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戏长风【完结】>第61章 僵局(五)

  “我绝不会放他走的。“”

  腊月初, 金文焕三十余年丞相生涯间,所犯百余条罪状悉数列出,参与大小官吏上千, 皆结党营私, 贪墨横行, 上辜皇恩, 下负百姓,可谓罄竹难书。

  其中, 金文焕一手栽培的学生,阡州知州罗彬, 更是贪赃枉法到极点。一者,罗彬在任职其间, 公帑私用、卖官鬻爵、广制冤案等已是常态, 手下也多上行下效, 致使阡州虽富饶之地, 却屡有百姓冒死上京告状, 民生艰难;二者,罗彬与阡州商贾徐文袁合作, 官商勾结, 竟以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等丧尽天良的行径大肆敛财, 导致民怨纷起,却碍于金文焕, 朝中无人胆敢奏报;三者,罗彬为图私利,在开辟从中原至西戎间商道时, 特设承影镖局, 然后背后做局, 同沙漠贼寇勾结,以此谋取往来商贾的钱财分赃,并大肆于边界进行朝廷严禁的盐铁交易,视大楚法纲为无物,造成不可估量的军济影响。

  当三司将卷宗呈给元景帝时,引得龙颜大怒,百官噤若寒蝉。

  次日,金文焕便被赐鸩酒一杯,自尽于大理寺。此后不出半月,涉及官员皆受其罚,枭首官员总计一百三十五人,连坐谪官贬奴流放者则不计其数。

  至此,金文焕一党彻底退出帝都棋局。

  此外,宋氏之前的谋反案随其他诸罪一起彻底定论,再无掀起风浪的可能,此外,跟随宋氏起兵,于清平宫扑杀元景帝的一众将领官兵尽皆处死。

  宋氏,作为帝都四大世家之一,在历经两百余年风光后,最后迎来了作茧自缚的结局。

  腊月二十,整个帝都依旧笼罩在不安之中,一时间人人自危,毕竟冯太后失踪,很多事都尚未尘埃落地。

  直到二十一早朝,元景帝颁布了一道大赦天下的旨意,以示浩荡龙恩,广安民心。

  所有人这才得以松了口气,帝都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热闹喧嚣。

  腊月二十七,元景帝硬撑着上完了年前最后一个早朝,接受百官新年贺表,并不谈政事。

  待散朝,一直有所担忧的苏洛屿单独留下,想要亲自面见元景帝,但却被拒之门外,只得转身回府。

  半道上,苏洛屿见街衢上小贩正叫卖蜜饯,便仔细挑了些带上。

  虽然,府中那位至今并没动过自己买的那些蜜饯糕点,都堆在一旁堆成小山了。

  “哥,你回来啦!”

  九妹着一身喜庆棉服,早早候在府门等苏洛屿下朝。

  苏洛屿本来边走边想着事,闻言抬头看向九妹,不由微笑点头,抬手将一包蜜饯递给九妹,道:“这份是你的。”

  九妹欣然笑纳,又瞥了眼苏洛屿另一只手上的那包,嫌弃直言:“哥,兄长现在不吃这些了,你还不如买点别的博美人一笑,别老这么死板啊。”

  苏洛屿摇摇头,道:“他不吃不是因为不喜欢,只是因为是我送的。”

  九妹哎呀一声:“怎么会呢?哥你都不登基的,已经证明自己了嘛,再说了,那个孟怀晋都露出狐狸尾巴了,兄长又不傻,不会看不出来端倪。”

  端倪?

  或许看出来了吧,但是过去的欺骗是真,加上曲家冤案多半与宸王府有关,他怎么肯原谅自己?

  就如他所言,如今待在帅府完全是自己勉强和坚持的结果,还没对自己对手,完全是因为还没有机会。

  “九妹,你说过去发生的事,真的能做到一点蛛丝马迹都留不下吗?”

  苏洛屿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极,突然发问。

  九妹闻言正要揶揄,但见苏洛屿虽面上不显,眼底却漏了几丝忧愁,愣了下,道:“飞鸿雪泥,但凡发生过的事,怎么会留不下痕迹?”

  苏洛屿点头,若有所思,末了又想起别的,问:“阿城答应同我们过年了吗?”

  九妹摇头,露出一张苦瓜脸来:“哥,我真的努力过了,但无论是苦肉计,还是别的,统统都没用。”

  苏洛屿并不意外,默了默,只道:“那便随他开心,你我兄妹二人同过吧。”

  九妹点了下头,随即又摇了下头,道:“其实还有一个不管兄长愿不愿意,我们都可以一起过年,还不会惹兄长不高兴的法子。”

  苏洛屿眉头一挑,心头一喜,道:“愿闻其详。”

  年关总是意味着团圆和丰收,虽然大楚任旧是一副烂摊子,但人总是要对未来有些希冀的,更何况才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腊月二十九,宫里传出今年提前解除宵禁的旨意,四衢八街繁华鼎沸,连同向来寂静的镇远帅府都嗅到了其中不可挡的热闹。

  九妹作为府中唯一一个上心的人,忙里忙外不亦乐乎,还时时提醒自家老哥按计划好生准备。

  至于曲斯远,则一直待在小院养病,不怎么说话,总是静静的,也从不让负责看守的侍卫黑骑为难,好似整个大楚最好看守的人

  ——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他越是这样,外面的诸人则越是警惕,尤其是黑骑中知道曲斯远是寒虓的人。

  “二十九。”

  夜晚,曲斯远靠在窗棂上,遥遥看着远处灯火辉煌,嘴里喃喃念叨,手中则仔细擦拭着软剑。

  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略过层层看守,短暂地出去过三次,摸清了十三关押的地方。

  毕竟,天下并内有能够真正关押住他的地方。

  但独行容易,如何携带重伤的十三离开镇远帅府,却是个大问题,而且这也是苏洛屿为什么会把十三关押在帅府的原因,他一日既往地善于揣度人心,懂得如何把控自己,让自己甘愿留下来。

  只可惜,有时候困境也会是契机,如果不是苏洛屿这么做,他去三司的地方捞人可没这么容易。

  所以现在,他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他带十三悄无声息离开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正是腊月三十,除夕夜,万家团圆、热闹鼎沸之时。

  曲斯远突然想起什么,擦剑的手一顿,转身走到桌子前,伸手从里面摸出颗蜜饯,塞进嘴里含住,任香甜缠绕齿间。

  至此,桌上每一盒蜜饯便都被偷摸摸拿了一颗,但也仅仅只拿一颗,根本不会有人瞧出不对。

  一夜无眠。

  翌日,小院外天不亮便有人开始洒扫,隐约有熟悉的声音说话,细听是在含笑催促。

  曲斯远沿着柱子攀上房檐,果真看到了小院外的苏洛屿和九妹,九妹正扯着苏洛屿衣角往这边来,苏洛屿则是一身月白锦袍,手上端着把琴。

  恰逢北风扑来,吹得衣袍随风猎猎飞扬,更添风流俊逸。

  看来,计划得提前了。

  曲斯远又看了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快速摸下来,到房间拿上软剑缠到腰间,并将之前准备好的药丸等物带好。

  “我都快记不清,哥上次是什么时候弹琴了。”九妹上下打量着今天格外赏心悦目的老哥,摇头晃脑道,“为博美人一笑,抚琴风雪间,该是多么动人的佳话!”

  苏洛屿指腹摩挲着年岁已长的琴身,笑笑没说话,于小院前的簟席坐下,并摆正瑶琴。

  只闻簌簌风雪中,悠扬琴音如清冽泉水流淌而来,贴在耳畔缠绵,令人心旷而神怡,不觉沉溺其中。

  曲斯远曾听九妹说过,苏洛屿在北境带兵打仗时,每逢胜利,便会于大营中亲自抚琴,何等意气,而将士们觥筹交错,只要闻音皆会不自主屏息聆听,只觉天籁,更添敬佩,往往通宵达旦,帅将兵士皆尽兴而止。

  不过,在阡州时,他很少听得苏洛屿弹琴。

  可惜曲斯远此番已经整装待发,刻不容缓,只能审时度势地按照计划继续行事。

  “王爷门外何故弹奏?”曲斯远问。

  苏洛屿指间不停,只道:“新得一曲,想要奏与阿城一闻。”

  曲斯远语气淡淡的:“我不懂琴,王爷只怕是在对牛弹琴。”

  苏洛屿微微一笑,道:“寒虓十七位,曾任太常寺少卿,怎么会不懂琴乐?不过是我琴艺不精,不能入阿城耳罢了。”

  曲斯远嗤笑一声:“随便王爷臆测,不过王爷怕是坚持弹到天黑都无用,何必坚持?”

  苏洛屿闻言抬头看向院门,声音温柔而固执:“如此,那我便先弹到天黑,以示诚意。”

  一旁九妹闻言,先是一惊,不由想起之前苏洛屿嘲笑礼部侍郎家公子为等候佳人,在花楼下冒雨站了一宿。

  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九妹忍不住给自家老哥竖了拇指。

  “王爷千金之躯,还是不要逞强,要是冻着冷着,我可担罪不起。”门内曲斯远声音依旧淡淡的,但话语间无不是对苏洛屿的话表示怀疑。

  苏洛屿微微蹙眉,指间琴音倒是舒缓有度,从不乱节奏。

  连九妹听这话都起了胜负欲,冲门内喊:“兄长,如果我哥真弹到天黑,你就和我们一起过年如何?我数三,你不说话就代表同意了啊,一,二,三!好,你同意啦,决不能反悔啊!”然后低声嘱咐,“哥,才弹几个时辰琴而已,这不比战场厮杀简单?我陪你!我就不信兄长到时候能反悔!”

  对于九妹自行敲定的打赌,苏洛屿无奈笑笑,但也觉得无妨,便点头同意,同时看了眼院门,指间琴音不绝。

  而院门内,在九妹数到一时,曲斯远已经悄然离开,到了小院后方一颗梅树前,然后双手抱住拔起,露出下面暗道来。

  镇远帅府,早在大楚开国前便已建造,其间历经多位主子,密室暗道诸多,侥是苏洛屿手下人仔细,也难免有疏漏之处。

  而这颗梅树下的暗道,便是疏漏之处,至于缘由,则是苏洛屿爱梅惜梅,不忍破坏。

  曲斯远不由想起之前在阡州,自己用药不小心浇死了兰花,苏洛屿后来偷偷想尽办法,还是救了回来。

  有时候,苏洛屿并不像一个武将,也不像一个政客。

  曲斯远纵身跳进暗道,然后又将梅树拉了回来,快步朝东侧而去。

  不多时,便有潜藏的黑骑察觉不对,从旁的阁楼下来,到苏洛屿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苏洛屿皱起眉头,目光变冷,抚琴的手也终于顿住。

  九妹察觉到不对,问:“哥,怎么了?”

  苏洛屿却又突然笑了,只是眉眼间没有半点笑意。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呢?”

  苏洛屿抚摸着琴身,动作就像是在抚剑。

  “假以时日,我必定查清当年旧案,还曲家清白。”

  “可是,他终究还是不信我,还是走了。”

  铮的一声,琴弦断裂,划破苏洛屿指腹,九妹惊呼一声,但苏洛屿却浑然不觉,握住的拳头攥得更紧,眼角泛红,眸中显出几分偏执来。

  “哥!”

  “我绝不会放他走的,就算他恨我,恨到要杀了我也不行。”

  “绝不!”

  作者有话说:

  黑骑,一个令主帅十分放心的存在,大楚质量,值得信赖!

  柿子:见本王老婆者,速告之,赏黄金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