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昀是看着安楠躺下身后才离开的。
要不是怕坏了小公子的名声,宋景昀真想直接抱着他就不撒手了。
只是还没能高兴得了多久，陈朗又凑了过来，说道：“世子，那个叫刘二的，一炷香之前往三皇子马儿的粮草里加了点东西，我们的人已经看着了。”
“马拉回去了？”
“还没有。”陈朗环视了一圈周围，上前询问：“世子，是要将那批草处理了，还是将那刘二……”
“不。”好不容易遇到个机会，宋景昀自然想把萧荣往更深的沟里面踹，他沉着脸说道：“你去将此事同太子知会一声，我的马厩和萧荣的挨着近，到时候把草换过来。”
“可世子，这样能行么？换过来也不能说明是三皇子的人做的啊，到时候马儿要是出了问题，您有个闪失的话……”
宋景昀倒了杯茶往嘴里送了一口，这阵他也清醒了不少，说道：“谁都知道我和萧荣不对付，加上今日我同他辩了两句口舌，这害我的人就算找不着，别人也会猜忌他，难不成还能往太子身上猜？”
即便如此，陈朗仍旧担心：“可要是摔着您……”
马背上的事，宋景昀也说不准，可他不会因为这些就放过了收拾萧荣的机会，“能有什么？萧荣给自己的马下的药，还能摔死不成？照我说的下去办就是。”
陈朗拿他没法子，只能先下去知会太子那边。
可谁知这把萧荣往坑里推的事情，不光他宋景昀想做，萧延忍耐这个弟弟良久，现下也忍不住要动手了。
“你的意思是……太子让人把他的马和萧荣的换了个位置？”宋景昀都躺下了准备明日舍生取义了，听了陈朗的答复，又坐起身穿衣服，“我自去同太子说，他什么身份，怎可冒这种险？”
宋景昀伸手去拿外褂，陈朗却将他拦下了。
“你拦着我做什么？这是要替我拿主意了？”
陈朗：“奴才不敢。只是方才传话，太子让我回来告诉世子，此事是他与三皇子的恩怨，他不想您牵扯在其中，况且事出之后，他需要一个‘局外人’帮他料理周遭事物，这个人除了您，其余的他信不过。”
宋景昀稍顿，思虑片刻后又坐回床畔。
确实，他从马上摔下来和萧延从马上摔下来的意义太不相同了。他受伤，皇帝可能还估计颜面包庇萧荣一二，可要是储君受伤，这事就必然是皇帝眼里容不得的沙子。
此次围猎是太子置办，比起身带嫌疑束手束脚地行动，倒不如宋景昀这个局外人来做最有力的推手。
萧延在这些事上想得比他远得多。
陈朗：“世子，现下我们该当如何？”
宋景昀微微抬眸：“将那刘二给我看紧了，明日再加派些人手，保太子殿下周全，做三分真，造七分势就成。”
将一应事情都安排了下去，宋景昀这才躺下歇息，要说好睡是不能了，他勉强歇了两三个时辰便起了身，在帐子里待不住，就去了别的地方晃悠。
昨日知道了太多的事，让他心里觉得乱糟糟的。
他并不认为自己像母亲葳蕤公主那样有本事，能跨马上阵，镇守一方国土。可是身为人子，他也总得想办法护住母亲拼死守护的家国才行。
那到底该如何……
不觉间宋景昀已经行至安楠的营帐之前，小公子今日起得早，正好挑了帘子出来，同他相视一笑。
“世子这么早么？”
“太子置办的围猎，我总不好睡到日上三竿，”宋景昀笑着上前，问安楠：“你呢？睡得可好？”
安楠看着他，大约是昨晚这个人说“信他”的缘故，他说了实话：“没睡好，我……有些认床，而且……”
小公子抬起手，将手腕的位置露出来一节，让宋景昀看见那个被蚊虫叮的小红点，“没想到这个季节就有蚊虫了，我没带药汁来，被咬了好几下。”
“我瞧瞧。”宋景昀很自然的把安楠的手托起来，不光是看他被咬了的那点皮肤，连带着指节，掌纹，也看得仔细。
“自己挠了？”宋景昀指腹抹过那片泛红的地方问道。
“恩，”安楠不自在，被他一碰也痒，不自觉想要收手，“忍不住。”
“别挠了。”宋景昀借势将安楠给拉到了身边来，把他的手攥在手心里就不放开了，转头对陈朗说：“去找些药来，再准备了吃食，去山坡那儿搭个架子放上。”
“是。”
陈朗先一步往前面去了，宋景昀没放开安楠，攥着他的手问：“走走么？前面那片山坡早上的景色很好。”
安楠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安静了片刻，他眸光微动，似乎是决定了什么，朝宋景昀站近了一步，用修长的手将他回握住了。
“好啊。”他乖乖答道。
两个人沐着光走在草地上，随从们都很自觉，跟的远远地。
这样手拉着手，他们俩即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又像是相濡以沫的一对璧人。
安楠悄声问他：“世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宋景昀没想到心思这么轻易地被安楠看穿，朗笑道：“怎么瞧出来的？”
“就是觉得你有，”安楠说：“方才一瞧见你就想问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差不多吧。”宋景昀停步，转身按着安楠的肩，“我就是突然想起我母亲，在想她当年在战场上那样英武果决，如果到了朝堂的话又该如何？”
“世子这是对于自己‘该怎么做’，有所困扰？”
宋景昀不否认：“是啊，云晚你懂我。”
安楠眉眼微挑，笑起来便让人觉得万分舒心：“大概，我并不能帮到世子什么。不过……”
他稍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从前和我说起过关于葳蕤公主的事，他说葳蕤公主一开始上战场也并非百战百胜，策略不周，手腕不及，都会让她自己处于险境，甚至于随从下属要牺牲性命去保全她。可是这些并没有阻止她成为大燕最英武善战的女将军，不是么？”
安楠缓缓抬臂，将手心覆盖在宋景昀手背上：“世子想要做什么，只管朝着目标去行动就好了，不管成功与否，不管他人认可与否，只要你付出了就不算辜负自己。我……我也会默默支持你的。”
“要是……”宋景昀看着安楠的眼睛，此刻想抱他吻他的念头相当强烈，他极力抑制住自己，问：“要是我做的是不好的事情呢？”
这话对方也曾问过他，他这样，算是明知故问了。
安楠微微别过头，似乎是从对方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说道：“我既信你，定不疑你。”
磨磨蹭蹭走到山坡间时，陈朗已经安排了人将东西准备齐全了。
在席棚之下坐了，晨间的光穿过云雾透进来，只照着二人的鞋履，倒是刚好。
安楠习惯先喝茶，趁着他喝茶这一阵，宋景昀接了陈朗递来的药，用药棉沾了给他擦手腕。
“这药你带着，止痒，也驱蚊虫的。”
“谢世子。”
“这有什么好谢的？”宋景昀又用两指沾了点药，抬手就往安楠脸侧递过去。
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加上伺候的人又站得近，安楠觉得有些害臊，一时就想躲。
这一躲，刚巧他的下颌就贴在了宋景昀的指尖上，这位世子爷便相当不规矩地沿着那条漂亮弧度往上抹，最后停在安楠的耳根处，在他耳垂的位置捏了捏。
年少的小公子并不禁逗，这样的亲昵动作让他的耳垂以及脸侧迅速地烧红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沾着水雾看着眼前人。
苦艾的味道钻进鼻腔，安楠想让这个人收手，却又不想，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宋景昀的轻佻动作只有陈朗扎扎实实看了个清楚，他一个奴才也没法归劝这位世子爷，自然只能默默抗下一切，对其余下人吩咐道：“都去远处候着，别搅扰了世子和小公子赏景。”
说罢，陈朗自己也站远了，免得影响祖宗发挥，施展拳脚。
宋景昀收了手,安楠脸上的红晕依旧消散不下去，带着点薄红的颜色，在宋景昀眼里竟比天边的晨光还要好看些。
宋景昀用手撑着下巴：“云晚，你是讨厌我这样？”
安楠抿着唇不答话，宋景昀就追问他：“那我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小公子听了这句仍旧不答，而是挪了一点身子，软声问了句：“世子，欺负我很有意思么？”
被占了便宜，说出来的话还这样乖，宋景昀对安楠这样子简直喜欢得不行。
他不犯浑了，把自己那张脸凑上去，“你这样好，我舍不得欺负你。我……”
要说承认错误，以后不做这种事儿了，对他宋景昀来说是不可能的。
那这种情形，对着这样单纯的小公子，就只能一股脑地哄：“我给云晚夹菜好不好？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安楠看着碗里的堆叠的膳食，又瞧了瞧宋景昀对他这般殷勤的样子，莫名地觉得高兴，便温声脱口道：“好……”
宋景昀听到他应，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又往安楠的碟子里夹了几块糕点，“再尝尝这个。”
“你别光顾我，你不吃么？”
安楠说着，自己也夹了道菜，小心放进了宋景昀碗里。
他这样做了，还抬头看身旁人的反应，那样子就像是在担心宋景昀会不喜欢。
看着碗里那道菜，宋景昀冷不丁地又想起来，从前在王府里，安楠为了就着他的脾气，用膳的时候都像个下人一样伺候他。
他会挑剔安楠夹的菜不合胃口，会冷着脸没事找事地罢筷子，也不知道金樽玉贵的小公子怎么受得了他那样，就该给他一巴掌吃点教训才对。
宋景昀拿着筷子将安楠夹的菜送进了嘴里，仔细咀嚼过后才舍得咽下，随后又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倒是云晚你，身形这样单薄，该多用些才是。”
“我……”
安楠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宋景昀又情真意切地说了句：“云晚，你待我真好。”
这话里像是藏了些别的情绪，像是后悔，又像是庆幸，安楠不知为何会这样想，他只得浅笑着，微微偏着头反问：“我有吗？”
“有。”宋景昀很笃定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