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降落红场>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红馆再见面

  茶室里的电视上滚动播放着娱乐新闻,“玉女掌门人离婚真相大曝光”,“绯闻女友曝邰乐琦性癖好”,欢声笑语与八卦议论交杂,邵西臣却无暇顾及。他起身,正打算结账,听到一则报道:陈予洁诞下“龙子”复出,龙大佬晚年得子喜不自禁,赠价值上亿的港湾别墅。

  邵西臣转头,盯住屏幕里陈予洁的脸。她仍然那么漂亮,风韵神采不减当年。

  老板找零,拍邵西臣的小臂,在看到他的脸时突然惊叹,“你生得好似Yuka啊!”

  邵西臣点头,似讲玩笑,“是啊,我小时候以为她是我妈妈。”

  “嘿嘿,少发梦啦!”老板转身,又扑入厨房去忙碌。

  邵西臣离开茶室,搭地铁去九龙找尖仔。尖仔递给他一张记者证,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放心啦,坚过石坚。”

  邵西臣付钱,揣着这张证就往红馆去。他到的时候场馆门口已经人流涌动,Yuka的发烧友个个都兴奋得面红耳赤,高举彩画应援牌,声嘶力竭地喊她名字。

  电台记者托着话筒讲完场外报道纷纷进馆,邵西臣紧跟其后,被保安拦住时不慌不忙地亮出尖仔搞来的那张假证给对方看。保安只是匆匆一瞥,搡他背,邵西臣就这么混在人堆里顺利进去了。

  陈予洁这时正在后台上妆,被突然涌入的记者吓一跳,眼皮抖得沾不住亮片。化妆师小怡按住陈予洁的肩膀,轻声细语地讲,“姐姐放心啦,龙哥有请人对付他们的。”

  记者们在外面纠缠着经纪人,从陈予洁的新专辑问到龙大佬投资的新电影,最后又将话题扯到他们的儿子龙琪身上。

  “听说Yuka要带小Lakie到大陆去住,蔓姐,是不是真的啊?”记者收了话筒,只当是挚友交谈,笑着问经纪人。

  经纪人眨眨眼看,避重就轻地说,“我哪里知道Yuka的私事,她只是提过想回杭州去住。”

  邵西臣偷偷挤过人群,不动声色地往偏僻的拐角走。有两个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截住他,邵西臣交给他们一张照片,说道,“我找陈予洁。”

  对方看到照片之后神色一惊,狐疑地打量邵西臣。其中一个拿着照片进化妆室,另一个仍然守在门口。

  大概五分钟,男人出来,朝邵西臣一点头,侧开身说,“请进。”

  化妆室灯光打得暗,陈予洁坐在松软的沙发里看娱乐杂志,杂志上放着一张照片,是她跟邵孟齐在蛟江大桥上的合影。落日余晖将他们的脸烘照得青春漂亮,甜蜜灿烂。

  十九岁的陈予洁,还是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却已经小腹半挺,邵西臣在她身体里已经有了四个月的生命。

  十四岁,他们见过一面,邵西臣小小的个子,瘦弱的脸庞,被扔进泥水里,滚得肮脏,像条无人看顾的野狗,陈予洁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今年,邵西臣二十一岁,他们终于再见面。

  陈予洁胆战而欣喜地看着邵西臣,他变得如此高挑凶猛,脸上的骨骼纤细,却将锋利与强韧勾勒得淋漓尽致。这样一个小孩,总是容易让人联想到雪原上奔跑的狼。他疾驰在丛林,飞奔在荒山,有纵横天下的气魄,比如此刻,陈予洁在邵西臣的逼视下不禁站起来,她先开了口,“邵西臣——”

  这是她除了生命,唯一留给邵西臣的东西。一个名字,一个毫无意义的符号。

  邵西臣走到陈予洁面前,开门见山,“妈,我想见弟弟。”

  “什么?”陈予洁追问,“你要见谁?”

  “Lakie,龙琪。”邵西臣肯定地回答,“我的小弟弟。”

  陈予洁被这荒唐的请求惹笑了,她问邵西臣,“你为什么要见小琪?”

  “我想弟弟了。”邵西臣说,这时,他想到了邵斐的笑脸,明朗生动,跟大屏幕上龙琪的稚气笑容交融。邵西臣几乎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但是不要紧,他们都是他的弟弟,他一样喜欢,一样疼爱。

  “邵西臣,你是不是疯子?”陈予洁惊惶而疑惑,她不解地问,“你认识小琪吗,你就说想他。”

  “他是我弟弟。”邵西臣说,“我们天生就有割不断的血缘,我当然认识他。”

  陈予洁捏住邵西臣的手臂,质问道,“邵西臣,你到底想干嘛?大老远从蛟江跑来香港找我,你跟我说想见小琪?你是不是恨我也恨到他头上了?”

  邵西臣摇头,重复道,“妈,我想见弟弟。”

  陈予洁盯住他,觉得不可理解,邵西臣继续说,“我要带弟弟回蛟江。”

  陈予洁倏地站起,抄起桌台上的香水瓶扔出去,狠狠砸中邵西臣的眼眶。

  “妈。”邵西臣单手捂住眼睛,迫切地逼上去,他高大的身体在灯光里投出一大片浓郁暗影,压倒在陈予洁心上。

  “小斐没了,我没有弟弟了。”

  陈予洁推开邵西臣,朝他发火,“你没弟弟了关我什么事,又关小琪什么事?”

  “龙琪。”邵西臣叫着弟弟的名字,眼里折闪出漂亮的光。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五月十三号深夜,他觉得饿,于是起来花了个把小时给自己做梅菜扣肉——陆元卿的拿手好菜,邵西臣学得了烹制的真谛。

  做出来是喷香的,可吃了两口,邵西臣却觉得不够甜。他去厨房拿糖,一勺两勺三勺地往里加,最后,干脆把一整罐白砂糖都倒了进去。

  邵西臣捧着白沙沙的梅菜扣肉吃,筷子都攥不住,他干脆用勺子挖,满满整整往嘴里塞。

  砂糖颗粒在唇舌间滚磨,粗粝而生硬,混合着半生不熟的五花肉,被牙齿咀嚼出沙沙的声音。孤寂,疼痛,在这静默的深夜甚至于有种瘆人的恐惧。

  窗子没关,有风灌进来,明明温暖,却让邵西臣忍不住发抖。他停下动作,转头望向外面的世界,黑黢黢,也没有声音,又是那么安静,安静得可怕,像是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胃里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甜腻,巨大的呕吐欲迫使邵西臣猛地站起来。他直奔向厨房,扒着盥洗台开始狂吐。

  油腻的肉的气息混合着糖的浓烈的甜,最后,邵西臣发现,他吐出了一些新鲜的血。是把嘴咬破了,像濒死时紧阖的牙关,死死不肯松开。

  邵西臣没了力气,他靠在墙上,一场恶心的呕吐耗费他全部精力,背后再也没有熟悉的支撑。

  不知道站了多久,凌晨时,邵西臣才清醒,他看到窗外那只巨大的广告牌,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上面有一张人脸。

  美丽的,骄傲的,无情的,在邵西臣视线里飞旋腾转。是陈予洁,她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邵西臣猛地一惊,他的目光被点亮,像是燃烧起来,他发出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声音,“妈——”

  邵西臣冲撞着跑到窗口,他一拳砸开玻璃,清晰地看到了陈予洁怀里的小婴儿。在这张照片的最上面,还有巨大的字,港星陈予洁喜诞“龙子”。

  惊喜使邵西臣整个人都战栗,神经都要被斩断,他几乎愿意在这一刻死去。

  “龙琪。”邵西臣轻轻地又热烈地叫着,他想呐喊,想欢呼,他迫不及待,要去告诉陆星野,他又有了一个弟弟。一条崭新的生命,从死亡中被托出,在他们之间作停留。

  一切可以重来,一切必然要重来,势不可挡。而人,除了满怀希望,别无出路。

  邵西臣没办法,他知道陆星野的自责跟绝望。从下手的那瞬间起,陆星野就对他筑起了高墙界线,他需要冲破,需要推翻,并且在那废墟之上重建希望,为陆星野引路。

  邵西臣握住了妈妈的手,很柔软,却从没抚摸过他,邵西臣说,“妈,我会对小琪很好,像对小斐一样,你能不能让我做他哥哥?”

  陈予洁突然扑出来两大颗眼泪,她在仔细观察邵西臣的脸,跟自己那么相似,像是翻刻,又跟龙琪那么类同,到底,他们是亲兄弟。

  五分钟之后,小怡从外面进来,她催促陈予洁,“姐,还有二十分钟,我要化你的眼妆了。”

  陈予洁挂掉一个电话,在镜中看着邵西臣,彩色亮片将陈予洁衬得更加艳丽,她的眼睛眨了眨,有点泛红。

  陈予洁问小怡要一根烟,在蓬蓬的白色雾气中跟邵西臣说,“我让人买机票了,你明天就回去吧。”

  “妈。”邵西臣叫她,陈予洁不应,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邵西臣。

  邵西臣转身离开,化妆室里只留下小怡跟陈予洁。

  小怡给陈予洁上底妆,笑着讲,“到底还是疼儿子噢!”

  陈予洁闭住的眼睛一睁,把烟按熄在香水瓶上,骂小怡,“乱讲。”

  小怡笑嘻嘻地跟陈予洁说闲话,替她放松心情,“他真的长得好帅,随便捧捧就跻身一线小生了。”

  “他念书很好,也不喜欢这些。”陈予洁拍小怡的头,轻声呵她,“认真化妆。”

  小怡还是继续讲,“个子那么高,身材又好,可以当模特也可以演戏,肯定有一大堆女孩子喜欢他。”

  陈予洁叹气,回道,“他对女孩没兴趣。”

  小怡做个鬼脸,提出建议,“你多教他,好好讲说不定就回心转意,掰直了。”

  “发紧梦。”陈予洁觉得累了,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任小怡为自己化妆。