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离婚前夜>第二章

  秦折找上赵二,是在赵二准备和赵牧飞去德国签字离婚的前夜。

  赵二对这个被广告和杂志捧了两个月的年轻艺人到访并没有太多外露的情绪,听着他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只是低垂着头,眉眼平顺地给草稿上色。

  秦折两个月来都是被人围着捧着,竟然在他这里吃了瘪,脸上挂不住,踢了一脚颜料桶:“装什么装!你和哥哥离婚,能拖到现在那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他早在一年前就答应我了!”

  这话终于让平整得像一块玻璃的人枝开细长裂缝,他准备弯腰捡颜料的动作猛然一顿,眼睛只定定盯着画布上的一只墨绿蝴蝶。

  一年前,他和赵牧的婚姻还没有干枯到两相厌倦的地步,甚至是最饱满可口的时候。

  像只水蜜桃,粉嫩处栽着软软的绒毛。

  难道那也只是假象吗?

  恶心铺天盖地的抽打向赵二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抽得他手脚发麻。

  赵二脸色陡地一沉,握住画笔的手指骨节泛白,下逐客令:“出去。”

  秦折见他终于绷不住镇定自若的模样,禁不住半勾嘴角,抿起洋洋洒洒的得意,挑衅立在原地。

  赵二撂下画笔,起身亲自开门送客,仁至义尽。

  秦折孩子似的偏头看了他一阵,步子轻盈地舞到他身边,凑近他的耳朵,笑嘻嘻问:“哥哥在床上总爱叫我宝贝,他平时都是怎么叫你的?”

  赵二眼里缓慢地浸过一层寒意,退开半步,像被封存在冰里的干花,为了自愈,簇簇抽筋剥骨的疼痛碎成了渣,但是没有人愿意替他捂化禁锢着他的摄氏零度。

  既然没有阳光,那就待在阴沟里好了,赵二想,让潮湿提醒他,连面目丑陋的鬼披张人皮都想爬到他头上拉屎撒尿,语气倏地沉到谷底:“别给脸不要脸!”

  秦折被他突然的转变冻住,僵直着没回过神,

  赵二退去所有疏淡,直露锋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就凭赵牧睡了你几次,给了你几个广告?”

  秦折瞪大眼睛,气得发抖,眼睁睁看着赵牧的正室原配,这个只比他大三岁的男人,从温良小猫咪陡然抽身成难以捉摸的狐狸。

  “那些不过是赵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残渣,他给谁都可以,别以为自己多特别,什么时候你能当上赵太太,再来打我的脸。”赵二哂笑。

  “不过我想你也当不了赵太太,赵牧身边你这样的狂蜂烂蝶我收拾了不少。”赵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说点狠话真让人误会他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他一年前就答应你和我离婚了?撒谎也得动动脑子,不然怎么在你那个圈子混下去?没人能在赵牧身边待过三个月。”

  秦折能被他之前的话震住,但他最后几句自以为杀伤力巨大的胡言乱语恰恰就露了马脚。

  送秦折到赵牧身边的人说过,赵牧私生活最干净,私下里聚会连情人都不曾带一个,只有一个隐婚的赵太太,藏得严严实实,圈子里的人都没怎么见过,但两个人在春天的尾巴闹僵了,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机会不是可什么时候都有了,聪明人要懂得把握。

  看来是赵二被他唬住了,跟他这儿装腔作势。

  秦折回过味来,嘴角一扯,瞥到画室出口的楼梯,一把拖住了往回走的赵二。

  赵二冷不丁被他抓了手腕,胃里直顶出酸,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腻得他头皮发麻。

  眉上挂着冰渣,赵二甩开他,见他撇撇嘴向后两步,乖巧地倚在楼梯转角的栏杆上,露齿一笑,像在拍牙膏广告,傻乎乎的,根本看不出城府:“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

  赵二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刚要折身进画室,忽见他刷地抬手,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

  ——打得是真的狠,连赵二都怔住了,那声音极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房子里,清亮,丝毫不拖泥带水,红印瞬间清晰地浮在他年轻的脸上。

  赵二的画室离前宅偏远,在一座单独的楼,因为他爱清静,伺候他的人守在屋外的花房里,接到信号才会进来问他的需要。

  听到屋里一声脆响,守宅人眉头一跳,冲进门去,正看见赵太太和赵先生的情人一起滚下楼梯。

  守宅人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见赵太太一头撞在栏杆上,昏死了过去。

  因这飞来横祸,赵二第二天没能如愿和赵牧飞去德国按计划离婚。

  当天晚上就躺进了周家医院里,一副病恹恹风一吹就要倒的破败模样。

  相比起赵二的伤势,秦折就轻得多,他只是脚被擦伤了一块皮,就抱着赵牧哭得稀里哗啦。

  秦折是天生的表演家,卿卿嘟囔是因为赵二心眼太小,嫉妒自己,恼羞成怒赶他出画室,还打了他一个巴掌,哥哥,逼不得已折儿才和他辩了两句,最后被他推下了楼梯。

  惹得赵牧连声哄他,抬着他的下巴吹肿起来的脸,深情款款的样子。

  赵二没存一点心思辩驳,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和赵牧离婚的时间——又要推迟了。

  他现在只想要离婚。

  秦折想起赵牧看见他脸上的巴掌时眼睛里闪过的暴怒,颇有些自得,在七月阳光结枝的下午,扬起下巴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到底是他赌赢了,赵牧是相信他的,赵二不过是失势的蚊子血,是赵牧手上的一抹脏。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刺他,刺出满身的血和伤,在墙上涂出张狂且瑰丽的画,因为他的背后有要和他离婚的赵牧撑腰。

  秦折有事没事就去赵二住的病房旋风一般连珠炮地攻击他,赵二偶尔回一两句,更多的时候不回,只低头沉在画册里。

  硝烟退散后,他成了被冷意蚕食得只剩下麻木的一具白骨,血肉尽销。

  赵牧好似很满意秦折的战功,捏捏他的脸,抱着他扬长而去。

  护士跟在他们身后,小心地推轮椅。

  秦折一连几天都去赵二的病房招摇,到第四天的时候,发现赵二病床前多了个样貌清隽的少年。

  那少年十三四岁上下,身体正在拔节生长,眉目脱了稚气,衬衫挽到手肘,显得很精神,看见他,挺客气地偏头问:“秦折是吧?”

  秦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自顾自点头,懒懒地推上病房门,一回身,干净利落地抽了他一个巴掌。

  秦折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甩得脸偏向一边,懵在原地,赵二也没料到少年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忍不住皱眉低斥:“赵嘉柏!”

  秦折坐在轮椅上,气势天然就比站着的少年矮一截,本来想发火,但听到他的名字,咬牙硬生生地全吞了下去——因为赵嘉柏是赵牧的亲弟弟,赵家的小先生。

  “我知道,二哥,不值当的人话都不要和他说。但我不教训教训他,还真当自己能在赵家横着走了。”赵嘉柏揉了揉手腕,弯腰下腰,双手环抱打量自己的杰作,微笑看人:“别以为有我大哥给你撑腰,就能为所欲为。想当螃蟹?滚回你的烂泥塘去。”

  秦折当即愣怔,没想就这么被一个小孩子欺负了。

  赵嘉柏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给他,利落地拉开病房门,就那么把他推了出去。

  门口满满等着的全是娱乐记者,看见他狼狈地捂着左脸,闪光灯此起彼伏地记录下他惊恐躲闪的模样。

  赵家的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秦折咬牙切齿地想。

  身后的门关上,刚才还作恶多端的赵嘉柏娃娃似的爬上赵二的病床,小声地求饶:“二哥……”

  赵二是真的生气了,没有回过身看他,只网住窗台的空白,那盆虞美人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搬走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赵嘉柏呜呜两声,像谁都可以摸两把的狗:“他诬陷你,还推你滚下楼梯。要不是陈管家打电话给我,我人在国外都不知道。”

  “赵嘉柏你记好了,我不需要你护着我。”赵二厉声,顿了顿,淡淡补充:“他是你大哥心坎上的人,你打他没好处。”

  赵嘉柏偷他一眼,见他眼神像明净的白雪,塌落在七月的半空,忍不住说:“他不是,二哥,他只是个玩物。”

  最后一个音节落地,赵嘉柏眼睁睁看见他二哥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跳,眼尾卧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口:“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他脾气差,谁都得捧着他,看谁不像玩儿似的?他还叫我赵小狗呢!”

  赵嘉柏嘻嘻哈哈地笑,妄图冲淡赵二心头堆积的陈雪。

  赵二转过头,勉强抿起一个寡淡的笑,摸了摸赵嘉柏黑而短的头发:“没事,反正我和你大哥就要离婚了。”

  赵嘉柏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珠,觉得里面藏着亿万年悠长的岁月,所以才会那么沉静荒凉。

  秦折不是玩物,他才是。赵二在心底不打扰任何人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