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逐风【完结】>第27章

  温黎不可能一直呆在医院里,李拂晓更不可能一根绳子把人绑在身上。

  医生前脚查完,温黎后脚就收拾着回了家。

  脚步虚浮地走回卧室,在枕头下找到手机,先给魏伯打了个电话。

  温黎还有点低烧,走几步就喘,忙音响了几声,他暂时缓了口气。

  李言风不在车厂,也没去何广源那儿,说是有事,具体什么事不清楚。

  这么多年,魏振国对李言风一直都挺散养的,除了实在没地儿落脚了给个地方睡觉,其他什么事一律不管,全靠自觉。

  李言风这么多年没有长歪纯靠温黎拉扯,不然车厂那儿又抽烟又喝酒的,指不定把小孩带坏。

  挂了电话,温黎有些茫然。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他抬眼看去,李拂晓正倚着门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李拂晓其实都还没有完全康复。

  温黎放下手机,站起来,侧身让出床铺:“妈。”

  李拂晓没有动作,她就这么原地站着,看着温黎,像是仔仔细细审视着他的每一根头发。

  “我不让你找他,你当耳旁风。”李拂晓淡淡道。

  温黎抿了下唇,垂下目光。

  他以为李拂晓会像之前那样爆发,歇斯底里的咆哮,心里已经做好不对着干,也不生气的准备,却意外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尖叫。

  “你都在干些什么啊?”李拂晓哽咽着问他,“你以前很乖的,听妈妈话好不好?”

  温黎怔怔地抬头,隔着满眶热泪,他接不住李拂晓的目光。

  “妈妈尽快把婚离了,以后就在家里,不走了,”李拂晓低头抹掉自己的眼泪,抽了几下鼻子,重新看向温黎,“小黎,就这样吧。”

  每个小孩都会有个小名,温黎也有。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姥姥会喊他,小黎,黎黎,很普通的小名,没什么特色。

  李拂晓不怎么爱这么叫温黎,温黎记得好像只有在自己生病时,李拂晓哄他睡觉的时候听过几次。

  模模糊糊的,听见了就会心安许多。

  后来温黎长大了,李拂晓更是没喊过。

  她每次喊温黎都连名带姓地喊,至于李言风,翻个白眼,差不多就知道指的是谁。

  所以,这一声“小黎”仿佛在尘封的记忆中蓦地掀开一个角落,上面落下的浮灰呛得温黎鼻根一酸。

  李拂晓太累了,几句话耗费完她所有的精力。

  倚着门框,看着曾经那么瘦弱的孩子已经比自己还高,那一瞬间她的心底也产生了某种深深的无力感。

  或许这时她还可以为之抗衡,可等到一年后温黎成年,小鹰扎起了翅膀,就不会窝在巢里。

  她管不住的。

  “正常点,”李拂晓闭上眼,恳求道,“妈求你,正常点就好。”

  当天下午,李言风回了车厂。

  不知道去哪了,跟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修车。

  魏振国觉得这孩子神情不对:“跑哪野了?”

  李言风没吭声,魏振国气得用螺丝钉砸他。

  “出去一趟哑巴了?温黎找你呢!”

  李言风这才稍稍停了手上的活:“我给他打个电话。”

  接到李言风电话时,温黎还没从李拂晓的恳求,以及那声“小黎”中缓过神来。

  他不知道怎么选择,是拉着李言风和李拂晓抗争到底,还是就这样…默许着他人已经安排好的进程。

  换做以前,他肯定选择前者。

  只是出了上次的变故,他有点不敢了。

  然而,正当他纠结焦虑之时,有人给他做出了选择。

  魏伯身体突然不适,李言风暂时过去照顾。

  温黎不疑有他,甚至还在某一瞬间有过暗暗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可以因为突然的事故暂时逃避这个两难的境地,也没人怨他。

  这个想法的冒出,让温黎觉得自己仿佛阴沟里的老鼠,他犹豫不决,左右难舍。

  自己没有如最先所预设那样果断决绝,让温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入了夜,房间只他一人。

  他忽而坐起,看了眼时间,麻溜地下了床。

  出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没有惊醒主卧的李拂晓。

  温黎一路小跑,在盛夏的夜里往车厂跑去。

  路边的烧烤摊热闹非凡,结束了考试的高三生肆意言笑,灯火通明。

  时间催着他往前走,温黎频频回头,看着那一桌桌长他一岁的少年。

  片刻后,他又收回目光,低头一点一点计算着自己在南淮的日子。

  李言风还会跟他考一所大学吗?

  他曾经无比期待的夏天,会不会让他们彻底分开?

  他

  们或许需要见上一面。

  即便是最糟的情况,也得听李言风亲口去说。

  没什么不敢的。

  温黎心脏“砰砰”直跳,连带着呼吸一起吵着耳膜。

  他穿过马路街口,转进羊肠小道。

  远远看见路边那晦朔难辨的路灯,魏伯的车厂就在对面。

  他急匆匆地过去,脚步踏得结实。

  心里想着魏伯生病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拎箱牛奶,或一些水果。

  时间来不及了,他可以和李言风一起去买。

  转过一个墙角,脚步戛然而止。

  车厂外停着几辆越野车,魏振国满手黑色的机油,正赤/裸着肩背,大剌剌地站在车头和车主讲话。

  内容涉及到一些修车的专业术语,温黎没听太懂。

  他在旁边站了会儿,没见着李言风。

  等到几分钟后魏振国闲下来,温黎这才上前询问:“魏伯,李言风呢?”

  魏振国正用抹布擦着手,听这话抬了抬头:“我怎么知道?”

  温黎微愣:“他说你……”

  话只说一半,又被重新咽回去。

  温黎大概是明白了什么,支支吾吾敷衍过去,没再多说。

  魏振国不像生病的样子,最起码,生的不是什么大病,也不至于让搬过来照顾。

  很明显,李言风在躲着他。

  温黎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给何广源打了通电话,李言风也不在那边。

  突如其来的心慌,他甚至都想去隔壁敲开李拂晓的门好好问一问,只是最终他还是停在了客厅。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再转身回房。

  一夜未眠。

  隔天天还没亮,温黎早早起来,赶着去学校。

  装模做样地拿了本书在走廊,等到早自习的上课铃响,也没见着李言风的身影。

  他去一班溜了一圈,李言风座位是空的。

  “温黎?”朱老师用书本点了下他的肩头,“上课了,怎么还不去教室?”

  温黎慌里慌张地回头:“朱老师,李言风他——”

  说来也巧,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他看见了朱老师身后的李言风。

  温黎整个人一顿,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李、李言风?”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

  他如往常般穿了件黑色的短袖,偏过脸能看见高挺的鼻梁。

  颧骨处似乎又不正常的血痕,李言风侧身避开温黎的目光,跟着朱老师走进班里。

  “温黎?”许老师也在二班门口喊他,“回来上课了。”

  一节早自习上的浑浑噩噩,下课铃一响,温黎就又跑去一班后门。

  只是这次,他看见纪知雪站在李言风的桌边,微微躬身,似乎正查看着他脸上的伤痕。

  温黎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和突然转身的纪知雪对上目光。

  对方十分兴奋地“哎”了一声,但似乎是碍于身边同学,又很快收敛了音量。

  她小跑着过来,站在门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李言风脸上怎么回事啊?和人打架了?”

  温黎慢半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纪知雪惊讶道,“干部犯错罪加一等,看我不狠狠记他一笔。”

  温黎动了动唇:“别……”

  “你当真啦?”纪知雪连连摆手,“开玩笑的,不过我准备去校医院拿点碘伏过来,一起吗?”

  温黎依旧只是摇头,纪知雪还想追问,他却忙不迭地转身,匆忙走回自己的教室。

  早自习后的课间很短,温黎一去一回,屁股刚挨着板凳,上课铃就响了。

  同桌看他神色不对,敏锐地凑上前来:“你还好吧?”

  温黎胡乱“嗯”了一声,翻开下节课的课本。

  他在一半后门站了半天,纪知雪都过来了,李言风不可能不知道。

  以往温黎过去,李言风怎么都是主动出来见他的,怎么今天就……

  还有,李言风昨天到底去哪了?

  这些问题如乱麻般搅在他的脑袋里,本想问问清楚,结果却越理越乱。

  是不是不想见他?

  说不出口,所以用这种别扭的借口来搪塞他。

  温黎一想到就心疼得没法儿呼吸,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次次的失落而归耗尽了他的勇气,无数的明示暗示让他不得不把事情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分明前一阵子他才决定离李言风远一些,可当对方真的开始避让时,他却心慌到不知所措。

  整个上午,温黎伏在桌上,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

  这种状态对一个准高三生是比较致命的,他心里明白,就是控制不住。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温黎闷在原位,等最初放学的人流散进,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从窗口往下看去。

  梧桐茂盛,在阳光下摇曳着宽大的叶片。

  树下偶尔走过几个学生,除此之外就只剩绿化带里零散的草木。

  李言风没有等他。

  温黎给李言风找了借口,可能对方和自己一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

  只是一天、两天,整整一星期下来,依旧如此。

  两人心照不宣般地在彼此之间筑起高墙,李言风住在车厂,没再回家。

  “魏伯生病”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欺骗,谁读知道,却无人揭穿。

  他们缄默不语,岁月静好地继续每一天的日常。

  温黎被这股虚假的美好揉圆搓扁,努力保持着外表正常,但整个人已经乱成一团浆糊。

  一切都在变糟,只有李拂晓在慢慢变好。

  她前些天把婚离了,过程流畅到让温黎诧异。

  李拂晓的身体逐渐恢复,已经可以收拾家里,做做家务。

  阳台上又晾起了衣服,厨房的油烟机嗡嗡作响。

  唯一能安抚他的,也就只剩每次放学回家后桌上做好的饭菜。

  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好像生活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正轨。

  可是不应该这样的。

  “李言风去找他了吗?”温黎冷不丁问道。

  李拂晓猛一抬眼,呼吸一窒:“什么?”

  “不然你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婚了?”

  温黎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身边的那些反常都是有联系的。

  那一天的不知所踪,还有隔天清晨脸上的伤口,时间线串在一起,一切都说得通。

  李拂晓沉默片刻,并不否认。

  “可那又怎么样?温黎,这样不也挺好的吗?你还想干什么呢?”

  温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他垂了眸,喉结上下一滚,点了下头。

  “不想干什么。”

  和李拂晓把话说开了,温黎心里也稍微好受一点。

  最起码李言风临走前还惦记着自己,并不是最坏的预想那样,带着十二万分的嫌恶。

  你还想干什么呢?

  李拂晓的话一遍一遍回响在他的脑海里,这个问题的答案温黎也不清楚。

  他还想干什么呢?

  都这样了,自己和李言风之间还能怎么样呢?

  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相处是不可能了,以后…以后就更别想了。

  都说祸从口出,怎么当时火气上头不过脑子,搞成现在这样,彼此都尴尬。

  就这样了吗?

  还能怎么样呢?

  不被当成异类就已经非常难得了,还能指望李言风对自己有所回应吗?

  温黎低着头,踢开路上一颗石子。

  石子滴溜溜地滚远,撞在旁边的墙脚。

  有一道影子在转角处骤然出现,虚虚地被拉得老长,几乎要挨到温黎的脚边。

  “已经走了。”

  熟悉的声线听得温黎猛一抬头,窄窄的道路那边,李言风背着单肩背包,如往常那般握着自行车车把手。

  他手上正拿着手机,抬头看向温黎的那一瞬间,说出口的话也跟着顿了一下。

  “嗯,马上就到。”

  挂电话时,李言风的视线低垂,有片刻的躲闪。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去。

  “你、你买手机了。”温黎磕磕巴巴地说。

  李言风迎着他走近几步,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其他异样:“嗯。”

  温黎心里一个“咯噔”,总觉得只是简单的一问一答,却无形中在两人之间横下难以逾越的鸿沟。

  李言风买了手机?什么时候买的?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都能打电话了,也没告诉他号码。

  “你要去哪?”李言风停在温黎的侧前方。

  温黎慌乱地抬了头:“哦,随便逛逛。”

  他僵硬地转过身子,却又发现和李言风同路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早点回家。”

  温黎耷拉着脑袋:“嗯。”

  李言风没多说什么,当即推着车子就要离开。

  温黎看着对方走出去四五米远,又忍不住几步追上去。

  “你、你的电话号码…”

  他的手指勾住李言风的自行车后座,那个曾经属于他的位置。

  李言风回过头,报出一串数字。

  温黎低头存好,收起手机:“那…再见。”

  他上一次和李言风说再见,久远得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李言风只是应了一声,走得没有回头。

  温黎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重新打开手机,翻到李言风的那串号码。

  哦,不是幻觉。

  回到家,李拂晓问他去了哪。

  温黎愣怔一会儿,想要回答时对方已经回了卧室。

  老天爷多少有些缺心眼,让人们在合适的时机茫然,又在足够清醒后错过。

  那些没能问出口的问题,过了某个时间节点,就不需要答案了。

  温黎回到房间,坐在桌前打开手机。

  点开李言风的手机号,发过去一条信息。

  温黎:【你去何叔那儿了?】

  李言风平时生活娱乐活动匮乏,常去的地方除了学校就是车厂和物流市场。

  六月没几天就要放假了,温黎猜测李言风大概要去跟着何广源开货车。

  果然,对方回复过来:【嗯。】

  温黎不自觉弓了弓腰,李言风的冷淡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反复编辑着下一条信息,温黎小心翼翼,生怕祸从口出,再说些个什么狗屁东西。

  温黎:【去多久吗?】

  李言风:【一个月。】

  一个月。

  温黎顿了顿。

  他开始有些庆幸晚上闲的没事出去走了一圈,又恰巧撞见李言风正在通话,要来了电话号码。

  虽然之后或许也能从魏伯口中得知,但能被李言风亲口告知,都足以减少即将而来的分离焦虑。

  温黎:【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李言风:【可以。】

  对方恢复的很快,几乎像是同他一样握着手机等着回信。

  温黎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全都被这寥寥几条短信给牵引出来,没出息地落下几颗眼泪。

  温黎:【可以现在打吗?】

  信息发送过去,他紧张地用指尖反复按压手机边缘。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温黎懊悔于自己又说错话时,手机突然进来一条电话。

  他吓得一个哆嗦,双手一起捧起手机。

  李言风的声音像裹着沙砾一般,粗糙的刮过温黎的耳廓。

  “喂?”

  温黎嘴巴一瘪,险些哭出声音。

  他捂住话筒,深深吸了口气:“喂,李言风。”

  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能听见车来车往的笛声,还有在远处大声说话的人声。

  李言风似乎走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还不睡?”

  “就睡了,”温黎立刻踢了鞋子爬上床,“你已经走了吗?”

  李言风道:“没有,在上货。”

  “哦哦,那你忙,”温黎连忙道,“注意安全。”

  他觉得自己应该挂断电话,但又实在舍不得直接说出来。

  如果李言风要去忙的话应该会开口的,如果李言风开口的话——

  “吸喷雾了吗?”

  温黎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在瞬间定格,急急忙忙地回应着:“吸了,晚上出门前就吸过了。”

  平常的小事在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些距离,温黎把手机换了一个耳朵贴着,咬咬唇,问道:“李言风,你还会回来吗?”

  他紧张得手心出汗,听得话筒那边回答:“师父那边会有些忙。”

  温黎肩膀一塌,片刻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应允。

  他急急地吸了口气,又道:“其实那天,我、我跟我妈吵架了,说出来的话可能不是那个意思……”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东西,但说话总比不说好,他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可李言风却轻轻“嗯”一声:“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知道那个“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还是知道他这句话只是想要掩饰原来的含义?

  温黎自己都不知道。

  “那、那我们…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吗?”

  他干脆不再纠结,重新抛出去一个新的问题。

  李言风没有立刻回答,温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顺着话筒传递过来,像有了重量一般,压着他的心口,听得呼吸困难。

  李言风:“嗯。”

  那一瞬间仿佛心脏骤停,温黎再次开口,声音都有点发抖:“是、是好朋友吗?”

  “嗯,”李言风缓缓地舒了口气,把他的话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一遍,“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