朋友,应该的。”温永清还在收拾东西。

  辛阮喊他别忙活了,坐下来歇歇。

  温永清这次停了手里的动作,坐到病床前看了看辛阮的伤势,“你这怎么样啊?伤口什么的,还疼吗?”

  “已经上过药,处理过了,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温永清闻言松了一口。

  正巧田思佳送完人回来,礼貌客气地喊了句:“温老师。”

  见辛阮的助理回来,温永清还没捂热凳子便又站了起来,把自己拿的东西跟她交待了一下。

  田思佳跟着扒了扒他送来的东西,忍不住咂舌道:“这么多东西,你什么都买了啊!”

  温永清同他点了点头,又拉出来另外一大包东西。

  田思佳吐了吐舌头,“那啥,其实不用麻烦您的,我们有人去买了。”

  “不麻烦,应该的。”温永清接得很是自然。

  见状田思佳也不再说什么。

  没过多久,护士敲了敲门,推了小车来换药。

  换药的过程很快,也没有一开始处理的那么疼。

  但护士走后,温永清还是无比的自责,“早知道就我骑那辆车了,那样的话,你也不至于摔成这样了。”

  “你这说的什么屁话。”辛阮无语地摇了摇头,“你摔就不是摔了?”

  “那哪一样!”温永清皱了皱眉,“我戏份又不重,就算摔了养几天也不会影响什么。”

  辛阮闻言微微一愣。

  等到送走温永清,辛阮默默地在病床上躺了很久。

  突然,他开口问一旁收拾东西的田思佳:“我需要多久才能好?”

  田思佳停了手里的动作,努力回想着医生当时说的话,“不太确定,不过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

  辛阮闻言沉默了。

  田思佳并未觉察出他的情绪,还在继续归置物品。

  外出买东西的某位工作人员回来后,看着屋内一应俱全的用品,瞬间黑了半张脸。

  但他很快意识到病床上的辛阮似乎情绪不对。

  “是伤口又疼了吗?”

  不太熟悉的低沉男声打断了辛阮纷飞的思绪,他知道是剧组派来照顾自己的工作人员,“不太疼,是有点困了。”

  回应辛阮的是“唰”得一下,拉上窗帘的声音,以及身下逐渐被摇平的病床。

  “那哥你睡会吧。”田思佳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远了些。

  辛阮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假寐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剧组的制片人便带着礼品来看辛阮了。

  制片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一头棕色的长卷发,红唇烈焰,妆容精致,一眼看去便是职场女精英的气势。

  “知道你在片场出了意外,我本该第一时间来看你的,但实在是绊住了没赶过来,真是抱歉啊!”

  辛阮口中应着没事没事,脸上却少了几分昨天剧组来看他时的真心与笑容。

  制片人又客套了几句,便直接切入正题。

  “你呀,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养病,剧组那边的事就别操心了。”制片人显然不仅仅是来瞧辛阮那么简单。

  “我们呢,也是商量过了,把你的戏份往后延一延,至于一些不太重要的戏份,也让编剧对剧本做了调整,这样一来,也减轻了你的工作量不是?”

  辛阮并没有回应。

  制片人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有商有量,但实际上却像是一次通知,我们接下来要删减你戏份的委婉通知。

  “什么意思,是要删减我哥的戏份吗?”

  田思佳到底是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任她制片人说的再好听,她还是有啥问啥,直接了当。

  “不是吧,你们剧组不会这么无耻吧?我哥可是因为你们的问题才受了伤,结果你转过头来就要删减我哥的戏份?”

  田思佳早起的困意全无,满脸震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离谱。

  制片人也没想到这小姑娘会说的那么难听直接。

  但她依旧理智地接过话,“小姑娘理解错我们的意思了,不是要删减辛老师的戏份,是考虑到辛老师的身体状况,所以对剧本做了一些调整。”

  虽然这调整就是删减辛阮的戏份。

  “我当然也知道,这是剧组的失职,保险什么的该有的赔偿一定会有!”

  “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辛老师能养好身体。” 制片人话说的很是漂亮,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删减辛阮的戏份。

  田思佳又不是傻的自然明白,她很想问一句:“这要是传出去,你们不会被骂死吗?”

  但最后,撇了撇嘴,还是忍住了。

  见她不再乱说话了,制片人看向眼睛蒙着纱布的辛阮。

  从她进来后,辛阮只同她客套地打了声招呼后,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说从知道制片人进门后的那一刻,辛阮便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毕竟自己伤成这个样子,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是不会好的,而对于拍摄中的剧组来说,吃住行,场地费,器材租赁,等等等等,每天都是上百万的开支消耗,多拖延一天,便多烧一天的钱。

  辛阮进圈这么长时间,这个道理他们不说,自然也明白。

  哪怕自己是因为剧组才受的伤,但那些投资方们不会在意这些,他们只会在意钱用在了那儿,平白无故地因为等人而烧钱,那是不能够。

  这个社会,总归是残酷的。

  而他又何必因为这些事情,惹恼了投资方?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更何况他日后还要在这个圈子混,该有的清醒,他还是有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

  辛阮终于开了口,“的确是我拖慢了剧组的进度,不好让一个组的人都等我,可以的话,就删减掉我的戏份吧。”

  他眼上缠着纱布,没人看清他说这些话的神情。

  不过制片人眼中却是闪过一抹惊讶,她没曾想辛阮这么快便想开了。

  即使惊讶,该有的话还是有的——

  “什么拖慢不拖慢,你这是什么见外的话,说到底呀,咱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都是想让这个戏更好。”制片人打着圆场。

  即便到了最后,她还在说些漂亮的场面话,“剧本有的是,辛老师这么爽快的一个人,下部戏咱们还合作!”

  “好啊,有机会还合作。”

  扬了扬血色淡淡的薄唇,蒙着纱布的少年脸颊边轻浅两个酒窝,似乎真诚又惹人怜爱。

  ……

  送走制片人后,辛阮就怔怔地坐在病床上。

  他盯着眼前模糊一通的黑暗,正愣愣地出神,就连进来人的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

  “怎么了?”

  刚进门的黎燃提着食盒,看了眼床上呆愣着的辛阮,轻声问像一旁立着的田思佳。

  田思佳见他来了满脸的气愤更是毫不遮掩,上手就要拉着他去外面的长廊说话。

  黎燃却不为所动。

  他支起床上的小桌子,放下手中的食盒,变换了声线提醒辛阮吃早饭了。

  辛阮这才回神,下意识的张口。

  下一秒,温度适宜的粥便送到了口中。

  辛阮品了品,甜甜的,是小米南瓜粥,南瓜和小米或许用料理机打过,所以很软很烂,已经尝不出原本的口感,有的只是满口的绵密与软糯。

  吃东西或许真的能缓解人糟糕的心情吧,南瓜的香气在唇齿间铺展开来后,辛阮确实没有那么难过了。

  很快,勺子又送到了自己的嘴唇边。

  辛阮低头接过又尝了一口,这一次是奶香奶香的,里面还加了牛奶。

  味道很好,辛阮却是挑了一下秀气的眉。

  “烫?还是味道不喜欢?”

  黎燃第一时间发觉,压低了声线问他。

  辛阮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粥的味道有一丝熟悉,“没有,很喜欢。”

  很喜欢三个字猝不及防地跃入黎燃的耳中,胸膛中的那颗炙热怦然一跳,拿勺子的手也微微晃动。

  下一秒,他捏紧陶瓷的小白勺,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喜欢就多吃点。”

  辛阮轻轻“嗯”了一声。

  太阳也终于爬了上去,第一缕阳光从窗子闯了进来,温暖洋溢地洒在病床处两个人的身上,他们像是一对携手走过多年的伴侣,如像往常一样安详地用着早餐,开始又一个美好的清晨。

  一脸愤怒的田思佳站在一旁,倒是跟眼前的温馨格格不入了。

  她很是恼火地看着慢悠悠吃早餐的两个人,怎么的呢,就她一个人在意辛阮被删戏份的事儿吗?!

  终于,属于两个人的早餐时间结束,田思佳迫不及待地拉着黎燃到了外面的长廊上,她连说带比划地表示着刚才来过的制片人有多过分。

  刚才还眉眼温柔的黎燃,也渐渐没了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