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温黎起床后发现李拂晓发了烧。
他把人送去诊所挂上吊针,给饭店的老板说明了情况,等到李拂晓稍微有了点精神,这才急急忙忙跑去学校。
照顾病号的感觉不怎么好,温黎在大冬天热出一身汗。
他卡着点到校,走廊里都没人了。
本以为要被许老师教训,结果却差点在教室后门和正准备出来的朱老师撞了个正着。
“朱、朱老师?”
温黎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班级标牌,是二班没错。
疑问还没问出口,朱老师一改平日里的沉稳镇定,握着温黎的手臂把人拉出了教室。
他甚至来不及把人带去办公室,就这么在走廊里直接问道:“李言风怎么回事?”
温黎一懵:“他怎么了?”
朱老师眉头紧拧:“他要退学。”
温黎简直是懵着过得早上四节课。
李言风那边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一副与世隔绝心意已定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年级前三,小破一中难得一遇的重本的苗子,别说是温黎和朱老师了,就连年级主任都下场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魏振国。
可是不应该啊,魏伯前一段时间不还让李言风好好学习吗?
到底怎么回事?
放了学,他连书本都没收拾,直接窜出了教室。
到车厂时,李言风正在和几人一起搬轮胎。
温黎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李言风的身边:“你在干什么?!”
李言风顿了顿,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到来,他就事论事,听不出这话外之音:“搬货。”
那是之前魏振国的订单,客人选好的货,他进回来要换的,只是中途被意外耽搁,以至于客人换了店家,他们得把货再给退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温黎瞬间红了眼,“我听朱老师说你要退学,你退什么学?”
他的音量有些大了,听得一旁工人频频回头。
李言风微一抿唇:“你等一会。”
温黎被这几个字晾在一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李言风把所有的轮胎都搬上货车,这才摘了手上的尼龙手套往店里走去。
“进来坐。”
“我不坐!”温黎大步追上去,“李言风你怎么回事?你不会是认真吧?”
李言风把手套扔在操作台上,垂着眸,没有去看温黎的眼睛:“嗯。”
“你疯了?!”温黎几乎是不受控地大叫起来,“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现在退学,你是不是疯了!”
李言风并不反驳,也没回应。
他拿起跳了闸的烧水壶,把水倒进一旁的水瓶里。
“李言风!”温黎急得快掉眼泪,“李言风我在跟你说话!”
李言风倒完水,把木塞塞上。
烧水壶硌在台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李言风浅浅呼了口气,转身对温黎道:“我已经决定了。”
温黎愣愣地杵在原地。
李言风拎过水瓶,进了屋。
魏振国眯着眼睛,似乎还没睡醒:“把我门带上。”
李言风应了一声,给床头的保温杯里续上热水,临走前把门关上了。
“魏伯!”温黎直接就要往里进,“魏伯!是不是你让李言风退学的?你为什么啊?他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温黎,”李言风拦住他,低声道,“别吵。”
可温黎充耳不闻,只想着进屋和魏振国好好说道一番。
没办法,李言风只好又把人给囫囵抱起来往外走。
“你放开我!”温黎推着李言风的肩头,奋力挣扎着,“我要跟魏伯说话,是不是他让你退学的?!”
“温黎!”李言风陡然加重了语气,温黎整个人一抖,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还被抱着,这两个字就像是炸在耳边一样,听着生疼生疼。
李言风从没对他讲话这么大声过。
“别闹了。”
闹?他是在闹吗?
温黎被李言风放开,人也稍微冷静了下来:“是魏伯让你退学的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原因。
“不是,”李言风回答,“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温黎摇了摇头,不能理解:“你上学不能照顾他吗?你要怕照顾不过来,我也可以帮你照顾啊,为什么一定要退学照顾呢?”
“车厂总要有人。”
“为什么就总要有人?!我们高考之后干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就现在一定要有人?”
两人根本不是一个频道,再怎么说也说不通。
“温黎。”李言风耐着性子,“我需要钱,师父后续的康复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
温黎短暂的思考几秒,他吸了下鼻子,慌里慌张地说:“这些我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还有许老师和朱老师,他们也都会帮我们。你就算为了钱,有一个好的学历以后赚的也多呀!”
“我等不到。”
温黎被这几句话噎得难受,可有的确没有什么能有效劝诫的办法。
他病急乱投医,甚至搬出了朱老师企图道德绑架。
李言风:“他上午来过了。”
温黎呼吸一窒。
朱老师都来过了,李言风还是这个态度……
就连朱老师都没办法了吗?
两人对视片刻,李言风率先收回目光。
“就这样吧。”
李言风几乎油盐不进,温黎说得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他想越过李言风去找魏振国,可对方像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干脆大门紧闭,压根不见客。
温黎最后是揣着一肚子气走的,他快气疯了,甚至像个小孩似的威胁。
“你要是退学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把话说完扭头就走,看似十分强势其实屁用没有。
李言风的态度坚决到不愿多说,温黎自己心里清楚,对方认定的事大概是没法儿劝动。
可是这不行。
怎么都不行。
高中辍学也就是个初中文凭,在现在这个社会,初中文凭能干什么?
更别提李言风那么优秀的成绩,不考个重本他都觉得可惜。
得想个办法。
温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时间还有,得好好想个办法。
他闷着头回了家,屋里静悄悄地,不像有人。
温黎去了厨房,李拂晓没给他留饭,便自己煮了点面条,打算随便应付。
抽油烟机嗡嗡想着,锅里的水嘟嘟冒泡。
下进去第一把挂面时,温黎突然想到,李拂晓还在病着。
她去上班了吗?
还是在诊所里?
随便用筷子打散面条,温黎盖上锅盖,去了趟主卧。
出乎意料的是,李拂晓正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满脸通红。
温黎一下慌了神,忙不迭地伸手在她额上一摸,烫得吓人。
“妈!”
他猛地缩回手指,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随后,又急急跑去卫生间,湿了毛巾给李拂晓擦掉脸上的汗。
厨房的面条还在煮着,温黎半道上想起来,又去把火关掉。
他来不及吃午饭,找了件衣服胡乱给李拂晓胡乱套上,再一次背去了诊所。
诊所的护士看见温黎,等不及似的开口跟他抱怨。
李拂晓早上打完一瓶水就要回家,退烧药都没拿,根本不听劝。
现在烧得更厉害了,又回来了,何必呢。
温黎抿着唇不说话,他心里隐约明白,李拂晓可能就是舍不得钱罢了。
早上他光去操心李言风的事,自己妈妈还病着,他竟然给忘了。
愧疚一窝蜂地涌上心头,快要把温黎淹没。
他坐在李拂晓的床边,看着护士重新给他扎上吊针,轻声道:“这次我看着她。”
李拂晓睡了一下午,烧也逐渐退了下来。
温黎已经有预感自己会紧接着生病,在诊所猛灌热水。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雪上的霜太多太多,温黎就这么抱着保温杯,熬了一下午,体温正常的离开了。
回到家,他先把李拂晓安置好,再忙着去打水,好让她擦擦身子换衣服。
李拂晓浑身没劲,但总算是醒过来能动弹。
她搭着睫毛,看温黎递过来的毛巾,没有接。
“你还知道有个妈。”
李拂晓的声音哑得刺耳,听得温黎低了头。
“对不起,我……”
想解释一下李言风那边的事,但又觉得说出来李拂晓可能更糟心,干脆就给咽了回去。
“随便吧,”李拂晓侧过身,把脸埋得很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晚,温黎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他来来回回地想李拂晓的话,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半夜起身,上厕所顺便去主卧看了眼。
门半掩着,李拂晓没睡,正坐在床边盯着窗外发呆。
分明是夜里,却穿得正式。
衣服裤子一件不少,甚至连鞋子都摆在床边。
窗子开了一半,夜风宛如阴暗的鬼魅,撩起窗帘尾端,在屋内留下蔓延开来的痕迹。
一股诡异的冷意顺着温黎的脚底窜上天灵盖。
他几乎是没经过大脑反应,几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了李拂晓的胳膊。
“妈。”
声带振动,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你在干什么?”
李拂晓转身看着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聚了好一会儿,这才把焦距定在了温黎的脸上。
看了会儿,李拂晓依旧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抬手,把温黎握着她的手拂开。
温黎又往她身前走了一步,关掉那扇呼呼漏风的窗。
他转身,站在李拂晓面前。
李拂晓一直低着头,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那股萦绕在温黎心头的冷意并没有消失,甚至越发明显。
他有些害怕,蹲下身来,抖着指尖想去触碰李拂晓的手指。
“妈……”
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李拂晓却收了手,抱住自己的双臂。
温黎走的动作一僵,片刻后才蜷起指尖,讪讪地收回来。
茫然到不知所措,他一时间就连呼吸都乱了。
“妈,我、我错了。”
胡乱地道着歉,也不知道为什么。
心底不断溢出恐慌,大股大股地上涌,淹到喉咙,浸湿瞳孔。
“妈……”
温黎再一次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说着,整个人混乱到有些错乱。
“李言风突然说要退学,我实在是有点担心,还有魏伯的事,他出院了,但是后续需要很多的钱,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
温黎哽咽到说不下去,停顿了些时间,短暂地稳定了情绪,又接着说。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也很想过快一点,想快点高考,就可以帮你们,让你们别那么辛苦。”
他想照顾的人太多了,李拂晓、魏振国、李言风。
甚至于老家的姥姥,还有压根不需要他照顾的舅舅。
可是他一个都没照顾到。
“对不起,”温黎忍住喉间翻涌着的哽咽,“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
“但是妈妈,你能不能再等等我。只要半年就好,求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