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逐风【完结】>第23章

  温黎八岁时把李言风领回家,转眼间也快十年了。

  这十年里,李拂晓算是看着这两个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的。

  她需要上班,工作占据了她很大一部分时间。

  那时她分不出多少精力去照顾温黎,所以留下李言风,也是让温黎身边有个照应。

  温黎体弱,手脚暖不起来。

  每到冬天睡觉,都是李言风帮他捂着。

  有时李拂晓下了夜班回来,看俩小孩抱在一起已经睡着了,也会感觉一丝丝的安心。

  他们关系好,小时候不奇怪。

  小孩嘛,怎么黏糊都可以。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到如今快要成年依旧如此,两个大男孩就有些奇怪了。

  起初李拂晓没往其他方面想,就单纯的觉得这哥俩关系好。

  毕竟她就温黎这一个孩子,也没接触过兄弟间的相处。日子马马虎虎地往后过,顾不上太多。

  但慢慢的,她总莫名觉得别扭,觉得不对,觉得不应该。

  因为这哥俩关系有点儿太好了。

  青春期的小孩一天一个样,温黎和李言风竹节似的拔高,渐渐脱离幼态,那些过于频繁的肢体接触,就显得非常突兀。

  可李拂晓找不到头绪,只能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暂时堆积在心底。

  直到某天,她接触了一些从未了解过的新鲜事物。

  那种感觉,就像突然打通了五脏六腑,从前那些堆积如山的怪异感统统可以归结为一个比较客观的原因。

  只是那种情况对于李拂晓来说实在是太离经叛道。

  她不愿意往自己的孩子身上套,思来想去,也只是隐约怀疑。

  然而眼下,温黎给她的反应太剧烈了,那种错愕与慌乱,简直就是正中靶心才会出现的、不受控制的自然反应。

  她说对了,那些她不愿意细想、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都是真的。

  这无疑是一记比方才楼下争吵更重的打击,李拂晓在那一刻心如死灰。

  “滚,”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虚虚地抬手一指屋外,“滚出去…”

  温黎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卧室,呆呆地站在客厅,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抬头看了看玄关,房门紧闭,还好李言风不在。

  可是……

  他又回头看了眼卧室。

  可是李拂晓怎么就……

  剧烈的心跳疯狂敲打着他的耳膜,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发疯尖叫。

  温黎捂住耳朵,剧烈的吵闹中又混杂了凌乱的呼吸。

  他强撑着精神,脚步凌乱地走进自己卧室,拿过放在床头的喷雾深深吸了一口。

  呼吸不住地发抖,波浪线似的从喉咙里发出“嗡嗡”的颤声。

  温黎坐在床边愣好一会儿,回想着最近发生的所有,像这样抽丝剥茧般寻找出现问题的地方。

  李拂晓怎么看出来的?

  应该是他和李言风太亲密了。

  早该察觉的。

  温黎惊恐之余后悔不已。

  从高中、或者更早一点,当他身边有了正常且非常要好的同性朋友后,他就发现自己对待李言风是不一样的。

  有了对比,才有认知。

  只是温黎总想把这一点“不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一点点的侥幸,一点点的甜头,一旦尝到了,就不想放开。

  是他贪心太甚,还想要更久一些。

  “吱——”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门响,李拂晓从卧室里出来了。

  温黎攥紧了拳头,短短的指甲陷进掌心,也感觉不到疼。

  他站起身,脚步缓慢,走至门边。抬手扶住门框,像个罪犯一般等待着对方的审判。

  可李拂晓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随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拿过搁在餐凳上的挎包。

  她似乎很累,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缓慢,显得格外疲惫。

  额前的几缕碎发散了下来,像衰败下来的花蕊,枯瘦着在鼻尖悠悠的荡。

  这几年她苍老的厉害。

  不仅仅是容貌上的衰老,更是神态上的颓废。

  温黎不知道李拂晓经历了什么,但无论经历什么也不是自甘堕落的借口。

  她看着温黎,红肿的眼睛里带着怪异的笑:“瞧不起我?你真好笑。”

  “你花着我的钱,瞧不起我?”

  温黎声音沙哑:“我没有。”

  “那你瞧得起李言风吗?你花他的钱,你还……”

  李拂晓说到这顿了顿,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的好儿子,你可比我会多了。他还不知道呢吧?你可要保密啊,不然把人恶心走了,谁挣钱给你花呢?”

  温黎跑下楼时天已经全黑了。

  低功率的路灯悬于头顶,于地面印出一片小小的浅黄。

  温黎一脚踩中,肩头光亮一闪而过,在下一秒重新投进黑暗中去。

  他呼吸急促,牙齿打颤,“咯吱咯吱”,老鼠啃噬一般入侵大脑。

  眼前忽明忽暗,耳中一片嘈杂。

  头晕目眩,胃液上涌。

  他觉得恶心,不分方向地往前冲撞,在某一时刻被突然抓住手臂。

  “叮——”

  时间仿佛都停了下来。

  “温黎!”

  李言风音量略高,他很少有这样强烈的情绪。

  “怎么了?”

  温黎停顿一秒,突然发力,猛地甩开手臂。

  他连退几步,后背撞在了墙上,躬身干呕了几下,最后跌坐在地上,双臂抱膝,把脸埋进手臂之中。

  李言风蹲下身,连忙拿出随身带着的喷雾。

  只是手指刚触碰到温黎的肩头,他又惊恐地擦着地面,一连退开半步远。

  “别!”

  几下重重的喘息后,温黎将话补全:“别过来…”

  手指摸到实处,凹凸不平的砖墙让他稍微回神。

  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在李言风急切的讯问中,模糊的意识一点一点回笼。

  他抬头,视线定格于一处,焦距聚拢,开始重新接受这个世界。

  唇边放着喷雾,温黎张嘴,深深吸了一口。

  他闭上眼,缓慢吐息,也重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还好吗?”

  李言风的手指探去他的前额,被温黎偏头躲过。

  那几根指节在空中一顿,随后收了回来。

  “温黎。”

  温黎不敢抬眼,只是垂眸盯着地面上一个凸起的石子,轻轻“嗯”了一声。

  “能走吗?”李言风又问,“我背你。”

  “不用!”温黎几乎接着李言风的最后一个尾音,拒绝得有些急不可耐。

  两人皆是一愣,李言风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我没事…”温黎扶着身后的墙壁,强撑着站起了身,“我就是跟我妈、跟我妈吵了一架,没事的,没别的什么事。”

  他一再强调,反而有些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李言风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虚虚地扶着温黎,生怕他有什么不适。

  “没事,真的没事。”

  温黎推开李言风的手,指尖触碰温热的皮肤,他宛如被灼伤般猛地收回,捂在胸口不停搓揉。

  “你今天要不要先去魏伯那里?我妈她可能有点、有点不方便,我——”

  “温黎,”李言风扣住温黎的肩膀,低头逼近了些,“怎么了?”

  温黎猛地一怔,肩膀都跟着往里缩了几分。

  他直直地看着李言风的眼睛,那些慌乱得不着边际的话像一团能噎死人的馒头,顺着他的咽喉一点一点滑下去。

  “李言风……”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温黎苍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求求你,别问了……”

  当晚,温黎在魏伯那儿凑合了一夜。

  杂物间的小床并不暖和,薄薄一层垫被,不足以御寒。

  李言风皮糙肉厚,偶尔在这睡上一夜不怎么打紧。

  但换成温黎就哪哪都不太行。

  床板太硬被子太薄,李言风回了趟家,把厚被子直接抱了过来。

  温黎睡得很轻,一丁点声音都会被吵醒。

  他哭肿了眼睛,哑着声问李言风今天睡哪。

  李言风压根没考虑这个问题,因为照常来说自己应该和温黎睡在一起。

  但他明显感觉到了温黎的排斥,干脆从外面拎进来魏伯平时躺着的摇椅,拿了军大衣盖着,暂时凑合。

  三四月的天,冬天都还没走干净,这么睡上一夜能活把人冻死。

  温黎到底不忍让李言风受冻,抓着被子往床边挪了挪:“一起睡吧。”

  李言风也没推辞,把军大衣盖在被子上,挤在了温黎的身边。

  暖风扇就在旁边,暖黄色的光亮很足,照得李言风睡意全无。

  他朝温黎那边侧过身,还没彻底躺下,却见温黎也同样侧了身子,缩起肩膀背对着他。

  李言风动作一顿,随后替他将颈后的缝隙填上被子。

  没再说话,分享着一个枕头躺下。

  片刻后,温黎的声线混着浓浓的鼻音,像被装进罐子里似的,隔着层厚厚的水膜,听不真切。

  “你看到…看到我妈了吗?”

  李言风如实回答:“没有。”

  温黎浅浅呼了口气,“嗯”了一声,像只蜗牛一般,往被子里缩了缩。

  小床不堪重负,支架连接处发出“吱”一声磨人耳朵的声响。

  “她不在家?”

  “应该走了。”

  温黎抽了下鼻子,把脸埋得更深。

  李言风回去时屋里空空荡荡,他看了眼李拂晓的卧室,床上随意躺着几件衣服,应该是收拾过行李。

  李拂晓又走了。

  对于这个女人,李言风的感情非常复杂。

  他感激这个对方当初的收留,却又在日复一日尖锐的苛待中逐渐磨灭那份最初的善意。

  两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彼此默认着一种相处方法——互不打扰。

  就像系在绳子两端的铃铛,各忙各的事情。

  李拂晓上她的班,李言风上他的学。

  一个月的固定时间,李言风会交给李拂晓一些钱做伙食费,哪怕李拂晓压根做不了几顿饭。

  而温黎则是那根把他们系在一起的绳子——他需要李拂晓,也需要李言风。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生拼硬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家”。

  而作为家里唯一的成年人,李拂晓无疑是这个“家”的核心。

  李言风则更像是附属、是“非正规”,是“编外人员”。

  他被温黎这根线死死地系着,看起来既牢不可破,又摇摇欲坠。

  李言风有时会阴暗地想,如果这个女人彻底消失就好了。

  这个家里只剩他和温黎就好了。

  可时至今日,当看见李拂晓被人狼狈地拉扯时,他发现自己的良心还没彻底泯灭,第一反应是冲上前把人护在身后。

  到底是因为她是温黎的妈妈,还因为她是李拂晓,李言风也分辨不清。

  也懒得去分辨。

  一夜无眠。

  隔天五点,天还没亮,温黎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朝向,此刻正窝在李言风的怀里。

  取暖扇开了一夜,空气中充斥着干燥的温暖,以及李言风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们挨得很近——就像以往的无数次清晨醒来时那样的近。

  近到只需要稍稍抬一抬眼,就能感受到李言风的呼吸,看见他轻颤的睫毛,还有嘴唇干燥的纹路。

  大梦初醒,万物模糊。李拂晓刺耳的劝诫如同钢针一般,破天开地地扎进他的耳膜。

  阴冷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爬上发旋,温黎哆嗦着手臂想要推开对方。

  只是还没来得及使劲,就被突然攥住了手指。

  他被揽住后背,拥进了一个更暖的怀抱。

  李言风手上扯着被子,结结实实地裹住温黎:“时间还早。”

  被窝里的热气随着动作从两人的胸膛间往外溢出,像团暖云似的扑在温黎脸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下巴快要抵在李言风的锁骨,李言风垂眸看他,把略带胡渣的下颚隔着碎发贴在他的额前。

  他们挨得太近,呼吸绕在双方的口鼻之间。

  气息混杂缠绕,分不清谁比谁要更加热烈。

  小小的杂物间里满溢着浓浓暖意,像被褥触及皮肤一般,带着令人心安的舒适。

  温黎攥着李言风的衣摆,用力到指甲发白。

  可下一秒,李言风似有若无的触碰,脸颊仿佛无意识般的轻蹭,却又让他的手指蓦然放开。

  他闭上眼睛,任鼻腔酸涩,上涌大滴泪珠。

  “李言风…”

  他喊他的名字,喊得满是哭腔,鼻音呜哝。

  李言风抱紧温黎,那声应答几乎直接从心口隔着薄薄的意料传进他的耳朵。

  “嗯。”

  “李言风……”

  “嗯。”

  漫无目的地低喃,每次都会得到回应。

  温黎心口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他的手指绞紧胸前衣料,却能感受到热量随着呼吸不停往外流失。

  “李言风……”

  我该怎么办。

  平心而论,温黎不是个思想落后的小古板。

  从他意识到自己对李言风的感情发生转变时,并没有如眼下一般惊恐慌张。

  这的确不是一件很容易接受的事,温黎自己也否定过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这个意识一旦存在,后续所有起伏的心绪似乎都能与之挂钩。

  再怎么自欺欺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到了某个节点,破罐子破摔般接受现实。

  李言风很优秀,和这种人朝夕相处,喜欢上也不奇怪。

  温黎很会和自己和解,在隐藏情绪的同时也会偷偷索取。

  相拥而眠的夜晚,略微过界的触碰。

  他会借着弟弟的身份撒娇,坐在自行车后座时紧紧抱住李言风的后腰。

  温黎怀着仅自己可知的负罪感,宛如一个卑劣的小偷,私自割取李言风正常的生活,在脑海里加工炼化,最后变成一些暧昧不清的、不该存在的回忆。

  那是离经叛道的肖想,是不见天日的狂欢。

  是他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

  他懊恼过,自责过,在发泄之后不敢看李言风的眼睛。

  可他从未想过会在这些心情之前加上一个定语——恶心。

  李言风会恶心吗?

  他的那些…那些装聋作哑、明知故犯的靠近。

  会的吧。

  “对不起。”

  他的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后只凝成一句道歉。

  小声低喃,不断重复。

  “李言风,对不起。”

  李拂晓自那晚后又消失不见,李言风不知道她和温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自那天之后,温黎开始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这段距离并不是一下拉得很远,甚至在最初的几天,那些变化小到让李言风怀疑是不是自己多虑。

  “他只是心情不好”“最近不爱撒娇”“天气转暖睡觉不用焐手脚”。

  李言风替温黎找了很多借口,在每一次被避让后努力说服自己。

  然而,直到四月份的某一天,温黎坐在床上,突然提议:“我们分开睡吧。”

  李言风没有表态。

  “因为有点太热了。”温黎多余地解释着,“而且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睡很别扭吗?”

  李言风只是看他,看他因为不自在而躲闪的目光,在心虚的怂恿下节节败退。

  “李言风,我在跟你说话。”

  李言风面色发沉,盯着温黎的双眸如幽幽枯井,没有一丝光亮,漆黑且深不见底。

  半晌,他开口,一如空井回音,低哑沉闷:“我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